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木,投射到地面。偶尔刮起一阵风,舞动的落叶就会簌簌作响,还能听到盘旋在高处的怪鸟波尔哥的叫声。前几天刚下过雨的缘故,林间的小路还有些泥泞,可以很好地隐蔽脚步声。我们的马车——用异世界的语言,叫做恩豪斯——不紧不慢地走在小路上。

“说起来勇者大人,您在我们的世界已经待了几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坐在我右侧的,有着金黄色波浪长发的少女,帕蕾朵·谢拉克特对我说。

“算上今天就是三天了。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非要解决不可的问题了。硬要说的话,我真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出魔法吗?”

“这个呢,”帕蕾朵闪烁着琥珀色的眼睛,歪头沉思了一小会儿,“主要还是看天赋的,再说您已经有强大到足以驾驭魔剑的力量了,我认为,单凭那种力量,要打败邪龙就绰绰有余。”

“魔剑啊......”我喃喃自语。就在这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不,恩豪斯里,被称为“爱诺梅德斯”的魔剑倚着我的左侧身子,剑柄镶嵌的宝石在被车帘遮的严严实实的狭小空间里也收敛了光芒。

“而且我还有你这么一位可靠的同伴。”

听了这句话,我那可靠的同伴却大幅度地摇起了头,金黄的头发跟着左右晃荡,最后还要用玛瑙一样的眼睛瞪着我:“勇者大人,强调过多少次了,我不是您的同伴,所以您不可以那样说。”

“哦哦哦好。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放低姿态乖乖认错。

十五岁的白魔术师不肯罢休:“请您直接将我称呼为未婚妻。”

马车四周开始出现微弱的人声,看样子我们就快到了。

我趁她向车外张望,招呼马夫的空当,小声叹气,谁来救救我。眼下的情况是,我被三天前才认识的异世界少女(十五岁)强行要求了改口,而且似乎我不吐出那个词她是不会罢休的。

十五岁——不上不下的年龄。

很难以年龄太小为由拒绝,但是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希望年龄可以更大一点。

我把头埋进双腿与胳膊之间的空隙里:“我说帕蕾朵,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服从你父亲的安排的,这没必要。”

她背对着我同车下的人讲话,打点好后,转身坐下。

“非常感谢勇者大人替我着想,不过我,帕蕾朵·谢拉克特是以自己的意志,自愿成为您的未婚妻的,和我的父亲没有关系。”

恩豪斯停止了摇晃,它停了下来。

咴,咴——我想起来,临走之前听车夫的介绍,它们发出这样的叫声是停车到站,乘客请下来的意思。旅店的马夫掀开车帘:“到站啰,两位里边儿请!”

“怎么说呢,”我抬起头,然后按住帕蕾朵的肩膀,“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很幼稚,但也并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只是......请问,咱们能不能从朋友开始做起?那个,因为,这个,对互相都不是很了解......”

我说的好辛苦。

帕蕾朵停顿了一下,然后在三天里首次嘴角上扬,做出很符合这个晴朗的秋日的微笑:“我明白啦,哈哈,你好认真喔。”

然后充分展示了武家出身的特性,麻利地翻身落地,留我和魔剑“爱诺梅德斯”在车里傻愣愣地黯淡无光。

“这算什么。”我独自笑了出来。

·

对于我的哥哥,最早,也是最深刻的记忆来自于十四年前,那时候我五岁,哥哥七岁,在我眼里已经是相当成熟而且可靠的大人了。那一年我们的父母在祖国的边境壮烈牺牲,本来要接我们回去的那架客机也被强制性遣返,回想起来我们就是在那一年正式决定留在美国,留在NY。

充满了肉眼可见的等级制度,种族歧视与性别歧视的贫民区。

无依无靠,每天流浪在大都市的阴暗小巷里的我们——不知为何,被绑架了。

不,那究竟能不能称得上是绑架还说不清楚,因为我们既没有可以勒索的靠山,也没有靠自身偿还巨额赎金的实力。因为没有电话一类的设备,就连报警都是成功出逃后,哥哥背着我去的警察局。现在想来也是蹊跷,那群家伙虽然对我们实施了各种暴力,却一次也没有说过要杀死我们。

