孟朵朵开始惊讶之后又马上释然,肩膀放松了下来。她站起身,向前弯下腰。段筱琬因为她的突然凑近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但垂在身侧的手被不容分说地抓住,然后她看着孟朵朵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还揉了揉手心被指甲掐出的痕迹。

“没关系的筱琬。你生气也是应该的,说谎的人是我,我有责任承担谎言被揭穿之后的代价。没有人规定道了歉就必须得到原谅。这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局,她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淼淼你也是哦,想生气的话可以尽情生气,那是你们的权利。虽然我一直在做着些莫名其妙的努力,但如果你们说不会原谅我,我也能接受,只是会有点遗憾……”

之前那些奇怪的讨好行为不过短短两天,就已经变成了幼稚的笑话。

筱琬说的对,想打开锁只能靠正确的钥匙,不是拿着小刀在外面乱砍一通就能打开的。哪怕真的通过那种方式砍断了锁,最后进入的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房间。

孟朵朵将段筱琬的手松开,在这期间她的手背划过对方的毛衣外套,柔软又温暖,就像段筱琬给人的感觉。蓬松柔软的触感让她联想起小时候最喜欢的毛毛熊,所有不能和别人说的话,都能和毛毛熊说。

大概就是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联想,一句早就该说,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出口的话,突然就如崖边的流水般自然地倾泻而下,脱口而出:

“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不和你们说实话的。我只是……

孟朵朵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话想要对别人说,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舌头和嘴巴是这么笨拙。她想多解释一点,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期间,她一直虚虚地抓着段筱琬的外套。段筱琬也没什么反应,就任她抓着。

没有明确的拒绝,就已经给了孟朵朵勇气,她不再编排语言甚至不再考虑逻辑,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冲动自己的一拍脑门全部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参加军训的理由,也包括自己意识到完全没派上用场时的失落。

在这之后,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段筱琬终于将外套从孟朵朵的手里抽了出来。后者一凛,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刚刚落空的手就被段筱琬温柔地托住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孟朵朵惊讶地抬头,就看到自从身份暴露之后一直冷着脸的段筱琬,终于恢复了她记忆中的,柔软又温暖的微笑。

“而且这么说的话,我根本就没有怨你的理由嘛。你是为了照顾我才这么做的,我却还为此生气,简直就是白眼狼了。所以我也得对你道歉才行。对不起,朵朵。”

在孟朵朵推辞之前,她已经干脆利落地道了歉。

“所以……这样就行了?”孟朵朵还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黄金馅饼,或者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身后的门锁突然自动打开,“这么简单?”

“我原本也只是想要一句对不起而已。”段筱琬眨了眨眼睛,“你之前什么也不说,不肯正面道歉也不肯替自己辩解,简直就是在指责我们无理取闹一样。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可没人会知道。”

“子贡赎人,取其金亦无损于行,该接受的感谢就好好接受?可以皆大欢喜的故事,为什么一定要演成忍辱负重的悲情剧?”

她笑得眉眼弯弯。

“电视剧需要误会和矛盾吸引眼球,但我们的生活可没有观众。”

孟朵朵用力地连连点头,原本就有点发晕的脑袋很快就被她自己点得更晕了,但她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收不住。

段筱琬还在说着什么,援引的典故和理论也越来越复杂高深,孟朵朵已经有大半都听不懂了,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开心。

窗外的太阳在缓缓下沉,但孟朵朵——这几天来的第一次——觉得黄昏也没那么讨厌了。

因为发生了好事,原本只觉得压抑沉闷的夕阳,也变得像是新鲜的蜂蜜一样甜美可爱。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出舞台,站在门边的沈淼不知道怎么弄了一桶爆米花吃着。耳边传来细小的响动也没回头,而是直接抓了一把爆米花递了过去。

“吃吗?”

“……不吃。”刚刚推门回来的姜疏将沈淼的手推了回去。

“好吧。不过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沈淼转过脸来看着姜疏,眼睛已经快转成了蚊香圈,“筱琬她究竟在说什么呢?我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数学课上。”

段筱琬信手拈来的那些典故和理论,着实超出了沈淼的理解范围。

姜疏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位置坐下,而是重新打开刚关不久的门,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沈淼抱着爆米花站在原地,如果这里是漫画世界的话,她的头上一定已经浮现出了三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危机情况。

这天之后,孟朵朵继续鼓足马力,带着攻略沈淼和筱琬时的真诚去找了姜疏道歉。却只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哦”。

她故技重施试图在生活学习的各个方面帮姜疏的忙,却被冷笑着甩了一句“请别添乱”。

哪怕她厚着脸皮直接拿着另外两人已经签了字的住宿同意书去找姜疏,也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眼看即将月末,孟朵朵深感时间不多了。

但没人知道同一时间,留给姜疏的时间,也同样不多了。

“你坚持你的方案比较好?我明白你的自信,但你毕竟是个大一的新生……”

社团活动室里,古典研究社的社长皱着眉,在和姜疏讲道理。

“社长,我觉得年级和方案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姜疏手中握着自己已经印好的传单,面对大自己两年级的学长依旧不卑不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觉得副社长的方案并不能满足我们的招新需求。”

“你怎么听不懂话呢?”

社长揉了揉太阳穴,也非常困扰。

“如果你的话里有什么暗示,请明说。”

“你这不是抬杠吗!”社长的手在面前的一大摞传单上拍得啪啪作响,姜疏的态度让他有点生气,“好,就按你的想法来,你就用这套方案去招新,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招不到五十个报名入社的同学,正式申报社团成员名单的时候,我可不会带你的名字。”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社长身后的那名新生已经恨不得立刻消失,明显是认为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一般来说,身为新生就该服个软,认个错,社长再大度地说点年轻人不懂事的场面话,这件事就圆过去了——社长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姜疏虽然有点太认死理,但能力确实不小,他也不希望这么优秀的人才离开。

可他始终没等来姜疏的认错,只得到了一声简洁干脆的:

“好。”

姜疏伸手拿了一张自己印的宣传单,转身离开了社团活动室。

距离校内社团正式招新,还有两天。

距离孟朵朵上交申请书的最后期限,也只剩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