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支弩箭划过夜空,停在举着火把攀缘而上的拿玛哈颅腔之内。火把掉在地上,点燃了一片枯草,火光瞬间驱散了一小片夜色,照应出更多画着战妆的脸。

号角声此起彼伏,拿玛哈们嚎叫着挥舞火把,鼓动同伴们向高地发起攻击。

尽管敌人占尽地利,尽管拿玛哈战士手中的武器远不及敌方,但它们士气高昂,因为压倒性的数量让它们忘却了本能的恐惧——它们比最强盛的狮群还要庞大、比最严密的蜂巢还要团结。

“叽共嘶凯!!!”

一个强壮的拿玛哈擎起火把率先冲上斜坡,它身后的同伴纷纷紧跟脚步。然而它冲的太快了,没有注意脚下,在接近斜坡变陡的部位时突然摔了一跤。

拿玛哈摔倒的地方有一条沟,这里原本是大河的一条小支流,河道被泥沙沉降堵塞后,每年雨季一结束就会干涸,形成一道阻碍进攻高地的天然壕沟。白天的时候有同伴过来侦查过,但夜幕降临之后,这条沟就变得很不显眼了。

摔倒的拿玛哈是负责为同伴照明的,它脚力惊人,在一开始就甩开了同伴,它的失误害得其他拿玛哈两眼一黑,也在同一条沟里摔得四仰八叉。

停住不动的目标成了最好的箭靶,带头的拿玛哈刚爬起来就遭遇迎头一箭,值得它庆幸的是,这支箭贴着头皮飞过,只是刮断了几根头发。

拿玛哈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狙击,它怪叫着爬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沾了一大片泥土。本应是干燥的河床,居然成了泥地。拿玛哈没有多想,它捡回火把,将因沾上泥土而减弱的火势吹旺了一些,这才继续前进。此时第二箭已然袭来,经过修正的箭矢比上次要准一些,不过好运再次眷顾了这个幸运的家伙,它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呼喊同伴,那支箭和拿玛哈差了一个身位,变成了无害的流矢。

七八个拿玛哈一起横穿河床,在翻上河岸的时候,它们遭遇了第三次阻击。这一次,迎接拿玛哈的是一块脑袋的大小的石头。手拿火把的拿玛哈再次成为目标,丢石头的敌人展现出比射箭拿手一百倍的投石技巧,石块正中拿玛哈的头顶。伴随着“咔嚓”一声,那个拿玛哈永远地倒在了河床上。

另一边的拿玛哈们就没那么顺利了,它们发现被沙石堵塞的支流入口不知被谁挖开了,水流涌入河床,把它们脚下的地面弄得泥泞不堪。这群拿玛哈的位置最靠近支流入口,因此也面临最为难走的路况。河道最窄处只有三米多,但深陷泥潭中的拿玛哈们,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时间和体力的代价——它们的脚步被严重拖延了。

十米不到的土坡顶端,一个新的路障正在被快速建立起来,挡住最后一处可以平缓上坡的路,这让举火把照明的拿玛哈焦急不已。这该死的烂泥,将它们在路障完成前攻上高地的希望拖入了深渊。

嗖——

耳畔划过箭矢的破风声,举火把的拿玛哈迟疑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并无伤痛。它意识到自己被拖延行进速度的这段时间,正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危险期,便以最快速度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了河岸边。短短十几米的时间里,它听见了不下三次破风声,但三声过后,自己还是完好无损。

拿玛哈信心大增——举着火把的自己无疑是最容易射中的目标,但上面那个敌人好几箭都没射中自己,一定是个差劲的射手,不用害怕。拿玛哈壮胆突进,上方弓弦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箭镞却始终没有与自己的身体相遇。直至拿玛哈冲到切近,它才招呼跟在后面的同伴一起上,但当它回头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的同伴全都身中箭矢倒在地上,尸体连成了一条由河床延伸到高地的上坡路。

箭矢并非瞄准带头的拿玛哈,而是从队尾开始,每次都射杀最后一个人,给其它只知道埋头向前的拿玛哈造成没射中的错觉。

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拿玛哈将视线重新投向前方时,刚好看到一支从生理盲点通过的箭矢。

由高地东侧发起进攻的拿玛哈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它们遭遇了重大阻碍。从这里上高地的坡度最大,地表也最为崎岖,沿路口设置的路障也是最多的。但是,这些都不是拿玛哈们久攻不下的主因。

“喝啊啊啊啊!!!”

一声无法被拿玛哈理解的吼声,直接勾起它们源自本能的恐惧。已经爬上斜坡准备翻越路障的拿玛哈们竟被这声吼叫吓得身体僵直,紧接着,一柄带血的大斧“唰”的一声扫过它们所处的位置,几个球形的物体随之落地,滚下斜坡。

月夜下,拿玛哈们看不清几度打退它们进攻的敌人,只看到一个身形健硕的轮廓,和一对闪着幽光的金色双眼。拿玛哈熄灭了火把,只因为害怕看到火光映照下那双眼睛里反射出的自己,在它们眼中,那个脚前堆满同伴尸体的身影,宛如横行草原的刃齿虎一般,恐怖而致命。

渐渐的,拿玛哈们畏惧上前,它们聚在坡下,仿佛一群迁徙的角马碰上了栖满鳄鱼河流,谁也不敢第一个跃入水中,却都在期望把前排的同伴推下去。

啪——

拿玛哈群的身后响起了穿云裂石般的巨响,它们不用回头看就觉得头皮发麻。发出声响的是一个骑着马的拿玛哈,准确地来说,是它手里的长鞭。骑马的拿玛哈勒住缰绳,奋力甩鞭子,怒目呵斥着胆怯的同伴们。

两边权衡了一下后,拿玛哈们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继续进攻,毕竟身后那个骂骂咧咧的监督已经把投矛拿在手里了。

七八个拿玛哈重新爬上土坡,骑马的拿玛哈见状便驳转马头,喊了一声“驾!”便去巡查其他地方的攻势了。其中一个攀缘的拿玛哈回过头来,满眼怨毒地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这些讨厌的家伙仗着自己在族群里的地位高就对底层的拿玛哈呼来喝去,推着它们去送死,自己却在弓箭射不到的地方晃荡,真是可气。

就在那个胡思乱想的拿玛哈分神的时候,从土坡上方滚落的一具尸体撞上了它,拿玛哈被撞翻在地,和尸体一同栽进河床,摔断了脖子。

…………

……

距离那些猎食者的营地五六百米的地方,这个拿玛哈族群——星尾兽族群的首领正坐在族群的图腾——一杆用星尾兽的尾骨制作的兽皮幡之下,遥望着前方的战况。

这位首领是一个雄性拿玛哈,长着一张即使以拿玛哈的标准来看也十分奇特的虬髯大脸,它的额头比一般拿玛哈大许多,突出的眉骨与鼻梁之间,夹着一双深陷的黑眼睛,若不细看,或许会认为它的眼眶里只有一抹阴影。

族群首领经历了其他拿玛哈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但它的体魄依旧强健不输当年,毛发与胡须也未曾染上斑白,似乎仍是壮年。

