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唔呃,咕噜……唔唔,这个真不赖!”

“宗启同学……注意一下吃相啦!”

通过部落门口的那尊月牙雕像后,鸢尾花学院的师生们前往了大广场参加晚宴。一路上随处可见的以猎鹿头骨制成的火灯看上去颇为阴森,但这一切都在众人抵达大广场后被打破了。

由十余根图画着鲜艳色彩的石柱包围的「月御」的大广场,正如族人所称呼它的那样,它的面积大到足以容下所有鸢尾花学院的一年级学生。在大广场的正北方,一座高台上也布满了席位,鸢尾花学院的老师们和「月御」部落的长老们就座。而学生们则在一排又一排长桌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欢声笑语地享受着鬼族族人们早已准备好的佳肴。

“哎呀,好吃就得大声说出来才行……哦哦!这个‘菜叶卷米饭’的玩意,还有松露肉松,还有那杯米酒……我的天呐,我从来不知道鬼族文化中的美食居然如此之多……!”

宗启两只手都忙不过来,甚至恨不得自己有两张嘴。宴席的长桌上的食物都是自行选取的,且份量充足,这也给了宗启大快朵颐的良好机会。他甚至想着等放假回到爱卡斯特邸,见到那位“神女仆”莉雅后,也拜托她去学一学鬼族的菜式。

“虽然我也很想出声赞叹,可在宗启同学这么夸张的表现面前就总觉得自己的夸奖简直毫无诚意啊。”

桌子对面传来淡淡的嘲讽。特丽丝塔娜的吃相依旧优雅,单从动作上来看,她给人一种此时正用宴于皇庭般的感觉。考虑到饮食习惯的不同,鬼族很贴心地准备了刀和叉,因此学生们也不会感到不适应——除了他们正跪坐在垫子上。

鬼族的习惯是跪坐而非椅坐,要在临时造出几百把椅子和高度匹配的桌子也不现实。所以在这一点上,学生和老师们只能入乡随俗了。

“嘛……就是感觉跪坐着还有些不习惯。”一向心高气傲的特丽丝塔娜都不免有些扭捏,“腿都有些麻了。”

“跪坐也叫正坐,是鬼族的习惯风俗,在这几天内我们可能都会这样坐着。”在她一旁说话的是艾蕾·奥古斯都。艾蕾的右边则是她的搭档,但那位名叫安洁的少女和宗启也差不多,此时正专注于消灭眼前的食物。

“也就是说,不想习惯也要习惯才行。”在艾蕾对面,宗启旁侧的则是白鸢。虽然是第一次实际体验,但她摆出的坐姿相当的标准,和一旁东倒西歪的宗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天都得这样压着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特丽丝塔娜似乎很担心这个。

“跪坐虽然会阻碍腿部的血液流通,但并非没有好处。”艾蕾开始了她的日常科普,“跪坐能矫正人的身姿,改善驼背和腰关节问题,还能起到暖胃暖腹的作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艾蕾捏了一把特丽丝塔娜腰上的肉,“它有利于减肥哦。”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开玩笑吗?”

“没有,我只是实地举例而已。”

虽然看上去很像闺蜜间亲昵的举动,但当事的两个人一个看似恼羞成怒,一个看似面无表情。

“我的身材原本就很完美啦,又不像某些人……”特丽丝塔娜骄傲地挺起胸膛,瞥了艾蕾一眼。

“我觉得聪明的头脑比无脑的身材重要。”目睹了特丽丝塔娜的举动,艾蕾的脸有点黑。

“……看来她们不能做朋友也不只是家族的恩怨。”二人之间电光石火,观战的宗启决定隔岸观火,方为上策。不过,他随后就收到了向自己打来的炮弹:

“宗启同学,请端正坐姿。”

“啊?”

