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伪装网之下的我静静注视下方通过的一队人员。

从字面上来讲,以“一队”来形容她们或许不太妥当,因为她们并没有排列成通常意义上的横队或纵队,而是四人在前,四人在后,中间两人的以“小组”为单位搜索移动队形。

这种队形,我可以说是相当熟悉——这是我总结制定,并在狩猎队中熟练使用的标准队形之一。

我从未在狩猎队以外的地方进行过推广,而狩猎队几年以来都没有招收过罗塞塔郡的人,若不是有意引进,我绝不可能在此地看到如此雷同的队形。

也就是说,在全郡范围内组建武装力量完全是蓄谋已久的事。

未经报备擅自制造、存储武器装具可是重罪,即使是以郡府为单位,武器装具,尤其是铠甲的保有量超过规格,一经发现就要就地免职押往天之阁接受调查。也就是说,如果没人背书,这个郡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武装居民。

那么,为郡府背书的人是谁呢?毫无疑问,是个手握重权可以任意调动人员物资的某位“缉凶特使”。

沉寂了半个月的搜索队终于露出了獠牙,他们选定了一个群山多水、民风剽悍、人员组织度高且训练有素的地区作为狩猎场,该说真不愧是他么……

不过,比起暂时还不会冒头的搜索队,眼下的危险更加亟待解决。

“若雨,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碰到过的小队都是多少人吗?”我轻声提问被我压在身下的若雨。

因为只有一张伪装网,所以我们只有叠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一次性罩住两个人——我就是拿这个理由来正当化自己的行为的。若雨的体温比我高一点,现在我的感觉就像是抱着一个小暖炉一样,在雨大风疾的山中属实是一种慰藉。

“在下记得是每队二十人。”

“嗯,和我印象中的一样……若雨,你继续盯着下面,我换个方向警戒。”

虽然心有遗憾,但我不得不离开我的小暖炉了。

罗塞塔郡在用狩猎队操典训练自己的居民时,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要和编写它的人为敌。因此,我不必担心敌人会有反套路的操作,这些人所有行动都可以依据操典来判断其目的。

山下的敌人只有半个队,而且以搜索移动队形前进,这就意味着还有半个队在能够与前者互相照应的位置,或静止警戒或同向移动。也就是说……

“若雨,山上很可能也有敌人,数量应该也是十个。”我谨慎观察四周后,以轻缓的动作钻出伪装网,“敌人要是没有发现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行动,除非我给信号,明白吗?”

“明白!”

我一边注意着附近的动静,一边摸到背囊的位置,从里面掏出伪装服穿上。

山谷里有一条山涧,因暴雨进入了汛期,汹涌的水流隆隆作响,基本让听力失去了作用,只能靠眼睛来侦察敌情。

和我猜测的一样,我刚一藏好,从山脊线的另一边就缓缓升上来几个戴着斗笠的脑袋,走在最前面的有四个,中间是两人,另有四人殿后。

不知是不是我昨天袭击聚居区和小队的事传开了,这些人的装束都有基本的伪装,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但对于只能依靠实力的侦查来说,动对静发现敌情和静对动发现敌情的难度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

山上的半支队伍从我身边几米远的地方经过,没人发现我和若雨。待她们走远后,我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其他队伍跟在后面,便返回了若雨的所在地。

“芷唯依大人,我们如何应对?”若雨见我便问,眼神不自觉地往队伍离去的方向瞟。

这里符合人迹罕至的条件,很适合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延迟其他敌人获得小队遇袭情报的时间,动手不是不行。

“不,我们继续往前走。”

“此为渗透之意?”

“也不是,我觉得前面会有意外的收获。”我笑着说道。

…………

……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屋后的竹林在风中娑娑作响。

家里的窗户每年都订做新的,本应不会漏风进来,床上的艾茵却总觉得背后阵阵凉意,让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多少次裹紧了被子。

今天也是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床上,或许是因为孤独才觉得冷吧?

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艾茵都没有和姐姐同在一个家中,甚至是同在一个聚落里。狼姐每次来看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午时睡下,傍晚醒来,睁开眼睛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不知不觉间,艾茵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助的孤寂。

恍惚间,艾茵好像觉得就在不久之前,姐姐曾经与自己形影不离,是自己睡糊涂了吗?

楼下飘来了一阵香味,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声熟悉的呼唤:

“艾茵,该吃饭啦。”

“姐姐!”

艾茵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无法完全合上的窗缝中,一股阴冷的旋风刮进来,让艾茵打了一个喷嚏。

“做噩梦了吗?”床边,一个声音问道。

“姐……啊,老奶奶……”

映入艾茵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姐姐,而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看着老妇的笑脸,艾茵彻底划清了梦境与现实的界线。这里不是家,姐姐也不在身边。

咸肉汤里的肉块都快被炖烂了,但喝进嘴里的时候,艾茵几乎没尝出肉味来,甚至连盐味都淡得可怜。

这不是因为艾茵的味觉变钝了,而是相较于炖肉用的锅,放入其中的肉块实在不成比例。

“对不起呀,老头子入土之后,我们家就没买过肉了……”植食性的貘人老妇面露歉意地说,“今天我去聚居区的时候,发现肉食都被管制了,不是吃肉的人都不许买……”

“老奶奶,您千万别这么说!”艾茵连忙说道,“您能让我寄住下来,我已经很感谢您啦!”