首领目不转睛地眺望被三面火光围困的高地,始终没有一具火把可以登上高地,战况似乎陷入了胶着状态。不时有骑马的战士长回来报告说受到会飞的敌人的袭击,前方的战士发生了混乱,进攻的势头快要维持不住了。

不得不说,从迷雾另一边来的敌人非同小可。她们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一片白地建成了丘堡,甚至还能抽出人手(会飞的那个)掘开河道,让河水拥入支流制造泥泞难行的减速地带。

又一个族群成员快马加鞭狂奔回来,还没等马匹完全停下来就翻身下马,急切地大呼小叫,报告了一项它认为又紧急又重要实则是首领心里有数的战况:进攻高地受阻,打头阵的战士们受到了激烈的反抗,爬不上去。

“嘎哨朵勒嘶?”首领转头向侍立在它旁边的拿玛哈问道。

首领在询问损失,侍立的拿玛哈随即伸出九根手指。这是骑马的族群成员报告的数字,实际的损失应该要多一些。

这点损失对首领来说完全可以接受,对它的族群来说,十几个成员的死亡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尽管如此,首领还是拍了一下扶手,从骨头制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喊道:“怼提咦狄!莱灰彻!收喂娑!贡金!”

入夜后发起的进攻已经达到了试探敌人的目的,首领已经掌握了敌方的配置:三个敌人分别据守高地的三面,有一个拿弓箭的在各个阵地之间机动支援。高地上的敌人缺乏远程武器,阻止不了族群成员上坡的步伐,只能把它们堵在路障后面,勉强维持战线。另外,还有一个会飞的敌人在四处袭扰己方的出发阵地,偶尔也会返回高地上支援同伴。这个敌人比较棘手,不过首领已经有应对方法了。

听到首领命令的拿玛哈立即捧起了号角,用尽胸腔里的气息,奋力吹动。

…………

……

“嘿!哈!呀!”

“啤麦嘛!”

呐喊着的海德与怪叫连连的拿玛哈厮打在一起,拿玛哈抓住海德的双角想把他拽下坡,而海德奋力挥舞手里的刀反复砍击拿玛哈的腰腹,但拿玛哈的皮毛居然像铁甲一样坚不可摧,挥砍了几次都没能给强壮的拿玛哈造成什么伤害。

眼看两侧有更多的拿玛哈登上高地试图翻越路障,海德惊惧万分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从拿玛哈有力的大手中挣脱。

拿玛哈的同伴摸到了海德身边,高举石斧。就在这时,一支箭射穿了它的胸膛,在眼神逐渐涣散的拿玛哈倒地之前,第二支箭杀到,击毙了与海德角力的拿玛哈,总算是为海德解围了。

海德使劲摆头,甩开还抓着犄角的双手,向旁边的拿玛哈砍去一刀。这一击正中拿玛哈的侧颈,但只是把它打得踉跄了一下,连皮肉都没能割开。拿玛哈倒退几步扶住路障,正想重整架势的时候,后心被一把石刀刺中,当场身亡。

驰援而来的小欧半边身子都溅满了鲜血,刚才的两箭也都是她射出的。

“谢……谢谢!”从生死之境走了一遭的海德感动得都要哭了,“这把破刀一点都……”

“你拿反了,笨蛋!”小欧没有了之前的好脾气,厉声斥责道。

奈特送给海德的佩刀是一把曲度不明显的内弧刀,刚才海德一直在用刀背敲打拿玛哈,自然是收效甚微了。

“啊!原来是这样……”

“还愣着干什么!”小欧被海德总是慢半拍的反应搞得有些生气了,“帮我回收箭矢……唔!”

话说到一半,小欧突然痛苦地皱起眉头,前腿跪在地上,细密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额角汇聚。

“你怎么了?!”

“小心!它们身上的毛皮是动物的!”

初次在营地遇到拿玛哈的时候,小欧和奈特一样看见了拿玛哈身上奇怪的毛皮。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奇怪了——那不是拿玛哈的毛皮,而是衣服,拿玛哈扒了动物的皮裹在自己身上!

“啊?”海德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弄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动物的皮毛有毒!知道吗!有毒!”

“啊啊啊啊啊!”海德恍然大悟,一阵强烈的后怕涌上心头。想到刚才与拿玛哈纠缠的时候,它裹在身上的皮毛就在自己眼前晃悠,海德吓得大叫了起来,仿佛中毒的不是小欧而是自己一样。

小欧抬起了右手,刚才她用石刀刺杀拿玛哈的时候碰触了皮毛,现在只觉得整个右手剧痛不已并且不受控制。好在皮毛的毒性是与体积和接触时间成正比的,被从动物身上割下来的皮毛毒性大减,小欧与之接触的时间也很短,毒素没有蔓延至全身。撑过最初的疼痛与眩晕之后,小欧仍然可以继续作战。

右手完全麻痹了,小欧只得把弓把强行塞到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用左手引弓,一连三箭射倒了因海德愣神而趁机爬上来的三个拿玛哈,准头一如既往。

“我要去通知其他人,你坚持住。”小欧撑起前腿,转身跑向卡莉乌斯守卫的方向。

“等……”

海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跟着小欧一起跑了,他看着在土坡下攒动的脑袋与火把,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身为一个鹿人,他本该和芸芸同族一样,终其一生过着与世无争逐水草而居的平和生活。但海德偏偏没有同族一样甘于平凡的心态,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他渴望冒险、渴望刺激。因此,海德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同族无法理解的决定——成为一名猎人,前往迷雾以北体验冒险带来的乐趣。只是,这第一次的狩猎之旅所收获的刺激,远超他期望的最高值,达到了需要用“悔意”来衡量的境地。

海德耳边幽幽地回荡着小欧说过的话:拿玛哈和我们人类一样,有表情、会害怕,一样艰难地生存……明明是如此相似,拿玛哈和人类却无法共存。

几米之远,是手执武器、身披毒衣的强敌,它们的视线集中在海德身上,蠢蠢欲动。比起在船上看到的那群,现在这群与自己只隔了一道路障的拿玛哈,样貌更像人类了。海德没有小欧那样悲天悯拿玛哈的高尚心境,但他本能地抗拒向与自己相似的脸挥下砍刀。更可怕的是,他从那一张张与人类相似的面孔中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错觉——它们才是狩猎者,自己才是猎物。

呜——

第二声号角传来,如潮水般涌来的拿玛哈纷纷停住了脚步,并开始向后退去。

它们撤了?得救了吗?

海德不由得乐观地想到,然而随之而来的另一种声音让他的心弦再次紧绷。

那是交织在一起的低沉嘶吼声,节奏缓慢,但浑厚有力。伴随此起彼伏的嘶吼声的,是拿玛哈的一声声暴喝与重物拖行的声音。

海德瞪大眼睛想看清黑暗中那令人不安的声源是什么,不久之后,那声音的正体就很“贴心”地走到了海德的视线之内。

是动物,被驱使的动物。

大如货车、生有尾锤和壳状表皮的动物,受到骑在上面的拿玛哈的驱使,一步一步朝高地爬过来。它们爬到沟边,旁边步行的拿玛哈将准备好的柴捆和稻草扔进沟里铺成平缓的上下坡,体型庞大的动物踩着柴捆越过河床,踏上高地下方的斜坡。

这些动物生有长而尖的爪子,很轻易地爬上了斜坡。

卡莉乌斯踩着一个拿玛哈的尸体把深深嵌入其中的斧刃拔出来,抬头一看,四面八方都是冉冉升起的甲壳,坐在上面的拿玛哈正随着动物的步伐左摇右摆。

“啧!”

