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那让人恐惧和混乱的事物的人便是无言。

 

那纯黑的面具遮住他的面庞,看不出他额外的表情,起身、拄杖,男人随意地从墙边的那一大卷纸中扯下部分,双手灵巧地运动着。不知是工匠的技艺还是魔法的奥秘——总之,树的形状在他手中生成,最后吹一口气,那纸树便染上些许绿色。

这便是新的城市造就的方法,很快的那树便由人抬下去,放在他们想放的地方。

站在那城市最中心,从错乱和复杂中挺拔而出的,最高的塔楼中,无言俯瞰整个城市,实际上城市不大,但是建筑很紧凑,很华丽,也很无序,有更多建筑不知道到底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只是放在那里比较好看,或是添加一些杂乱性。

那不知是否在卖着东西的铺子里,两个人用着毫无真伪性可辨的纸片交易着;

那各个宫殿挂着的白帆交错,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义;

那宽阔的纯白大道上,即使车水马龙仍寂静无声;

那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黑墨点化的笑容,从未变过;

在整个着色过淡的世界之中,无言是唯一的深色调。

“如果有火的话,那干枯的东西瞬间就可以消失了。”看完那依旧正常运行的城市后,无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嘴里轻声念叨着,“可是在这大家都怕火,谁又敢去用火呢?”

火。

火是可带来光明之物,也是魔法师们最开始转化的几种元素之一,本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物质,却在这个城市是绝对的违禁品。无言清楚那急剧侵略性的树木的根须已经大大威胁到他的城市的安危,凭借那些纸人完全无法撼动那棵树的存在,或许整座城市要一直在和根须的拉锯战中陪着无言过完接下来的生命。

剩下的生命……那么,还剩多少呢。

 

——似乎是有什么人从楼下跑来,打断了无言沉痛的思考,但是即便再怎么急促也要经过层层通报的各种手续与礼数。

无言知道这城市中发生的一切,也通晓这个城市中的一切,但是他不能直接去命令它们,也没办法去操控它们。他现在期待着那个将军打扮的人的到来,无所事事地抚摸着手里的木杖。

最后当然是在他宫殿的下一层办公的,那位传令士官叩开他的门户,仅是站在无言的面前。这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似乎刚刚好给那传令官说话的时间。

——只不过,没有声音。

反倒是无言开了口:

“没什么问题,出征作战,阻止敌人的进入。”

 

传令官僵硬地点头,领了无言的口信,再跑下楼去。过于白的脸庞上,笑脸从来没有表情的变化,面见那个等得有点不耐烦的将军,时间再次静止片刻,将军点头,鞠了一躬,笑脸从来没有表情的变化,再握手,离开那高耸的塔楼。

安静却又繁华的街上,那人拦了辆马车,马车毫无马嘶地停下,那人便随着马车的奔驰,回到了复杂交错的巨大建筑背景之中,和无数繁忙的马车一样前行。

 

经过过山车一般上下翻飞的路程,马车终于到了城市边陲,那里高的建筑似乎少了很多,但是奇形怪状的歪斜建筑在这被摆开,似乎是城市建设的废弃实验品。

那将军打扮的人进入一栋可以驻扎很多人的歪斜房子里,不多时便跳出一队同样的白面人,组成了一支整齐的队伍,没人知道刚才进去的那个是谁。

紧闭的纯白大门打开,他们穿过结实的白色墙壁,走出混乱复杂的城市。

出了那寂静的城市,才能确认这儿的故事和整个灾难后的世界是相联系的,昏黄的世界之中,无声的、白面的人们手持着同样白色的工具,清理着笼罩地面的根须。随着队伍的到来,那些辛勤劳作,保卫城市的人们心有灵犀地散开,显现出了白面人组成的军队,打着同样白色的幡,挥着涂了淡淡青色的棍棒,气势逼人却无声无息。

灾难世界之后的战争显得或许有些滑稽,交战双方是颜色相对的两支——

是白面浅色服装的无声人与黑色的过于细长的猫群。

 

若是它们可以发出声音,这里也是一片呼喊号叫着的战场吧。

那黑色的细长的猫似乎很想进入那纯白的墙壁,一窥其后的事物,而很明显那些白色的人形不允许他们的进入。

即使有些滑稽,那两种新出现的生物都携带着工具或是棍棒,在布满根须的地面上格斗着,背后则是不可一世的,耀武扬威的树木,喷吐着昏黄的气体涂饰着天空和下方的城市,似乎只有当那些工作的白色人将根须切离时才会停滞一会,但是一旦新生的根连上了旧的那些,整个诡异的树就还会继续它自我生长的行动。 