白鸢凑到他的耳边小声提醒道。宗启看了一眼身下,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坐”,改为两腿交叉着盘坐了。

“这连‘坐姿不正’都算不上呢。如果不按照礼仪来的话,可是对鬼族族人的招待的不敬哦。”

“没那么多讲究吧……”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坐姿就做到如此,那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一点——宗启刚想这么说,但白鸢接下来无声的注视让他浑身发毛。

“……好啦,我改正就是了。”

沉默的谴责让宗启乖乖求饶,被迫换回了还算端正的坐姿——

“腿还真疼……”

“关于这一点,是宗启同学没有掌握好技巧才会如此的。”

白鸢闭起一只眼睛笑道。看到宗启投来疑惑的目光,她便继续解释道:

“宗启同学把重心放在了脚后跟上了。你可以试试把重心再前移一些。另外,如果觉得久坐了有些累,可以把膝盖打开一些。”

白鸢对这方面的了解让宗启有些震撼:“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之前有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情啦。”

“是吗……”总觉得好像又被糊弄了,宗启感到一丝不满。不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话说白鸢同学用这么端正的姿势坐这么久,不会感到累吗?既然知道怎么休息的话,也可以用一下你教我的技巧啊。”

“呜……”白鸢的脸一红,“这个……不行。因为,现在是在穿短裙……”

宗启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问的……”

“没事……跪,跪坐的礼仪中也有提到,长时间跪坐最好不要穿短裙……的说。”

她把头转了回去,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不,不妙啊,这气氛……”

这样下去没法好好享受美食了啊——宗启再再再次为自己的嘴欠感到后悔。可是要他想到什么好主意来挽回局面,一时半会还真束手无策。

至于桌子对面,艾蕾和特丽丝塔娜还在眼冒闪电地对视。相邻的其他学生也都正沉醉于自己圈子的话题中,想指望谁来帮宗启解围,暂时是做不到了。

“呜哇,真是烦——”

想不到办法而四下乱看的宗启突然停住了。在他的目光瞟到了北侧的高台上时,他那鹰眼般的视力几乎是瞬间给他带回了一个信息。

那里是属于部落长老和学院教师们的座位——而其中属于兰暮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宗启心里清楚,这次晚宴不只是为了招待师生们,也是为了「月御」和帝都之间的交流准备的。而在这其中最不应该缺席的,除了「月御」的族长——此时他正端坐在最中心的位置上,与其他长老和教师们饮酒——以外,就是此次研学旅行的带队者,兰暮·爱卡斯特了。

宗启想不到为何如此重要的晚宴兰暮会缺席。基于同样的原因,也绝不可能是上厕所之类的无聊借口。他直起了身子,想用更高的视角观察一下周围——

“嗨……宗启,同学……在看什么呢?”

“……啊。”

被点名的宗启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艾蕾身边的那位原本埋头苦干的少女抬起了头,醉醺醺地看着他。

“宗启同学……是有什么事情吗?要离席吗?咕……这可,要向风纪委员会申请……”

“你都醉成那样了还能接受申请吗……话说回来,还真有喝一点米酒就能醉的啊。”

“我没喝多……也就八杯而已……”

“我才没说你喝多了啊!话说你是怎么喝了八杯的啊!眼镜要滑下来了!食量未免和你太不搭配了吧!还有,能吐槽的地方太多了我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怎么吐槽了!”

宗启记得眼前这个看似文静的少女的名字,似乎是安洁·诺戈尔——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宗启完全无法想象她会是那种暴饮暴食的女孩子……难不成,是传说中最招人恨的“吃不胖”体质吗?

“……算了,正好我有事情想问一下你!”

“嗯哼……什么?”

“你知道兰暮老师为什么缺席了吗?喏,她不在那高台之上。”

安洁悠悠地看了一眼宗启所指的高台,把手指放在下巴,认真地想了想:

“啊……好像在这之前,兰暮老师说有些身体不适,所以到一旁去休息了,她还特意叮嘱我们风纪委员会成员要管好纪律……”

“如果每个风纪委员会的成员都像你一样,那我看兰暮老师的期望是要落空了。”

会长忙着吵架,成员也喝成了醉鬼——突然间,宗启很为风纪委员会的前途担忧。

“罢了……安洁同学,能否告诉我兰暮老师在哪里休息呢?”

