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而出的烈焰呼啸而过,火焰成燎原之势将我目力所见的一切包裹入内,地狱一般的燃烧气息扑鼻而来,四周早已成为赤红色的领域,我已经无处可逃。

“为何如此,韦斯塔德,为何如此?”我单手拿剑朝向火焰的主人,“怎么回事?埃达是谁?”

“我忘不了的。忘不了她的气味,忘不了她的音容笑貌,忘不了她一切的一切。而所有的美好,破坏它们的人,是你。”韦斯塔德整理着那庞大的尸体,他一块一块的撕裂通过管线和金属附着在女人身上的铠甲,将腹部从中几乎断为两截的女人温柔地抱在怀中,就如同一名骑士怀抱着公主那样,只不过公主早已死去,而骑士也并不是人类。

“什么叫做,是我,破坏了一切——咳咳咳”我大吼着质问他,却发现我又一次无法在这火焰中呼吸,“咳咳咳咳,明明,刺穿她腹部的人,是你啊,咳咳咳,是你,韦斯塔德!我,咳咳咳,我什么,也没有,咳咳咳,做到。”

“啊啊啊啊,埃达,当我浪掷青春的时刻,你永远在我身后不发一言;当我惨遭放逐之时,也是你不离不弃跟着我的背影。当我最终将死的那一晚,也是病弱的你唯一一次站到我身前的时候,在我的面前被几把长枪刺穿,可叹啊!千年的时光一瞬之间便流转而去,为何我却会,再一次,看到你死在我的面前呢。”

他怜爱地看着那张姣好的面容,火焰从他身上的每一处迸发出来,但他与那句尸体所接触的身体部分连一丝火星都没有。他的眼中流下如同岩浆一般的泪水,便用右手把泪水擦干,丝毫不敢让一点泪水沾上她的身躯。

她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插管和便于接入装甲的接头,只有脸部还是完整的人类模样,腹部更是拖着一串串流淌鲜血的内脏和骨骼,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她的躯体紧紧相拥,就好像他怀中的女子不过是刚刚睡着了一样。

“喂,我说你,”他满怀爱意的眼神在触碰到我的瞬间便变成了刺骨的杀意,“你,是什么东西?卢修斯·法尔海姆这个名字一看就是弄虚作假,而你的气味也与正常人类相差甚远,但我还记得你的气味,你的身影,你那该受诅咒一百次一千次的名字!”

“我不是人类?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告诉我啊!”我将盾牌和剑挡在身前,身边的火焰好像带有知觉一样避开了我的脚部,但也在我的身边组成了一个火焰构成的圆形障壁,令我难以突破。这些都不重要,我必须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过往,构成我生命的一切,而正因为是今天才碰上面的韦斯塔德,他的话才最为可信——就算被他烧成残渣,只要能够知道我的命运,这样的付出完全足够。

“作恶无数的欺凌者,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操盘手,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么。这可真是——太讽刺了。”他轻柔地抱着那具尸体向我走来,嘴中吐出的是彻底的诅咒,“很不幸,你要葬身此地了——当然,说不定我也会陪你一起。”

他对着我,除了与怀中尸体接触的部分之外,所有的身体早就化成了赤红色的火焰,在这个时刻居然令人联想到“鲜艳”这个形容词。双手不禁握紧了武器的柄,将重心稳定于双脚之间,我的心灵被他的话语搅动着不得安宁,但身体却严阵以待,等候着他手中重锤的冲击。

但我等到的,是他痛苦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到了他的脸庞,那是已经化作彻底的火焰,在火焰当中夹杂了如同爬行动物鳞片一般的皮肤,而他的五官已经变形,扭曲成为不似人类的模样,更像是——更像是什么?我不记得有这种动物,不对,我想起来了。

龙。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开始了,用他那已然化作火焰的脸孔和嘴巴,用他那嘶哑而破碎的喉咙,开始了咏唱。

