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如约而至，璀璨灯光笼罩下的空间，被接踵而至的人们扰乱了宁静。
暖色调的气氛里，精致的餐具碰撞出了零碎却悦耳的节奏，夹杂在客人们纷乱的话语中，仿佛微风轻抚下的林间鸟鸣。
由塑料纤维仿制的花草沿着栈道风格的餐桌间小径散布，将气氛点缀成熟悉的老家院落，用温情挽留每一位驻足的客人。
鳄鱼挽着教授的手臂，推开了餐厅那富有古早感的深色做旧木门。
不远处，久候于此的主人举起手，热情的招呼他们过去。
穿过低矮的仿木栅栏围成的空间，他们在餐厅的一角碰面了。
“好久不见了，达令！！”
“好久不见。”
鳄鱼瘪着嘴，不得不伸手回应木桌对面坐的那位热情高涨的老朋友。
达令这个称呼她一点也不喜欢，尤其从一只娇小可爱的茶发美女嘴里喊出来，显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T。
“你还是老样子，兴奋的像个海胆。”
鳄鱼松开教授的手臂，两人顺次并排坐下。
“这位就是你看中的白马王子吗？果然不一般！”
小美女抑制不住兴奋，一边打量教授，一边夸个不停。波浪状的茶发在她肩头晃来晃去，让鳄鱼感到莫名恼火。
“多么俏丽可爱的女士，很高兴见到你。”
“哇，声音真好听！好绅士！”
身旁的教授到十分淡定，教科书一般对答着烂俗的客套话。
“我是鳄鱼的未婚夫，你可以称呼我‘蜘蛛’。”
“那你就叫我‘蝙蝠’吧。”
小美女笑嘻嘻的伸出手，教授客气的轻轻握了一下。
“鳄鱼，你什么时候嫁入豪门的，都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每天跟猜谜语一样惦记你。”
蝙蝠用俏皮的语气发着善意的牢骚，娇滴滴的声音令鳄鱼隐隐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好在她们是老相识，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态度。
“我还没结婚呢。”
鳄鱼朝对面甩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婚礼时间定了吗？”
蝙蝠的眼睛闪闪发光。
“没有。”
鳄鱼不带语气的应付她。
“你好冷淡哦！人家在关心你未来的幸福哦！认真回答嘛！”
“没有。”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呢？”
“没有。”
“我猜是半年前，对不对？”
“没有。”
“我出国之后，每天都关注你发的状态更新。你以前都只发工作上的牢骚和室友的犯蠢日常。可从半年前开始，就全变了！照片里的地方是谁家啊！你想瞒过我的火眼金睛吗！”
“没有。”
蝙蝠积极的态度令鳄于全身不适，她低头翻着菜单，拒绝回应。
“原来如此，女孩子果然细心。”
教授只好替鳄鱼打了圆场，尽管他也不喜欢一个聒噪的八卦达人扯着她纤细的嗓子去揭别人老底。
“是在你的家里拍的照片对吧！好棒呢！我喜欢素雅的装修风格。”
“是的。很高兴你喜欢。”
“没有。”
“…………”
鳄鱼闹别扭的模样十分木讷，教授忍着笑意，继续替她应付蝙蝠的好奇心。
因为他判断鳄鱼在害羞。
“是豪宅耶！我还猜鳄鱼宝贝被人包养了！不过以她的个性，肯定踢断那老家伙的腿。所以一定是恋爱了，对不对，我的小鳄鱼宝贝~。”
“没有。”
“现在她是我的了。”
教授微笑着宣示主权。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学校，我是她的研究生导师。”
“那应该认识很多年了吧，是爱情长跑？”
“没有，我们一直以师徒相称，半年前才交往。”
“了不起！我和鳄鱼是高中同桌，大学之后就分开了。早知道鳄鱼会跟自己的老师交往，我就报考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了！”
“人生总有些意外。”
教授看了眼捧着菜单陷入假死状态的鳄鱼，突然明白上午她为何要求自己陪同。
给蝙蝠当靶子的时间有点难熬，教授也想要一份菜单挡在面前。
但他不能在女士面前失了风度。
“你们开始交往的契机是什么呢？”
蝙蝠捧着修饰的粉嫩的脸颊，用天真无邪的女学生般的语气继续拷问着对面的情侣。
“……酒后吐真情吧。”
教授觉得后背在冒冷汗，总不能说引诱和强迫之类敏感词。
他微微颔首，用余光扫视了鳄鱼，发现她抱着菜单的手已经在颤抖。
这种情况顿时令他不安起来。
担心恐怕他要持续应付蝙蝠的责难直到宴席结束。
以前倒也无所谓，但经历过太多次感情挫折，如今应付聒噪的女人是他最讨厌的事情。
好在因此他越来越觉得鳄鱼可爱。
“菜我点好了，鳄鱼你不用费神啦。对了，你们的交往方式是怎样的呢？你主动还是她主动？”
“……我吧。”
教授开始麻痹自己的大脑，尽量缩短回答，并且强烈祈祷服务生能快一点上菜，堵住对面的嘴。
“你们年龄差的蛮大吧？据我所知鳄鱼对男士没有特殊的喜好，你是女儿控吗？”
“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喜欢她哪里呢？”
“哈哈，没有特别的，觉得在一起就挺好。”
