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向死而生

吱呀,一个昏暗的空间逐渐在眼前扩大。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地方,烛台整齐地排成五列,将暮色的烛光扩散到每一个角落。脚下是柔软的榻榻米,两边摆放着数个置满刀枪剑戟的兵器架,而空间的尽头,在众多烛火的包围里,是一尊披着华丽服饰的坐着的人像。

它带着一张面具——眼睛狭长,艳红的嘴角微微翘起,就像很久以前的艺伎。

既然对方掌握的是近似的能力,那先手的一方必然有着绝对优势!想到这里,皇真时发动了能力,在确认烛台上的火焰凝结如果冻时,才继续前进。

越是接近,越是发现人像的做工之精细,尤其是那瘆人面具下隐约的黑色瞳孔……

不对,这是个活人!

皇真时刚刚察觉到这个事实,“人像”陡然抬起头!

在这个本应静止的世界里,它竟然动了!

在看到它眼中的杀意之时,真时瞬间后退,却觉得胸口一凉,伸手探了探,指尖一片暗红!

人像右手握着一把约一米长的武士刀,斜斜指向天上,而左手按住腰间的刀鞘,让刀身平稳出鞘。

它站了起来,华服的下摆垂落地上,敞开处露出一截小腿,纤细笔直如同春天的竹子,在温暖的烛光下散发着让男人血脉贲张的魅力!

然而皇真时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因为他想不透对方是如何做到和他同步时间!

只有一件事是非常明确的,这必定就是修罗的最强杀手,罗刹!

真时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如果对方对他的能力了如指掌,而且因为知道破解之法才下的挑战书……

罗刹没有追击的意思,它拖着累赘的华服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它的长腿钩住一把武士刀,挑起,抓在手上,然后反手扔给皇真时!真时伸手一捞,发现竟然是自己的武士刀!他刚才沉浸在罗刹能在领域里活动的事实中,都不知道手里的刀被击飞了!

“呵呵,这是想要一场公平的决斗?”皇真时暗自庆幸,将刀连同刀鞘放在左腰腰际,右手虚按刀柄,弯腰压下身体的重心。再看罗刹,竟也做出和他相同的架势!

拔刀,能在瞬间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到挥出的刀刃上,是剑道中最具破坏力的一式。 这一刀,是武士一生修炼之所成!罗刹显然想要在纯粹的剑道上战胜皇真时!

时间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死寂之中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烛火在空中凝定不动,就像是被禁锢的妖精。

双方的距离还未到最佳攻击位置,皇真时试探性向前挪了一小步,罗刹如雕塑一般静止。他又往前挪了一步……

只差一步,拔刀的巨大杀伤力就能完全发挥,然而皇真时却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最开始的那一刀,虽然是皇真时防备不足,但罗刹出刀之迅捷是他生平所见最快!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在这种对峙的局面下,抢先出手简直和自杀无异!

此时双方比拼的不是技术,是耐力和心态!

正当皇真时下定决心打持久战,对方突然动了!他以为,罗刹既然和自己实力相近,必定也看出致胜的关键,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手主动向鬼门关踏出了这一步!

真时绝不可能放弃这绝佳的机会!他猛地握住刀柄,刀身出鞘,全身如同紧绷的弹簧突然释放,带着破军之势将刀刃挥向对手!

可这时,他骤然发现,对方出鞘的时刻竟然比他慢了一刹那!

双方看似在同时拔刀,但真时没有被自己的错觉所欺骗,对手显然是有意后手!

那一步,是在诱使皇真时先行拔刀!

罗刹的一刀,如同漆黑夜空中的闪电,刹那的光辉撕裂天空,劈开了无尽的黑暗!这一刀是如此的完美,就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准确无误地瞄准对手刀路中最脆弱的一处!

皇真时只觉得一阵巨力传来,手心一麻,武士刀已脱手飞出!

多么可怕的对手!无论是心理、经验还是技术,对方都稳稳凌驾于真时!

被击飞武士刀的那一刻,真时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败者只有死路一条!眼前的刀锋圆润一划,便要当头劈下!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面前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雪崩汹涌如同千军万马扑来,周围却无处可躲……

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哥哥!

脑海顿时只剩下妹妹纯真美好的笑容,他左手极快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架住了劈下来的刀刃!刀柄上传来的力量几乎要折断他的手腕,可皇真时依旧死死地握住匕首!

