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的不满提前结束了毒蜘蛛的拥抱。

 

那是一个善意的拥抱,鳄鱼明白,但她掩盖害羞的方式依旧粗暴无礼。好在毒蜘蛛乐在其中,就算被狠狠踩了一脚,他依然开心的笑着目送鳄鱼归队,再努力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她的身影。他像一个痴情的傻瓜。

 

参会警员的队伍在负责人的带领下排队进了度假酒店。

 

独自一人站在酒店门前的毒蜘蛛,又戴回了教授那文质彬彬的面具。

他所在的团体先一步抵达了酒店,因为专家教授都是贵宾身份,入住手续都是负责接待的人代办的,他们下了车便可以自由活动。其他人有的跟着服务生回房间休息了,有的跟他一样来到外边闲逛。

 

教授仰起头,环视着周围。

度假酒店由三座25层高的主建筑环绕着巨大的东南亚风格园林所构成。

三座主建筑外立面均为钢化玻璃,想必内部客房视野良好。除了园内四通八达的林间小路,每栋建筑之间还由玻璃桥连接着,那里一定可以当作观景台。

小巧的人造湖群像调色板上的颜料块,散布在园内。

透过茂密的植被,教授隐约望见了其中的一个,上边架着木桥,非常适合拍照。可以预见,刚才那一车年轻的警员们一定会聚集到那里,不停自拍。

 

除了人造湖,园林里还藏着4座泳池,教授回忆着在酒店大堂内看过的地图,在脑内确认了它们的位置。他开始妄想拉上鳄鱼一起游泳之类的娱乐方式,想着想着嘴角自然的上翘,显得有点得意忘形。

 

“喂,发什么呆?”

教授循声转过身,一位身着工装的老者正在向他搭话。老者带着斗笠,双手被橡胶手套包裹着。他拿着铝制的洒水壶,壶随着脚步剧烈的晃来晃去,里边应该是空的。

老者在离教授一米的地方停下,把壶放到地上,把斗笠摘下扇了扇风,然后坐到用来给客人等计程车的长椅上。

 

“我在欣赏风景。”

教授礼貌的回答,然后也坐到了长椅上。

“刚才那个女人不错啊。新认识的?”

“以前是我的学生,认识很久了。”

“又是学生,就没有点新意么。”

老者嘲讽着,翘起二郎腿,然后又放下,他不屑的望着仍旧开心的教授。

 

“就像您伺候的花草一样,即有新意,也没有。”

教授推了推眼镜,和气且平淡的回答。

“它们每天都在生长,每天都不同。我喜欢伺候它们,比伺候你这样的家伙省心多了。”

“哈哈哈,您的玩笑真狠毒。”

“你泡她多久了?”

园丁装束的老者继续追问。

“嗯……半年。”

“破纪录了,不容易。”

老者点了点头。

“多谢夸奖。”

教授撇了撇嘴,有点皮笑肉不笑。

 

“你配不上她。”

老者晃了晃头,然后仰望起建筑物之上的火烧云。

“差不多。不过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关心。这大概是我能留住她的原因吧。”

教授也向那片云望去。

“也许她是个单纯的人,倒是挺适合你。”

“如果您看到我的公寓被她搞得有多乱,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又不住你家。”

“鳄鱼……她的侵略性很强,不知不觉我的巢穴就被她彻底殖民了,到处都是她的东西。”

教授微笑着,夸奖着对家务一点兴趣也没有的鳄鱼。

“那她是你的吗?”

老者的语气有些严肃。

“是。”

教授语气坚定。

 

老者低下头想了下,然后盯着教授和善的表情。

“你这表情我看不惯。”

“久了你会习惯的。”

教授收起了先前话语中那股十分违和且做作的敬意。

“哦?”

老者质疑目光变得犀利,聊天似乎变成了审问,两人间的气氛与夕阳渲染的基调格格不入。

 

“我向她求婚了。”

“………………”

老者呆住了,眼睛瞪得很大,做梦也没想到般震惊。

 

“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

教授洋洋得意。

 

老者沉默了很久,然后噗嗤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你也有今天啊!你这根花心萝卜也有被人刨出来的时候啊!混蛋!”

老者拍着大腿,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教授略显无奈的努努嘴,小臂搭在腿上撑起弓着的背,十指在面前交握到一起,两根拇指来回绕着圈,动作傻傻的,仿佛有一丝不安的因素在他背上压着。他在等老者笑够了,好继续跟他聊天。

 

“你真的决定了?”

老者停下了嘲笑,变为夹杂了讥笑的微笑。

“是的。我特意申请了名额来陪她开会,我原本没打算参加这次研讨会。也感谢你的慷慨,在旅游旺季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

“就差派人上门把你请来!”