卡莉乌斯狠狠咋舌,选定了一只离自己最近的动物冲过去,准备迎头阻击。不料,一把石斧从卡莉乌斯的脸庞飞掠而过,原来骑在动物身上的拿玛哈不光要负责驾驭,同时也兼任着攻击手。

眼看骑乘的拿玛哈正从鞍桥上挂的袋子中取出另一把石斧,由于它一只手必须握缰绳,动作有点拖泥带水。此时的卡莉乌斯已经抄起先前未命中的那把石斧,瞄准拿玛哈甩了过去。拿玛哈驭手的脑袋被石斧开了瓢,它松开缰绳从动物的背上摔下,毫无挣扎的反应。

失去了骑手的动物并没有退却,它对一栏之隔的卡莉乌斯并无畏惧,事实上,卡莉乌斯凶神恶煞的面容甚至无法映入动物的眼中。

“麻烦!”

卡莉乌斯怒吼着举起大斧,正准备劈向动物的背甲时,突然被制止了。

“住手!不要用利器!”小欧在几步远的地方大喝道,她正以极高的频率开弓射箭。一百多米的防线各处都有动物在靠近,无论是箭矢的存量还是小欧的体力都快无以为继了。不过即使在高强度瞄准射击的间隙,她也在密切关注着各个方向上队友的动态,“动物的血有毒!用钝器!”

卡莉乌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捡漏拾荒得来的武器装具之中,并没有钝器的存在。她用斧头杆狠狠怼了一下快到跟前的动物。那只动物受到了意料之外的阻碍,发出了几声沉闷的低吼,转过身往坡下爬行。

不一定要杀死这些动物,让它们感受到疼痛就能赶走它们了。

正当卡莉乌斯这样想的时候,旁边突然跑过来一个拿玛哈,三两步窜上动物的背鞍,重新掌控缰绳。那只动物在拿玛哈的牵引下,缓缓调过头来。

果然,不解决掉动物本身还是阻止不了它们。

卡莉乌斯回身跑道营地里,将地上的一根木桩拔了出来。这是一根用来栓帐篷绳的木桩,足足有大腿那么粗,而且一端被削尖了,是卡莉乌斯一时间能想到的最符合“钝器”的东西了。

卡莉乌斯扛着木桩回到战位上,已经有三只动物相互簇拥着来到了路障前,为首的那个正在用长着长爪的前肢不断扒拉路障。好在它们的背鞍上都没有骑手,应该是被小欧及时射杀了。

木桩上还绑着绳子,卡莉乌斯将手指插入木桩与绳子直接,紧紧攥住绳结,将木桩与小臂绑合在一起,做成了一个造型夸张的拳刃。此时打头的动物已经扒翻了路障,两只前脚已然踏上高地。卡莉乌斯箭步上前,抡圆右臂以全身之力将木桩的尖端砸向动物。

咔嚓——

尖端恰好命中了动物的脖子,这块区域是它整个背面唯一一处没有硬壳覆盖的地方。它的脖子发出了一声令人舒爽的清脆响声,那双小眼睛顿时失去了生气,它趴在了地上从土坡上缓缓滑到底部,一对长爪在地面上留下了六道平行的爪痕。

在打出致命一击的同时,卡莉乌斯也重重地摔了一跤。毕竟手臂上绑着一根四五千克的重物,剧烈运动中很难保持平衡。

卡莉乌斯爬起来的时候,另外两只动物已经登上了高地。幸运的是,它们身后的拿玛哈跟得不紧,没有从动物撞破的缺口涌进来。

来不及挑选薄弱部分了,卡莉乌斯直拳轰击动物的侧面。这一击带来了喜人的发现——动物的背壳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固,它是软的。比起龟人或蜗人的硬壳,动物的背壳更像是犰狳人那种硬化的表皮。

木桩没有击碎动物的背壳,但力道已经投过尖端钻入了动物的体内。或许是折断了脊椎,又或是伤及了要害脏器,那只动物发出了几声垂死的悲鸣,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连杀两只动物的卡莉乌斯彻底放下了对这些动物的警惕,它们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知躲避与防御,完全可以用散步一样的心态接近并击杀它们。卡莉乌斯绕过动物的尸体走向最后一只,她的警戒重心已经转移到拿玛哈的身上了,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杀死余下的那只动物,换回斧子作战。

然而意外总是在人松懈的时候发生,在接近最后一只动物的时候,卡莉乌斯突然感受到一股疾啸而来的强风。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卡莉乌斯下意识地交叉双手挡在胸前防御,这一举动救了她的命。

动物那长满尖刺的尾锤狠狠砸在卡莉乌斯绑在小臂外侧的木桩上,将坚实的橡木桩砸得支离破碎,卡莉乌斯也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咳……咳咳!该死……”

卡莉乌斯忽明忽暗的视野里,一条覆甲的尾巴在晃来晃去,末端是一个如甜瓜大小的尾锤,它可不是一团被硬皮包裹的软踏踏的肉,而是实打实的尾骨。

纵使动物感知不到卡莉乌斯的存在,但身边的同类相继一命呜呼,动物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开始做出防卫举动。它奋力甩动生有尾锤的长尾巴,打击看不见的威胁。

尾锤击打造成的冲击让卡莉乌斯呼吸困难,爬不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与动物之间没有直接接触,否则哪怕是一瞬间的触碰,剧毒也足以夺走卡莉乌斯的性命。

被击飞的卡莉乌斯摔出了足够安全的距离,任那只动物再怎么甩尾巴也碰不到她,但危机远没有解除——动物越爬越接近营地,而它身后被撞开的路障也吸引了一大批跟进的拿玛哈。

千钧一发之际,小欧再次及时赶到,她四蹄生风冲向动物,到了近处突然一甩下身,将正后方对准动物使出了一记半人马的传统技能——尥蹶子。

后蹄自下而上蹬在动物背壳的下缘,竟然将那只体大如车的动物掀翻了。动物的背壳就如同一个半球扣在身上,被掀翻之后也如同一个球似的从斜坡滚下去。聚在一起准备登坡的拿玛哈一哄而散,几个动作慢的拿玛哈被撞得东倒西歪。

小欧回身拉起卡莉乌斯,面对卡莉乌斯惊讶和疑惑的目光,她抬起一条腿,指了指蹄子说:“钉蹄铁了。”

险情暂时解除了,但数量更多的动物和拿玛哈又围了过来。外层的防御工事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所有拿玛哈都知道该强攻什么地方了。

小欧张弓搭箭,将箭篓中最后一支箭矢射入了一只动物的后颈。

“哇啊啊啊啊啊!好多好多好多!撑不住了!”

