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滚滚,白帆猎猎。

那纷乱复杂的城市上空,灼烧导致的浓烟飘来,无声的马车停步,无话的人群静息,仰望天空的笑面静止。

 

路芷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灾难之后的世界什么都能发生,前一秒的大地还是焦黑的,其上废墟遍布,黑色怪异的猫横跳;转过街角就会是昏黄的,被蠕动根须占领的树之领域;在燊梦的暗自感叹和路芷的热切目光之下,在绚烂火焰意犹未尽的噼啪声和带来的烧焦气味中,盘根错节的树后景色终于显现出来。

那是一座沉浸在昏黄气体里的纯白城市,黑色的猫和白色的人交错着,甚至有的武器还没有放下,仿佛战斗的画面瞬间被静止。

路芷吐了吐舌头,总觉得这次她准备错了方向。

 

出乎意料的,白色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

“我,言王,代表整座城市向两位表达感谢,感谢两位帮助我们击败了城市的心头大患,那么二位可否来到城市中,我愿意与两位畅谈。”

白色的人摆出欢迎的手势,白色的幡静静摇着。

树前树后所有的猫,把目光再次打在了燊梦的身上。

这一次,燊梦向着路芷伸出了手

“一起进去吗?”

“有你我就敢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轻松的路芷竟然想说笑。

“你觉得我很强嘛。”和路芷并肩走着,燊梦咕哝了一句。

“那当然。”

 

“谢谢邀请,我们这就来。”燊梦这句是对着那言王说的。

白色的墙垛立着,风很轻,烟很呛。路芷刚刚迈出一步,咳嗽了两声,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燊梦敢进入这未知的城池,也不知道为什么敢跟着她进入者未知的城池,那些本应该在工作或是在战斗的猫群盯着他们,仿佛在看两个死人。

 

到底是何等权能在灾难之中造就如此城市,

与之前相比,这又是另一个世界,而路芷已经被迫习惯了环境的突然变化:接受了跨过门后的那一瞬冷气;不在意那马车为何悄无声息;无视掉那从来就没有变化的笑面。

生得怪异的迎接者走上前来,弯腰,鞠躬,伸手,引着二人深入城市。

再走下去,画面的转换确实需要每一个人都用时间消化一下。

 

不知属于哪栋房屋里伸出的阳台上,华丽的护栏被打开一个口子,延伸出一条通向其他房屋的路;几个似乎具有代表意义的尖塔挤在一处,支撑起另外的城堡一般的建筑,路芷怎么也没找到那几个塔楼的门;直筒般的楼宇上加盖了一个圆顶,几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道路不知如何就在那顶上交错起来,被当作一个重要的中转站。

许多建筑都判断不出它的意义来,似乎只是想摆在那里,还有更多的方碑、柱子、假树,仿佛就是为了填补空位而存在一样,而那些涂饰笑面的人们就是这古怪城市的一名名演员,不知疲倦地表演着他们不需要的生活,整场表演的观众或许只有一个,他的宫殿就在这纷繁复杂的城市的中心,最高点。

 

虽然惊叹于造城之伟业,路芷从来没有想退缩的想法。

“看出什么来了?”燊梦四处张望了一番,好像觉得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突然开口问起了路芷。

“整个城市都是纸做的,应该都是魔法的造物,”路芷和漂浮在她身边的眼球清晰地看出那宫殿墙壁上纸张的毛糙纹路,“魔法可真厉害啊。”

“怎么,你不害怕吗。”燊梦的手紧了一下,路芷觉得有些烫。

“你放一把火这些都可以轻松搞定这些吧。”路芷用燊梦的强大感来抵挡违和感,她也被这眼花缭乱的东西弄得眼睛生疼,想更多的去看那白色的人和马,缺发现她们的路走到了尽头。

从复杂的城市里脱出的,是最顶端的塔楼,接近那扇门时,领路之人停步,再次鞠躬,抬手请路芷和燊梦进门。

 

没有犹豫的踏入大门时,燊梦看了一眼那殿的牌匾,嘀咕了一句。

“塔罗斯是吗。”

 

那塔楼比整个城市高出不少,但是好多层都是空的,只有白色的墙壁静静的看着他们,所触碰的每一处都是纸质的手感,路芷有些怀疑这建筑的建造者是魔法本身。

可是踏着旋转的楼梯,两人没有更多的对话。

 

——

 

无言有一点点兴奋,他刚刚在苦恼的巨大的树木就这么被这两个人消灭了,他乐于邀请两位进入他的国度,或是炫耀,或是报答,或是一时兴起,至少比放那些猫进来要好得多,若是能邀请她们一道,将俯视这城池的喜悦分享出去,那就是更加快乐的事情了。