“什么话,你是半杏的朋友,这点小忙我肯定要帮的嘛。”

在橙华的引见下,每一个寄住的居民只要一听到“半杏”这个名字,都是立即就答应了,就连罗塞塔郡这样极端排外的地方都没有例外。

“半杏姐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吗?”艾茵问道。

“半杏啊……”老妇眯起眼睛,似乎在追忆往事,“她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无论多偏远、多难去的地方,她都会去送信,会来罗塞塔郡,钻到山沟里找到我们家的信使,我只知道半杏一个人呐。”

艾茵点了点头。

罗塞塔郡远离黑羽聚落的任何一条大路,而且本就是多山的地貌,最近的一个信馆还在一百多千米外,为了一封信绕路翻山到这里来,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她满身是伤、灰头土脸的,料子很好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了……”老妇露出了苦笑,“我告诉她,我们郡很排外,外人要是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到处溜达相当于挑衅,不过每次她来的时候都穿着好衣服,每次都会被弄破,放在我这里打补丁。真是猜不透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啊……”

艾茵有话想说,但想了一下没有开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如果把它的优先级放在生命安全之上,半杏恐怕做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信使。

“老奶奶,为什么这里的人不喜欢外人呀?”艾茵问道。

“因为我们本来并不是住在这个穷地方的呀……”老妇看着碗里的米汤,叹了口气,“三十年前,我们本来是住在物产丰饶的平原上的,后来聚落的领土扩张到这里,就新设立了一个郡把我们全都迁移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艾茵点了点头。

“不光是这样,这个郡没有一块平整的土地,粮食也只能长水稻,旁边几个郡的恶邻封锁商道、扣押给养,逼着我们拿粮食高价换其他必需品。历任郡长也是只顾自己捞好处,不顾我们的死活!”老妇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艾茵觉得她随时都会跳到桌子上,不过,当提起一个人的时候,老妇的表情明显舒缓了许多:“好在祈大人来了,我们才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怎么做到的呀?”艾茵好奇地问。

老妇露出了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说道:“祈大人能在山坡上种田。”

“哇……”艾茵惊讶地眨了眨眼。

“而且啊,祈大人还有一种能让田地增产的魔法。”

“什么魔法呀?”

“就算是半杏的朋友,也有不能对你说的事情呐。”老妇眯着眼睛笑道。

“嗯嗯……”艾茵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对话中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艾茵反复回味了几遍,发现在老妇的言语中,罗塞塔郡的人敌视的对象太“不明确”了,有一个本该出现在对话中的名字,却反常地被忽略了。于是艾茵这样问道:“老奶奶,你们对黑羽大人,有怨恨吗?”

老妇闻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深陷的眼窝中,刚才还流露笑意的眼眸忽而变得浑浊,移开了视线——她当然不是在躲闪一个无害的小女孩。

“不……不要提起这个名字……”老妇摇着头,对这个被人提起时总是带有喜悦和憧憬之情的名字讳莫如深。

如果老妇说的都是实话,那么她们这个郡落到这步田地,黑羽绝对脱不了干系,甚至是罪魁祸首。然而,她们只是憎恨“外地人”,对于黑羽,却连谈起都不愿意。

艾茵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雨势,已小了许多。

…………

……

沿蜿蜒曲折的山脊线走了十几千米,我果然发现了意外的收获。

静静停在山间小路上的是一个车队,一共四辆半人马货车。

和我想的一样,如果道路上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前出搜索的队伍根本无需分出一半人走山谷开路,在山上也可以分成两股行进,相互之间还更容易照应。

货车大致排成纵列,只是车头没有朝向道路的正前方,两人向左前、两人向右前交替排列。

这是停车休息时的警戒队形之一,旨在受袭时能快速让出道路让后车通过,不过这些人对操典的理解有些“教条”,她们选的这个休息点道路很窄,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山涧,车辆根本没有多少横向移动的空间,车体倾斜之后更是不可能让出足够后车通过的宽度。

我目测了一下车辆的间隔,大致在十米左右,在山谷中已经开始起雾、身边就有一条轰隆轰隆地奔涌的大河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尾车遇袭时头车极有可能毫无察觉的距离。

把若雨叫来身边简单部署了一下任务之后,我手把手地将若雨带到了半山腰,为她指示了一条单凭她自己也能顺利走下山的路,而后独自一人绕到车队的末尾。

车队中竟无一人警戒后方,狩猎队这么干的时候,可都是要往周围的制高点上派哨卫的呀……

我缓步移动到尾车正后方,看了一眼车棚里的东西,一半是粮食,另一半则是加工好的白蜡木——装上头部就能变成枪矛戟斧的那种。我从车底匍匐前进,悄悄把绑车辕的绳套由活结系成了死扣,再从白蜡木里抽了一根最长最粗的,伸到车厢底板下方,抵在地面上的一个小坑里。