北侧海德守卫的地段再次告急,小欧不得不放弃留在这里支援卡莉乌斯的想法,向海德靠拢。

看着一只只小山包一样的动物缓步靠近,卡莉乌斯也不免觉得芒刺在背。

现在不是撑着绷着拉不下脸的时候了,这个数量的动物卡莉乌斯自知对付不了。

“地精!地精!”

卡莉乌斯向南边的防区大声疾呼,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指望上的支援了。

…………

……

“地精!地精!”

杀喊声和嘶吼声之间,突然混入了几声呼唤。卡莉乌斯反复喊着阿克尔法大陆上最常见的种族名称,不过,在这个高地上喊出这个名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特指我。

不用抬头确认我也能猜到是卡莉乌斯陷入了苦战,正在寻求支援,但是……

嗙——

我的圆盾被石矛敲出了一声闷响,它又一次成功地抵御了来自拿玛哈的攻击。我的圆盾上包了一层铜,足以防御拿玛哈那些粗制滥造的石质武器,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安全了。

就在我为了防御来自上方的打击而举盾的时候,我和拿玛哈胯下的动物之间便没有了阻隔,为了避免碰触到前进的动物而中毒身亡,我只能向后退却。

一只拿玛哈或一只动物还不算什么,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了强敌。我虽然手握重锤,却阻止不了动物顶开路障侵入高地。

被当做武器使用的铁锤是我打铁的工具,它是在有人协助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双手锤,只不过换了一根长柄。现在我必须腾出一只手举盾,单手使锤则必须握持距离锤头很近的地方,不光长度优势没了,抡锤的力道也不大。至于小欧交给我的手弩,新手用起来实在太麻烦,光是装填就要花去好长时间,在敌方爬到近处的时候就被我扔在一边了。

“哈!”

在拿玛哈抽回长矛的间隙,我抓住机会举锤砸向动物的脑袋,效果不是很明显。这种动物连脑袋上都有鳞甲,一锤下去虽说不至于不痛不痒,但想靠三两下就打死它也是异想天开。

情势对我严重不利,好在动物遭到攻击后会受惊乱动,上面的拿玛哈驭手需要拉紧缰绳稳住坐骑,这就给了我调整重心并让手臂休息蓄力的时间。于是,我们之间就出现了它戳一矛我砸一锤的交替,就这样维持着滑稽而无奈的动态平衡。

但是这毕竟不是一对一的战斗,更多的拿玛哈也已经爬上来了,一双双在月夜下闪烁幽光的眼睛逼近。

情况越发危急,可我全然没有破局的方法。无法平息的焦急在脊背上不断升温,侵蚀我的理智与心态。

呼吸变得急促,脑袋一片空白,汗水滑进眼角令眼角酸涩难忍。锤子落空的次数变多了,后退的频率变快了,随着越来越多的路障被推到,我的心理防线也即将崩溃。

前方,拿玛哈呼朋引伴的叫声此起彼伏,我甚至能从它们急促的呼吸中听出亢奋的情绪。

茫然无措,可战况并不允许我停下来思考。我内心的冲动不断涌起,想要扔下圆盾不顾一切地奋力抡锤,或者干脆连锤子也扔掉转身逃跑。迟迟没有实行的原因,无非是这两种冲动在互相攻伐,还未分出胜负。

就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头,一道阴影从我头上掠过,带来了一阵冷却燥热的清风。

亮银色的枪尖一闪,坐在动物上的拿玛哈消失了,当它从空中落入拿玛哈群中时,已经变为了血淋淋的尸体。步行的拿玛哈指向天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莉安!”我大喊着救星的名字,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莉安没有浪费时间和我寒暄,她俯冲下去拽过动物的缰绳,振翅向下坡路飞去。动物被牵引着转向,冲到坡边停不住脚步一头栽了下去,吓跑了沿途的拿玛哈之后撞翻了避闪不及的另一只动物。

我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双手握锤砸死一个为躲避冲撞而摔倒的拿玛哈,把剩下的几个往路障缺口处赶。与此同时,莉安折回高地降落在拿玛哈的背面,与我形成掎角之势,很快夹击消灭了先登的拿玛哈。

“呼……哈……”

我撑着锤子气喘吁吁,一番苦战令我大汗淋漓,其中冷汗的比例应该占了大头。

“奈特,没受伤吧?”

“没、没有……”我捶了捶胸口,让因紧张而过度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我守不住这里了,莉安来帮……”

“不行,奈特。”莉安决绝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它们,后面,有奇怪的行动。”莉安指了指远处,那是我看不见也到不了的地方。

莉安的翅膀为散热而张开,微垂的眉角透露出她的疲惫。

果然,远看黑压压一片的拿玛哈,来到高地跟前的只有这么点儿的原因,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莉安。

我实在说不出让莉安留下来帮我的话了,只得对去意已决的莉安道了一声:“小心啊。”

“嗯。”

莉安微微一笑,快步奔向缺口,斩倒在缺口处畏葸不前的拿玛哈,以高地为跳台振翅起飞。

当面之敌几乎都被解决了,唯有一个仰躺着猛蹬四肢的动物还活着,它似乎是被身上的背鞍卡住无法翻回来了。我捡起刚才丢掉的手弩,上好弦搭好箭,瞄准它柔软的腹部扣动扳机。

箭矢没入黑暗中,半路就看不见了。不过在一两秒之后,那只动物蹬腿的幅度突然变大了,而后动作变得绵软,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地精!快!”

不等我松一口气,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帮助我回想起了自己还有事要做。

虽然现在南边的土坡上已经没有敌人了,但直接弃守的话真的没问题吗……不过,考虑到卡莉乌斯的臭脾气,能让她开口求助我的事态,一定是紧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短暂的迟疑后,我捡起圆盾,奔向卡莉乌斯防守的东面。

…………

……

在最初的一圈高空侦查中,莉安已经注意到一部分拿玛哈奇怪的动向了。它们没有跟随前方的拿玛哈一同进攻,也没有留在纛旗边保护疑似首领的人,而是分成数个小群体,来来回回搬运着什么东西。

莉安敏锐地意识到这些拿玛哈很可能在筹划着什么比直接进攻更阴险的招数,她很想看看它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她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虽说在营地的时候将指挥委任给了奈特,但莉安也不是只管侦查就足够了。实际上,她是集指挥、侦查与进攻主力为一体的一支独立于奈特小队的作战力量,为了代替无法前出作战只能固守的奈特等人,莉安必须四面出击,充分发挥自己的机动优势和维度优势,不断掠袭拿玛哈的出发阵地和先头战士,她甚至还抽出时间挖开了河道口,引水进入干河床形成泥泞带。在拿玛哈们撞上奈特小队的锋刃之前,它们就必须闯过一道来自空中的动态防线。在莉安的反复掠袭之下,直接冲击高地的拿玛哈战士,已经被过滤掉了相当一部分了。

可以说,莉安一个人的工作量一点儿也不亚于在路障后奋战的奈特小队。

即使在龙人同族中也算体力好的莉安,此时也有些体力不支了,但现在还万万休息不得。返回高地帮助奈特暂时解围后,莉安终于可以去看看她“挂念”的那群拿玛哈的动向了。

莉安稍稍绕了一点路,迎着月光飞行,将影子甩在身后,这样不至于被影子提前暴露位置。

回到记忆中的那块区域,莉安发现分成小群体的人已经不再来回走动了,它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忙着什么。

莉安降落在它们中间突然发难,铁枪上下翻飞,转眼间便在拿玛哈之中刮起一阵带有铁锈气味的腥风。拿玛哈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它们忙活了半天的半成品还杵在地上。

那是一个用木头和绳子组合出来的架子状物,就连莉安也不认识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拿玛哈在搭建什么东西吗?

