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與酋長重新比過的想法始終未變,為此要做好周密的戰前準備。首先,我決定除了社團每晚訓練跑的量,保持每天晨跑的距離不變。經過前一次和酋長的比試,我充分認識到運動技術對於這項看似簡單、歷史悠久的項目的重要性。除了不減量的體能儲備練習,我還找到長跑社以往的比賽錄像研究跑步動作。揮臂的幅度,步伐和步幅的配合,體能分配,腳掌與地面的接觸位置,鞋子的寬鬆程度甚至髮型都是影響成績的因素。除了髮型不是背頭之外,我摸索出最適合自己的跑步方式,每一項都檢查無誤。長跑比賽的結果就是日常練習的一個縮影。

我向酋長發起挑戰,但社團的訓練中的比賽結果根本沒有意義,酋長不在乎輸贏,似乎未盡全力。

我難嘗所願,努力過頭,把學校當作訓練場,結果常在上課時睡着。

老師通常的做法是:

“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睡眼惺忪,整理好衣服,到黑板上答題。一般問題的題干都寫在前面,先掃一眼問題,然後用粉筆刷刷寫兩筆,走回座位就能接着睡了。

有時情況特殊。

“你醒一醒,看看這是什麼。”

我揉揉雙眼,一隻綠油油的生物出現在眼前,我嚇得推開桌子,意識清醒些才發現綠色生物被罩在玻璃罐子里,安全指數Max。我故作鎮定地把桌子恢復原狀,緩緩地說:

“這是螞蚱,昆蟲綱,直翅目,蝗總綱,螞蚱。”

“那它有幾條腿啊?”

“因為是普通的昆蟲成蟲,有六條腿。”

“沒錯,它有六條腿,其實數一數更快。”

教室里其他學生哈哈大笑。

“你可能不知道螞蚱長什麼樣子,於是抓來一隻給你看——但是我想實物螞蚱對活躍課堂氣氛和提神醒腦也很有幫助。”

我打賭老師她就是為了讓我出醜才費力逮來螞蚱。

這個總讓我出醜的老師不是別人,正是長跑社的教練老虎。老虎的本職是青山高中的生物老師,在大學裡長跑拿過名次,在十年前任長跑社指導的老師退休后,當上了新一代教練。老虎曾說她以前是大運動量的運動員,後來當上沒多少運動機會的老師,肌肉退化,所以身形瘦小。這種因果關係讓我對長跑蒙上一層厭惡。

長跑社的教練該說這樣的話嗎?

一般社團指導老師都會偏袒隊員,諒解他們訓練的疲勞,允許他們在自己課上開小差吧?畢竟昨晚訓練中提出三公斤沙袋負重五公里的罪魁禍首就是老虎本人。

我拎起玻璃罐,還給老虎。

“很有幫助,老師,希望下次罐子里裝的是別的東西。”

“裝點什麼好?”

“比如,裝老虎進去。”

“那樣做老虎會一直盯着你的。”

老虎不討厭別人叫她外號,相對地,她也喜歡給人起外號。她的外號是長跑社的學生起的,大概是說她表情嚴肅、態度惡劣,像老虎一樣。老虎本姓吳,部員就騙她說這個外號是將老吳錯叫成老虎,這種拙劣的演技肯定早就被看穿,只是沒人糾正罷了。

順便一提,她給我起的外號是“早熟”。長跑社的隊友不好意思直接叫我外號,稱呼我為“小早同學”。

什麼早不早,又不是打招呼!

因為外號的關係,我和隊友親密起來,雖然沒對上臉和名字,但是外號記得清楚。

做伸展運動時,互相壓背,和隊員聊聊天,討論最近的新跑法,分享買的新鞋子,我發現集體生活也挺有趣。跑步的基本動作有許多都在聊天中確認、成熟。我是天才型選手,掌握基本功和適合跑法后就突飛猛進;酋長則是實戰型選手,唯一的武器是不輸旁人的訓練量。

日復一日,我和酋長的差距逐漸減小,她還是那樣快,我則是越來越快。

*

在我不斷進步的日子裡,發生了件事,故事的兩位主人公不是天才,而是相反。

“我叫姜悅,就算聽過這個名字,也一時想不起來吧?我也是長跑社的。”

因為放假,學校里幾乎沒什麼人。我正在跑道圍起的球場綠地上壓腿熱身,身後陌生的聲音響起來。

“啊,對,你是長跑社的,對吧。”我毫不猶豫說了謊。“請問有什麼事?”

“你一會兒要跑吧,我可以一起嗎?”

“當然可以。”

姜悅抿抿嘴唇,發出輕快的笑聲,加入到熱身。草地因用力過猛而被踩得咔咔作響。

“小草,你每天在學校訓練嗎?”

