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大夏贞元年间,中州大一统的局面已经持续了近百年,政策繁荣,货物流通。当世皇帝欧阳纯年轻有为,主动向西域、南疆、北境、东瀛等地派出使者,开辟交流的通路,各州各郡生机勃勃,万国来朝,呈现出百花齐放之景,而这幅盛世绘卷的中心,正是被桃树与樱花环抱的长安城。

聆听着卢叔的描述,林博第一时间想象到的,却是她穿越之前那个世界的唐朝。不论地名还是国政,两者值得类比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她产生了某种错觉,这里是大唐的平行世界。

然而错觉归错觉,自从看见过了樱花树海下遍地的尸块以后,林博的内心已经留下了足够的阴影。她知道这个亚夏大陆绝没有那么简单,危机无处不在,要不然她又怎会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女儿身,还险些被冤枉成谋财害命之人?

想及至此,林博不经意间低下头去,那胸口处的起伏在带来了一阵新鲜感的同时,令她头晕目眩。

突然失去了男性的身体,她以后究竟该如何过活呢?

幸好,这位背着巨剑老人也算是通情达理的。当林博胡乱地解释了一通,隐藏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只将来到沙漠、以及樱花树海之间的恐怖见闻娓娓道来之后,卢叔皱眉深思起来。

“你说你是失忆之人,这一点我是无法轻易确信的,不过关于那片樱花树海的描述,倒也不像是胡编乱造……”

老人注视着眼前的紫袍女子,直到对方不自在地缩了缩头之后,这才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你可知道,关于这片鸟兽绝迹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楼兰族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林博果断地摇头,现在她可是一个失忆人呢。

“也罢!看你肌肤白嫩,很少受到日晒的模样,明显就是和谢大少爷一样的中原人,不曾耳闻这一传说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观察着少女的眼神,卢叔举起水囊灌了一口,凝神深思道:“你可知道吗?据传,在千百万年前,天地初开之际,塔克拉玛干还是一片平静而开阔的海洋,岸边尽是繁荣的森林,百兽生生不息。”

那大概是和女娲同一时代的神话吧。自从女娲造人之后,尚未来得及用五色石补天,于是一群为了躲避天崩地裂之灾的部族,名唤罗兰族,抛弃了他们的家园和耕地,跋山涉水来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

塔克拉玛干之海广袤无比,天空是蔚蓝澄澈的,而它的海水则为岸边的植物动物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机,将干枯与疾病拒之门外。

罗兰族为找到安居之地而庆幸不已,他们立即决定定居于此,砍伐树木做成栅栏和工具,围着海岸修建起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农田。于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支民族也渐渐壮大起来,在和中州本土完全隔离的情况下。

然而某一天,大限将至的女娲前来拜访了。

太长太长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一个族人认得出来,这是创造了他们的祖先的女娲,人们将这位不速之客当成魔鬼赶了出去。

作为人类的造物主,女娲对于罗兰族的反叛行为产生了误解。她认为凭借造人补天的功劳,自己做出了重大的牺牲,早已成为了名至实归的人类的拥有者,而罗兰族的行为严重触犯了她的尊严,于是女神决意报复他们。

女娲消耗仅剩的功力化成了人身,摘下藤蔓和树叶编织成衣装,假装成溺水身亡的女子,躺在了岸边,直到被一名渔夫发现了。

即便变成了凡人,神明的魅力仍然是不可抵挡的。随着日积月累的相处,渔夫逐渐拜倒在了女娲的温柔乡里,很快地,他在女娲的暗中帮助下坐上了一族之长的位置。

此后罗兰族最辉煌的时期到来了,一代接着一代,族人们在族长和族母的领导下凝聚起来,大量砍伐树木,狩猎野兽以威慑它们。一座村庄渐渐扩张成两座、三座——最终变成了一座城池、一整个庞大的国家,围绕着偌大的塔克拉玛干之海,人们肆无忌惮地繁衍着,贪婪而永无止境地向这片海洋索取着,剥夺着。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罗兰的渔夫们发现海水涨潮的幅度抵不过退潮了。

起初这个现象并没有得到重视,权贵们仍然在永无止境地享乐着。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降雨的次数越来越少,树木草原大面积地枯萎,再也无法满足人们的生存需求。

于是为了争夺水源,罗兰国四分五裂了。

每座城池分崩离析,各占一角,兵戎相见。战场上的鲜血溢入干涸了大半的海床,不断侵蚀着泥土,夺去其中所蕴藏着的生机。

“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就可以预见了,”卢叔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叙述道,“罗兰族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因为除了两块地方,塔克拉玛干已经完全干枯了,成了如今整个西域范围最大的沙漠。”

“两块地方?”林博问。

“没错,其中之一正是号称罗兰族的正统后裔、楼兰国的所在地,罗布泊。它是塔克拉玛干中所唯一剩下的湖泊和绿洲,据说那是女神所留下的眼泪,至于另外一个,恐怕你已经见过了吧。”

听到这里,林博的脸色倏地煞白起来。

“难道,那座遍布着尸体的樱花树海……”

“没错,按照神话,你所描述的当是古罗兰最大的战场所在地,牙海!”

年迈的佣兵凝重道:“在楼兰国的分支民族、罗布人的口中,牙海意译为‘连死者都无法踏入轮回的地狱’,那是依靠死者血液而生生不息的罪恶之地,每一片凋零的花瓣都是无法超脱的亡魂。当然这也只是塔克拉玛干中的传言之一罢了,关于它位置的记载早就迷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没有一个人亲眼目睹过这片花海的尊容、不,应该说,能够最终抵达牙海的旅人,都已不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

说到这里,卢叔撑着巨剑站起身来,用复杂的目光观察起对面仍沉浸在神话中的紫袍女子,“虽然我不明白沙暴的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少爷去了哪里……但是就结果而言,踏入牙海并且还进食过死者灵魂的花瓣的你,虽说失去了记忆,此时此刻能够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已经算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