“就在广场边上,那边的树荫下休息……因为她还说,想要观赏接下来的‘祭祀仪式’……呢……”

宗启再次抬头四顾,终于在身后不远处的一片树荫底下,看见了靠在躺椅上的兰暮·爱卡斯特。

“连椅子都不坐的部落居然有躺椅这玩意……”

当然,这种疑问也只是一瞬。借助良好的视力,宗启能看见兰暮确实闭着眼睛在休息——

“可是……为什么会……?”

宗启怀疑自己看错了,于是便动用了「魔王血统」的力量,这能让他的身体素质得到质的提高——当然,也包括远程的静态视力。

“……没有看错,那是两名「月御」的战士。”

由于之前曾交过手,宗启对「月御」的服饰已经牢记于心。在「月御」的部落中,有巡逻的战士也很正常,但那两名战士的行动几乎围绕着兰暮所在的大树进行,就像是……

“就像是在特意‘监视’着兰暮一样……”

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以至于宗启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他回头再一次看向高台,在带上心眼后,这次他发现了新的细节——「月御」长老们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兰暮和老师们。非但如此,他们还一直注意着台下的众多学生们。

这些意味着什么?其中暗藏着什么秘密?宗启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想要对自己先前的直觉求证的怀疑心。

“难道说我的猜想是真的……?”

倘若「月御」的确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这一次学院的研学旅行被指定在这里就可以得到解释了。而宗启所感到的违和感,背后也能得出答案。

虽然即使有什么秘密也轮不到他来管……但谁叫,他是广末宗启呢?

就在宗启盘算着做点什么时,突然出现的铃声,打断了他的部署。

宛如清泉般的流响让在场的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无论是宗启、白鸢、艾蕾、特丽丝塔娜,还是其他学生们。「月御」的长老们此刻也都停止了觥筹交错,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东侧的另一处平台。

那是用木头搭建的高台,在上方还有造型奇异的屋檐遮蔽着。此刻挂在木台四周的灯火全都亮了起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此刻他们的视线里都映照出了一名少女的身姿。

那是一位站在木台中心的美丽少女。被花簪束起的黑夜一般的长发宛如瀑布般倾泻,身材即使是被巫女服遮掩着也一样出众,露出的肌肤像是娃娃那样瓷白而柔嫩,带着淡淡的绯红。她穿着美丽而有着丰富多彩花纹的巫女服,以黑色和紫色为主色调的服饰上绣着白色的菊和茉莉,为她出众的外形更添上华丽的一笔。

不过让众人感到可惜的是,这名少女带着狐面。尽管知道狐狸的面具下必然是一副与其身形配得上的美丽脸庞,但未能亲眼看见,还是让师生们略感失望。

“……各位尊敬的客人,欢迎欣赏「月御」一周一次的‘祭祀仪式之舞’。这次的祭祀正是由小女所主持——她也是我们「月御」部落现任的‘大巫女’。”

这时,高台上的「月御」族长站了起来,开口道。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月御」族人从木台下并排走出,一同奏响了和乐。

木台之上,少女一手持铃,一手背后。随着和乐的起伏,她移动了穿着白袜的木屐,前后慢步。手中的神乐铃流下五色的丝带,在空中翩翩起舞。

学生们目不斜视,躺在椅子上的兰暮也睁开了眼睛。而在广场外不知何时也聚集了许多鬼族的族民,他们以虔诚的神态肃立着,观看木台上少女的舞蹈。

前几分钟里和乐不急不缓,少女也并未做出更多的动作。她轻柔地振动着手中的银铃,跟随着和乐的进行富有节奏地摇摆着,给人一种平静、安和的感觉。

如果是为了安抚神明,那这样就可以了,但舒缓的演舞和今晚的气氛未免有些不太搭架——

就在学生们这样想的时候,仅仅只是顷刻之间,他们的想法就转变了。

银光骤然一闪——少女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终于露了出来。只见纤细的五指所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有着明镜般光泽的长刀!