罗刹提起他绝美的长腿,如同打桩机一般落在真时毫无防备的腹部!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搅成了一团,一股热流从喉咙往上冲!他踉跄后退两步,哇的将口里的胃液和血液吐了出来!

紧接着白影一闪,脑门一阵钝痛,真时眼前星光乱冒,摇摇晃晃跌在地上。眼皮沉重得几乎张不开来,却只见头上已然悬着武士刀的刀尖!

哥!

刀深深地插进地面,真时的左耳被割了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他张开满是血沫的口,狰狞地盯着罗刹,伸出匕首刺向对方的咽喉,然而被罗刹的手紧紧攥住,分毫前进不得!

面具的笑容异常的清晰,那像是嘲笑,又像是怜悯……

罗刹突然浑身一抖,束缚真时的手一松,真时立刻挣脱,抬脚踢中罗刹的腹部!脚上传来结结实实的打击感,真时懵了,他以为这一脚不可能踢中对手的!

那个在瞬时之间判断对手出刀力度、角度,以更快的速度拔刀反击的可怖对手,竟然会被真时一脚踹中?

真时无暇猜测,用尽全身力气跳起,低头向罗刹扑过去!

罗刹侧身,探出手抓住皇真时的衣领往后一甩,真时立刻收势不住,撞飞了几个烛台。在缓慢流动的时空里,这些烛台悬停在空中,火焰从原处开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光,又如同流星的尾巴,缓缓消逝。

皇真时一个打滚翻身而起,抓起身边两个烛台再次攻向罗刹。罗刹后退一步,从腰间解下刀鞘双持于胸前。两个身影再度交错,一个人如纸风筝一样飞出!

木制的刀鞘上有血,那是皇真时的血!握着刀鞘的手细长柔美,厚重的华服虽有些许凌乱,却为罗刹平添几分凄艳!他就像传说中的战神,踩在无数尸骸之上,无声宣告自己的胜利!

真时只觉得世界都搅成了一团,那一刀几乎要将他的头骨敲碎,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么强悍,能承受住这种冲击!但这时候,无论是谁,哪怕是个小孩子,只要他拿着刀就能杀掉皇真时!

罗刹身体晃了晃,抬手想要掩住自己的嘴。衣袖褪落,皇真时立即看见那被血色染红的手臂!罗刹竟不知何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力气重新回到身体,他双手再次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不料右膝盖突然失去知觉,犹如断线木偶跌倒在地上。

而罗刹也不好过,他每迈出一步,得先将刀鞘驻在地上,如同垂暮老人一样拖动自己的身体……

场面忽然变得诡异,一个试图站起来却不断摔倒,一个将武士刀当作拐杖,艰难地前进。然而两人心里清楚,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是在试探对方,他们还留着一分力气,等待机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罗刹的身体忽然停止了颤抖,与此同时,他原本佝偻的身子又挺直得如同健壮的少年。罗刹摆出了剑道的起手式,刀尖斜斜指着皇真时的咽喉!皇真时忽然产生了幻觉,自己身处大海深处,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充斥的水压在疯狂挤压自己的胸腔,试图将维持生命的空气全部挤出……

原来,这就是绝望!

起手式,是每一个剑士学习的第一个架势,也是对细节要求最为严厉的动作——半步前跨、腰身垂直、剑柄剑尖的位置和指向……当一名剑士将这些做到了极致时,他的对手就会发现,自己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发起进攻,刀刃都能恰到好处地封死他的攻势!

皇真时笑了,是那种无奈而又释然的笑。他握紧小刀,像狼一样弓起身体!

既然难逃一死,不如像个战士一样战死沙场!

想通这一点,他将身体最后的力量爆发出来,扑向对手!不留后路,将一切押注在向前突刺的匕首!

一刀决生死!

罗刹岿然不动,只在匕首将与武士刀交错的一刹那,刀身如同毒蛇一样灵巧地扭动,轻轻拍在皇真时的手腕上……这一轻拍,直接让皇真时的突刺偏离了方向!

罗刹的面容在眼前急剧扩大,随即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武士刀只剩下三分之一在外面……

手中的匕首贴着罗刹的颈侧,刀刃只差了一厘米不到就能划出一道血口,可就是这点距离,皇真时再也无力缩短……

视界迅速被黑暗吞没,他的意识飘向了一个纯灰色的世界,那里,有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