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里?

四周皆为一片黑暗,唯有我脚下有如同蛛丝一样细小易碎的路途。

无法前进,无法后退,而在原地停留,也因为脚下岌岌可危而不敢久留。

我的双臂负有如若一人之重,但怀抱之物却如蒙一层黑雾,连面貌和身姿都无可辨识。

忽然,金黄色的光将原本黑暗的背景染成完全的黄色,我终于能够看清楚所有的路——那就是,整条路都不过是一条线。头上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纹章,脚下则是无尽之底。

那个圆形纹章是暗黄色的底上勾着金色的纹路,而纹路的造型,不同于正常人类所会采用的规律图形,什么盾形啊、新月啊、十字啊、狮子啊、王冠之类,只有完全没有章法的线条和不知所云的图案勾绘。

首先,图案的中心,是一个近于圆形的椭圆,椭圆的上下左三面有不规则的半月状图形。上面和左面的夹缝上方有一个类似于翻转过来的5去掉横杠的实心线条,左面和下面的夹缝是一个如同弯曲的涡虫的形状。右面则是没有半月状图形,直接就是螺旋状的粗线条,还有小部分重叠在了一起。

而这巨大的图案正在慢慢向下平行移动,简直想要压垮正站在那一条线上的我。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线的下方,那是一条金黄色的美丽深渊。

那纯金色的、布满亮金色眼瞳、布满暗金色触手的深渊,简直就像诱惑我的黄金和梦想,甚至我能从中看见我的朝思暮想的脸庞——那名少女,名为叶胧月的少女的脸庞。但我知道那不过是梦,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瞳暴露了身为虚伪假象的事实。即便如此,那甜蜜的未来好像也在召唤着我,我畏惧自己会被那些幻想轻易地侵蚀,也因此决定是时候前行。

我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线轻易地因为重心改变而震荡,触目惊心。

但,我还站立在线上,线也还没有断。

我长出一口气。看来前路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危险。

我踏出第二步。

线剧烈地颤动着,但没有出事。

我的面前似乎出现了一片看不见的薄雾,我用嘴轻轻吹散。身旁好像有风划过,立刻面前的薄雾中的较浓的部分被吹散了。

我踏出了第三步。

线好像是找到了平衡,尽管线依然在颤动,但不再那么剧烈了。

四面八方似乎出现了细小的尘埃,但我连四肢都不用动,风就帮我轻轻拂去了,那些尘埃终归不过是尘埃,回到了该回到的地方。

我踏出了第四步。

面前的薄雾没有散去,所以我踏得比较重,虽然线多抖了一下,但薄雾被轻松驱散了。

我踏出了第五步。

不知为何好像有一小块肉眼可见的小灰粒向我冲来,被风吹散后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我踏出了第六步,觉得已经能够正常地在线上行动了,就向前随便的张开了手。

好有意思的感觉,空气好像被吸到手上,然后进入我的身体了。

我踏出了第七八步,第九步,第十步。

驾轻就熟,这一条线对我来说犹如大地一样平坦。四周也都很干净,我不用清扫了。

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我看向天空,看到了那个黄印,但还是留下了眼泪,而且开始笑了。

“啊哈哈哈,”我大声地笑着,“原来如此啊!所谓的美丽景色不过是虚假的幻想,真实的世界也就是脚下的细线罢了!呵呵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么叶胧月也一定在这条线上的某处!说不定正在哭着向我跑来呢!”

我的脚步轻快了起来。

啪。

什么声音?

我一时半会不得其解,然后我摸了一下我的头。

啊,有血从我的眉心留下来,原来我的头被打穿了啊。

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从线上掉了下去。

我最后的意识,让我展开了双手。

我的右手想要拉住那根线,无数细小的风环绕在我的右手上,温柔地好像要帮我抓住绳子一样。

却没有成功。

我张开双手,看着血液从我的头上飞过。

下方即是深渊。

那样的话,也不错啊。

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想要回忆一些事情。

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任何事情都回忆不起来,只有‘一定要寻找到我的半身,寻找到我的妹妹,寻找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寻找叶胧月’这一件事,只有那个她对我露出的有点悲伤的微笑。