整个过程无人察觉。

我看了一眼甩着尾巴,似乎正闭目养神的半人马,将木杆向上推到车板的边缘,肩膀抵住木杆上部,深呼吸一番后猛然发力向前一推。

车厢向前撞上了半人马的屁股,惊醒的半人马大叫一声,四蹄猛蹬,但为时已晚。站在山路边缘的半人马直接被撞下了陡坡,幸亏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土地泥泞,她的蹄子深陷泥土之中才在跌入山涧之前止住了下落。

“救命!救命啊!”半人马一边大声呼救一边解车辕上的绳子,但已经被我打成死结的绳子,就凭半人马拿笔都得练十年的笨拙手指又怎么能解得开呢?

我隐入雾气中旁观,那辆货车始终如索命的鬼神一般挂在绝望的半人马身上,不过随着她的挣扎,车厢里的货物哗啦啦地洒了出来,粮食沉入河底,而木杆则顺流而下,算是给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其他三个半人马闻讯,纷纷解开绳套赶来,站在路边抛出绳子试图营救同伴。

趁着车辆无人看管的时候,若雨也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由远及近把剩余三辆车全部推下山路。

虽不知其他三辆车的内容物是什么,如果是一样的粮食武器对半开的话,这些物资足够武装两个二十人小队,并供应她们吃上半个月的。

乱哄哄地营救同伴的半人马们还没察觉,我们完全可以就这样悄悄撤走,而我也决定这么做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刚刚与若雨汇合,从山路的转角就绕出了一队人员,向我们走过来。

失算了,这支车队不光有开道的,还有殿后的队伍!看到辎重队就大喜过望忽略了延伸搜索,没想到有一天连我也会犯这样的错误——车队摆出相互错开的队形不是为了让后车通过,而是为了给后队让路!

情况紧急,我顾不得向若雨传达指示,一个箭步冲到聚在一起的半人马中,跳上其中一人的背脊,以长柄战斧朝左右二人的侧颈上一人来了一下,在我的“坐骑”做出反应之前,我就以斧柄橫于她的咽喉,再用力向后勒紧。半人马本能地抓扯斧柄并疯狂地上蹿下跳,完全将腰带上的佩刀视若无物;我则是以双腿紧紧夹住半人马的上半身,贴得严丝合缝。不一会儿,在惊惧和剧烈运动之下,缺氧的半人马两眼一翻,气绝昏倒。

失去了同伴的帮助,还在陡坡上奋力挣扎的半人马发狂似的想要往上爬。放着她不管应该也不成威胁,不过这个倒霉蛋大概率要落水身亡了。

我将白蜡木杆插入爪刀的指环中,粗细恰好合适。我伸出带刀头的白蜡木,割断车辕上的绳子,甩脱了重物的半人马暴啸一声跃上了路面,然后被以逸待劳的我照着后脑勺甩了一棍就倒在地上抽搐不止了。

“你是什么人!”殿后的队伍中,有人大喝一声。

脚步声渐息,那支队伍停了下来,原因是她们前面站着一个人。

若雨横着薙刀挡在路中间,她已卸下蓑衣只剩斗笠,山风吹得她的下摆猎猎作响。

在进入罗塞塔郡之后,我和若雨已经联手袭击了多个聚居区和队伍了,但面对面展开堂堂之战,这还是第一次。

情况不似之前,已经由不得我再高抬贵手让她们全身而退了。

我把爪刀从木杆上取下,走到倒地不起的半人马身边,将四个人十六条腿的每一条蹄筋悉数割断。

事实证明我的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当我割断最后一根蹄筋的时候,先前开路的队伍中,一个四人小组又折返了过来——她们是来通知车队可以继续前进的。

短暂的思索过后,我先发制人朝她们四个奔袭而去。打晕她们几个可以有效延后开路队伍主力回援的时间,但这样也造成了一个问题:短时间内,若雨要独自一人面对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了。

…………

……

一阵在山崖绝壁上撞碎的劲风化为回旋的涡流,将盘踞在谷底的浓雾吹散,山路上对峙的双方都在同一时间看清了对方的阵容。

以此为信号,若雨挺刀冲向了敌队。

尽管领队对若雨已经做足了十二分的戒备,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若雨竟能如此迅猛地将距离缩短零。仓皇刺出的一枪被若雨轻松躲过,她跳上山崖蹬踢石壁反身一击。领队连抽回武器防御的时机都没有,被若雨踢断了三五根肋骨摔倒在地,当即口吐鲜血、人事不省。

携突袭余威的若雨以刀背连砍两人,即使身形矮小,若雨也能凭借薙刀扬起的高度与兔人与生俱来的爆发力斩下雷霆万钧的一击,刀背生生劈断了架在狼人头上防御的长矛,宽厚的刀背化为钝器锤晕了狼人之后,沿着头骨的弧度偏转划过,竟刮走了一大片带血的头皮。