同时,和乐的节奏开始加快,弦音大盛,可谓是嘈嘈如急雨。随着少女抽出长刀,学生们一起惊呼起来。木台周围的灯火剧烈摇摆着,彷佛也因为少女的动作而兴奋起来。

“……那是真正的武器。”

宗启看了几眼后得出这个结论。在其他魔法学徒用木器进行学院演练时,他就已经在师父的指导下真刀实剑地砍过魔兽了。历经过战场的刀剑都会带着戾气,这对所有必须接触血液的兵器都一样。而少女手中的刀虽然光洁如新,而且距离过远也不好观察,但宗启的「魔王血统」所赋予的除了身体能力外,还有对魔力的感知能力。

那无疑是一把“魔法兵器”——魔法学徒或魔法师与带有魔力的兵器签订“契约”后,收归己用的最强王牌。

宗启不太清楚鬼族风俗具体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如果用真正的刀剑来演舞的话,那么这个少女的基本功一定相当了得。

宗启就是会在这种事情上面感兴趣的人,所以他也提起了精神,准备欣赏接下来少女的舞蹈。

长刀流转,衣摆飘舞。

少女利落地挥舞手中的长刀,轻盈地跳起,落地,振铃,出刀,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拖泥带水。长袖的巫女服那繁赘的布料并没有成为少女舞刀的阻碍,反而被少女妥善地利用于藏刀。只见刀光在衣料的掩蔽下若隐若现,仿佛羞于出嫁的大家闺秀,富有神秘感和吸引力。但在表现上,她与长刀却完全没有一丝羞涩,她的舞蹈光明而坦荡,带有难以言喻的张力。

铃铛声急躁甚至可以说狂躁地回响着。少女一手转腕,以最细微的动作高效率地振动铃铛;另一手则尽其所能以最大幅度挥动着长刀,长刀时而圆舞成轮,时而横斩一线,似是在虚空中绘画着某种神秘的,传达给神的符号。

“不说别的,只说这运刀的动作,她就一定反复练过无数次。”站在“天才”的立场上,艾蕾给出的评价可谓相当高。

“我在父亲的藏书室里看到过,鬼族的刀舞是全大陆最富盛名的,小时候我也曾观赏过几次,但能达到这个水准的压根没有。”特丽丝塔娜不知何时也不和艾蕾吵了,骄傲如她却能静下心来观看异族舞蹈并给出这样的评价,这让其他同学很是吃惊。

“你们看,那好像是……「月御」的符号。”

白鸢指出了少女挥刀的动作中暗藏的含义,这提醒了其他学生将视线移动到少女的长刀上。那把刀的起伏演舞并非毫无头绪,而是的确按照某个符号——或者说图腾的绘制来行进的。有同学在他们就餐的案几上发现了刻画的图腾,经过比对,与少女的长刀所划出的轨迹是完全一致的。

「月御」的图腾由月牙图演变而成,有着外人一看便觉得杂乱繁复的线条,祈求安宁但更追求崛起。但少女的动作狂乱中却带着循序渐进的逻辑感,她一丝不苟地绘画着图腾,举手投足都是“规矩”二字,可表现出来的气势却又如同被锁住的神祗,奋力地打破铁牢,向世人展现自己的神威。

这时同学们才恍然想起,少女进行的仪式并非安抚神明,而是取悦祂……!

