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拉上了燊梦一同上路，路芷的腿还是有些软。

这场灾难的根源似乎正喜欢去专攻心灵，似乎有无尽的魔法能量以供挥霍般，它们创造冲击，创造燃烧，创造废墟，创造焦土。

当然，也创造怪物。

比如现在呈现在两个女孩面前的，新生的怪物。

那是一片又一片的根须，它们攀爬上墙壁，扎根进去，再向前缓慢，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生长着，再扎根，再生长，再抽出根须，再钻进沙土，生出更多的藤来。墨绿又灰蒙蒙的根由它的最前端牵拽着，如一片恐惧之雾，拢上废墟的墙壁，霸占沙石的表面，就连成块的石头也要斗一斗，那倒塌的建筑只能作为这场阵地争夺战的背景板，绝对无法与那根须抗衡。唯有瘦长怪异的黑猫蹦跳着从根须的占领区中偷渡，路过时还会好奇地打量二人。

路芷不知道应该表现出哪种情感，如果她害怕是否会失去组队的资格，如果她继续前行是否会变成力不从心的逞能者。路芷只好用迟疑的目光询问着燊梦，希望得到一些回答，而后又怀疑只靠自己的半张脸到底还能否做出迟疑的表情来。

“我们还有得选吗？”

确实没得选。

路芷猜测燊梦的表情是苦笑，只是踌躇了一瞬，当又有一只冰凉的黑猫蹭过她的腿的时候，路芷带着反感把穿着皮靴的脚踩到了根须遍布的地面。

草须在任何时刻都在抽出新芽，似乎在违背着能量的束缚而生长，路芷能感觉到那些新生的草在拽着自己的脚，惊讶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表达，她就赶忙抬步将其扯断，似乎在那属于根须的洪流当中——只有保持着移动才不能淹没在其中。

若非是燊梦好言相劝，路芷绝对不会再去拔下那石板中的眼球，去看这样的世界，似乎每多看一公分，一秒钟都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吓。

原本的地面、废墟之上就像被覆盖了一层菌毯。若非知道这里本应该是石质或是木制建筑的尸体的话，任何人都会将那被根须包覆的废墟认为是有着枯黄草坪的小山。

除了在这之中跳动着的黑猫，路芷还看见了被草包裹住的“人形雕像”，她强忍着没有发出惊呼，再去让身边的人察觉到更多她的胆小惊恐。此时此刻路芷更愿意相信那些只是雕像，她不想去仔细思考那些东西的“铸造过程”了——或许只需要在这停留一阵，就可以亲身体验。

“啊！”不知是女孩的腿软了一下，还是她受到哪个不起眼突起的偷袭，总之世界的带来的攻击便立刻到来。

路芷直直朝着根须之中而去，作为一个孤独的个体坠入那属于根须的汪洋。

那四处的根须一齐在路芷眼中放大，与那些根须同步放大的还有女孩的恐惧。

“欸？”

是温暖的感觉。

路芷没有握弓的手被燊梦牵起，立刻恢复了平衡，当喘上稳定住后的第一口气后，路芷才来得及去更多地感受那只手。

这只手的温度分布很不均匀，闪烁着“火光”的瘢痕显得略微发热，路芷很庆幸自己还保留着感知温度的选项，没有随着世界的毁灭而丢失，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碰到温暖的东西了。

“小心一点。”攥着路芷的手，燊梦把头摆了过去，偏偏又把身体凑得更近一些，“辛苦了。”

看着路芷畏畏缩缩地迈了两步，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恐惧中缓过来，燊梦又凑近了一些。

“那个，前面的猫更多了。”路芷拽了拽拉着燊梦的手，反馈回空中魔眼发送来的信息。

黑色的猫群突兀地聚集了起来，黑得发亮的毛在这昏黄得让人入梦的景象之中显得格外明显。随着逐渐北上，路芷惊讶地发现有些猫拿起了棍棒，或是其他的还能从废墟之中捡拾到的东西。

从运动的猫群中穿行，路芷凭借观察猜想着猫群之中密切的分工合作，负责搬运的，负责放哨的，负责侦察的，它们的群体一直在流动，有的带着一些找来的东西加入集群，又有的离开集群去找更多的东西，它们或许才是这新的世界新的体系的建立者，但是，它们聚集于此究竟是为了些什么呢……

魔眼继续在路芷能操控的范围里飞行，让她的视野再次打开，路芷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面前充满一片昏黄景色，不由自主的由发出了一声惊呼，她甚至没法和燊梦详细解释她到底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只是知晓了那些猫群集中在这里的用意。

为了除草。

————

要是说灾难之后的世界里出现什么最让人惊奇，那或许就是完好的房屋了，若是再有连成一片，鳞次栉比的楼宇就会让人觉得虚假，若是升腾如云，占满了所有的地面，那恐怕只是梦中出现的，不合逻辑的景象。

庞大的巨柱摆在干涸的土地上，其上又是复杂而又精巧的花纹雕饰，不知意义的巨柱另一侧立起的是栋栋尖顶宫殿，牌上的名字也都上书各种宏伟名号，恨不得把所有天际神明们的宫殿称谓统一复制下来。尖顶的，圆顶的，塔状的，教堂一般的，种种建筑物挤在一起，是怄气一般的将新的建筑加在旧的之上，令人惊异的保持住了平衡，似乎打开这扇门，就可以通向别家的窗子。而在这栋栋夹缝中仍有街道挤出，讲最后的土地规划，而那繁华的街区出奇地静默无声，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就如象是需要衬托主角所处场景的背景，只是主角未到罢了。

就在这雾气缭绕的拥挤之城里，在中心的塔楼之中，一名驼背的男子正在一片脆弱的纸片上勾写着什么：

新事物档案：

姑且将那足够巨大的东西东西称之为“树”。

·“树”的主干由九个人形组成，九个个体的面目都不甚清晰。可辨认的部分有人族、精灵族、巨人和死灵族。

·最顶端的树杈由人形本应是口鼻的地方生出，没有叶片。

·树杈部分会喷射出黄色雾气，没有发现它对人有影响，只是加快了自身的生长。

·人形个体的四肢交错在一起，无法分清一部分肢体到底归属于谁。

·所谓根须就是由四肢生出，再垂落至地面，越靠近树的地方，根须的堆积就也越明显，在最靠近底部的部分堆积如山。

·根须都处于时刻生长的状态，会攀爬上所有接触到的物体，目前正在对周边进行清理，割断所有连接后根须会停止生长。

·在清理过后，树木上人形个体会发出声音，这其中有属于他们自身的语言，也有不明意义的呼喊或是呢喃。

·呼喊之后根须会由树木本身继续生长，连接已经生长的根须部分，此时应重新清理以获得更长的树木停息时间。

宫殿之中，那身着灰色大袍的男人整理着手中描述恐怖之物的记录，轻叹了口气，纸张的最后写下了几个字：

曾经的召唤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