对付为支援同伴而冲过来的羊人,若雨压下刀杆一记带风声的横扫,羊人小腿的胫骨当场断裂,她以一个相当猛烈的势头向旁边摔倒,卷曲的犄角撞在石头上,被砸得粉碎。

但那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很快从猝不及防的突袭中回过神来,立即重整态势准备反击。

若雨一脚把挡路的狼人踢到一边,恢复最初的架势。她扼守在这一段山路最狭窄的地方,就算敌人不畏惧掉下山涧的危险一拥而上,道路宽度所能容纳的敌人最多也就三人并排。

后退避开蜥蜴人挥出的一刀,在对方收刀的瞬间两步助跑发起一记飞踢,将蜥蜴人的身体撞进了人群,波及了两三个人。蜥蜴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从天而降的刀背又将她的意识送入虚无的深渊。

若雨乘胜追击冲向不断换人的排头,挑、刺、斩、扫……招式由慢到快,凭借娴熟的技法力压倍于自己的敌人。如果是三个人同时袭击,那就用三倍与对方的速度出招就好;如果对方转攻为守,那就直接用力量击溃防御即可。

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若雨的刀锋如同游入敌阵的人鱼,没有什么出奇制敌,没有什么变幻无常,只凭速度就让敌人的目光无法追上刀尖,只凭力量就让敌人防无可防。

倒在若雨刀下的敌人越来越多,但与此同时,若雨也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了。

铛——

迎着战斧挥出的一刀没有压制狮人的一击,若雨和敌人双双被反弹的力道所苦,若雨脚下一飘连连后退几步,而狮人则凭借体型上的优势稳住下盘。

不等若雨施以追击,身后竟闪过一道寒光。

在千钧一发之际,若雨凭借常态化警觉的反应躲过了背刺的一剑,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居然有人绕到自己背后去了。

不知不觉间,不断向前突击的若雨已经离开了最狭窄的位置,除了右边是山崖外,其余三个方向都围满了敌人。

若雨临危不乱,转身背靠岩壁,将薙刀一横,再次将架势恢复起点。

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正面的敌人比最初多了一倍而已。

再一次,若雨的薙刀迸发出迅猛的刃舞,速度竟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刀刃的残影停留在敌人的眼瞳深处,宛如一朵不断绽放的银色之花。

刀尖的连线交织成一面栉密且锐利的屏障,尽管若雨出于防御目的的急袭大多不具威胁,但面对无论怎么样刺出武器都只能无功而返的动态铁壁,敌人渐渐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窒息感。眼前的若雨,仿佛和她背后的山峦绝壁融为一体,坚如磐石。

如果陷入苦战中的敌人还能有清晰的思维,不难看出若雨其实在以压榨的方式将精力强行转化为体力,她滴水不漏的防御很快就将无以为继。然而若雨坚毅的神情终于还是先于她自己的虚脱压垮了敌人绷紧的神经。

最先面露惧色的敌人瞬间就与若雨极具侵彻力的双眼对上了视线,紧接着,刀杆末端的铜镦自下而上一记挑刺击中了她的下巴。

势均力敌的平衡被打破了,少了一人的合围已经跟不上若雨出招的速度了。每六秒,若雨就会获得一次反击的机会,而每次这样机会造访时,若雨总不失手。

越来越多的人退出了围攻,唯一还清醒的米诺陶斯决心孤注一掷。她扔掉武器,绷紧肌肉硬接了一刀背,没有昏倒。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攥住了若雨的刀杆,米诺陶斯用尽全身力气与若雨展开角力。

若雨毫不含糊,在体型和姿态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硬顶米诺陶斯的蛮力。她奋力将双臂伸直,腰背前压同时踏出弓步,尽管如此,仍不能阻止自己被米诺陶斯推动而不断倒退的势头。

米诺陶斯的本意是想夺下若雨的武器,不料若雨竟然正面硬刚自己,禁不住血气上涌,她发出一声沉闷却震撼的鼻音,四肢上青筋暴起,三两步就将若雨顶到绝壁的边缘。

还没来得及感受胜利的喜悦,米诺陶斯突然发现若雨将右腿踏在了石壁上,米诺陶斯终于明白若雨想干什么了,但为时晚矣。

若雨的脚下传来了炸雷般的巨响,岩壁上霎时间浮现出阿拉克涅丝网般的裂痕。以单腿的爆发力将自己化为一具破城锤,从刀杆下方猛烈冲击米诺陶斯的小腹。

饶是身大力不亏的米诺陶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她连连倒退却还是没能稳住身形,最后一脚踩空摔下了山路。

以浑身之力使出飞冲肩的若雨也终于力尽不支了,她跪坐在雨中,体温急速冷却下来。

河边的陡坡处传来了米诺陶斯的悲鸣声,她似乎还没被河水吞没,正在湿滑的河坡上奋力挣扎求生。

芷唯依的嘱咐是能不杀就不杀,若雨深呼吸几番将气息调至平稳,走到路边将薙刀刀尖朝下深深插入地面。她右脚踩着刀背,右手紧握刀杆,向扒着河坡几近绝望的米诺陶斯伸出了手。

