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宽敞食堂靠窗的角落里，鳄鱼举着白钢制的叉子，狠狠抵住了不速之客的下巴。
心中爆发出烦闷震惊恐惧不安的杂音混着开心与惊喜，像盘中被搅乱的芝士肉酱意面一般投射在对方的眼中。
然而这份复杂的情感，却有着单纯的味道。
冒着生命危险打断了鳄鱼午休时间的教授，刚要弯腰打招呼，便被鳄鱼咬了一口。
“对不起，哈哈哈，没想到吓了你一跳，我以为会给你个惊喜。”
“啧，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鳄鱼挤着眉，收回叉子，搭在餐盘边缘。
教授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歪起头饶有兴致的看着气鼓鼓的鳄鱼。
“我把学生丢在实验室里了，今天他们会很忙，我则很闲。”
“既然那么闲不如写篇论文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价。”
“好主意，不过我还没吃午饭呢。”
教授刚向鳄鱼的叉子伸出手，就被拍了回来。
“这是我的。”
鳄鱼瞪着教授并拿起叉子，搅动着意面上边的热芝士。
“我饿了，请我吃点什么吧。”
教授坐正了上身，一本正经。
“学校的食堂也不差吧，我上学的时候每顿饭都有肉吃。现在没了？”
鳄鱼边往嘴里送意面边质疑教授的动机，在她眼里，教授今天十分反常。
突然从学校跑到警察的地盘里蹭饭，不像教授身份的学者做的事，尽管这里很多警探出自他的门下，门卫也熟知他的地位，不会拒之门外。
“我对学校的食堂只有感激之情，直到我向学生们正式传达了订婚的事。现在我只要进了食堂，就会被热情的学生们指指点点。有些女生的表情十分可怕，我觉得她们要是再生气一些，我盘子里的菜就能当鼠药用了。”
教授半捂着嘴，压低声音描述了自己的境遇，其中不免加入了些许夸张想象。
不过本质上还是他自己惹的祸，不怎么值得同情。
鳄鱼犹豫了一下。
教授满脸写着出入自由的得意，这让她十分不爽。
但此时闹脾气，只会引来同事围观，让气氛更加尴尬。
刁难未婚夫的罪过估计能在同事之间变成美谈，但她也可能遭到与教授同样的待遇，被人过度议论。
鳄鱼重新打量了下对方。
好在他没有发情的迹象，并不需要过分提防。
“这是我的饭卡，里边没剩多少钱，别点太贵的。”
“真爽快。等我一起吃。”
教授接住饭卡，兴高采烈的冲向了有序取餐的制服队伍，完全看不出四十后半的稳重和收敛。
“啧。”
鳄鱼不爽的放下叉子，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教授买了一份照烧鸡与白米饭，配上清淡的番茄蛋汤和青豆腌渍的咸菜。
然后像炫耀一般紧挨着鳄鱼的餐盘摆下去。
“还给你。里边剩的钱估计不够你吃两顿，我就帮你多充了一些。”
说着，教授顺手把饭卡插进了鳄鱼的裤兜。
她穿着贴身的牛仔裤，布料把皮肉的轮廓描绘得充满诱惑力，即使被肥大的长衬衫完全遮住了，也逃不出毒蜘蛛的法眼。他擅自掀起了那道白色的垂帘，宣誓了主权。
幸好鳄鱼对毒蜘蛛的耍流氓行为习以为常。
她抑制住了本能的过激反应。
“……我有伙食补贴，在工作单位不需要你请我吃饭。”
“但我希望你能请我吃饭，仅限中午，因为我在学校待不下去了。真的。”
教授挠了挠头，盯着鳄鱼的餐盘。
不锈钢餐盘里装着被搅成一坨血色的意面，与边上摆放的两碟精致的食物格格不入。
“淋了桂花糖的南瓜泥，看起来很不错，像冰淇淋。”
“不跟你换。”
鳄鱼瞥了眼散发出腌渍物气味的青豆。
“我不会夺人所爱。”
“哦，那我要感激你才对。”
鳄鱼拿起装了半个糖心卤蛋的小碟，把蛋拨到意面上。
“我们第一次在工作日共进午餐，值得纪念。”
教授嚼着有点硬的照烧鸡，看着鳄鱼的吃相。
“嗯……”
“我们工作的地方明明顺路，你却要骑摩托上班，不肯坐我的车。”
“……”
她不想过于依赖对方，即使看起来像在闹别扭。
“我们上班的时间几乎没有差别，不如你考虑下省点油费。”
“然后我会跟你一样，变成同事们的话题。你的车太显眼了。”
“你没有在这边公开过我们的恋情？”
“太麻烦了。”
“这倒是，师生恋解释起来的确很麻烦。我也不想每天都看你板着脸，就像现在。”
教授说着，突然伸出叉子切断了意面上那半个柔软的糖心蛋，然后掠走了一半。
“唔！”
鳄鱼先是愣了下，接着反应了过来，恶狠狠瞪起了眼。
丧失女人味儿的表情仿佛愤怒的野兽，并且是既包含了美女也包含了野兽的人兽合成体。
“那是我的蛋！”
考虑到人身安全，她依旧压低了声线。
“我知道呀。”
教授美滋滋的品尝起抢来的食物。
“谁把食物吃下去谁就赢得了生存权，这就是自然界的法则。”
“……”
鳄鱼咬着嘴唇，认输的表情依旧十分凶狠。
“你十分想要蛋的话，我可以给你我的。”
教授把番茄蛋汤推到了鳄鱼面前。
“不喜欢的话，我的鸡也可以归你。”
教授又指了指餐盘。
“…………你真烦人……”
鳄鱼仿佛没理睬，低头继续吃起剩下的那一半。
教授撅了下嘴，突然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歧义。
