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席亚拉紧紧抱着洛根，任由少年将怒火倾泻。
房间窗帘紧闭，午后的阳光原本是那样舒适，此时却被厚重的窗帘隔开。席亚拉躺在那张柔软的床上，被紧紧包围。她现在是困兽，是被逼至绝路的猎物。洛根就像野狼那样，衔住席亚拉的左肩，带着半分怒气，咬了下去。
“痛……”席亚拉轻轻咬着下唇，泪眼婆娑的模样让人更想将她揉碎在怀中。洛根压低了声音，还是那样暧昧的吐息，喷在席亚拉的脖颈上，麻酥酥的，就像是阳光融化麦芽糖。
“席亚拉……”
“……洛根大人……”
这样呼唤着彼此的名字，席亚拉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洛根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席亚拉的肩上刚刚被咬破的地方，少女的血顺着舌尖扩散开，血腥味又被唾液冲淡。被舔舐的地方先是触碰到滚烫的舌尖，之后又泛起凉意，舌尖摩挲着皮肤，痒痒的。
“不要这样了……好痒啊……”少女的语调中染上了娇嗔。
“席亚拉……我现在只有你了。”洛根闭上眼睛，将头轻轻靠在席亚拉的肩上。被洛根咬伤的地方还在疼痛，席亚拉微微颤抖着，轻轻地拍了拍洛根的背。
“我现在只有你了。”洛根自言自语一样，抱住席亚拉。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用鼻尖轻轻蹭着席亚拉修长的脖子。席亚拉有些不知所措地接受着这样的洛根。
他……是在向我撒娇吗？
“洛根大人说什么傻话。”席亚拉柔声安抚道，“明明洛根大人拥有这个国家的一切，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罢了。”
“不，席亚拉。”洛根反驳道，“你不是微不足道的。什么国家，什么地位，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爱——除了你，席亚拉，只有你是真心爱我的。”
他将席亚拉抱得更紧了一些：“所以，席亚拉，我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好吗？”
“洛根大人……”
少年的食指抵上少女柔嫩的唇，洛根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了，席亚拉，让我就这样抱一会儿你吧。”
席亚拉知趣地缄口。她想要好好珍惜眼前这个人——他看起来很痛苦。一直以来，他都是她眼中神明一般的存在，是他曾经拯救了她，那么如今，这样的自己，是否也能带给他救赎呢？
爱慕之情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占据了席亚拉的全部。爱神将赤色的心脏抽成长线，编织成席亚拉全部的躯干，将洛根的名字用烫金的烙印，打在了原本应是心脏停留的地方。席亚拉此前的人生一直在追逐洛根的路上，此后的人生，她将用全部的生命去守护自己这颗纯金的心脏。
“席亚拉。”洛根轻声地唤她。
“我在。”
我时刻都在。
“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好。”
席亚拉轻声地答应了。
为了洛根，又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呢？
奥力威坐在抒亚的床前，望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他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抒亚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就像是在废墟之中傲然生长的一株野花。
因为什么爱上了呢？因为她从不屈服的傲气，还是她撒娇时甜甜的笑容？或者是她崇拜的眼神、她的信任她的肯定与鼓励？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她像是一具骷髅，原本饱满的脸颊已经干瘪，眼窝也深深地陷了下去。就连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瞳也失去了光彩——抒亚也是有着贝尔扎克血统的人。
奥力威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形，用苟延残喘一词，再合适不过了吧？
抒亚最初生病的时候，奥力威每次来看她，都能见到她坐在床上看书或者刺绣，还能看见她的笑脸。那时候抒亚还乐观地讲着自己痊愈之后，要奥力威带着她去南方的行宫，去看看森林、湖泊和山脉。可是抒亚的病情越来越重，不知从何时开始，奥力威看见的都是熟睡的抒亚，醒来也不再有活力，要么无力地斜靠在床上，要么躺着，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奥力威抓住抒亚的手，他已经不确定眼前这具骷髅是否还有生命。他望着这具骷髅，自言自语一般：“抒亚，你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
抒亚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想要坐起来，却没有那样的力气，只有侧过头看着奥力威。因为消瘦的缘故，她的眼睛此时看起来大得惊人。抒亚轻轻动了动嘴皮，努力地发出声音：“陛下。”
“抒亚，没有你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奥力威想起今天上午马斯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低下了头，“对不起。”
“陛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抒亚问道，气若游丝。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马斯洛……”奥力威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紧紧攥住抒亚的手，以前当他感到压力时，总会有抒亚在旁边。抒亚对奥力威远比黛尔佳体贴，黛尔佳只会微笑，只会毫无意义地安慰，抒亚却能认真地指出奥力威的问题，并且耐心地告诉他，怎样才能做得更好。在抒亚面前，奥力威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能如此依赖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女人。他在抒亚的面前，比马斯洛更加脆弱，失去了抒亚的陪伴，他必须独自面对一个王所要承受的一切，他时常感到孤独，感到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他不知道怎么样何人亲近，他坐在王座之上，就像坐在山顶，脚下是茫茫云海，他被狂风包围，孤独，不知所措。