米诺陶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救命的援手,若雨当即感受到沉重的力道牵引着自己,她咬牙绷住手臂,平稳地撑过米诺陶斯乱动产生的拉扯,在对方也站稳之后猛然一使劲,将体重少说五倍于自己的米诺陶斯拽上了路面。

这下若雨连维持站立的最后一点气力都用光了,而那个刚刚脱险的米诺陶斯,在脸上重获血色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身来向若雨扬起了拳头。

若雨架势全崩,别说防御了,连站起来逃跑都来不及。

好在一记及时的蹬壁飞踢准确地命中的米诺陶斯的侧脸,最终砸在若雨身上的不是冬瓜大小的拳头,而是几颗带血的后槽牙。

“你没事吧?”芷唯依搀扶起若雨,“救人是没问题,但也得注意一下自己啊。”

“谨遵……教诲……咳咳!”若雨急促地呼吸,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需不需要休息一下?”芷唯依问道,爪刀不离手心。

“无妨,在下即刻振作。”若雨把薙刀用力拔出地面,这一使劲又让自己喘了几大口。

芷唯依看了看若雨现在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芷唯依大人,接下来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或者就我一个要再战一场。”芷唯依看着向前延伸至浓雾之中的山路,仿佛在用谈论今晚几时几刻睡觉一样的语气述说艰难的处境,“前面开路的那支队伍一定会察觉异样杀回来的,我们得先迎上去才行。”

若雨在天之阁的时候,曾被称为最严厉的侍卫长,但就算如此,她也从未命令过部下在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之后连续作战。尽管若雨明白芷唯依所说的在理,也知道她要做的事是必要的,但要认识到天之阁的顶点很多时候只是生存战场的起点,若雨还需要更多经历才行。

若雨眼中的芷唯依,已然不是和自己一起共事的同僚了,她就像是一尊神像,隐隐有种超脱常人的气质。只是这尊神像并没有给若雨带来安心感,她甚至有点令人畏惧。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构成芷唯依的存在中,名为“人性”的元素缺失了一部分,被一种更为深邃、更为神秘莫测的东西取代了。

“做得到吗?”芷唯依最后一次确认。

若雨知道芷唯依的言外之意——如果自己做不到,她将一个人迎敌。

事实上,芷唯依每一次制定行动计划,尤其是分头行动、指定时间地点汇合的计划,都是以“若雨会走丢”为前提的。也就是说,芷唯依发起的每一次偷袭或反击,就算若雨不在也会如期进行。

“请您放心。”若雨握紧薙刀,语气中似乎有些不甘的意味。

“和以前一样,你守山路,我上山脊,藏好,等我信号。”说完,芷唯依就开始向山坡上爬了。

“明白。”

言语间,山谷中弥漫的浓度已经到了在此战斗需要担心会不会一脚踩空滚到河里去的程度了。若雨斜靠岩壁,放缓呼吸,闭目凝神,将五感的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警醒度注意着大水隆隆的背景音之中,随时可能混入的脚步声。

时间的流动变得模糊,若雨进入了仿佛熟睡般的无我境界,她的肉体已然完全放松,但意识犹如卫戍天之阁首领房门前时一般敏锐。

从芷唯依预判的那个方向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有六人,从她们杂乱而徐缓的节奏中判断,那些人应该处于紧张的状态。

若雨屏息静气,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握刀的姿势,却没有轻举妄动。

一连六人,就这样直接从若雨面前走了过去,无人察觉身边竟有一个举刀待发的强敌。

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这队人就能发现在山路上东倒西歪的同伴了,如果她们能叫醒其中一部分伤得不重的,将对接下来的战斗造成相当不利的影响。

即使如此,若雨仍然完全遵照芷唯依的吩咐,一动不动化为环境的一部分。

就在队尾的那个人即将离开若雨的视线重新隐入雾中的时候,山上突然传来了杀喊声——芷唯依动手了。

“在山上,快!”

山路上的敌人连忙开始爬山,却遭若雨从斜刺里杀出来,队尾的敌人应声而倒。整个队伍陷入了混乱中,有的刚爬了一半下不来,有的惊觉腹背受敌恐慌起来,她们不知道雾中还有哪边有敌人,也不知道还有哪个方向会寒光乍现,甚至有人完全朝相反的方向戒备。

又一个敌人被若雨击昏,若非大雾也影响到了若雨的判断,这支人员分散的队伍很快就会被全员无力化。

“向我靠拢!”