演奏和乐的鬼族族人们略一停顿,旋即一声重响,仪式之舞到了高潮之时——如果说此前舞刀的少女是正在成长、富有冲劲的种子,那么她现在就是完全绽放的妖花!她旋转着舞动长刀,衣袖上的菊与茉莉也随之变得鲜活起来,少女一人既是盛世的独莲,也是集花团锦簇般的美!她的动作没有了拘束,修长的腿从巫女服厚重的裙摆中展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充满活力地跃动,伴随神乐的高昂,已经不在乎是否有损礼仪,全场学生都爆发出了赞赏的欢呼。

似神似鬼,似仙似妖——少女的动作拘谨而浮夸,平和而张狂。她的舞姿既充满矛盾,又浑然自得。难以把握,难以分辨,但唯有那股对精神的冲击力,是在场所有人不言而喻的。

广场周围的「月御」族人都闭上了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嘴中念叨着什么。而学生们则完全沉浸其中,眼光自始至终都无法从少女的身上离开。

亲睹如此,如沐浪潮;浮世乱象,又有几何!?

“……令爱的‘仪式之舞’,真令人大开眼界。”

北侧的高台之上,听见说话声的「月御」族长千韬回过头,只见兰暮已经回到座位上,正专注地看着木台上的演舞。

“爱卡斯特大人身体无恙吧?”

“舟车劳顿难免,休息了一下,感觉好很多了。也多谢族您的关照。”兰暮低头致意。

“呵呵呵,未能全尽地主之谊,还望大人恕罪。”千韬摸了一下胡茬,“小女自小便学习「月御」的祭祀仪式,她的仪式之舞是我们全部落的骄傲。”

说这话的时候,千韬脸上的表情很是自豪。兰暮微笑:

“虽是管中窥豹,却也可见令爱的刀术很是了得。”

“在「月御」中,小女也有着‘鬼刀姬’的名号。族人们一直以她为豪。”

“如此精密的刀术,我猜,想必是有名师教诲吧。”

“是吗?……”

千韬的表情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这当然被兰暮看在了眼里。

“……嗯,以前曾经有一位老师教过她刀术。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兰暮发现,说起此事的时候千韬有明显的情感变化。只是一时之间,她还拿不准这意味着什么。唯一所知道的是,这个话题暂时不能进行下去了。

看来关于「月御」的情报不是空穴来风。来到这里时所察言观色到的,以及方才的“探索”……「月御」部落的谜团得到了存在确认,但真相却愈发变得神秘起来。

如蛟龙出渊般的狂舞耀目而短暂。待和乐的节奏重归平稳时,学生们仍沉浸在激昂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在和乐的曲调再次变得轻柔淡然时,广场上的学生们听到了少女的声音。它似是从虚空之中传来一般飘渺,彷佛颂唱太古的歌谣:

“笼鸟,笼鸟

它在轻声呼叫

今宵的樱又落了

笼中的鸟儿何时何时出来呢;

在黎明之夜,我们祈祷

在月圆之夜,我们狂啸

沧桑岁月中亘古不变的真理是

自由,自由;崛起,崛起——

月之神保佑祂的子民

笼中的鸟儿啊

请啄开金丝编织的笼

与吾一起归于蓝天……”

少女的声线纤细柔软,颂声清亮动人。在和乐的最后一个曲调结束后,不知是谁率先带头,学生们纷纷鼓起了掌。海潮般涨落的掌声中,少女不急不徐地面对着台下的观众们,缓缓鞠了一躬。

“这些‘歌词’,或者说颂词,正是在描述刚才‘仪式之舞’的内在含义。”艾蕾解释道。

“我想我可能会对学习这类舞蹈感兴趣。”特丽丝塔娜说。

“这好办,明天你以伯爵家子女的身份‘命令’一下,我想没有人敢不教你。”

“你对我的偏见还真不是一点两点呢。”特丽丝塔娜一脸和善。

“哈哈……艾蕾班长和丽娜同学又拌起嘴来了。”白鸢苦笑道,向旁边转过头道:“宗启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考虑到当下的氛围,这个时候是打破尴尬的最佳时候,连找话题的功夫都省了——可是,白鸢的好意没有奏效。只见宗启呆呆地看着木台,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一样。

“……宗启同学?”

