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

  我觉得肯定有哪里错了。这只所谓的【妖精】模样跟我记忆里的某只妖精很相似,绿头发,六片翅膀。——对,就是这点不正常。

  哪家妖精翅膀是白色带羽毛的?尽管我这么怀疑,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别的异样。妖精通常都很蠢,没有什么威胁,麟小姐却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与此同时灵梦和魔理沙一个搜出符咒,一个借助鹞子翻身拉开了距离。够了,真的够了,我绝不容许有人在我的店里打起来。

  “……喂,我说,她这么堂而皇之进来,紫就不管管吗?”

  魔理沙侧身躲在灵梦后面,悄悄跟灵梦咬耳朵。灵梦屏息凝神,似在研究策略,但凭我的常识,世上不会有人在战斗时还摸自己女朋友的小手。算了就这样吧,没有杀意就好。

  那只妖精又往嘴里扔了颗无花果,囫囵吞下去,然后斜眼看向安稳的麟小姐,压根没理会那两个捣蛋鬼。

  “先说结论:我治不好你。”

  “我知道。”

  麟小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面前这只根本就不是什么妖精,长相或许能骗人,但从她体内喷薄出的力量让一些大妖怪都望尘莫及,只有麟小姐家养的那只妖精能在气势上隐隐盖过她一头。她甚至不是被遗忘之物,原本就不该属于幻想乡。

  “即便这样你也一定要试?哪怕我稍微一失手你就会死?”

  “滚出去,你在这里多待一刻钟,所造成的危害就能把她杀死。”

  灵梦拍案而起,御币前端如红缨枪般直指对方,我看得出她是真动怒了。魔理沙面露憾色,朝不明物种的妖精女士比划了个十字,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十字的下半部分比上半多出了好长一截。

  “灵梦,坐下。我有分寸。”

  麟小姐又打出一行字,灵梦带着满脸“你确定”的表情回望她,麟小姐处之淡然,还把视线投向了我。

  “在这里战斗没有任何好处,你说是吗,霖之助先生?”

  “……哈,哈哈。”

  我干巴巴地应和,抬头望天。

  妖精小姐一直在看我们的笑话,灵梦注意到她嘲讽的眼神,立刻瞪了回去。她叹口气,双手举过头顶又放下来,懒懒散散的,以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其实我还是要感谢麟小姐的,所以请你们务必相信,我乃是抱着最大的善意前来。”

  “证据?”

  “证据就是麟小姐救过我,平日里还经常对我施以援手。我是不可能对麟小姐忘恩负义的。”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麟小姐都陷入了可疑的沉默。灵梦盯着对方的脸看,仿佛要凿出个洞,饶是这样她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恕我失礼,我真不记得自己救助过诺茵以外的妖精。”

  麟小姐摇头。

  “这样,这样啦,这样子能认出来吗?”

  她将绿发束成侧马尾,还用黄色的绢布绑了个蝴蝶结。啊,还真是她,那个会陪冰之妖精在寒冬腊月来人间之里卖冰棍,智商绝对不超过一夜雀的笨蛋副官。麟小姐圆溜溜如同琉璃的眼睛睁得更圆,显然她也在为这个事实错愕。

  “她只是我的一小部分力量,我借了她的躯体才能与你们交流,否则……你明白的。”

  “否则当你打碎博丽大结界、破入幻想的那一刻,麟小姐立刻就会因为巨大的信息冲击而死去。原来如此,你考虑得真是周到。”

  魔理沙接茬说。妖精小姐对她感激地笑了笑,取过几个长得更像海碗的酒杯,亲自为我们斟上红酒。魔理沙一看到酒便两眼放光,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痛饮。我道过谢之后也端起来,学习西方人的礼节观赏、轻嗅,小口抿着,随后,噗——差点吐对面的灵梦一脸。

  我承认今天出乎意料的事情有点多,导致众人都有些失态,但我还是必须要强调,我这辈子就没喝过如此难以下咽的酒。灵梦仍然面带讽刺的微笑,矛头这回对准了我。我无话可说。

  妖精耸耸肩,把面前的筒装小圆麦饼分给了麟小姐,被麟小姐无言地婉拒。她拒绝的方法是盯着包装筒看,也不出声抗议,保持沉默,两只圆眼睛不知道在注意着哪里,完全失去了焦距。妖精恍悟,将小圆麦饼倒出来,泡在了红酒杯里重新递给她。

  “给,我知道你心里无法接受,不过眼下就让我们忘了那些不愉快吧。我也确实想帮到你,麟小姐,你觉得我可以相信吗?”