莉安觉得十分奇怪,作为进攻方的拿玛哈应该不需要工事才对,难道是箭塔吗?可地上那点材料根本不够搭建多高的架子。

思索之际,莉安突然听到了急促的蹄声,一只与半人马相似却没有人身和上肢的动物载着一个拿玛哈向莉安疾驰而来。莉安跳上木架振翅背跃,从骑乘动物的拿玛哈头顶上翻过,并在空中利用翅膀转体,向动物的后腿横扫一枪。

那只动物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嘶鸣,摔倒在地,骑在它背上的拿玛哈被甩了出去。

在敌方的所有战士中,莉安最忌惮的就是这一种。它们移动得很快难以通过掠袭解决,贸然袭击的话很容易误触到下面的动物导致中毒。

当然,这些战士总是驾驭着坐骑跑来跑去,似乎担任的是传令的工作,因此击杀一只的回报也是很高的。

动物的嘶鸣引得周围许多拿玛哈纷纷围了上来,莉安无心恋战,看了一眼那个木架之后便经由天空逃出了包围。

…………

……

“叭啧呲汝……”

“德嘛尼哒喔!”

听到族群成员报告了搭装置的人受到了袭击,首领不由得发出惊呼,但它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是巧合吗?还是说敌人真的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不,这不重要,敌人会飞,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重点在于……

首领挥了挥手,招来守在它身边的一个拿玛哈,在它耳边叽哩哇啦地说了几句,那只拿玛哈连连点头,从首领的身边跑开了。

…………

……

嗖——

大斧从我鼻尖前很近的地方掠过,只听风声就能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尽管知道斧刃所向并不是我,但卡莉乌斯每每不顾我心情在我身边挥舞斧子的时候,我都不禁想要后退。

一个利用动物身躯遮掩自己近前偷袭的拿玛哈被打得血肉模糊,与其说卡莉乌斯在使用斧刃砍杀对手,倒不如说她根本就是利用斧头的重量砸烂拿玛哈的骨骼。

真是受够了,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都那么想让人退缩……

“喝啊啊啊!”

只是战况容不得我磨蹭,我扬起铁锤往动物的背壳上再次施以重击。动物终于不堪猛攻,将藏在背甲之下的四肢伸展开来,不顾骑手的喝止往回跑。它转到侧面的时候,身上的骑手也暴露在我们面前,卡莉乌斯回身就是一斧子,把骑手连同鞍桥一起斩成两段。

没有了骑手的掩护,我也得以进一步接近动物,高举铁锤如同敲地钉一般砸碎了动物的头骨。

“别愣着!下一个!”

卡莉乌斯不顾我已经酸痛得快要麻木的手臂,瞪着稍远一点的动物催促道。

高地的东面遭到了猛攻,拿玛哈和动物的数量都远远大于其他两个方向,卡莉乌斯召唤我的时候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等我赶来援助的时候,正对敌阵的路障防线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现在,我和卡莉乌斯不得不合力迎战动物和拿玛哈的协同攻势。

我们之间当然谈不上什么配合默契,要形容的话就是各干各的,只不过站的近。卡莉乌斯会解决靠近的拿玛哈,而我则一门心思对付动物。

按照卡莉乌斯的说法,她的斧子是锐器,砍杀动物会让毒血喷溅,必须用锤子砸死它们。

她说的倒是简单,动物的身体虽大,脑袋倒是很小,受到攻击后一低头就和背甲的弧度融为一体难以命中。而且,就算是锤子,掌握不好力度也会把动物的骨片碎肉砸得满天飞。

我被卡莉乌斯催促着,或者说驱赶着迎击下一只动物,它正在呼哧呼哧地爬坡,我稍稍怼了它一下,它就顺坡滑了下去。

拿玛哈们似乎非常依赖动物的掩护,一见登上高地的动物被悉数消灭,纷纷退回土坡上。不过防线已经被撞出缺口了,只要动物续的上来,这些拿玛哈很容易从破口重新突入。

暂时击退了拿玛哈,但状况丝毫没有改善。我们不能放弃阵地到土坡上和拿玛哈作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呼朋引伴,重整态势。被打散的动物重新聚集,树林以外还有数不清的火把向这里移动。

听聚落里的猎人们说,拿玛哈的智力仅比动物高一点,但我们面对的拿玛哈肯定不止这点水平,它们看清了我们的软肋,在我们刚好够不到的地方集结战力,而我们毫无办法。

“弩呢?”卡莉乌斯问道,看样子她也对这样的现状感到着急。

“在、在南边……”

卡莉乌斯满不高兴地看了看南边的阵地,又看了看眼前黑压压的敌人,没再说什么。

回去取弩也来不及了,我现在只能思考该怎么用手里的锤子和七零八落的路障再挡住一次冲击……等等,七零八落?

看着散落一地的支柱和桁条,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捡起一根断裂的帐篷支柱,它的长度、重量和粗细都合适,我将它搭在一个还没倒的路障上。

“你在干什么?”

我没有回话,调整了一下方向和角度,后退一步向身侧橫摆大锤。锤头带着破风声击打断柱的尾端,那支断柱化为一根粗大的箭矢飞了出去。为了搭建稳固,帐篷的立柱前端套着一个方便扎进泥土中的铁锥,现在则是一个加大号的箭镞。

铁锥像是未受阻力似的穿透了一只拿玛哈的腹部,并带着那只拿玛哈一起向后飞行,将它钉在了一只动物的背甲上。

“噢噢噢噢!”

剧痛使动物狂躁起来,它上下暴跳,以至于把它身上的拿玛哈都甩飞了。它的尾巴也不分敌我地左右挥击,霎时间便扫倒了一大片拿玛哈。

“太好了!”我握拳欢呼,转头对卡莉乌斯说,“去帮我找合适的棍子!最好是上面带铁的!”

说完,我继续在木头堆里划拉,找到一根就搭在路障上用大锤击发。动物的目标很大,而拿玛哈站的又很密集,我可以说是锥无虚发,动物的背壳挡不住带铁锥的断柱,要是落入拿玛哈群中,一根断柱保底能和拿玛哈来个一换一。

这玩意儿比手弩好用多了!

锤了三四根之后,我身边已经没有合适的棍子了。而对方也从最初的混乱和惊惧中重回镇定,开始向我发起冲击。

“快点!快点!”

卡莉乌斯去收集武器还没有回来,我只得在满地碎木头渣里短中取长挑了个勉强顺手的,一锤下去居然连穿两只拿玛哈后刺伤了一只动物。

它们离得越近,锥子的威力也就越大,轨迹也越平直,比刚才更容易造成多次杀伤。

我不禁兴奋起来,酸涩的手臂又重新充满力量。恰好这个时候,卡莉乌斯抱着一大把长棍来到了我的身边,她从里面抽出一根交给我。

“太长了!给我撅断!”