白鸢伸出手在宗启面前晃了晃。以宗启的性格——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但白鸢是真心这样想的——他应该不会对古风舞蹈那么关注。可现在宗启的模样岂止是看入了迷,说是被勾了魂她也信。

事实也确实和她想得差不多。在同学们热烈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时,话多且爱吐槽的宗启却反常地沉默,的确是因为他入迷了。但不同的是他并非痴迷于少女的舞姿——尽管那也很有可能——而是对最后的那首颂词有所感触。

颂词的意思不难理解,简单来说无非是打破安宁生活的拘束、奋勇地向现实挑战云云。但宗启所听得并不只是文字内容,而是念出这首颂词的,少女的感情。

用一个词语就能概括这份感情——孤独。

说来惭愧,能轻易感知到他人戾气和魔力的宗启,在人社交际上的察言观色却十分差劲。可是偏偏在这一刻,他能强烈地感受到少女歌声中传达出的浓烈的感情。

孤独?宗启已经从刚才族长的口中得知了这个少女的身份,这让他更加奇怪了。「月御」的大巫女,哪怕对鬼族文化一字不知,光是听名号就知道这个少女的地位绝对不低——这样的一个有姿色有地位的少女,也会感到孤独吗?说句自损的话,就算少女传达出这样的感情,谁感受到也不太可能轮到自己才对。

但是在更细致地去感受这份情感时,宗启有了一个带着自圆其说意味的想法:只有“与世隔绝”,或者说有这种类似经历的人,能感觉到她舞蹈中的孤独。

这种体验就涉及到宗启那三年堕落的日子了,他不是很愿意回想。但少女所传达出的孤独,恰恰正是一种类似于此的感觉。

“笼鸟,笼鸟

它在轻声呼叫

今宵的樱又落了

笼中的鸟儿何时何时出来呢?”

……

如果说宗启是因为「魔王血统」而被束缚着,那拘束她的东西是什么呢?又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住这名洒脱飘逸的少女?

为什么?怎么会?谁造成的?宗启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同理情结,一时间竟是想到痴了。

“……嘿!”耳边传来一声炸响,宗启吓了一跳,这才从想象中被拉回来:

“突……突然吓人是做什么啊?”

“抱歉啦,因为看到宗启同学一直没反应,所以就怀疑是不是被什么精神魔法控制了呢。”

白鸢收回手掌,如此说道。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完全已经暴露她不是这么想的就是了。

“怎么样?宗启同学看完‘仪式之舞’,有什么想法吗?”

白鸢眨眨眼睛。宗启张了张嘴:

“呃……我觉得她的刀,用得真是真不错……”

“虽然知道宗启同学的性格,但没想到真的就直接说出来了……”

白鸢有种碰壁的感觉。宗启不明所以,只能挠了挠头。

“我好像又会错意了……?”

胸中的那股因为颂词而被勾起的情感让他有些恍惚。他把目光移回木台,却发现不知何时,少女已经消失了踪影。

“……鸢尾花学院的学生们都来了啊。”

在鸢尾花学院的队伍到达「月御」的当天,正是夜深人静之时,部落的某一处庭院内传来了这样的低笑。

“是的……按照商量好的研学旅行计划,他们还会在这里逗留两天。”

“两天……吗……嗯。”

在一座规模突出的庭院内,穿着红黑长袍的男子站在檐下,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听完了另一个男子的报告,他对站在台阶下的对方笑道:

“时间完全够了呢……如果要准备‘那个’的话。嘛,说起来,其实也只差最后一步——”

“那个……卡扎特兹阁下!”

台阶下的男子向前一步,脸上藏不住焦虑。

“……还有什么事?”

被称呼为卡扎特兹的男子淡然地问。

“您所许诺的……‘未来’……当真能实现吗?”

“……”

屋檐下的男子仰起头。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的脸庞展现出来。男子的面貌平平,但唯有那双摇曳着暗紫色焰火般光辉的双眼,在黑暗中尤为瞩目。

“……会的哦。”

他神秘地笑道。

“——「月御」的未来,一定会如吾等所想象的那般光明,我亲爱的族长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