“也不是,有時在學校,有時在家附近跑圈。”

“我啊,每天都在那邊的露天體育場跑步,但是成績一直沒提高。”姜悅指着山的方向,我印象中從青山高中到那個體育場的公車要開三十分鐘。“我想着是不是要從十公里加到每天十五,不,還是二十公里。”

絕對是跑太多的錯,雖然我沒有批評別人的立場。

“練得很勤嘛。”

“因為今天我們學校有兩位巨星加入啊,你們實力太強了。光是看着你們,就有種自己不好好拼一下就不行的感覺。”

青山高中是有着悠久長跑歷史的學校。歷史,也就是各項賽事的冠軍,往往是普通人創造的。像姜悅這種普通人,如果非常努力,沒準也能創下歷史。

“是啊,我也是以酋長為目標的。其實我們小學就認識了……”

那天,酋長身上降臨了天使。

原來,天才和普通人想法沒什麼不同。

拉伸肩膀和活動腳腕,我看了看熱身完畢的姜悅,沒說一句話,兩人踏上跑道。

遺憾的是,努力的姜悅最終沒能成為出場比賽的正式隊員,哪怕一次。

近萬米的練習是被另一個普通人無理的大叫打斷的。

“喂,那邊的,你們是長跑社的嗎?”

一個帶着圓圓眼鏡,身着土色羽絨服的小姑娘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搖晃校園的圍欄。圍欄上遍布的爬山虎幾乎遮住她的半張臉。她比我們小一歲,卻顯得很小,或許是小丸子造型帶來的錯覺。

“你們是長跑社的嗎?”

我跑去攔住小丸子的嘴,但她還是搶先一步。

“你小點聲!”

見她恢復了冷靜,我鬆開手,卻被她結結實實咬了一口。手上留下了牙印,還有口水。

“去去去,不是跟你說話。那邊的同學,你也是長跑社的吧。”

我身後的姜悅點點頭。小丸子詢問了酋長的情況:

“那個跑的最快的人,她最近也到青山訓練嗎?”

“你說的是……我想想,現在還是假期中,她應該不會來的。”

“難怪這幾天我沒看到。”

“你該不會是跟蹤狂吧?”

“我沒跟你說話,去去去。”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知道小丸子因為崇拜酋長,成為了跟蹤狂,想要站在最近的距離看着酋長。一年後,她成為了青山中學長跑社的經理……這都是后話。現在,她對我的惡劣態度都是因為我和酋長之間主力的競爭。

惡語相向……

撼天動地……

世界和平……

與小丸子的爭吵激發了人性的另一面,也引來了保安,我們被轟出了青山高中。

“偷偷溜進去,真蠢。”

“什麼叫偷偷,我可是計算過保安換班的時間,踩着十分鐘的線才能進去的。再說姜悅你不也進來了嗎?”

“我是剛好看到你,跟着進來的。”

“哈哈哈…….”

“不要笑了——”

“哈哈哈……”

以上就是發生在天才和凡人之間、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

假期過後,全市高中田徑運動會的傳單張貼在宣傳欄上,被眼尖的烏拉發現,拿給我看。升入青山高中之後,我全身心投入在追逐酋長這件事,烏拉考入青山,和我不同班,這是我們時隔兩月的再會。

“這個比賽你參不參加?”她拿着傳單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你要實現夢想,和傳說的那個人比賽,對不對?”

“比賽參加,但夢想沒實現。”

我瞟一眼傳單,傳單缺了兩個角,一看就是私自從牆上揭下來的。

“她沒參賽?”

“不是,該死的教練把我們分在不同項目里,讓我跑一萬米,她跑五千米。”

“這次不行,以後還有機會。”

“可惡的老虎。”

“‘老虎’是生物老師?她人不是很好嗎?溫柔還風趣,講課又有意思,她可數得上是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你們都被騙了,那個上課拿蟲子嚇人的老師沒有半點好。”

“你上課睡著了吧?”

“難道在你們班也做了?”

看到她點點頭,我明白為何討厭老虎了。我和老虎的性格是完全的正反面,我從不做偏離目標的事情,直線走最短路線,照搬最佳方法,即使是看上去冷淡的處理方式也無妨;老虎比我老練圓滑,有嚴厲的一面又有風趣的一面,用自己的方法行事,為了鼓勵別人重複做些無意義的舉動。但我隱隱覺得,現在的老虎會變成以後的我,尤其是同樣喜歡起外號這點格外令人擔心。

“那場比賽在哪天?我去觀戰。”

我記得傳單上有寫,還是告訴她:

“下個周六,在萬人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