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充满疑惑和杀意,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喝茶的男人。

他穿着一袭黑色白领的衣服,但形制我却看不出来,他说这是‘西装’‘管家制服’,可是管家也不会穿这样的衣服,而是为了随时保护主人而携带着带有家纹的罩袍、锁子甲和较短的近身战武器,还有那根银雕龙头的手杖什么的,开什么玩笑。一头短短的银发在他的头上,梳理的精致而细密,右眼带着单片的金框圆形眼镜,那份气派和举手投足更像是高位的贵族,既不失礼节又在细节处高傲在上,让人有些气愤。

“请问您看完了吗?”那个自称管家的男人将茶杯放下,站起来向我鞠躬致礼,他把头低到和桌子相近的高度,态度很是谦卑。

我把他给我的纸重新看了一遍。

一共有两张,一张是一封介绍信,是教会的内殿骑士第六位,海军元帅赫尔布莱希特公爵写的,为这位所谓的‘管家’写的——内容是,他将在中途上船,来船上采风。

第二张,则是管家自己的一封信,内容是,他将在船上采风,尤其是将要在当年的所谓幽灵之海——以前多次爆发过海战的陆沉之地,佩雷斯,进行船下对于水底的写生,甚至还亲自带来了一个球形物体,也就是‘潜水钟’。

但是,我从字里行间看见了赫尔布莱希特公爵大人的潜台词,那就是:

这个男人非常危险,在战舰上悄悄处决。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露出严肃的面容,向面前的那名‘管家’说道,“您看过这封公爵大人写的信吗?”

“伯爵大人,我没有看过呢。”他露出一个谦虚但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样的话,”我也同样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差不多了,出来吧。”

厚重的木门砰的一声关闭了,原先站在四周的几具展览用的板甲从腰间抽出长剑。

“是要…….这样吗?”那个管家长叹一声,“千年都过去了,为何人类还是如此之愚钝啊。”

“愚蠢,你算什么东西。”一具板甲里传来笑容,“这整支舰队的名字叫做什么?‘无敌舰队’!整个教会水军势力的三分之一都在斯派尔伯爵的治理之下,而你是什么东西?”

“我的名字叫做麦克斯韦·格拉斯特。”剑已经架到了虚张声势的那家伙的脖子上,他却丝毫不着急,反而露出笑容,“这个名字,你也不会记得,那我说,‘暴食’呢?”

“七大罪的魔龙吗?那种东西早就被圣女和勇者封印了,什么玩意。”那个我已经安排好的暗杀者嘲笑着。

“无知至此啊,不过,以我看过的原文,她的确是篡改了历史呢。那就……”

一瞬之间,这个房间,丧失了所有的光。

黑暗吞噬了这个房间。

从黑暗中,出现了无数圆形的嘴,像我以前在船上海钓的七鳃鳗一样。

每一个圆形的嘴里,都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手,每个手背上长着一颗红色的眼球,每只手中都握着一柄纯黑色的大剑。

每一把大剑,都对准了我、房间内准备的所有暗杀者身上的每一处要害,就算是不对准,也能绝对无视防御地击穿任何普通的铠甲吧。

恐惧。

对于面前这个从桌子上又拿起茶壶倒一杯茶的自称‘管家’的人的恐惧。

绝对的力量。

绝对的强大。

虽然我和他的身形大小差不多(实际上我应该会偏矮胖一些),但我好像一只蚂蚁正看着一个巨人。

“暴食。”那个男人喝完一杯茶,自顾自地说,“就是吞噬一切,肉体,精神,感情。有机物,无机物,不留痕迹。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摧毁,无论人类、非人、怪物。就算这样,快要熄灭的活的火焰也有自己所不能做到的。那就是,无法找到自己的主人。”

“怎么,怎么回事?”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开口了。

“杰克·波尔克,34岁,斯派尔伯爵的近卫,有一个妻子、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家里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出来当兵,挣这份钱也是为了亲人。”他似乎洞悉了一切,缓缓开口。

“你,你怎么知道?”那个家伙瘫倒在地上,无数的剑也垂了下来,将他包围起来。

“因为,我不是人类。顺便说一下,现在,你们口中的‘塞壬女妖’,从海上袭击过来了。”

外面的木门被狠狠地敲着,好多人在呐喊。

能隐约听到歌声,诡异的笑声,还有沉船的声音。

“有点麻烦啊。”他笑着打开门,“实话说,那些量产的女武神,也挺烦的,就帮忙清一波吧。”

“怎么,怎么回事?”我头上全部都是冷汗,“你,你要做什么?”