  麟小姐这才称谢。她将手指浸入酒杯里,捏出几块泡过红酒的麦饼,细细咀嚼品尝。我不太好意思问她味道怎样,但是想想酒的品质,恐怕那饼也美味不到哪里去。

  可麟小姐却吃得怡然自得。我知道麟小姐比起东方人来,性格更接近西方人,生活可以过得清贫,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一样不落,所以我对她的表现并不吃惊。慢着,为什么我要以麟小姐是人类为前提呢?

  我为此而感到无比烦恼,思维发散到了很远的地方,思考着我这个半妖、麟小姐这个妖怪与人类的关系。因此我没有察觉,麟小姐在作出回答时花了很久,而犹豫不决绝非她的性格。

  “那是自然。话说回来,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诺茵她的超脱幻想与现实的同类?我与诺茵是生死之交,或许我可以尝试跟你搞好关系,但——诺茵并不在这里。”

  麟小姐吃完麦饼,还调皮地吮干净手指。这举止放在别人身上就是低贱的乡巴佬,但换作麟小姐表现出来,反而让人心生亲切。妖精小姐笑得更愉快了,想必和我们一样。

  “露阿禾(ルアホ)”

  绿色的妖精伸手在空中写出三个同样颜色的外国字母,嘴上说到。当然,不认识这种文字的我和灵梦毫无反应,麟小姐即便认识也不多发表评论,唯有魔理沙,正抱着劣质的红酒畅饮,看到那三个字后喷得满地都是。我原本想说你也真能喝的下去,这下好了,灵梦蹭地站起来结结实实踹了她一脚,看位置,怕是连胆汁都能吐出来。

  “你,你你你是……不可能吧,这乐子大了……”

  醉意朦胧的魔理沙倒在地上,手指晃晃悠悠地怎么都指不准妖精的方向,舌头也捋不直,天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吓的。

  “如果你不愿意直呼我名,就叫我露娅可(ルアコ)吧,我不介意。”

  “那么你露娅可,和如此卑微不起眼的冴月麟我,要签订契约么?”

  “如您所愿。”

  露娅可微笑着朝麟小姐鞠了一躬。

  达成协议的双方不约而同看向灵梦那边。灵梦正在扶魔理沙起来,替她拍着身上的灰,又拿手绢清理她嘴角的污物,半是心疼半是气恼地训斥她:

  “你看看你,明知道酒量差还要做作,不是说魔法使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吗?我看根本就是个笑话……怎么?”

  灵梦紧紧拽着魔理沙的衣领,两人几乎要贴到一起。魔理沙耍酒疯,抱着她就要亲上来,灵梦在亲到的前一刻注意到了外人的视线,于是回过头,小心谨慎地,带着排斥的目光审视着我们。

  麟小姐从衣袖抽出一张符卡。

  “雪符「雪事像·意识界线」”

  一道红线从麟小姐的小指之上飘出来,伸向灵梦。灵梦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魔理沙,见她那张嘿嘿笑的蠢脸,气不打一处来,只好阴阳怪气地质问麟小姐:

  “你也没睡醒?”

  “我很清醒,这里只有你能作为我的代言人出场,你明白的,我根本不可能与她直连。”

  “……见鬼。”

  我曾有幸见识过麟小姐这张符卡的强大效能,多少猜到了麟小姐想干什么。灵梦对此倒不甚排斥,未加思索便勾住了红线,但是她仍然在叹气。

  ……见鬼了。我仔细琢磨灵梦叹气的原因,很快作出和她一样,而且还更为震惊的反应。想想,麟小姐既然需要一个代言人,那么露娅可肯定也同样需要,而在场唯一合格的……

  “喂,醒醒醒醒,干活了。”

  灵梦“温柔”地拍着魔理沙的脸,等有时间我一定要狠狠说教她。麟小姐默默注视着两人,冷不丁“说”:

  “可惜诺茵不在。”

  诺茵又一次被麟小姐提及,作为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妖精,我猜她在麟小姐心里占据了很深的地位。既然如此,麟小姐今天为什么不带上她呢?