浓雾中一声怒吼,瞬间将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这支残破小队的队长终于想起了作战中比武力和人数更重要的东西——指挥。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哪怕再弱小的人也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在乱局之中,任何一个具体的命令,哪怕只是往哪个方向逃跑,都会使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芷唯依出奇制胜的方针就是利用突袭制造混乱,以此消弭人数差距带来的劣势,然而这样的作战无疑冒着巨大的风险。它就是一场赌博,将所有赌注押在“没人镇得住场子”上。

若雨和芷唯依不同,她只会利用而不懂得如何制造和维持敌人的混乱,至于后面两种技巧,若雨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摸索才行。

循声接近那个发号施令的敌人之后,若雨发现敌人的阵型已经完成了——一个拿大盾的虎人挡在最前面,身侧斜后方各有一个手持长武器的巨犀人,队长则在更靠后的位置上端着手弩瞄准若雨。

若雨试探性地施展突刺,虎人不惧刀锋架着大盾直接顶了上来,撞偏了刀刃后继续前进,险些将若雨顶到石壁上。

从大盾两侧伸出来的枪矛对若雨实施追击,使她不得不继续后退以求自保,然而在若雨拉开足够的距离后,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弛的声音又迫使若雨闪身避箭。

四人的配合不算太紧密,但即使只有最基础的连携,对单打独斗的若雨来说也是棘手无比。

敌人在远中近都有攻击的手段,根本没有安全距离可言。若雨只能进攻再进攻,用疾风骤雨般的反复冲锋压垮敌人的反应速度。但是,体力已然见底的若雨又能否做到呢?

翻转刀刃拨开敌人的枪尖,若雨趁着队长拉弓弦的时机一个箭步冲到虎人眼前,将薙刀抬过头顶,从大盾的上方通过向巨犀人叉下去,然而还未等若雨实施,虎人顶盾一撞,就将若雨逼退了好几步,重新回到枪矛的杀伤范围之内。

若雨的动作俨然不如初战时那般迅猛了,她虽然设想了许多战术,但都是有心无力。

在这四个泛泛之辈身上,若雨竟尝到了只有面对芷唯依时才有过的挫败感,她藏在山崖边一块横向凸起的岩石后面,满心不甘地与敌人对峙。

时间并不站在若雨这边,她心中急躁不已,却毫无办法。此时此刻,若雨甚至产生了期待无所不能的芷唯依现身破局的想法。

若雨的愿望实现了一半,芷唯依真的现身在了她的眼前,只不过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

芷唯依强挣扎着站了起来,队长当即向她射出一箭,箭矢射入了厚重的蓑衣披肩中,虽没伤及血肉,但其力道就让芷唯依再次摔倒在地。

尽管看不出有什么外伤,蓑衣上亦无刀砍斧剁的痕迹,但芷唯依的状态已经和重伤者无异了——她现在极度虚弱。

芷唯依已经将近两天没有阖眼了,这段时间里不是翻山越岭就是短兵相接,如此高强度的行为又诱发了旧伤,已经不是光靠亢奋可以克服的了。芷唯依的左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它仿佛一截挂在肩窝下方的圆木,毫无知觉;右手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即使五指已经深入指套中,芷唯依也无法握紧爪刀,武器被左手带动着颤抖不已,随时都会滑落的样子。

急转直下的危机几乎把若雨推到了绝望的边缘,但命运总是会在一个人觉得不能再糟糕的时候,恶趣味地否定她的想法。

若雨的身后,传来了有人下坡的声音——芷唯依并没有打倒全部的敌人,她还给若雨留了几个小尾巴。

“她就是芷唯依!抓活的!”队长兴奋地大喊道。

连感受绝望的时间都没有了,若雨不顾一切地冲出掩体,架起了芷唯依。

正面的虎人和巨犀人或许是立功心切,争先恐后地奔向芷唯依,一时间竟然把道路给堵住了,推搡之际还差点把一个巨犀人挤到河里去。反倒是从山上绕后下来的那几个更快地追到了背后。

情急之下,若雨只得暂时无视正面的威胁,转过身来应对先到之敌。

薙刀的重量决定了它并不是单手武器,因此在若雨单凭右手勉强挥出一击的时候,突袭而来的豹人横挥一枪便将薙刀从若雨手中打落了。

豹人的枪锋并未停歇,划过一个弧线向若雨刺去。若雨尽管疲惫,但反应速度并未衰减,她眼疾手快地避开枪头,抓住枪身向下一扭夹在腋下。

“喝啊!”

若雨以呐喊激发潜力,以力尽的状态爆发出万全之力,将死抓着长枪不放的豹人挑了起来。如此间不容发的境地,若雨也没有顾念敌人性命的余裕了,她稳住下盘,准备将豹人直接甩到奔涌的山涧中。

然而气势只能解决一时,甚至只有瞬时的困境,她挑起豹人之后立即便觉得后继无力,扭不动腰了。

若雨重新运气准备再试一次,但豹人也不会傻等着,她放开自己的武器,双脚重回地面,不等站稳就迫不及待地朝若雨扑去。

此时的若雨毫无还手之力,有芷唯依的拖累,她连闪避都做不到。

紧急关头,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若雨夺下的枪杆上,奋力向下一压,枪杆像一把铡刀似的狠狠砸在豹人的头顶上,发出了一声听着就让人脑仁发疼的声响。豹人在奔跑途中猛地栽倒在地,她的脸陷进泥地里,滑行了数米才在若雨的脚边停下。若雨补了一脚,让她彻底失去知觉。

“后面……”

芷唯依提醒了若雨一句,若雨立即调整重心,双腿交替蹬地踏出后撤步,以肩胛与侧背向后猛撞,芷唯依也在同时倒退,并帮助若雨一同将腋下的长枪往背后一捅。

枪头迎面撞上了虎人的大盾。

在先前面对若雨的时候,虎人凭借盾牌与自身的体重尝到了甜头,这次准备故技重施。但是她忘了,现在的若雨是和芷唯依合二为一的状态,单论体重反而是若雨这边占优势,合体状态下的若雨拥有四只脚的支撑点,已经不是虎人的撞击能轻易撼动的了。

咔嚓——

一声沉闷的撞击后,是盾牌上的木板被贯穿的声音,枪头在虎人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哇啊啊!”大盾从虎人手中脱离,她本人也被冲击的反作用撞得连连后退。

“转身!”

