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火焰席卷而出,我闭上了双眼以防被那耀眼的闪光和热量刺瞎。

耳中传来巨大的响声,那是武器与铠甲相撞,金属被金属贯穿之后,大型物体穿透血肉的闷响,骨肉被兵器撕裂,然后巨量鲜血喷薄而出。

铛,砰,哧啦,噗嗤,噗。

身边的火焰呼啸着席卷大地,我举起持盾的单手掩护脸部,而另一只把剑尖插入地面,试图在焚灭一切的风暴中保持平衡;但一段时间之后,这风暴却在慢慢减弱、消失。

当我张开眼时,我看见了,二人决斗的结局。

四周的火焰正在向着韦斯塔德的身上汇集,而圆形的辐射面正在缓缓减少它的半径;火焰的密度正在降低,甚至已经能够略微感受到一阵阵凉风;而圆形中心的,则是一个活着的怪物和一个死去的怪物。

而那个活着的怪物,上半身赤裸着,右手单手拿着破城锤般巨大的锤矛,锤矛尖顶的钻头上挂着巨型的黑色甲胄,黑色甲胄中的那具肉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螺旋的矛尖贯穿了腹部之后,从背部穿出,矛尖上到处是赤黑色的血液和闪着细碎光芒的金属碎片。那些金属碎片正徒劳的相互熔化连接,但也肉眼可见地和身上的铠甲一起缓缓坏死——铠甲之内的主人既然已经离世而去,铠甲本身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

韦斯塔德随手一甩,锤矛上的黑色尸体由于惯性直飞出去,一连撞飞了不少被大火燃尽的断壁残垣,铠甲的碎渣四处飞溅,背后的黑色披风也化成飞灰,腹部喷溅而出的鲜血也在烧的焦烂的土壤上留下一条黑色的痕迹,从身体中甩出的金属零件掉的满地都是。

韦斯塔德在原地伫立,把锤矛轻轻扔到地上,然后朝空中呼了一口气。他周身上下的火焰好似不曾存在过一样,从皮肤向内收回了他的身形,而那条金属腰带正在慢慢展开,却并不是展开原先那套沉重的板甲,而是一套能够遮挡私处的内衣,不过就算如此,他那宽阔的肌肉也还能从泛着黑色光泽的衣服上看出轮廓。

“喂,卢修斯,你看完了吧。”他的头突然转向,面带微笑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依旧血红,疯狂和暴怒的残余将瞳孔中我的倒影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

“你,你是什么?”我一手提起烧化了一半的大盾,另一只手举剑对人,剑柄的开关已被打开,白色的剑锋慢慢变得赤红。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知道的是,我还活着,我的名字叫做韦斯塔德,我曾经和一名名为埃达的女人有过一定关系。不过这也都不重要,毕竟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谁知道她或者我到底迎来了何种结局呢?”他摊摊手,向着我自白着,“话说回来,这家伙应该是你招来的吧?我在过去的岁月里,还没遭到过这种水平的敌人呢,这家伙当真杀了我好几次啊。”

“是吗,原来你还会被杀啊。你不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吗?”我一边持盾一边谨慎地绕着他的身体慢慢转换位置,丝毫不敢放松任何警戒,“我说,那家伙的脸你大概至始至终没有看过吧,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你说得对。身为贵族却与平民决斗是一种耻辱,而不知对手名姓也是另一种耻辱。”他单手托下巴沉吟半晌,大踏步走向远处披着重甲的尸体。虽然腿部的装束还未完成,脚上也是连双布鞋也没有,但他却直接踩在那些冒着电火花的铁屑和喷发蒸汽的熔化金属上,没有一丝血迹在那赤足上显现。不想了,想也没有用处,他的身体什么的,基本上和我所认知的正常区别甚远,不如想想如何对付可能迎来二次暴怒的他比较重要。

我将那面圆形的重盾挡在身前,而把剑略微放下。他对我的敌意并不大,而是更关心于刚才杀死的敌人。一种脱力感环绕全身,手上的武器简直快要掉落地面,紧张感不再的坏处就是现在全身酸痛。

终于有余力来检查身体,我非常愉快地认识到,我的身体大概也是异常之一。经历了巨斧的劈砍和焚风的燃烧,我的身体本身除了疼痛之外没有丝毫外伤;而那些疼痛并不能将我杀死,反而令我对近距离战斗有了更为‘切身’的体验。