  露娅可的苦笑给了我答案。

  “我就是瞅准了今天她不可能外出,才敢露面的。麟小姐啊,我说几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如果曾经共苦过的兄弟俩,某日其中一方突然大富大贵,另一方会怎么想?反过来,早已今非昔比的本人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

  灵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博丽巫女对幻想生物的知识无人能敌,我也有很多东西想请教灵梦,就像面前的露娅可既非妖精,也绝非真正意义上的妖怪,如此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但我猜灵梦肯定知道。

  后来我才发现我想错了,灵梦根本不懂西方文化,半点都不懂,26个英文字母她硬是能当成片假名去记——ra和la她还分不清,c、s、x更别说了。早知道我就该找魔理沙的,而且除魔理沙之外我还有别人能咨询,不过——

  她早就被我排除出可选名单,忘了她吧。

  “霖之助先生,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金粉色的大字在我面前跳跃,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我注意到麟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表情在她身上真难见到。我赶紧平静心绪,同时反问:

  “我?”

  麟小姐微微合眼,表示确认。

  几分钟后,麟小姐和灵梦,露娅可和魔理沙,分成两方站在香霖堂外面的空地上,我躲在门里,抱着麟小姐塞给我的石板,思索自己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真的有必要存在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我心中埋下,尤其是,麟小姐的那块石板还是坏的,从中间不完全裂开,我对它将要起到的作用深感不安。

  “我没有符卡,就用这个代替。魔理沙,喝酒会导致骨质疏松,别忘了补充VitaminD哦。”

  露娅可立于魔理沙身后,拿着一张类似符卡的纸板,笑着说。魔理沙打了个酒嗝,就算醉了也不忘嘟囔:

  “我讨厌这样,你们这些骗子从不守信用,把她们还给我……”

  “你就是拿我当胡大也无所谓。”

  露娅可的语气带着激动,她终于认清了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的事实,虽说谁听见这种话都没法保持微笑。不过魔理沙倒是安静了,麟小姐戳了戳灵梦的后腰。灵梦一个哆嗦,手持驱魔杖要打她,而麟小姐只眨了眨眼。

  “……好吧好吧,我懂。”

  灵梦脸红了。她仿佛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迈步走上前,十指怯怯地扣住魔理沙的双手。魔理沙仍然深陷于悠长的梦境中不愿醒来,然而她看见了灵梦,于是咧嘴轻笑,脑袋轻轻靠过去,仿佛要邀请她陪自己一起沉沦。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灿烂而纯净的笑容。她的温柔只对博丽灵梦一人展现,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点,完全和她的母亲一样,一模一样。

  “Mano-bebus(吻我)”

  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一瞬间堪比三足乌、苏尔、密特拉和托纳提乌同时降临凡世的光芒在头顶爆发开来,幸亏我的反应也比人类要迅速。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去看两名少女迎着光芒接吻的美好场景。在光芒中我看到了些什么,正是这看到的让我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几近窒息。

  『起初Kaluza创造「5」』

  我死死瞪着手中的石板,一行云山雾绕的文字在上面浮现。紧接着第一行被擦去,代之以极为繁杂的、占据了整面石板的炼金符号般的天书。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数学公式,下一刻公式再次被取代,这回是正常的文字:

  『Kaluza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后面的内容我基本上就看不懂了,连书写用的字母都勉强才能认出几个。名为冴月麟和露娅可的两名少女在各自的代言人身后静静伫立,石板所记录的正是她们的交流内容。我的身体开始颤栗,我推了推眼镜,发现自己早已是汗流浃背。我在见证历史,我在巨大的恐惧和惊喜中如此想。

  不知过了多久,石板上流淌过的文字几乎可以媲美大型图书馆,可我看麟小姐的表情,似乎这才只是开始。灵梦却从这个绵长的吻中惊醒,石板上文字的闪烁因此中断,定格为寥寥几行。

  “到此为止,魔理沙醒了。”

  魔理沙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翩翩落地,灵梦挽住她的腰,对我们低声诉说道。

  “于此,契约成立。”

  露娅可和一个我没听过的声音从石板里传来。我迷茫地环视众人,发现露娅可已经率先迈出步伐,不带半分留恋,更没有说半个字,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麟小姐显然对此略有不满,但没等麟小姐发话,远方一阵清风拂来,露娅可的身体在风中化为细碎的光点,像极了蝴蝶翅膀上抖落的粉尘。她在临消失前,头也不回地用两指朝麟小姐甩出某样东西,麟小姐对着太阳光仔细观察,发现那又是一轮太阳。

  大阿卡纳塔罗牌第19张,「The 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