下方,深黄色的触手、暗黄色的口器、金黄色的眼瞳已经准备好拥抱我将要冰冷的躯体。

我闭上眼了。

隐隐约约感觉背上有黑色的东西长出来,把我推起来了,但我已经太累了。

太累了。

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要睡一觉了。

什么计划,什么故事,什么传说,都不是我的,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休息了。

再见吧,世界。

“至少在死中我能寻得一处平静的庇佑。”

“而你,还未到死时。”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

面对着我的,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无数十字架,和蔷薇的旗帜标记。

床头,是梳妆的银镜,未燃尽但已经熄灭的蜡烛,乳白色的烛泪滴落在同样乳白色的桌面上。一个装饰精美的花瓶里,装着大捧大捧美丽的蔷薇,都是白色的、没有缺损的蔷薇。

四周无人,但依照这装饰的豪华程度,必定是在某个富人、贵族或者教会总部教堂之类的地方,以此推测,我或许不是个普通人。

不失豪华的百叶窗外是小鸟吱吱的叫声,隐隐约约还能传出来女性的歌声,偶尔还有竖琴的伴奏,宛若身在神仙境界而无法自拔。

我把上半身直立起来,好好观察了一下,却发现我之前‘四周无人’的判断是错误的。

在我头部视线的死角处,有一名一袭白衣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房间窗户所照不到的阴影处,阅读着一本有些年头的书籍。

我感觉头痛欲裂,但还是在没有彻底发作时,挣扎着坚持着问了一句话:“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那白银头发的女子显然听见了我的话,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双手摇着椅子,缓慢地滚到了床边,此时我才知道她身负残疾。

“英雄大人。”她低下头颅,眼中流出泪水,“您的名字,是卢修斯·法尔海姆。”

“唔,我倒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这里是哪里?”

“现在是赫尔斯山脉谷地出去的第三天,”她仍然没有抬头,“在蔷薇骑士团的圣克里斯蒂娜小教会。”我之前肯定认得她,但没有关于她身份之类的所有记忆,有点伤感。

“我没有记忆所以也完全不记得你是谁了。”我摸摸头,对面前的这个不敢抬头的女性感到抱歉。

“没事的,英雄大人!我是行世圣女布伦希尔德,但圣女的名号也在英雄的光辉下黯淡无光!”她终于从床边抬起头来,两只布满各类手镯戒指的手握住我平放在床上的手腕,美丽的银色双瞳里悄然流露出一丝疯狂,“您过誉了!若不是您击杀了陷入疯狂的伪内殿骑士·巴蒂斯塔,我们整支军队都会被他直接献祭给邪神!在所有的圣殿骑士都被他所控制而无法行动时,是您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从背后暗杀了他!就算是圣女大人,想必也难以做到如此成就吧!可惜,那个身受重伤的家伙,在您刺穿他咽喉时用圣锤打中了您的头部,导致您昏迷不醒,现在大概还留有伤痕吧。”

“啊,啊哈哈,原来如此啊。”我摸了摸面部和头部,果然左眼处有一道伤疤,感觉还有丝丝凉意萦绕其间。

“英雄卢修斯大人,请您赶紧穿好衣服出来吧,被您拯救的整支军队,都在教会外面等着您呢!”她面若桃花,微笑的脸庞蕴含着这世界一切的美。

“啊,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没关系的!”房间的门打开了,两名除头部外全身板甲的女骑士带着特有的金属碰撞声将我从床上扶起来,另一名女骑士则是推着行世圣女的轮椅,这时我才发现圣女的身高就算坐在轮椅上也显著高过正常人类坐轮椅所能到达的高度。

我什么话都没来的及说,就被她们架出了教会,只得四下瞟瞟:还好我全身上下还是穿着正常的衣服,要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就糗大发了,只可惜衣服上没有什么勋章啊、绶带啊之类能体现英雄身份的东西,给大军看恐怕不能服众。

当我向前看去的时候,我的双脚已经独立站立在地面上了。两名女骑士仿佛是我的护卫而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后,行世圣女则与我并排。

面前,是呼喊着“英雄卢修斯大人”的上万大军。

他们所有人的碧绿色眼瞳中,都富含着从绝境中被拯救的、喜极而泣的疯狂;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向我挥舞着,就像是我亲手救他们脱离苦海一样;甚至能看到少数几个女性,也以帕拭去碧绿眼瞳中的泪水,或是更为大声地喊着“英雄!英雄!”

“原来…….是这样啊,这就是我的英雄传说吗。”我开心的笑着,“我终于,也做了一些,对这个世界有益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