老者瞪了瞪眼。

“哈哈哈……”

“哼!”

他气哼哼拍了下腿。

“五星级度假酒店,说住就住,多不好。”

教授假正经的辩解,换来老者一个白眼。

 

“她了解你多少。”

“仅限老师的身份,还有我的豪华公寓和车。”

教授摊了摊摊手。

“哦。”

“别的她没兴趣。我们交往了半年,却像室友,而非男女朋友。她讨厌我随便为她买单,明明顺路也不肯坐我的车上班,她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笨鳄鱼。”

“……你的眼神变了,跟以前不太一样。”

“肯定是的。”

“祝你玩得开心。”

老人缓缓站起来,回到了茂密的人造林子里。

 

教授回到酒店大堂,琢磨着鳄鱼差不多该出门活动了,他决定等她一起行动。

他在大堂里设置的富有艺术感的木椅子上坐下,无视桌上美味的茶点,隔着低矮的小型布景喷泉,盯着电梯的方向。

 

“您好。”

一个融合了礼节与官腔的女性嗓音在他身旁响起。

教授抬起头,看向保持着半鞠躬姿态的西装女人。他下意识扫了眼对方的胸牌,是住宿部的大堂经理。

“您的房间有变动,我们需要为您更换房卡,麻烦您出示一下现在的房卡,我来为您更换新的。”

经理客气的表达了来意。

“嗯?我是参加会议的团客,难到跟你们的客房预订有冲突?”

教授略微不满,因为他不好意思移开目光去盯着电梯。

“是刚才董事长电话安排的,请公子配合一下。”

“呵,老家伙……”

教授苦笑着把棕色的房卡递过去,经理双手接过,然后从兜里拿出另一张金色的房卡,双手递了回来。

“谢谢,不过公子这个称呼请换成先生或者教授。”

“好的,先生。”

经理鞠了一躬,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教授盯着经理挺拔的背影,那股高雅的气质,与刚才低声下气的交谈相去甚远。她被安排以那样的方式工作,而非出自本意。

毒蜘蛛讨厌被别人安排,所以他不喜欢这座华丽过头的老巢。这里的人都没有恶意,除了他。

 

“哼,又在勾搭女人?”

对面不屑的鼻音唤回了教授的目光。

 

“真巧,被你抓到。”

教授转向乘虚而入的鳄鱼,笑眯眯回应她的嘲讽。

“你该不会打算今晚约她?”

“不,正好相反,上级安排我今晚必须跟一个胸毛腿毛两开花的胡子大叔躺在一间房里。”

“真棒,说不定能为你开启新的大门。”

鳄鱼歪了歪头。

“也许是我为他打开新大门也说不定。不过既然你乐意看我的笑话,那我就要使劲给你泼冷水了。”

教授晃了晃手里的新房卡,金色的边缘反射了大堂顶部那一片金灿灿的灯光,刺得鳄鱼不由自主眯了下眼。

 

“金色?”

“你的呢?”

“完全不一样。”

鳄鱼掏出自己的棕色卡片,然后又放回兜里。

“这才是真正的VIP。”

教授也收回了房卡。

“恭喜你成为VIP,今晚你的屁股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惜一个人住套房很寂寞。这次局里只派你自己来的?”

“当然不是,有局长和他的老秘书,还有一个隔壁科室的娃妈,带着她的宝贝一起。”

鳄鱼边说边摆了摆手,表示反感。

“你们是来开会还是来度假的?”

“按你昨晚的说法,应该是蹭吃蹭喝。她带宝贝上班的时候,宝贝总是哭,干脆派过来让她的宝贝在这哭个够。”

“大家一定很开心。”

“没错。”

“你不在,他们也很开心?”

鳄鱼使劲瞪了教授一眼。

 

“你开心就好。”

“有你在,我当然很开心。”

教授站起来,两步走到鳄鱼身旁,弯下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半空画了半个圆弧停到鳄鱼面前。

 

“愿意与我共进晚餐么?鳄鱼小姐。”

“……”

鳄鱼略微诧异的盯着过于绅士的教授。

他眼角的那点鱼尾纹被光线抹去了深度,使他如同她的同龄人一般具有青春色彩。他宽大的手掌足以承接她的忧虑,他的微笑彻底包容了她的任性。他所在的位置逆着光,轮廓因此变得柔和,流露的情感在他充满热情的身影的荫庇下显得厚重且有深度。

 

“所以,我们也是来蹭吃蹭喝的吗?”

鳄鱼撅着嘴,把手搭在教授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