我瞥见卡莉乌斯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但我无暇顾及她的想法了。好在卡莉乌斯也没有含糊,一根断柱立即就被放在充当发射台的路障上。

“扶着点!”我再次对卡莉乌斯提出要求。

击发断柱的时候,路障难免受到波及,现在底座已经松动了,需要额外的支撑。

卡莉乌斯只得蹲下扶住路障,我的大锤擦过她的脸颊击发断柱。卡莉乌斯看了我一眼,我不做理会——毕竟拿玛哈都要跑到眼前了,哪儿来的闲工夫等她蹲好再打。

“帮我装填!快!”

拿玛哈前仆后继,乌央乌央地涌过来,我不可能再自己腾出手来摆放棍子了,必须专注击发才赶得上。

于是,卡莉乌斯一只手扶着路障,一只脚踩着长棍的一端,另一只手把长棍掰断摆上来。我的任务只剩下瞄准和抡锤击发,效率陡增了一个数量级。

断柱无缝衔接飞向拿玛哈群,抵挡住进攻的势头,它们在击发的间隙能前进的步数,则是被飞来的夺命断柱抵消了。

一连锤飞了十几根断柱,我非但没有疲倦反而越战越勇,锤击断柱的速度越来越快,只用两个人就让土坡箭如雨下,竟奇迹般地遏止了拿玛哈进攻的浪潮。等到木材无以为继之后,我直接翻越路障站在斜坡边居高临下与拿玛哈交战。

“地精!这边!”

身后的卡莉乌斯叫了我一声,我投去一瞥,看见她推动一块大致上是个球形的巨石。我当即理解了她的意图,从土坡边抽身回来,卡莉乌斯上前代替我堵住缺口。她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顺手把我背上的盾牌摘下来自己背上了。

我在巨石边站好,抖擞肩膀运了运劲儿。

“嗨呀!!!!”

我将全身之力灌注在锤头上,向巨石抡出一击。奇特的一幕出现了,那块巨石的另一面居然崩落了许多碎块,那些碎块形成一片石弹落入拿玛哈群中。有一部分波及到了卡莉乌斯,不过大都被她背后的圆盾防住了。

嗯?卡莉乌斯已经预见到这样的情况了吗?

我喘了口气,继续对巨石施以铁锤连击,在碎石如石榴籽般崩落飞散击倒拿玛哈的同时,那块巨石也缓缓朝坡道滚了过去。巨石到达最边缘的地方,我一脚将其踹下坡道,巨石以隆隆之势加速滚落,随之而来的便是拿玛哈们惨绝人寰的哀嚎。

拿玛哈纷纷怪叫着仓皇西顾,退到坡道尽头的树林里,它们甚至害怕得将火把都熄灭了,黑暗中不慎跌倒被踩踏致死的不在少数。

我绷着肌肉观望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只动物挤进树林时,我顿时觉得气力尽失,瘫坐在地。

“我们……打赢了吗?”

“别发呆!把弩拿回来!”

还不等我把气息喘匀,卡莉乌斯刺耳的声音就又开始催促。说话的时候,卡莉乌斯一脸的怨气,我突然意识到刚才一直是我在对卡莉乌斯大呼小叫。

回味过来的我,再一次因为战事之外的原因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

……

东面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然而北边阵地的战况依旧不见好转。

海德的刀已经砍翻了七八个拿玛哈了,在莉莉耶聚落中以耐用著称的“奈特锻造”,也抵不住这样高强度的使用,刀刃上缺口密布,难以想象直到日落前这还是一把崭新的砍刀。

如果只是源源不断的拿玛哈,海德还能应付,毕竟一个鹿人不远万里来到迷雾边境寻求狩猎的机会,这是什么精神?是冒险精神。而支撑这种精神的底气,自然是一身过硬的本领。平心而论,单从使用武器的技巧,海德比奈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运锋稳、刃筋准、发力狠,让海德在没有路障可以依托的平地上力克数倍于己方并且同等体型、同样持械的拿玛哈。

然而,就算这样,海德也没能固守路障,而是被推到了路障后方五六米的距离——他对付不了动物,只能且战且退,被攻破了防线。这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小欧只能长时间逗留在防线一隅支援海德,无暇顾及其他方向。

嗖——

一支箭矢穿过几只拿玛哈肩膀的间隙,射中了它们身后的动物。那只动物已经失去了驭手,它痛苦地低吟了几声,但仍在继续向前走。

拿玛哈的战术也并非一成不变,冲击路障的时候,这些拿玛哈全都躲在动物的后面,然而刚突破路障,这些步行的拿玛哈就走到动物的前面保护动物和驭手了,致使小欧无法上前攻击动物,只能在外围一箭一箭对动物不算要害的背部堆叠伤害。

如果撇开“拿玛哈智力低下”的偏见,就很容易得出一个推论:拿玛哈在作战中渐渐摸清了小队的弱点。

嗖——

又是满弓一箭,这次因为没有找到空隙,小欧只得抬高角度,让箭矢沿高抛轨迹投射到动物身上。箭矢被空气阻力消耗了些许动能,但还是穿透了动物的背甲射入血肉中。那只动物终于不堪其苦,摇晃躯体撞开密不透风的拿玛哈群,向反方向奔跑。

解决了一只,还有一只。拿玛哈在北面投入的动物比正面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欧用手探了一下箭篓,心中暗暗叫苦——箭矢又用完了。

用弓箭虽然能驱逐动物,但也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弊端,那就是射出去的箭会钉在它们身上,随着动物的远去而无法回收,成为用一支少一支的消耗品。

小欧不得已将弓挎在肩上,并舍弃了箭篓。这一举动被拿玛哈们看在眼里,领头的拿玛哈指着小欧兴奋地叫嚷起来。大量拿玛哈一呼而上,想要围杀小欧,拿玛哈骑手则趁机让动物登上高地,驱使它用尾锤击倒一处又一处路障。

形势十分危急,小欧当即调头,一溜烟逃出了还未形成的包围。

“别走啊!”

被撇下的海德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小欧脱离战场的同时,那群拿玛哈便回身抄了海德的后路,与正面猛攻海德的拿玛哈形成合力包围。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海德的内心发出绝望的哭嚎,只是双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还在不停地挥刀退敌。

“哔嘛尼!”

“哇啊啊啊!”

一根大木棒从海德的身后砸下来,原本应该是瞄准海德的天灵盖,但木棒被海德枝杈丛生的犄角阻挡住了。海德的犄角只有靠近根部的地方有感觉,但从犄角传到头盖骨上的震动也足以让海德痛到皱眉了。

海德将砍刀反握,从腋下向后刺出刀尖。从手感上判断,这一刀应该是洞穿了拿玛哈的身体。海德本应迅速拔刀并回身施加后续攻击,以防对方在死透之前给自己一下,但正面之敌已经冲到眼前,海德连拔刀的余裕都没有。

情急之下,海德只得默认身后那个拿玛哈已经断气,他索性一低头,绷紧脖子和周围的肌肉。迎面而来的拿玛哈撞上了海德的角,海德用角抵着拿玛哈向前,顺势把插在尸体里的砍刀拔出来,翻转手腕斩杀被犄角困住的拿玛哈。

刚解决掉两个,更多的拿玛哈又围攻而来,似乎已经万事休矣……

“嘎啊!”

