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没有人和孟朵朵说上一句话。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还是这样。
只有段筱琬偶尔会看向孟朵朵，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一和孟朵朵对上视线又会立刻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跳开。
这么循环往复了几次，孟朵朵都开始怀疑自己最近的表情是不是太吓人了。于是她抬头对着因为太久没有动作，自动黑屏的电脑露出了一个微笑……或者说，她自认为露出了一个微笑。
……真难看。
她抬起手捏住自己的脸颊，试图让嘴角上扬的自然一点，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鼠标，电脑屏幕重新亮起，露出那一整块洁白无瑕的画布。
孟朵朵的手臂僵住了。
可还没等她用明日复明日，明日那么多的歪理说服自己，手机铃声就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正在小声说着什么的段筱琬跟沈淼安静了一瞬间，又重新说起话来。孟朵朵则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同时又被吓了一跳，旋即匆忙抓着手机跑出了寝室。
她自然没能注意，在她将门关上的同时，那两人的说话声就立刻停了。
此刻的孟朵朵，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电话上，先深吸了一口气，咽了下口水，这才小心谨慎地按下通话键。
“师……师兄好啊。”
她的语气中有轻微的心虚，想必是出来前正好看到那块空白画纸的原因。而且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上次和师兄约好确认新画风的时间正是……
昨天。
“朵朵，你最近没事吧。”
师兄低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原本还焦急地在脑中拼凑借口的孟朵朵突然就鼻子一酸，差点哽咽出声。
但她只是将手机拿远，然后说：“我没事。”
“朵朵？”大概是听出了她声音的不对劲，陈君尧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嗯。”
几秒钟的时间，孟朵朵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先不管什么好看难看，总之先扯开嘴巴，露出笑容，放大了声音，学着以往自己的嬉皮笑脸开口：
“我能有什么事？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吗，就是运气不好天天撞见些倒霉的小事儿，一会就好了。”
装出来的不在意到底还是有些失真，好在透过电话陈君尧也注意不到这些许的演技，听孟朵朵这么说了也就不再深究。
“没事就好，但是关于漫画的进度……”
“啊啊啊啊对不起师兄！我忘记了之前说昨天确认的事情！”孟朵朵心说不好，急忙赶在陈君尧说完之前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应该还算坦白从宽认罪态度良好可以从轻发落吧。
“你啊……”
陈君尧叹了口气，像是已经知道了孟朵朵的想法，倒是也真没再对已经无法补救的事情说什么，而是直接谈起了下一件事。
“好吧，新漫画的事情我们另找时间再谈，我给你打电话是来通知你，过两天有一场几个漫画公司联合举办的晚宴，很多业内的重要人物都会出席，同时也欢迎新人漫画家，懂了吗？这场宴会还算比较重要，不要迟到，穿礼服，记住了吗？”
“啊，行，好嘞，重要宴会，不迟到，穿礼服，放心吧师兄。”
“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之后用短信发给你，别删了。”
“明白明白，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哪怕是垃圾短信我也不删了，以防手滑！”虽然没人看，但孟朵朵还是信誓旦旦地举起了一只手保证道。
“……那好，先挂了。”
孟朵朵隐约听到了叹气的声音，她其实没想多说什么的，只是嘴巴先于大脑，自动就发出了声音：“等等……师兄！”
“嗯？”
师兄依言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听筒里只剩下带着轻微噪音的，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孟朵朵握着手机，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呢？
想把最近的委屈，最近的难过，最近的不知所措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她想得到什么呢？
想要听师兄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朋友我也还在你身旁。
想说这些是真的，但她比谁都清楚，向来只公事公办的陈君尧不可能说出那些只会在少女漫画中出现的肉麻台词。师兄很温柔，真的，就算不会说那种台词，也一定会说点别的来安慰自己吧。
然而这是她自己惹出的问题，没道理去依赖和这件事毫不相关的师兄的温柔。
而且……
暗恋中的少女总是不想把自己软弱没用的一面展现出来的。
“朵朵？你怎么了？”
“嘿嘿，没事。”再次听到师兄的声音时，她已经能摆出很准确的笑脸了，“我就是想问问，那宴会上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
“……”
陈君尧沉默了几秒，才平静地回答：“有。”
然后就挂了电话。
孟朵朵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师兄真可爱。
“那么，回去吧。”虽然没能得到安慰是有点遗憾，不过听到了师兄的声音，还完美地躲过了催稿轰炸，今天说不定还挺幸运的……至少，压在身上的各种紧急事件暂时少了一个。
收起手机，她看着身后寝室门上109的门牌号，露出了苦笑。
但剩下的事情，重量也一点都不轻啊。
“啊，编辑又来催稿了，可怕可怕。”
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调整了一下表情，孟朵朵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走进了寝室。
和之前的两天没有任何区别，大忙人姜疏在天黑之前鲜少出现在寝室，根据她这两天悄悄听到的对话，姜疏似乎已经开始参加社团了。段筱琬一如既往地看着没有一张插图的硬壳厚书，沈淼则在摆弄刚刚收到的快递——像是个摄像头？
反正没人理她就是了。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心情又重归谷底，孟朵朵用力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拿起笔打开电脑在画板上涂涂抹抹，想要像以前一样借漫画平复心情，看着笔下不协调的人体，模板似的角色却更加烦躁。