看上去她们两个也都发生了各种异变,但是还是没有他自己的变化大,他心里嘲笑自己为何生出这样一种奇特的攀比心理,又在心中感谢这件灰色厚重的袍子。

 

在那两个年轻的女孩走在城市中时,无言久违的开始了他的回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劳。

能从魔法的灾难之中存活,无言觉得和他自身的魔法水平没有任何关系,在放肆的魔力进入他的身体时,早就驱散了他本就拥有的那些。而暴动的魔力·自顾自地将他和整个图书馆的书籍联络在了一起——不论是低层数的那些文化读本,高层里的那些魔法纲要,还是做为藏品的孤本古籍,都回归了最基本的原质,纸。

 

人在刚刚获得能力的一刻可以爆发出最强的潜能。

 

所有的,已经属于无言的身体的纸张腾飞,重塑,构型,着色,在一瞬的美妙极点中,如快放般的,楼阁搭建,堆积,牌匾上提了只有神明敢使用的名号;新的人形塑出四肢,穿上华服,点化上永不变色的笑面,机械地模拟着一个活人应该执行的种种行为。

 

谁起初不想离开呢,只不过——

无言已经好久没有离开他的宫殿,他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离开的必要,他只需要在自己的工坊里忙着为已经拥挤的城市添砖加瓦,为他的民众解决那些虚构出来的问题,对于那些细节就忽视掉好了:

他们没有发声器官,所以整个城市没有声音——没关系;

他们不需要维持生命,所以不仅是交易的纸片没什么意义,就连他们交易的物品也没有实质,只是在模拟交易的过程——没关系;

他们大多着色过浅,遍布的白给人违和——没关系;

 

一切都没有关系,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看着整个城市在他的规划和建设下发生可以预料的或意想不到的变化,投入且愉快地消磨他的时间,他的能力足够让他忙碌着,直到生命的结束。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已经算是结束了。

他想到这个悲哀的话题时,两个女孩刚好叩了叩门。

 

……

离开?

无言在那名为路芷的女孩的话语间弄明白了二人来访的意义。

 

本来还是充满着感激和兴奋的言王一股火气冲了上来——

难道给他连一个不去思考自身处境,安稳等待死亡的机会都没有吗?他就一定要去面对那些恐怖和绝望,在那种心态中走向死亡吗?

 

等一下,冷静一下,驱散那些不知什么时候的绝望回忆,无言安抚着自己。

是啊,谁不想离开呢,若是能离开他还会在这里建设这座城市?不,他的任务就是这样,为城市添砖加瓦,让城市丰富起来,然后看着城市的住民们在这里生活,发生他想得到或者是想不到的事情,然后满足各处而来的住民们的请求,那么,这两位也和住民们一样,这次的请愿不过是一些信息罢了。

毕竟,有一些事情有的人不愿意再去想起,即使那事情或许就发生在昨天。

无言是这样,他猜想面前的两个人也是这样,谁不是这样呢。

清了清嗓子,无言说到。

“我不想说明太多,有很多事还需要探索,沿着我城市的主干道一直走下去,你们会找到一些东西,届时,如果你们想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也没有什么问题。”

无言感谢他黑色的面具,不仅遮挡了他那张让人恐惧的脸,也遮挡了他刚刚的愤怒和恐惧的表情。

 

——

白色的大道周围,路芷和燊梦每遇见的,身着华服的笑面之人都停步下马挥手致意,不遗余力地展现着这座无声的怪异城池中那更加令人诡异的热情,而燊梦拽着路芷很快的走着,并没有回应他们,路芷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相信燊梦。

随着挤在一起的建筑物逐渐稀少,也随着一个个陡峭的下坡,那城市很明显已经走到了边际,白色或是浅色的城市主色中也显露出土地的颜色和烧焦的痕迹,有一些原本建筑的废墟已经显现出来,又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废弃品摆在路边。

再走出一会,两人终于踏回了正常的,遍布沙土的地面。在最后一个笑面者朝两人挥手后,在昏黄的,让人困倦天空之下,在路芷空地上的和空中的眼球共同的视野之中。只有一条最后的、纯白的、宽阔的纸质大道无声无息地横在土黄色的沙石和稀少的废墟之间,直指天的尽头。

 

并非是因为视差看起来的尽头,那里的真的是一个尽头。

 

那断崖很直接地立在那里,告诉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这里无法前进。

 

刀斩般形成的悬崖让那宽大的纸质大道尽了自己最后一份职责,断裂的部分飘荡在无止尽的虚空中,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向前看,昏黄的空洞;

向下看,只剩下黑暗;

路芷觉得她听说过的天涯也不过如此。

 

燊梦则根本没有走到悬崖边上,只是抬头看了看无止境的天空,轻叹口气,她的眼里也只有同一种颜色,毫无变化。

那并非强大的魔法或是恐怖的事物带来的挫败感,只是因为前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