“咕噢!”

突然间,海德身后的几只拿玛哈飞了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拿玛哈自己会飞,而是被撞飞的。

在通过助跑积攒了足够的速度后,小欧从背后撞飞拿玛哈冲入敌阵中。她挥舞着一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石斧,铁蹄所到之处尽是被砍杀践踏而死的拿玛哈。

拿玛哈们身披毒衣,直接用身体冲撞是极度危险的,好在入夜后的气温仍然高居不下,大部分拿玛哈没有裹得太严实。小欧从衣物较少的几个拿玛哈处切入这个群体,遇到光膀子的就直接撞倒踩死,遇到穿着厚实的就挥舞石斧击倒。

拿玛哈之中,也有些骑乘与小欧同等体型、形态相似的动物作战的战士,所以它们非常清楚小欧的冲击力对只能徒步的战士有多可怕。一旦阵型被冲散,拿玛哈就无法集合力量抵御小欧,只能单方面被逐一击破。

那些拿玛哈陷入恐慌一哄而散,大部分转身逃命去了,少数几个吱哇乱叫着想去把破坏路障的动物牵回来对抗小欧。

“海德!别让拿玛哈和动物汇合!”小欧叫住追杀逃跑拿玛哈的海德,让他的刀锋指向正确的方向,自己则折返营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好的!”

海德取近路邀击拿玛哈,拿玛哈本就没剩多少战意了,一看到海德举刀杀来,最后一丝沉稳也被海德的气势击溃。还未交战,拿玛哈就丢下武器连滚带爬地跑下了高地。

局势逆转之快,让动物的驭手还来不及反应就发现自己身处绝境。那只拿玛哈看着海德,它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只能依仗胯下的动物决死一战。

“呢嘶侬喔!”

拿玛哈发出怒火,向海德掷出投矛,同时猛拽缰绳让动物原地调整。

为躲避投矛而停顿了一下的海德,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海德站稳之时,那只动物也调整好了身位,侧对海德,像摆锤一般左右横扫的尾巴呼呼生风。

“吧嘶嘁!”

拿玛哈驭手挥舞着投矛,叽哩哇啦地叫喊不止。

海德听不懂拿玛哈叫声的含义,但他隐约觉得再这么让它叫下去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尽管心存畏惧,海德还是向动物发起进攻。

试探性地踏出一步,动物的尾锤便“唰”的一声加速甩过来,海德早有准备,把还未踩稳的脚收了回来迅速后撤一步。尾锤上的尖刺骨钉从海德眼前闪过,让海德感受到了一阵阴冷的强风。

动物是看不到海德的,因此海德本以为动物只能呆板地听从拿玛哈驭手的指示简单地来回摆动尾巴,自己可以找准规律靠近,袭杀拿玛哈。看来在拿玛哈的驾驭之下,动物还是能相对及时地做出反应的,还好刚才留了个心眼。

趁动物的尾巴正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摆动时,海德箭步逼近拿玛哈。

“啦嘶嘛尼!”

一支投矛阻挡了海德的去路,那个拿玛哈驭手投掷技术相当不错,海德差点就中招了。

扑向侧面以闪避投矛的海德没有花时间爬起来,而是就地打滚,滚出了动物尾锤的击打范围。

让海德没想到的是,那个拿玛哈骑手并不想坐等海德重整架势再度挑战,它决定主动出击。

“啕响瘪!”

那只看着就沉重的动物,在拿玛哈驭手的操控下跳了起来。虽然它跃进的速度比正常人类步行还慢一点,但确实超出了海德的意料。此时的海德还在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眼看尾锤将至,自己避无可避。

海德索性把刀插入地面,身体蜷缩在后。

铛——

尾锤迎面撞上了刀刃,整个刀面发生了可怕的扭曲,但厚实的刀背在这一击之下还是顽强地护住了主人。反观那只动物,它的尾锤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刻痕,痛的那只动物上蹿下跳,拿玛哈骑手几乎是抱在鞍桥上才没有被甩掉。

海德抓住这个机会起身拉开距离。

危机看似解除了,但海德深知现在还不到乐观的时候。那把刀确实质量过硬,但它现在已经不能再作为武器使用了,而动物虽然害人不成反受其苦,但未伤元气,而且它最强力的武器——尾锤和剧毒都还存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海德蹲在地上快速搜寻武器,但除了拿玛哈的石斧石矛就是几支箭矢,根本不足以对付那么大的动物。

绝望渐渐占据了海德的心绪,他的视线飘向了高地西边的那条河。

海德又一次产生了逃跑的想法,这一次是认真的。

稍远一点的地方,小欧将海德慌乱的样子尽收眼底。不过,她现在没有训斥海德的心情了。甚至在某个角度来讲,小欧和心情和海德一样。

小欧的身上裹着两层从帐篷上扯下来的防雨布,右臂腋下夹着一根削尖的桁条,并用右手托住;左手则是绑着一块床板,挡在胸前。

这是半人马准备发起架枪冲锋的架势,只要有二十米的加速距离,无论是身强体壮的大地精还是皮糙肉厚的米诺陶斯,都无法抵挡半人马强大的冲击力。

长得像一颗球一样的动物,体型巨大、行动迟缓,无疑是个很容易命中的目标。然而以动物为目标,架枪冲锋这一毙敌神技就成了一杆致命的双头枪。因为一旦冲起来,小欧就无法轻易地停下脚步,她势必会在将长枪刺入动物体内的同时撞在它身上。到那个时候,身上这几层布和破木板到底能不能保护自己免于剧毒,小欧心里也没底。

小欧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让她不要做这种蠢事,但另一个声音也告诉她:现在别无选择。

“半杏……”

小欧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那充满遗憾与不舍的语气,仿佛是在与远方的友人永别一般。

四蹄扬尘,箭矢用尽的小欧将自己化为了最后一支箭。

拿玛哈骑手的注意力完全被控制动物和警戒海德两件事所牵扯,等发现疾驰而来的小欧时,已经没有余裕做出任何反应了。

对于小欧而言,击中目标的那个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了。她清楚地看见木枪撞击动物背甲时碎裂的每一片木屑,也看清了背甲被洞穿时飞溅的每一滴血。

木枪上反馈回来的冲击几乎让武器从小欧腋下滑走,但她死死攥住、夹紧,没有让木枪脱手。

被当做盾牌的床板随即也与动物接触,并不是为了防御而加工的床板毫无强度可言,几乎是在受到冲击的同时便断裂破碎。

为了提高自己生还率的努力,至此,能做的已经全做到了,剩下的只有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拉住了小欧的腰带。

“唔啊!”

“哼!”