而属于黄昏的橙红色洒在屏幕上，更是显得她的漫画格格扭曲。
她越来越讨厌这个时间段了。
漫画也画不下去，她决定做些不用脑子的事情放空自己，然而在整理衣柜的时候，她在一件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什么东西？”
小声嘟囔着，她把纸打开，同时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手写的小纸条。纸条上的笔迹她见过，没什么特别的字体，但一笔一划写的很清晰——是宿管阿姨的字。
[月末之前签好字交给我]
孟朵朵想起来了，上次去许愿池没来得及回寝室的那天，自己穿的就是这件衣服，大概就是那时候阿姨塞进来的吧。不过要签字的是……
看清了那张白纸上的题目，孟朵朵在心里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这是一张住宿同意书。作为大五生的孟朵朵如果还想继续在寝室里住下去的话，就需要三名室友集体签字同意才行。
“那个……筱琬？”
段筱琬看了她一眼，又匆忙低下了头。
“淼淼？”
沈淼专注地对着说明书摆弄自己的直播装备，头都没抬。
不行啊……
孟朵朵随手将那张纸丢到了桌子的角落。她暂时不想思考这些事，于是鬼使神差地，她离开了寝室，又一次来到了学校角落的喷水池。
她还记得上一次在这里看到的星空，明亮，灿烂，一点都不像是在城市里能看到的星星。
夜风比之前更凉了些，孟朵朵裹紧自己的外套，垂眼看着被风吹动而泛起微光的水池。想起上次试图从里面捞硬币的蠢事，不由得苦笑起来。
猴子捞月尚且还有月亮撑着的那点浪漫，自己这池里捞钱又算什么？结果还偷鸡不成蚀把米，简直愚不可及，让人发笑。
……都是蠢事。
她依然看着水池里倒映的星星，就算看着再漂亮，自己这样伸手去够，也是绝对抓不住的吧。
有些努力从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用功，那是不是……
“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呜哇！”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孟朵朵一跳，她猛一转身，不想左脚拌右脚直接让自己失去了平衡，双手在空中挥动了两下，还是没能抵抗大地的力量，时隔多天，她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熟悉的下坠感。
可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笑话了一下自己，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也太没用了。
“喂，小心啊。”
但这一次，有人拉住了她。
一只温暖的手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从掌心传来的力量直接将她的下坠过程打断，又向相反方向一扯，她的身体就远离了刚才已经感觉到的潮湿水气。
在深蓝色的，如同点缀着宝石般的天空下，彻底笼住了她的高大的影子周围，似乎也多了一层明亮耀眼的微光。
那只手帮着她站稳，重新踏稳地面的安心感让孟朵朵长出了一口气。正要道谢，却听到对面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里到底有多少钱值得你这么眼巴巴地往里跳啊。”
“喂！”
原本在星光下相形见绌，几乎要让人忽视的路灯此刻终于起了作用。
面前的黑影见她站稳，就立刻后退了两步，站到了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了那张让孟朵朵见到就下意识咬牙切齿的，除了帅气之外一点用都没有的脸。
“姜忱！”
“我觉得我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名字。”姜忱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所以你用不着这么大声喊。”
“你又来这儿干什么！”
经过多次交锋，孟朵朵总算掌握了选择性无数姜忱话语的技能。
“来看看池子里有没有多出几个硬币，捡回来买泡泡糖啊。”
“你——”
孟朵朵被这明显是在讽刺自己的话气到了，看来忽视技能还修炼的不到家，前路漫漫。
“别光说我啊。”姜忱一边说着，竟然还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泡泡糖丢进了嘴里，“你呢？别跟我说真是来捡硬币的，那样我会不想承认自己和你这种人竟然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不是！”孟朵朵生气地大喊，“你这个人非要这样说话，非要气死别人才甘心吗！”
“啊？”姜忱因为孟朵朵有些过度的反应愣了一下，“你今天怎么……”
“是啊！我又穷！又笨！人际关系一塌糊涂！漫画也画不好！对着暗恋的人连稍微拉近点距离都做不到！”
“喂，喂……”
“不想承认和我是同学对吧！那就不承认好了！反正没人愿意承认的吧！我这种人！我这种……”
姜忱下意识地后退，孟朵朵却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襟，原本挂在姜忱耳朵上的耳机都因为冲击掉了下去，从里面漏出了安静的钢琴声。
我以为他不是会听这种音乐的人
——孟朵朵大脑中，有一块不太受自己控制的部分擅自想着。
但这个小小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淹没在了同时涌出的大量乱七八糟的想法中。被纷乱的情绪裹挟撕扯着，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双手扯着姜忱的衣襟，抬头瞪着他的脸，眼睛有些酸疼视线有些模糊，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或者是和什么较劲，死活就是不愿意眨眼，不愿意让那些眼泪掉下来。
“我……”
咚。
额头突然受到了一下重击。
姜忱抬起右手，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眉心弹了一下。
很疼。
疼得孟朵朵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疼得她后退了一步，疼得她忍不住直眨眼……
疼得她都哭了出来。
“哇啊——”
干脆地，大声地，无理取闹地，像个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小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哇啊啊啊你等会！别！别用我的衣服擦鼻涕！喂！走开！”
“哇——”
向来寂静的许愿池旁，今天要容纳两个人的叫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