当然,这样做的下场就是我的衣服基本上不能看了。原先黑色的贵族服饰被将近烤成了黑炭,走一步路就能掉下一大堆灰渣,而身上到处都是战斗留下的砍痕,一条袖子整个失去了——不过衣服总没有性命重要,圣女那个家伙非常鸡贼地没有给我任何的正常金钱,导致我的身上除了衣服之外只剩下一些诸如挂在脖子上的宝石项链、金银精工雕刻的手环、腰带上佩戴的小雕像之类的珠宝,现在这些东西被大火烤化的差不多了,之后如果摆脱圣女的束缚那金钱大概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呼——结束了。终于结束了。韦斯塔德大人,这真是好一场大战啊!您的武技我着实佩服!不过我的行程大概也就到这里结束了,那么我也无心留恋此地,我们一起回您的宅邸吧。”我絮絮叨叨地唠嗑着,希望赶紧结束这段乱七八糟的旅程,毕竟我所见证的韦斯塔德是我路上所有敌人中最为强大的怪物而无任何破解之法,所以尽快从他的领域离去大概是我所能够选择的最好策略。

没有反应,没有回音,就像是我在自言自语一样,只有空气在微微震动罢了。

“韦斯塔德大人?”我探头望去,他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打开那死去的黑色骑士胸口破碎的板甲,另一只手从破碎之处用力掰碎那厚重的残片。

咔嚓,那黑色带着符文的重甲被他拉开成了两片。

无数冒着电火花的复杂管线中央连着的,是一具女性的身躯。

那名女性的身上布满各种接口,金属的圆圈从她皮下的各处露出,不知道多少改造被加之于她的身体,甚至可能除了一张人皮之外内含物和人类没有丝毫关系,被贯穿的腹部所露出的绝对不只是内脏,还有额外的三根金属脊柱、身体原有骨骼内部植入的电线和不知用途的各种管道、替代消化系统的多片已经被捣碎的脑叶、各类各式的金属加强设备......她的生前受过多少折磨已经难以以人类的范畴想象,而这样一个以如此亵渎的方式玷污人类存在本身的改造怪物,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有铠甲上早已暗淡的‘力量’刻痕。

能够证明她身份的,只有胸口上那连着裂成两半的胸甲的皮肤上明显的“V”烙印,烙印下的有些磨损的Waltraute这行小字,和正被韦斯塔德拿在手中的项链。

那串项链的挂坠很有意思,缀满钻石和各色宝石的链条本身已经足够亮眼,但最为引人注意的反倒是中间所佩戴的那个理应十分便宜的木头做的小雕像。

那是一个骑士的小雕像,但那个雕像的比例非常扭曲,马的身体被放的很大,而骑士的身形相对小了很多,骑士并没有穿着铠甲,面容有些模糊,而双手举着一把大锤,扛在自己的右肩上。整个雕像栩栩如生,除了比例扭曲和人物面部模糊之外没有瑕疵,材料有点类似于我在韦斯塔德房间内部见到的木质桌面和床——

一道闪电般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我的心跳急促起来,极端不妙的事情将要发生。

拿着那个挂坠,韦斯塔德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他一片一片撕裂那名女性胸部之上的装甲,护颈,脖子,然后是下巴,最后,他打开了面甲。

姣好的面孔就此出现。

梳理好的金发在头上编织着,紧闭的双眼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微红的嘴唇抿着,略有苍白的脸庞还有着一丝血色。行世圣女的面容是不似凡间人物的超绝入圣、玛利亚小姐的面部是被名为凛冽的装甲裹着的惊为天人、莎夏的脸部则是兼具青春活力和稳重成熟的普通的美丽,她则是令人直接联想到所谓贵族的大小姐,养在深闺当中不见天日,举手投足得体优雅,却并不是珠光宝气的俗艳,而是一种清纯和华丽并存却并不产生隔阂的尊贵。

而这样美丽的女人,生前却经受了被改造成生物兵器的残忍遭遇,最后被那巨大的锤矛穿过腹部而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埃达,埃达。”韦斯塔德的声音颤抖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他那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浮现,“埃达,埃达!”

他抬头望天,大吼着。

火焰,又一次从他的身上出现;而这一次,我惊恐地预感到,这代表着狂怒和悲伤的烈焰,将会毁掉这里所有的一切。

不仅是我、这具尸体,他本人也在这一切的范围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