鳄鱼不再理他是因为害羞，这使他充满了成就感，甚至边吃边忍不住发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噗，哈哈哈……”
“……”
鳄鱼把头压得更低了，发出带有黑暗韵律的吐息。
“你的蛋，也让我叉走一半怎么样……”
“……为了我们后半生的幸福，请你温柔一点。”
教授忍着背后的寒意，轻轻拍了拍鳄鱼的肩。
“有借有还，懂么？”
“可再借就难了。”
教授摊了摊手假装无辜。
“哼。”
鳄鱼不屑的甩开了碍事的手。
在同事的面前表现出过分的亲昵并非好事。警员们很闲的时候，嘴巴比八卦杂志记者勤快。
好在他们坐在角落里，身后不远处有一根粗大的立柱，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这个时间餐厅里人很多，但大家都不喜欢角落的位置，那跟立柱尤其碍眼。
“明天你也打算过来混饭？”
“没错。”
“以后也是？”
“没错。”
“你给我的饭卡里充钱是为了你自己吧。”
“没错。我现在像个无家可归的人，希望你收留。”
“我觉得你只要狠下心，给那些对你说三道四的学生扣一点学分，我们之间就不必麻烦了。”
鳄鱼卷起一小卷意面。
“你觉得很麻烦的话我换一张桌子或者坐到对面吧。至少大家不会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
“他们是警探，又不傻。你只要连续二次午餐时间出现在我身边，肯定被贴标签。”
“也对，我是大家的老师，应该跟每个人轮流坐在一起才自然。”
教授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不是玩笑，我保证所有人都会讨厌你。”
“为什么？因为我睡了她们其中的一部分？”
“不止。你不属于这里，你连续出现的话，肯定有人生疑。”
鳄鱼又吃了一口意面。
“有什么问题？”
教授的语气里透着毫不在意，他随意的叉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
“你不需要来这里混饭，除非你在工作单位混不下去。”
“是的。”
“大家知道了会认为你是个废物，你的光环只配给警犬当练习用的飞盘。”
“真可怕……”
“再者，如果有女同事给你下毒，我也救不了你。”
“我还没对食堂的女士们出手过。”
“…………这不值得炫耀。”
“也对。”
教授把腌渍的青豆一口气倒进汤里。
“这碗汤没什么味道。”
“推荐玉米汤，里边有肉渣，多少还有点鲜味。”
“谢谢，明天我就换菜单。”
教授端起汤，细细品味起来。
一阵安静的用餐过后，鳄鱼收起餐具推到桌角，又掏出自备的纸巾擦了擦嘴。
南瓜泥一口没碰，被单独留在了她面前。
“……你真的决定以后来这里混饭？”
“这是我想到的最棒的主意，如果你执意反对，我就每天去街上随便吃点。”
“你可以自己带饭。”
“然后可怜巴巴的躲在没人的地方吃？”
“啧。”
鳄鱼咂了咂嘴，撑着下巴斜坐着，盯着教授吃光盘里的食物。
“你是一个快要结婚的人，每天往外跑显得我是个恶人。”
“你也是一个快要结婚的人，我猜你不愿让我每天去外边打猎，不是吗？”
“哼，你喜欢的话随你。这里的伙食可没有学校好。”
“你偶尔愿意陪我去学校吃的话也行。”
教授微笑着，把空盘摞到一起，推到桌边。
两份餐盘很快便由保洁员收走了。
剩下两人呆呆望着窗外的植被和停满了公务车的院内小广场。
“差点忘了，我带了茶水。”
教授从随身的纸袋里拎出了熟悉的保温杯，没有经过鳄鱼的同意便往杯盖里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烫么？”
鳄鱼接过杯盖轻轻吹了吹。
“有点。”
教授往杯子里吹了下，热气一下子糊上了他的眼镜。
茶水不算太烫，鳄鱼捧着杯盖，连续小口戳着。
教授则捧着剩下的大半杯，边看窗外风景边享用。
中午的阳光穿透高大的落地窗，把整张餐桌罩上了柠檬色的温度。
鳄鱼用银色的甜品勺轻轻刮着面前那小碟南瓜泥。
透亮的桂花糖附着在鲜艳的橙色表面，像晶莹剔透的琥珀，反射着美妙的光线。
警察的地盘里没有所谓的下午茶。
于是南瓜泥成了公认的点心代替品，担负着安抚大家烦躁心情的重任。
鳄鱼并不憧憬那份过分幼稚的情怀，只是觉得不难吃。
“我能尝尝么？”
教授谨慎的打破了鳄鱼的闲情逸致。
“嗯。”
她的心情早就变好了，有人陪着吃午饭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
她一直以来习惯的独自进餐，其实在开始与教授的同居之后就没那么具有仪式意义了。
“不过刚才我把勺子放进餐盘了……”
教授挠了挠头。
“没关系。”
鳄鱼微微展露坏笑，用自己的勺子挖了一大块南瓜泥，又格外沾了些桂花糖，送进了教授口中。
一连串动作十分爽快，让教授稍微吃了一惊。
“感谢你愿意与我分享。”
“就当你为我充饭卡的回礼。”
两人相视而笑。
距离午休结束的时间还剩半小时。
鳄鱼与教授懒懒散散的靠在一起，静静度过余下的空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