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们俩之间的那些恩怨没有任何兴趣,半点想要了解的心思都没有。”梵格妮·七勋对她的两个学生翻了个白眼,“很不幸,我正好又是你们的导师。你们两个在这两天内都犯下了幼稚又低级的大错,所以我得知道你们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雅瑞莎·三翼知道任启·二棱正盯着她,但她不打算与其对视。

“认真的吗?雅瑞莎·三翼,你就一定要穿着这不体面的病号服来见我吗?”导师不耐烦地理了理她微微泛白的鬓角。随即,她侧身,叹了口气,“……罢了。毕竟是我硬要在这不体面的办公室里召见你们在先。”

雅瑞莎环顾四周,羊皮纸和普通草纸散落得满地都是,一把古老的摇椅被撕成了木块,几个书柜全部坍塌,梵格妮·七勋心爱的彩色玻璃窗碎了个干净……好吧,她正踩在其碎片上。属于这位导师的办公室一片狼藉,但她知道不止这里一处地方,属于梵格妮的塔、整个学院……甚至是这座城市,方才都被“斯坦莫尼亚的余孽”所狠狠蹂躏。

雅瑞莎·三翼耸了耸肩,悄悄把自己的脚从彩窗碎片上挪开。

“先跟你确认一件事,雅瑞莎·三翼。”导师身着一尘不染,被熨烫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纱裙——看起来她已经在灾害过后换了一套衣服。梵格妮·七勋破罐破摔地将桌面上散落的杂物掸到地上,坐到桌上,“在你担任异世界人任启·二棱的监护人这一年时间内,你是否与他提及斯坦莫尼亚以及其余孽的威力?”

“弟子无比确定与任启·二棱提及关于斯坦莫尼亚的一切。”她想了想,又道,“弟子也清楚地记得巴尔亚尼塔帝国术士学院的规章里清楚地规定着:遭遇斯坦莫尼亚的袭击时,身为学生必须听从一切上级安排。以及,学院规章是我们入学测验所考核的内容之一。”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不需要满口废话的学生。”梵格妮·七勋指着她,“你想要讲学院规章?好啊,那你告诉我,学院第二条规章是什么?”

雅瑞莎十分尴尬。在任启面前被导师羞辱令她喘不上气,她希望任启此时并没有望着自己。

“……学院内严禁一切杀戮术式,”病号服里面空空荡荡,但雅瑞莎·三翼正在冒汗,“和,残害人类生命的物理行为。”

“喔,太好了,你记得。”梵格妮讽刺地笑了笑。

接着将矛头转向了任启·二棱:“好了,臭小子,轮到你了。你是被雅瑞莎·三翼揍傻了才听不到我的广播吗?”

任启好一会没回答,雅瑞莎想过去这怕不是这小子头一回被梵格妮·七勋训斥,估计是懵了。

“我那时候……午睡刚醒,脑袋比较迷糊,又听到外面好大的动静,可能就正巧没听到您的广播。”良久,任启·二棱憋出来这么一句。

这下轮到雅瑞莎翻白眼了。

梵格妮·七勋也似笑非笑地盯着任启,压低声音道,“异世界人,如果我的声音大到全学院都可以听见,那么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全学院都听见,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会附加术式。”

“……是可以这样的吗?!”任启惊呼出声。

“当然。这就是为什么你是二棱,我是七勋。”她冷冷道,“任启·二棱,你刚才试图欺骗我,罪加一等。好了,如果你不想被直接退学的话,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为什么无视我的命令,在斯坦莫尼亚的余孽来袭时不选择躲避?”

任启顿了顿,才道:“因为我感到好奇,没有亲眼目睹过斯坦莫尼亚的我是不能领略其骇人之处的。”

“你应该要知道,好奇心害死猫。”梵格妮将手放在腿上,“还有呢?”

“……就只是好奇。”

她随手抓起身边的一片碎纸:“你离彻底滚蛋只差我一个记录术式。”

“我……行吧,行吧!我服了,真的。”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想做些什么。至少……我觉得我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你们。”

导师将纸片放下:“我确实没有时刻提醒你们‘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任启·二棱,你是否意识到从一芒到九玄,你现在只到了第二阶这个事实?”

“呃,嗯。”

“那你为什么觉得你一个二棱能帮到五毅以上的术士?难道你觉得同是易物术式,大家都在同一个层面?”

“我不是我没有……”

“你做好滚出学院的准备了吗?”

“——我错了!!梵格妮·七勋导师!我就是觉得同为易物术士二棱和五毅也差不了多少!对不起!”旁边传来脑袋磕桌面的响声。

梵格妮满足地笑了笑,又重新看向自己:

“那么你呢?雅瑞莎·三翼,”她道,“你怎么会对任启·二棱下杀手?”