——

 

路芷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她看见的东西,也不愿意去描述,她只是判断着,告诉燊梦没有危险,然后默默地去接近那东西,似乎是有些不怀好意的把那树呈现在燊梦眼前,然后听见燊梦也发出一声惊呼,弄掉了她嘴里叼着的草叶。

黑色的猫群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除掉这些生长的草,它们丝毫不准备破坏这棵巨大诡异的树,或许也对这个庞然大物没什么办法。在猫群的外围,路芷收回空中的眼球,有些紧张地挪动着自己的步伐,苦中作乐般的看着被吓到的燊梦,然后提出了问题。

“燊梦,我们是绕路还是……”

“我觉得可以搞定这个,嗯……但是得等等,你也不想让整片根烧起来把。”燊梦撒开了拉着路芷的手,穿过猫群,蹲下查看起那一片根须。

 

啊啊——还是失败了吗。路芷一开始是只想看看燊梦被吓到的样子,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思考起了击溃这通天的敌人的方法。路芷不由得再次觉得,有像燊梦这样的魔法师同行真的是太好了,现在她对燊梦的印象里都是强大、冷静等词汇。想到这些,她嘲笑自己或许已经在心目中神化了她,但是很明显,若踏上旅途的只有路芷一个,那远望和细致观察的能力在这个世界里只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心灵创伤。

即使不知道燊梦是怎么看自己的,路芷觉得自己已经依靠上了她。

虽然她也没什么别的选项。

“燊梦你真的很强啊。”路芷凑上去,站在燊梦身边。

“是吗?”路芷觉得燊梦扭过头来的表情应该是笑。

 

不多时后,路芷感觉到脚下的缠绕感消失,停止了那一直重复的滑稽挪步。

燊梦也停下身子,直面那棵巨大诡异的,路芷不想再看的树。

清理过的一大片没有根须的沙地,将树的本体和地表粘连着的根须隔离开来,燊梦可以看到那些刚刚被拉断的根在树的悲鸣声中已经缓缓爬动,渴望拉扯到更远的那些失去了生命力的根须上去,如果再不快些的话那些根须就会重新占领他们的领地,那样就需要猫群重新清除,那一大片空地的工作量确实不小,想必完整的清除时间也不会短暂。

 

路芷不知道这次行动中她负责的部分,只是目送着燊梦。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两只手拢着,对已经大踏步向前的燊梦喊道。

“燊梦加油!”

这次燊梦没有回头,背对着路芷挥了挥手,抖了下那被烧得很难蔽体的法师袍,袍下裸露的红褐色身体和燃烧的疤痕格外显眼。

随着路芷的呼喊,百来只黑色瘦长的黑猫突然一齐转头,黄色的灯样的眼睛射出的目光通通打在燊梦身上——就如欣赏着戏剧高潮的观众,没有一个愿意离开自己的目光。

 

穿过猫群,来到树的核心区,燊梦的两只手指搓了又搓——

 

以干燥的空气为舞台幕布,以枯黄的根须为故事线索,以哀嚎的巨树为最终敌人,以百来只怪猫为此刻的观众,只需要燊梦指尖的一点灵魂,不需要复杂的仪式,不需要高级的能力,一簇火苗沾落根须,爆发出火焰那不可控制的扩散性,上演一出狂气的燃烧剧目:拢着一条根须,再拽起四周的,共同爬上那树干的脚,窜上高耸的枝杈,点燃整个不可一世地侵略世界的怪物,在昏黄的空间之中画出美丽的火焰,爆发出灿烂的光芒。

路芷没有发现的,那组成树的九个怪物纷纷嚎叫,喷洒出更多的昏黄气体,隐没了更多的视野,那高大的纪念碑在燃烧中倒塌,谁也说不出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会魔法真好啊,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办到啊。”在这全程,路芷只是兢兢业业地将火焰如何的肆虐尽收眼底,还吸了不少烟,咳了两声,小跑着来到燊梦身边,牵起那刚刚起身的女孩的手,不住地赞美着她的强大。

 

而面对着燃烧的树和兴奋的路芷,燊梦轻叹着,轻声地感慨着他发现了一种更强大的,可以被称之为魔法的东西。

——有了你的魔法,我将无所不能。

谁能猜到呢,有一个人在末日灾难的天幕下,找到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