若雨大喝一声,肩膀一顶撞开芷唯依,而后立即扭腰转体,枪杆划过一个半圆抽打在虎人的侧腹。虎人的身体就像一根被折断的竹子,扭曲地撞上了石壁,又回弹到路中央,翻身摔倒。

电光火石之间解决了虎人的威胁,若雨一把将摇摇晃晃的芷唯依拉回来靠在自己身上,并趁机摘下芷唯依背上的手弩,朝后继而来的巨犀人射出一箭——芷唯依缴获到手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箭槽上加了一根筋条,以便携行状态下也能让一支箭在箭槽中待击发。

冲在前面的巨犀人吓得抱头蹲防,她后面那个被挡住了视线的就倒大霉了,箭矢射中了她的锁骨下方,离咽喉就差半拃的长度。

中箭的巨犀人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脚并用地退到道路的边缘——中箭的位置离要害太近了,随便在战斗中被磕碰一下,箭镞就有可能割开喉管,现在队友反而比敌人更危险。

若雨的背后射来一箭,芷唯依将若雨向旁边挤了半步,自己缩在了还挂在枪杆上的大盾后面。在防御箭矢这种轻质武器的时候,大盾的表现显然好得多,箭镞没有穿透盾牌,被弹飞了。

“抓住枪杆!”若雨喊道。

芷唯依当即照做,若雨踏前一步压下上身,对芷唯依的后腰来了一记后蹬。芷唯依架着枪盾一体的武器借助若雨的爆发力踉跄而快速地向前冲去。长枪的寒芒依旧锐利,在速度的加持下无疑是可怕的武器,芷唯依胸腹的正面则有大盾的全面防护,如果从侧面挥刀的话,厚重的蓑衣对威力不如突刺的劈砍也有一定的防御力,可以说芷唯依身上几乎没有可以下手的好地方。

“咿!”

在山脊上与芷唯依作战的敌人曾目睹她由勇猛到虚弱,再到力尽不支的全过程,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唾手可得的战功突然就变成攻防兼备的劲敌了。

避闪不及的敌人被芷唯依撞了个满怀,枪头轻易地刺进了她的腹部。

另一边,若雨凭借透支肾上腺素换来的爆发力与身强力壮的巨犀人展开赤手空拳的对决。

连从满地的武器中捡起一把的空余都没有,若雨在巨犀人出招的瞬间就闪过矛头近身刺拳。她先是以看似迅猛实则并无力量的快拳晃得巨犀人本能地后退并寻求长矛发挥的空间,而后,若雨就瞄准敌人退后的空当跟身进步,死死黏在巨犀人的近前,每次巨犀人为了后退而抬脚的时候,若雨就以饱含猛力的鞭腿与前蹬集中击打巨犀人支撑腿的膝盖。

这曾是若雨在一对一决斗中不齿于使用的损招,但此刻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矜持。

巨犀人的身形体重不逊于虎人,试图破坏其重心以求制服,万全状态的若雨或许还可以,换成快要累趴下的若雨绝无可能实现;拳拳到肉地击败一个天生皮甲护身的大块头更是不切实际。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情况下,若雨选择上路打虚、下路打实,贴近身体沾衣发力,专攻脆弱的关节。

“呜……”

若雨的每一次踢击都像是从基座从抽走一块基石,当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雄伟的天之阁也会轰然倒塌。

反观巨犀人,自始至终,她手里那根带尖儿的长棍就没有一下是实打实地打在若雨身上的。

“咕啊!”

巨犀人的膝盖终于抵不住着一次次的重击,她跪倒在地,满脸痛苦的表情。

苦于身高劣势一直无法攻击要害的若雨终于看到了机会,她踏前一步,转脚蹬地、膝盖内扣、侧身送肩、手腕旋转发力,将全身每一处肌肉的爆发力通过关节组成的链条传达到拳峰之上。

咔嚓——

冲车般的猛烈后手拳轰碎了巨犀人的颧骨——一块在争夺交配权的时候会被用来撞击对手的坚固骨骼。

气劲碾过碎裂的颧骨直冲巨犀人的头骨,在颅腔内反复回荡,以抗揍著称的巨犀人就这样被一击打得失神。

如同一面山墙的巨犀人倒下了,被身影遮蔽的那名队长显露了出来,她与若雨之间已再无阻挡。

再次与若雨四目相对的时候,队长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之前在若雨脸上能看见的只有戴着面具一般的冷峻,而此刻,对自己杏眼圆睁怒目而视的若雨,看起来就如同恶鬼般狰狞可怖。

队长被吓得差点弄掉箭矢,她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端起手弩瞄准若雨。若雨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迎着锐利的寒光奔袭而去。

“别、别过来!!!”