“这不是陛下的错……”抒亚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就算是我这个母亲，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马斯洛。”
“我是一个失职的父亲！”奥力威说着，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在抒亚面前，他竟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我不想这样的，我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应当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无论是洛根还是马斯洛……我都没法好好去爱他们……我每每看到马斯洛的脸，就会想起伊拉忒涅瓦。我不断地骗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恶意的玩笑，诅咒不会发生……可是我没法好好爱他，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奥力威，不要这样。”抒亚艰难地撤出一个苦笑，“你要努力去和马斯洛沟通，找一个时间，和他好好聊一聊。我想，马斯洛也是很渴望得到你的关爱的。”她想要抬起手，揭去奥力威脸上的泪痕，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抒亚无奈地放弃。
奥力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做不到……这些事情，没有你我根本做不到。”
抒亚望着眼前这个软弱的父亲和国王，心生悲凉。她想，阿帕斯这些年的稳定平和，多半是先王遗留下来的恩惠，在这之后又会怎样呢？这个国家的未来，交给谁呢？奥力威荒唐，洛根和马斯洛又如何？
与己无关了。
“奥力威，不会的。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好这个国家的国王。”
十几年来，抒亚每天都在重复着这样的谎言。这个男人就是如此，只要不断地肯定他赞美他，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而奥力威呢？他又何尝不知道抒亚的谎言。只不过虚荣就像是酒精，它带来的麻痹的快感令人上瘾。无论奥力威做了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在抒亚这里，他就是这个国家最英明的主君。
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抒亚撒手人寰的一刻，就是梦醒的时分。
抒亚觉得自己累了。她活着为了什么？前半生，她为了脱离那个深陷泥淖的家庭而不断地取悦他人；后半生，她为了保护那个受了诅咒的儿子而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抒亚一生都在算计，算计来算计去，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奥力威的宠爱？得到了王后的位置？得到了富贵荣华？抒亚闭上眼睛想想，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人生走到了如她此时的境地，一切所得所失好像都无所谓了。她原先是那样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现在却觉得世间全无值得之物。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她便收下那两枚金币，不要鸡蛋，不要做奥力威的妻子，她用这两枚金币搭一辆马车，去一个离阿帕斯很远的国度，买下一小块田地，过一辈子独居的生活。抒亚在一瞬间觉得这场病是死神赐给她的解脱。
“奥力威，我只有一件事情求你。”抒亚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我死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善待马斯洛。”
“抒亚！你不会死的！”奥力威紧紧抓住抒亚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她从死神手中抢夺。抒亚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睁大双眼看着奥力威，好像要将这个人从头到尾看个清楚：“奥力威，你总是说不喜欢被别人左右，可是你很难坚持自己的主见。我知道这不怪你，是你的父母造成的。但是在马斯洛的问题上，我希望你能够坚持住。你要记住，马斯洛是我们的儿子，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血脉，是我存在过的仅有的证明。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你要好好待马斯洛。只要你们父子同心，伊拉忒涅瓦的诅咒就不会成真。”
“你要相信，你有支配神明的力量，因为你是奥力威·贝尔扎克，是我的丈夫，是阿帕斯的王。我一直如此坚信着。”
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只要自己还能发出无力的音节，谎言就会继续。这一切都是为了马斯洛，她可怜的马斯洛。抒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奥力威，我有些累了。你走得时候帮我拉上窗帘好吗？我不想半夜醒来时看见房间里有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