简直就像确信会有人将我们赎出来一样。

逃出来后,过了很多天,我才从警方那里了解到,那群小混混几天前才从高中辍学,并且已经观察了我们很久,我和哥哥居然都没有发现。对于这次的经历,哥哥用他称为“教育的口吻”的语气对我说:

“不许你以后再提这件事,尤其是在别人面前,绝对不可以。”

那时的我漏出了怎样的表情呢?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惊讶,哥哥很快又补充说:“珊德,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记住,一旦你遇到了危险,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赶过去救你的。”

约好了哦。

陷在哥哥瘦小而且满是汗臭和烟臭的怀抱里,肮脏的脸上汗水鼻水和泪水纵横交错,我使劲点了点头。

·

“结果还是选了两个单人间。不会用魔法,剑术又不强,格斗技学得不错,可是一次也没参与过实战。虽说得到了魔剑,还有七个月,就我这样真的能打败邪龙吗?”

我躺在旅馆的床上,单手对着窗举起“爱诺梅德斯”。

“嗯嗯(假声),没问题的哟,珊德,我相信你,珊德。(假声)”

捏着嗓子的我是魔剑的精灵。

精通世界各种剑术与战略战法,连二刀流都能轻松驾驭,但存在目的是支持勇者(也就是我)的漫长冒险,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会百分百给予支持。最喜欢的东西是黄金。

姑且做出了这样的设定。

“谢谢你,魔剑!有了你的支持,此刻我的内心强大无比!”我在床头放下“爱诺梅德斯”,然后一跃而起,“不过现在我有点饿了,记得这家旅店的招牌上写着包食宿,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吃——”

转身朝向门口的同时,我的语言和动作一起僵在了上一秒。

自己虚构出来的爱诺梅德斯的声音,同时也是我自以为强大的内心碎裂的声音,在敞亮的房间里无声地回荡:“(假声)怎么了呀,珊德?”

“您怎么了?”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的女仆也这样问。利落地编着三股辫的黑发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在身后轻轻摇晃。这家旅馆的制服以黑白两色为主色调,腰前有一块方便放东西的黑布围裙。毕竟是秋季,女仆在制服下面穿了黑色棉毛裤,手臂上也戴了套袖,是枫叶红色的,朝上一面有松鼠和橡果的图案。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这位女仆的优美身材。

才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我不知所措:“看见了?”

“嗯,啊不是,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我语无伦次:“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吗?”

“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她僵硬地走进屋子,把托盘里的碗碟一件一件摆在桌子上。做好之后,就很恭敬地站着那里,眼神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偷瞄着魔剑。

“还是被你听到了啊。”

“完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珊,啊不,勇者大人!还有这是敝店的今日菜谱,请您享用!”

丢脸归丢脸,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必要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能给我介绍一下这些菜吗,——女仆小姐?”

“我叫苏夏,苏夏·希拉菲尔德。”她的表情稍稍放松,指着离我最近的一盘料理,为我介绍道,“首先是前菜,选用一岁大的波尔哥,处理好后用我们伊米村产的香料和蔬菜填充,表皮挂糖之后,放在火炉中用伊苏米树的树枝熏烤,让波尔哥的油脂充分浸透每一个部位,吃的时候蘸上特制的酱料和蔬菜调味品,来掩盖波尔哥自身的腥味......最近几周这个村子出现了好几起少女失踪的案件,恕我冒昧,您想提升经验,我们希望的是和平,能否请您帮我们找出犯人,然后施以惩罚呢?”

果然被你听到了。

“因为我很强,”记忆中的哥哥边说边举起瘦小的手臂,“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保护好你。”

——无论何时何地。

“虽然结果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的”我一边回答,一边伸向那盘前菜。

怎么看都是北〇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