拉力对抗着惯性,相互作用之下,小欧的前腿腾空而起。

小欧的反应极其迅速,提起前蹄,用蹄铁猛踏动物的背甲。

重伤的动物无力抵抗,被小欧踢下高地,翻滚的过程中,将拿玛哈骑手压在了身下。

…………

……

呜——呜——

号角声又一次响起,不过音节的节奏和上一次不太一样。

我单手撑地,勉强把上半身撑了起来,再想起身就做不到了。

原因是倒在我怀里的小欧,刚才我和卡莉乌斯在最后关头抓住了冲击动物的小欧,总算在小欧和动物撞满怀之前拉住了她。

小欧把动物踹下去之后就向我这边倾倒过来,由此可见我的力气还比卡莉乌斯的大一些。

腰部以上的高度相同时,半人马的体重是四肢人种的五倍,想靠臂力把小欧搀起来基本不可能。好就好在小欧只是上半身压了上来,不然刚才那一下非得把我砸个半死。

我推了推小欧,没想到她竟纹丝不动。

难道说……

我当场被吓出一身冷汗,不会是我们没能阻止她碰到……

“小欧!你没事吧!”我惊恐地喊道。

“我没事……”小欧背对着我,语气平淡,但声音似有颤抖。

“呼……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敌人,撤退了吗?”

“我看看……”我把撑地的手往前挪了一点,稍稍抬高视线。土坡下面,明显少于一开始的火把正在一点一点远离,“应该是撤退了。”

“嗯……”

小欧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然后缓缓爬来了……一半。她直起了上身,下身还伏在地上,只不过从侧躺变成了卧姿。

“没事吧?能站起来吗?”我担心地问。

小欧低头不语,我正考虑要不要叫卡莉乌斯过来一起搀扶小欧的时候,她突然把我抱住,将脸埋进我的前襟。

“诶?诶?”

“抱歉,让我……就这样一会儿……”

小欧的身体颤抖不已,胸前传来的扣门般的振动。我当即理解了她现在的心情。

“嗯……”我没有犹豫,像是要庇护小欧一般,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和被动迎接死亡恐惧的我们不同,小欧是压制着求生的本能冲向动物的。没什么是明知会死还要迎死而上的后怕更令人胆寒的了。这一点,就算再怎么经验丰富也无法克服。

“好可怕……”

“是啊,很可怕。”

我将诸般顾忌抛于脑后,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轻抚小欧的头发。

夜风习习,势头似乎比刚才减弱了不少。林间没有了风过枝叶的娑娑声,仿佛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了。

小欧的心跳渐渐放缓,她的手臂松开我的腰,在我肩上轻推了一下。

我会意地后退一步,小欧抬起头,在眼角抹了一下,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对我说:“谢谢……”

“不、不用在意……”我挠头说道。

分开之后,我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些许尴尬。于是假装巡查周围,半挪半蹭地从小欧身边离开。

和高地上虚假的祥和不同,路障防线一带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原本连片的路障已经没有几个还立着的了,而每一处垮塌或毁坏的路障处,都会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乎可以堵住防御缺口的拿玛哈尸体。卡莉乌斯扛着大斧在尸体周围走走停停,时不时挥下一斧子,消除那些没死透的隐患。

真是惨烈啊……

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在全线崩溃之前守住了,应该算是有惊无险吧?

思考之际,一度不知去向的海德悄悄来到我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个什么。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啊?嗯……没、没什么……”不知怎么回事,海德的神情居然比我还紧张,“我们……这算是安全了吗?”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呢……

正确的做法是回答他:“你去问她们俩啊。”但作为同为谚语双壁之一的地精,我很能理解海德的想法——他害怕去问真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只能来找我了。

可惜的是,时常被提醒“你现在是队长”的我,到现在也算是有了点领队的意识。我不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只能设法搪塞过去了。

“你说呢?”我皱了皱眉,反问道。

“唔……”

海德愣了一下,而后他眼中浮现出难过的神色,那是一种仿佛遭受背叛时才会出现的失望与悲伤。对于他此刻的心情,我十分理解——那是一种突然发现整支队伍中唯一一个能正常说上话,甚至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患难之交”变成了他曾经讨厌的样子了。

“你的刀呢?”我又问。

“啊……”海德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坏掉了……”

“这样啊,那你先用这个吧。”我把自己用的砍刀交给海德,它劈柴尚可,砍人不太够分量,不过至少好过空手,“回去之后,我给你打一把不会坏的。”

“谢谢……”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安抚了一下海德,希望他接下来的行动中不至于提不起劲。

“奈特,海德,喝点水吧。”小欧走了过来,拿着两个水袋对我们说。

和做做样子的我不一样,她刚才是真的去巡查了一番。

“啊?嗯……谢谢。”

“你怎么看?”我接过水袋,指了指下面渐行渐远的火把,向小欧征求意见。

“我个人持乐观态度。大群拿玛哈确实比较有攻击性,但一般承担不起太大的伤亡,对掠食动物和猎人的对抗通常也仅限于求生,我觉得它们不太可能再组织进攻了。”小欧叉着腰分析道,刚才向我展现的柔弱一面,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话说回来,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要守不住了,能在最后一秒坚持住真是幸运……”

“呼……”我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海德也激动地喊了出来。

“不过还是别高兴太早,站在这里能看到的情报太少了。”小欧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鞘,“具体情况还需要等莉安小姐回来才能判断。”

对哦,之前莉安说敌人的后方有奇怪的行动就去查看了,希望她能带回来好消息。

“诶呀,说到就到。”小欧指着天空说道,“莉安小姐回……嗯?”

我和小欧同时察觉了莉安的异状,但我比她更早地行动起来。

朝高地飞来确实是莉安没错,但速度明显不对,她太快了,根本不是安全降落该有的速度。

“莉安!这里!”

我大叫着朝预测的落点飞奔,莉安的降落轨迹呈现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让我难以准确判断。莉安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喊话,她调整姿态以靠近我,但此时的她显得十分笨重,航线的变化迟缓,就像一条体大舵小的船,在无风天航行于静水中。

身后传来了蹄铁的声音,小欧也反应过来现在该干什么了,不过她慢了一步,赶不上了。

莉安巨幅的双翼已然近在咫尺,我纵身一扑,将最后两米的距离缩短为零。

我还在空中的时候,腹部就遭受了猛烈的撞击。我感到内脏在身体里翻江倒海一般,紧接着就是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地面,剧痛沿着脊椎向全身传导,痛得我差点当场昏厥。

从几乎夺走意识的疼痛和冲击中缓过来的时候,我看见莉安整个人伏在我身上,张开的皮翼上插着一支燧石箭头的箭矢。

“咳咳!莉安……你……要不要紧?咳咳咳!”

“快……”莉安发出低吟。

“莉安?你说什么?”

“快回去……”

“莉安小姐什么情况?奈特,你能看到她有外伤吗?”小欧跑过来问道,她绕着莉安反复打量,好像在顾忌二次伤害而不敢轻易搀扶。

“我看看……”

“快回营地去!”不料,莉安突然撑起身体焦急地大喊道,“去营地里准备防御!它们……在架桥!”

我愕然瞪大眼睛——之前的战斗中,即使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莉安也不似这般慌张。

那群拿玛哈,到底还有什么后招……

呜——

仿佛在说莉安的担忧的事不是空穴来风,树林外面的草原上,又传来了低沉悠长的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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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前出,军事术语,指派出小股力量向行军/阵地正前方活动,一般用于探路、侦查、掩护、排障、路桥等战术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