雅瑞莎·三翼与她的导师对视,足足过去了许久。在对方教训任启这段时间内,她早已料到这个令她难堪的问题会出现,所以她想来想去,选择用沉默来对应。

“如果你是因为任启·二棱也在这里所以不想回答的话,那么这就是我的目的:你想杀任启·二棱,没有问题——虽然现阶段你就只能停留在想想罢了,但我要你告诉他,你为什么想干掉他。”

——梵格妮·七勋是魔鬼!!!

“还不愿意说吗?那好吧,任启·二棱。”她问道,“关于雅瑞莎·三翼想杀掉你的原因,你有任何头绪吗?”

“没有。我们前一天晚上还在一起吃饭。”他说罢,又道,“……我还以为那是种……策略?”

雅瑞莎终于绷不住了:“得了吧,我的剑就是朝着你的心脏刺的,事已至此你还觉得这只是策略?”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我可是好好想过你要杀我的原因的!”她终于跟任启对视了,对方穿着脏兮兮的校服,一如既往不扎领结,可他表情却严肃无比……令她有些退缩。

“嗯……对,为什么?”梵格妮·七勋成了帮腔的那个。

自己被剩下两个人审视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这胜过酷刑。

雅瑞莎长年来都想让自己看上去是个高贵冷漠的女性……也就是,看上去比较酷。因此,她一直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几乎是对任何人,这也是她偏好皮质服饰的原因之一。总而言之,她为自己堆砌了无端高的自尊心。

在一个无法杀人的学院里谈论杀心,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正好关乎她的自尊心。此时有两个人这般逼迫她袒露内心的秘密,她几乎感觉自己将要赤身裸体……事实也是如此,她只穿着两块布缝作的病号服,还有一双拖鞋。

“我……”她的嘴唇在发抖,接着,她选择含糊其辞,“我看不惯你。”

“……”

看得出这句话确实令任启迷惑,他皱眉想了好一会,终于道:“梵格妮·七勋导师,你们这世界看不惯谁就要把谁杀了,是这样吗?”

“我们有律法约束,杀人将会受到严惩。”导师拍了拍任启的肩,再追问道,“你最好讲得再清楚一点,雅瑞莎·三翼。”

她双拳紧握:“也是啊,我既然都要杀你了,为何还会犹豫告诉你原因。”

“我只是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我无法接受。”

任启·二棱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就……只是这样,”她道,“我就是个神经病,对吧?”

“你确实是。”任启道。

雅瑞莎·三翼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并非出身名门,也不在学院内名列前茅——所导致的后果显而易见:她永远是孤身一人。照顾任启是她的兼职,这份工作把她和任启安排在了一起。这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任启是雅瑞莎除了父母以外近接触的第一个人。也正是因为这份关系,雅瑞莎发现自己的控制欲竟发展至如此恐怖的地步,无论是对自己的东西还是任启……明明他根本不是自己的东西。

一年的监护时间结束,任启全面脱离雅瑞莎的控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由自在地发展着。对方似乎只视雅瑞莎为一般的朋友,想起来的时候就聚一聚,明天的战斗考核被安排对战就事先约着吃个饭联络感情……这完全不能满足雅瑞莎可怕的控制欲。她当然扪心自问过这是否是爱情,结论是完全否定。

——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时常会摈弃常识,可天赋却胜于自己的混蛋啊……

是啊,这就是事实。控制欲演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嫉恨。

想到这里,雅瑞莎·三翼再度开口,她的嗓音沙哑了些——因为她在忍耐这份病态的情感:“梵格妮·七勋导师,也和您之前的话有点关系。”

导师愣了会,嘴唇微张。雅瑞莎与她对视,明白对方已经理解自己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她道。

“我不明白。”任启·二棱插嘴道,“什么话?我想要知道。雅姐……雅瑞莎·三翼,你从来不跟我说你的感受,这或许是我头一次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就这么说吧,我知道我泡的茶难喝,但你从来不会告诉我!”

“感谢上天,你知道你不会泡茶。”

“够了!导师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你才是够了,任启·二棱。”梵格妮·七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的办公室已经被糟蹋成这样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傻子在这里瞎吼。是我在询问雅瑞莎·三翼,现在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而且我很满足,你明不明白不关我事,你们私下解决。”

接着她从办公桌上下来,缓步到二人面前:“听好了,接下来我要宣布我的判决。雅瑞莎·三翼和任启·二棱,你们两个违反学院规章制度,罚你们在中央花园重建以后的一个月内担任园丁职务,两个月不许离开学院领地——我会在你们身上下术式所以休想瞒过我,任启·二棱企图对我说谎,再罚一周禁足宿舍,在此期间由雅瑞莎·三翼给他送饭。有无异议?”

“我有异议。”雅瑞莎举手。

“异议驳回,判决生效,现在给我离开这里。”她挥了挥手。

“我甚至觉得梵格妮·七勋就是三四十年以后的你。”任启·二棱出了被掀掉尖端屋顶的塔,对身后应跟着他的雅瑞莎道,“雅——”

却空无一人。

“用术式先走了?我要没记错她身上只有块布吧……”他挠了挠脑袋,“……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