弦松、箭发。

若雨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她在奔跑中起跳,空中转体闪过箭矢,落地时正好一脚踏在中箭的巨犀人身上。

无视巨犀人煞白的脸,若雨直接从她身上拔走了那支箭,将她的惨叫声抛于身后继续冲锋。

队长慌张地想要拔出腰刀,但发抖的手怎么也抓不紧刀柄,她索性放弃抵抗转身逃跑,但她怎么跑得过若雨呢?若雨飞膝冲撞队长的后心,将其撞倒岩壁边的一条水沟里。若雨压在她身上,举箭扎了下去。

若雨原本是对准脑袋的,不过在最后关头扭转了方向将箭镞插入了她的肩胛上,然后用力一掰,将外露的箭杆折断。

剧痛掐断了队长的神志,她口吐白沫、四肢瘫软,再无起身之力。

“给我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若雨斜眼看过去,原来是唯一一个还没被击倒的敌人劫持了力尽的芷唯依,将佩剑架在芷唯依的脖子上要挟若雨。

若雨不为所动,甚至还冷哼了一声。

“不许站起来,否则这家伙就没命了!”那人还在威胁。

若雨不仅没有听,还从队长的箭篓里取出一支箭拿在手中,摆出了投标枪的姿势。

“你你你……放下武器!”敌人还在试图用言语制止若雨,到了这一步,就算她自己也知道让若雨停手已经不可能了。

“喝啊!”

若雨投出了箭矢,已有心理准备的敌人一下子缩到了芷唯依的背后。而就在她屈膝躲藏的时候,芷唯依的右脚切近了她的双腿之间,突然一记勾踢令猝不及防的敌人仰面倒地。

芷唯依在半空中接住箭矢,顺势以侧倒的动作用箭矢把敌人的手臂钉在了地上。

倒地的芷唯依向旁边翻滚几圈,离开了敌人臂展的半径。

“呃啊!可恶……”

敌人还想拔箭,但一只脚踏在了她的手上,那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亮闪闪的铜镦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终于是击败了最后一个敌人,若雨连半分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搀起芷唯依向前走。她们虽然打倒了全部的敌人,也让四车补给打了水漂,但她们用去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按照芷唯依先前的计划,此刻应该已经走出了这条峡谷道渡水钻出包围了。

“若……雨……”

肩上的芷唯依已经气若游丝,她的体力和精神都已到达了极限,急需休息。当然,若雨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芷唯依大人……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已经脱险了……”若雨气喘吁吁,几乎是扛着芷唯依一步步艰难行进。

“先……放我……下来……”

“您在说什么呢!我……绝不会……放弃您的!”若雨咬牙坚持着。

“……”

芷唯依不再说话,若雨本以为她放弃了说服自己,不料芷唯依突然用尽全力推了一下若雨,若雨没有站稳趔趄了几步,芷唯依则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您……呼……这是为何?”

这里距离最近的一个战场还不足百米,在此逗留的话,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带着我……我们都……跑不远……”芷唯依想要抬起头,但她只是颤抖了几下,没能做到,“现在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我会……带您离开的!”

“我……不是……”芷唯依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她自知自己的神志恐怕不足以支撑她说完一大段话,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气力凝聚成四个字:“想想冰蓝!”

说完,芷唯依便再无动静了,除了时强时弱的呼吸,再没有什么能证明她还活着的东西了。

若雨听懂了芷唯依想要传达的意思——现在能救冰蓝的,只有若雨自己了。

若雨思索了良久,俯下身去,将芷唯依的背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

……

“艾茵,你真的现在就要走吗?”

看着门厅里收拾好行装的艾茵,老妇不舍地问道。

“嗯。”艾茵的眼中也暗含歉意,但更多的则是坚决,“老奶奶,谢谢您这几天的照顾。”

“这里的人不待见外地人,艾茵还是别出去了吧。”老妇还想挽留。

“我必须得走啦,老奶奶再见。”

艾茵没有半分迟疑,戴上斗笠走入雨中。

在这个老妇的家中已经驻留了三天了,先前的落脚点还没有一个住过这么长时间的。一路上的走走停停,让艾茵多少对那位亲切的狐人大姐姐产生了怀疑,她不像是带自己去找姐姐的,更像是以自己为诱饵引姐姐来到这里的。如果艾茵的想法没错,那么狐人橙华没有来带自己到下一处落脚点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橙华的目的地——这个郡多山多水、道路崎岖,居民还特别排外,最适合用作围猎场了。

姐姐现在很可能处于最危险的境地,艾茵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枯坐等待了。

为了姐姐的安危,艾茵必须有所作为,挫败这场用心险恶的阴谋。

不计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