然而他心里嘀咕着 “她话少，没你吵”。
“你觉得鳄鱼喜欢你哪里呢？”
“……大概全部吧。”
“也对，又高又帅又有钱，感觉很靠谱。你的出身是怎样的呢？”
“过奖了……我是普通家庭出身……”
“真的吗，一点也不像！怎么看都是富二代！你没有想过鳄鱼是冲着你的财产来的吗？”
“不……不敢想……”
教授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然而为了保护鳄鱼，他必须礼貌的挡住蝙蝠的嘴炮轰炸。
“你给鳄鱼花钱多吗？”
“我们AA的情况很多。鳄鱼很独立的。”
“果然是她的脾气，也不错。鳄鱼会帮你做家务吗？她以前可懒了哦，每次打扫卫生都回趁倒垃圾的机会溜走。”
“感觉很有青春气息。”
他现在也想溜走，她也一样。
“这样的女人是不能成为贤妻良母的！你不介意吗？”
“没关系，脏活累活还有我呢。”
“你真是个好男人，像你这样的人居然现在才结婚，太不可思议了！有隐情吗？”
“没，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而已……”
“你都遇到过些什么样的人呀？”
“唔，比如拜金或者只看脸的……”
他很想说“以及你这种”。
“你的条件这么优秀很容易招蜂引蝶吧，鳄鱼没有介意吗？”
“她没有……”
“她是多没心没肺呀，不怕你被别的女人抢走吗？”
“抢不走的……”
“对的时间和对的人都是相对而言的，你敢说不会遇到更加心动的女士吗？”
“不会吧……”
教授皱了皱眉。
“你们打算要宝宝吗？”
“要还是不要呢……”
“你的年纪应该考虑添个宝宝才对吧。家人没有给你压力吗？”
“……没吧，还好。”
教授开始严重头疼，职称答辩和批改学生的废物论文也没让他这么头疼过。
身旁的鳄鱼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具蜡像僵在椅子上。
菜单被反复翻过很多遍，现在停在凉菜的那一页，教授看到了应景的菜名
——蜜汁口条。
如果不是蝙蝠已经先行点完菜，他们一定死也要点这道菜来压压惊。
教授捉摸着要反击回去，无论有没有效果。
于是他抢在对方开口前先抛出了问题。
“蝙蝠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你看起来比鳄鱼要小很多，有没有男朋友？”
“我呀，鳄鱼没有跟你提过吗？”
“没有，她不常说自己的事。”
“我是《绝密八卦星周刊》的记者，不过经常外出采访，忙得没时间联系老朋友。”
“这样啊，太厉害了……”
教授感到了职业技术的差距，面前的对手恐怕他永远也赢不了。
“还有，我已经结婚两年了呦，你看这是我的宝宝和老公。”
蝙蝠亮出手机里的照片。
“………………”
教授瞬间感到眩晕并且冷汗直冒，接着不得不假装平静的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
照片上，熊一般高大健壮的光头黑人男子抱着一个分不出五官四肢的炭黑婴儿，露着煞白的牙齿微笑着。
后来的晚餐他们到底吃了什么，怎么吃完的，吃了多久，吃完饭怎么开车回来的。
教授像失了忆一样。
他感到全身上下都是麻木的，并且不同于鳄鱼的假死状态。
他是真的心如死灰。
就连末了蝙蝠送了一份礼物，他也忘了说声感谢，还是鳄鱼帮他化解了尴尬。
回到熟悉的巢穴，两人直勾勾摊倒在床上。
“…………”
“…………”
“………………”
“………………”
“下次，找个理由回绝吧。”
教授发出奄奄一息的声音。
“……没有下次了，打死我也不见她。”
鳄鱼像死鱼一样，半天冒了个泡。
“我赞成。”
教授叹了口气。
“……抱歉害你难堪。”
鳄鱼闭上眼，拉了一下教授的衣袖。
“……没关系，下次的话你从鳄鱼变成鳄龟，我变成寄居蟹，我们一起躲起来就好。”
教授微微侧了侧头，眼神依然黏在天花板上。
“谢谢你……作为补偿，今晚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我的精神损失费么……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我却萎靡不振。”
教授发出了假装哀伤的自嘲。
“没关系，这项特权在24小时内有效。”
“给我留着，等到了明天，我又是一条好汉……”
他说着搂住鳄鱼的肩，轻轻捏了捏，恢复了平时安心的微笑。
“蝙蝠送了礼物。不打开看看么？”
“啧，她还反复叮嘱，一定要好好爱惜她的礼物。”
鳄鱼翻了个身，从床边的手提袋里捞出一个鞋盒大小的朴素的白色纸盒。
“一双鞋？”
教授凭借对女性的了解，本能的猜了起来。
“嗯，盒子挺轻，可能是凉鞋。”
鳄鱼重新躺平，把盒子放在两人中间的空隙里，粗暴的扯开。
“…………”
“…………”
一阵沉默过后。
教授颤抖着，从里边摸出了一条红色的狐狸尾巴。
在尾巴的根部，金属塞子形状的物体反射着刺眼的灯光。
“我的精神损失费……好像有点贵……”
“……不，现在要换成你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了吧……”
他和她同时陷入了假死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