【啊啊啊,啊啊啊,千年的记忆已然归来,而旧日的仇恨燃烧己身】

【家族末路,血系终焉,荣华落日,往昔不再】

【前行之道业已断绝,所剩遗产,唯余性命一条,茕茕独立,孤然一人】

【而曾所放荡之时鄙夷之物,现困乏之时成就唯一光芒】

【然天火降下,叛兵连绵,假情伪意,终得光芒猝逝,自体破灭】

【生命之唯余,鲜血之末端,告死之钟鸣,仅剩怒火】

【愤怒,暴怒,狂怒,以怒火之名,天降之炎席卷大千世界】

【以燃烧殆尽之余灰,化威震宇宙之咆哮】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那是非人之物降世而生,弥散的火焰聚合成团,赤色的洪流拔地而起,而后盘遒环绕,化作那巨龙的血肉和骨骼。

【狂暴降生,赤火傍身;亿万蚁民,化作油膏】

【百丈圣火,熔铸万物;炽热烈焰,炙尽法则】

【赤炎之辉,撕裂黑暗;森罗万象,灼为土灰】

【生命终焉,大火焚魂;炼狱已来,愤怒现世】

他的咏唱,结束了。

最开始还是以人类或者接近人类的声音嘶哑地咏唱着,渐渐听不出人类的声音,但却仿佛是噼噼啪啪的火焰所诞生的杂音,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涌现出了他所唱诵的语句——而最终,那并不是人声,也并不是火焰的声音,而是从头顶而来的彻骨咆哮。

眼前的并不是一团人形的火焰,而是一条巨大无匹的龙,我正站在它的前足之下,

那龙是由纯粹的火焰组成骨肉,由黑色的余灰和燃尽的残渣组成外壳;背后的巨大双翼如同被撕破的蝙蝠翅膀,但稍稍伸展便几乎遮蔽山峦,赤红色的烈焰组成的破烂替代了皮膜;四足立地,每一个肢体都远远高过村中的建筑,表面粗糙而坚韧,从刀劈斧凿的鳞片缝隙处隐隐发红,喷出大量的高热气体;抬头向上,韦斯塔德,他——它现在的身体的大小,远远超越了我所能够想象的极限。

它的前爪的一根指头,便能够匹敌于我们之前吃过一场晚饭的离宫;他从头至尾身体的全长,足够从山顶直到半山;他双翼展开之时,天空被随意遮蔽,月光都无法从他的烈焰中透出些许白色。

一切的武器,一切的防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我想笑了。

果然如此啊,前进的路上,除了绝望之外,毫无他物;无可匹敌的改造战士,同床异梦的追随伴侣,幽邃晦暗的旅行计划,到了现在,就是这从古至今从未被唤醒的山岳一般的超级怪物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充满敌意。

十死无生。

我放掉盾牌,丢掉剑,微笑着,面对着那正在吞吐火舌的龙头,龙头上双目的竖瞳中反射着我的模样,我明白,那并不是示好的标志,而是攻击的目标。

“来吧!来吧!杀死我吧!或许这样我就会死了!或许这样你也能完成你的复仇!烧死我吧!对世界、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好,你也不用抱着仇恨继续活下去了,快点,让这虚假的故事、荒谬的传奇就此结束,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吧!”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

他打开了那两块巨石般的上下颚,双眼中剩下的只有仇恨和愤怒。

龙口喷出的奔流火焰,充满了我的整个视野,满眼都是红色,不知何处是血,何处是火——或许血和火,也是一样的。

于是我闭上眼,静静等待着热流喷射着将我烤成焦炭。

过了一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反倒听见了一个女声,和一种类似于电风扇扇风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一抹鲜红的亮色铠甲,和从铠甲顶部垂下的金色头发。

“【主人】?”那铠甲的头部略微转向,从中露出的,是一个我所熟悉的脸庞,“【主人】,您终于醒了!真不幸,我现在没有工夫来帮助您了——”

她的单手,螺旋着挥舞着一把灼热的长剑,而那长剑所挥舞的圆形轨迹之内,高温的赤色射流,被轻易地偏转而去,我和她的身形,都在她单手挥舞那把长剑的圆形轨道之后。

“站起来吧,【主人】,我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你用木钺打的哭鼻子的莎夏,已经成为了坚强的‘女武神’格林歌德了。”她微笑着向我说道,“那么,要开始反击了,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