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

林博虽是个落魄至极的小说作家,交际面狭隘,不曾与女性有过半点缘分,但是基本的审美能力还是有的。当瞥见这位映在剑刃上的女子的时候,他的呼吸便为之停滞了。

除了发梢耳畔的沙子和遍布脸颊的灰尘以外,乍一眼看去似乎不觉其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博便愈发深陷其中了。那双颤抖的眉睫,困惑的眼神,冥冥之中有一股奇怪的漩涡吸引着他,令他无法自拔。

不对啊!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林博瞪大眼睛,巨剑上映着的女子眼睛也瞪大了。他抬起手掌来,颤颤巍巍地抚摸起自己的脸颊来,于是剑上的女人也将手掌覆在了面庞上,那葱葱玉指微微弹动,肌肤吹弹可破,即使是泥沙亦无法完全遮去她的魅力。

犹如五雷轰顶,林博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同时女子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了起来。

这个女人就是我?不,这怎么可能呢。

“开什么玩笑!”

一股无名之火冲出了头顶,林博讽刺般地大笑起来,浑身上下不知从何处涌来了力气,依靠全身的重量奋力朝后推去。老人猝不及防,竟一时被逼退了几步,不得不松开了掐着他领口的手掌。

卢叔当然不知道眼前这女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而这始料未及的反抗,彻底激怒了他。

“可恶,你给我冷静点,”当机立断地上前数步,老人一手按住林博的头顶,一手反扣住他的双手手腕,往他的耳边威胁道,“别忘记,你的性命还在老夫手上。如果想要毫发无伤的话,就不要作出引人瞩目的举动,乖乖把来龙去脉告诉我。”

当然卢叔更担心的是,如果刚才的大笑声传出了帐外被他下属佣兵团的其他成员听到,会不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毕竟一个雇主在中途离奇失踪的佣兵团,可是闻所未闻的,若是谣言散播开去,势必会引发任务完成之后无法获得报酬的质疑,以至于众心分离,难以走出这片沙漠。

作为经验丰富的佣兵团长,他看得出来这位不速之客的情绪有些异常,也自然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

听得此言,林博一怔,终于清醒了一些。

“来龙去脉?”

他的胸口明显起伏着,无法反抗,只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仍回放着方才在巨剑上看到的那张少女的面容,林博的脑海混乱不堪。

“是的,你只需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行了,然后我就会给你准备食物和必需品,任你去留……”

束缚的力道不减,林博却注意到老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向他耳语补充道,“关于你为何会来到这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中央,以及对我们的雇主,长安城名商谢家的大少爷、谢灵所做出的事情。”

卢叔在帐中待了许久,以至于当他再次迈出帐帘时,门外的耀阳已经开始倾斜。众佣兵们或坐在沙地上,或在周围四处漫步,当这位老人领袖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时,人们的紧张气息明显地蔓延开来了。

“头领,”一名健壮的佣兵从石头上站起,匆忙地赶到卢叔的身边,瞥了身后的营帐,低语道:“雇主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风勺佣兵团在大漠与雪山之间穿行了多年,二十几人彼此默契无比,此时见到老人的凝重眼神,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也知道沙尘暴中的危险,若是雇主猝死,那么不仅会拿不到此番奔波的酬劳,更会败坏佣兵团的名声,给他们带来严重的打击。

毕竟,这天底下有哪个商人会雇佣出过人命的佣兵团呢?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对于健壮佣兵的问题,卢叔忽然若无其事地淡笑了起来。

“我没事。”背起巨剑,老人背对众人抬头说,“只是咱们的雇主似乎有些受凉,急需休息。暂缓一天的行程吧,在这段时间里,任何人都不可踏入营帐,以免打扰了他。”

唉,说到底还是谢家的少爷,娇生惯养的身体又怎能像他们这样,承受得住连日的奔波呢?

诸佣兵面面相觑,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无不摇头。像他们这样为商队行走了大半生的人,难免会对富家子弟颇有微词,即使谢灵这些年来依靠机敏的头脑和圆滑的商业手段在西域竖立了不小的名气,但这些陈念还是难以改变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却是,老人此刻的表情竟是无比的复杂与苦恼。因为只有卢叔自己知道,他对他的下属说出了谎言,事实远没有那么乐观。

与此同时的营帐内,铜炉早已被重新点上。

一阵清雅的古香从囊中散发出来,洋溢了这片并不开阔的空间,也进入了林博的鼻翼间。然而这具有醒神作用的熏香并未产生多大的作用,过去了半晌,苦恼仍然充斥在这位不幸的小说作家的脑海里。

他、不,现在应该叫她了——她屏住呼吸撩开帘子向外瞅了一眼,确认那个名为卢叔的老佣兵遵守了约定,并没有将她的事情爆料给众佣兵听,这才松了一口气,近乎全身瘫软地仰躺在了地毯上。

脖颈间的红痕依稀可见,即使林博轻轻地触摸也能感到疼痛,毕竟先前她可是被误认为谋害了谢家少爷,险些死在了对方的手上。

谢少爷的全名是谢灵。

谢家的大少爷何许人也?通过刚才和卢叔的一番对话解释,林博逐渐明白到,自己出现在这座营帐中的时机究竟有多么的不合适。

长安城的第一大名商,谢家,乃是前朝名仕谢林韵的正统后代。五百年来,不论是战火纷飞抑或和平年代,谢家经商从未间断过,他们郎才女貌,往来于中州大陆的东西南北,风度翩翩,谈吐不凡,俨然一副名门之后的模样。

然而百年前,自从太宰谢权触犯了大夏帝国的开国皇帝、夏始宗欧阳惇,被贬至阳关以后,谢家的势头大不如前。虽然后来谢家依靠历代的努力打拼回到了长安城,但此时中州的大部分商路早已尽被其他家族所瓜分,谢家无奈只得将目光放向了中州境外。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句话对谢家并不适用。百年来,武威、天水、安定、阳平关等地皆有谢氏的亲族,这就为谢大少爷的西域行商奠定了良好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