“驱虫。”

从我的窗户和打开的门看到,周围有两艘大型战舰已经被击沉了,许多人也在水里无助地游着泳。

然后整片海面被染成了黑色。

黑色的巨龙,从海中飞翔而出。它的身体,似乎无视了船只,无视了游泳的无助的人,直接飞上了天空,惊叫声连连,而巨龙咆哮着,用口中喷出的暗红色光束,将上方密密麻麻的黑点扫光了一大半。

他坐在船舷上,看着惊慌失措的‘塞壬女妖’们,轻松的笑着,就像是看到老朋友一样。

从飞龙的身体里,出现无数和那些‘塞壬女妖’一样的家伙,只不过是完全黑色的,双方在空中展开了极端激烈的战斗,各类闪光和声音在空中绽放。

“起舞吧,起舞吧,就像是疯狂的飞鸟被剥去羽毛,就像是失去一切的苍蝇,就像是老死的蝴蝶,来吧,忘记一切专心起舞吧,毕竟作为非人的你们就不该存在啊。”

两个黑点从高空朝着我所在的“银翼女神号”的甲板飞扑。其中一人展开了背后的羽翼。

无数更小的圆柱形物体,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疯狂的朝着甲板袭来。

“坂野马戏吗。”他微笑着,从船四周的海面又出现了几条只有头部的巨龙,这些龙头伸展的长长的,互相缠绕着,以船帆为中心,聚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只有嘴部的头颅。

“释放吧,吞噬一切的暴食之龙息,将挡在前面的一切,都摧毁吧。”他打了个响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个有些癫狂的女声从天而降。一个扛着大斧状物体的包裹在奇怪盔甲中的女性沉重地砸在甲板上,一刀下去,四五个水手被砍成两段的尸体和内脏血液一起溅得到处都是,“大家,大家为什么,都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战场上没有任何用处,还抱有着无用情感的量产兵器,是最无用的。”那个恐怖的男人,微笑着从船舷上下来,然后笑容——从一开始敬礼到被我威胁为止都从来没有消失的笑容,彻底不见了。“兵器就该有兵器的自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就该被摧毁。”

那个年轻的女性举着足有她身高一倍半的大斧快速朝着那个男人横劈而去,被那个男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斧刃。

斧头碎了,不是碎成碎片的碎,而是被碾碎成了细沙状的残渣,只剩下空荡的斧柄。

那个男人冷漠的挥出拳头,年轻女性的脸,不对,是头,被崩裂成了带有血的大量团块。

“不纯粹的人类和怪物本身毫无差别。”半身浸没在爆出的血却很快被西装和皮肤吸收,沐浴在血雨中的管家,似乎就是死神本身。

那颗在船上的龙头,又发出了咆哮,暗红色的龙息将空中所有的黑点一扫而空,吞噬殆尽。

他仰头观察了一会。

“啊,全部清掉了呢。真好。”爽朗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怀表状的仪器,“到了到了,差不多了。”

“你,你是什么啊……”我看着他有点快乐的样子,恐惧完全使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啊,真抱歉,忘了您了,哎呀呀,真是太对不起您了,斯派尔伯爵大人。”他向我鞠躬致礼,还是和最初一样,快和桌子平齐的姿势,我却不敢领受,在绝对实力的威压面前,我觉得他想要杀死我易如反掌。

“要不要来潜水钟里看看海底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有些坏笑着,将那球状的物体拿到了甲板上,正好压扁了失去头部的那个女性尸体。

“呃,呃呃呃,好,好。”我双腿不住打颤,但还是抖抖索索地进入了那个球。

哗啦。

我和‘管家’一起进入了海里。

海里到处是鱼,争夺着死尸和沉入海底的船只。

我忘记了恐惧,而开始数我在这一场仗中的损失。

“两条战列舰和四条快速帆船啊…….炮艇损失八条,有点多啊。”我有点心疼,这支舰队毕竟是我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我认识许多战船上的船长和船员,一想到他们竟然因为平日里根本就不会出现的诡异‘塞壬女妖’而丧失生命,就不由得流下哀悼的泪水。

“真是很对不起啊,我日后会用金块的方式来补偿您的损失的。”他看了这惨痛的场景,也有些伤感,“死去的人类,很可惜啊。”

我在那一刻忘记了恐惧,揪住他的衣领,怒骂:“圣女的神盾啊!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的存在,我想那些女妖也根本不会盯上我们吧!我们只是日常例行的巡视海域罢了!刚从南方回来就遭遇到这种倒霉催的破事!你必将由圣女大人降下天罚!”我的口水喷的他满脸都是,但他也不去擦,不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的。”他说,带着非常抱歉的语气,“因为我曾经也是人类啊。你的故事,我也感同身受…….不说了,你看到了吗,那就是我所寻求的目标。”

我向头上看去——早就到了不知道多深,连一丝光都没有了。

而黑暗中,潜水钟发射了一个什么东西,给周围带来了光芒。

在光芒之中,我看见了不可能看见的东西——

潜水钟的四周,全部都是头发,无数的黑色长发。

而所有的黑色长发,全部都来自于被照亮的那个少女。

那名似睡非睡的黑发的少女头上。

“啊啊啊啊,我亲爱的主人叶胧月啊。”‘管家’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迟到了一千年,才得以见到现在的您啊。我萨……..麦克斯韦·格拉斯特真是太不中用了。”

那名少女睁开了眼睛。

本能告诉我,她就是世界的终焉,她就是毁灭的具象,她就是破灭的道路,她就是崩坏的起点。

但她的眼睛,太动人心魄了。

那双比深海的黑色还要黑暗的眼睛里,我好像,看见了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