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集散地的负责人就接到了一封急信。

当看到信件火漆封口上的印戳时,负责人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完全不顾上向一大清早就打扰自己清梦的传令员发火了。

只有黑羽首领特别委派的人传递亲笔信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印章,在全聚落范围内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这样的资格。

“去!快去把章表拿来!”负责人激动地对传令员说。

章表是黑羽聚落所有公章的拓本,用以识别和防伪,毕竟芷唯依在叛逃前也获得过公章。这些高级公章虽然样式基本一样,但每一个都有细微的不同,可以对照出来。

传令员飞奔着拿出章表,放在负责人的桌案上。

“芷唯依的印章……和这个不一样,这个图案在……在这儿!找到了!是真的!”

负责人把章表一扔,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虽然只凭对照表只能判断出印章真伪而无法获知写信的人是谁,但这样的大人物会给自己写信,必定是要委以重任,如果自己办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天之阁里谋得一官半职。

带着对未来的向往,负责人打开了信封,信上的内容果然非同小可,确实是值得盖上钦派印章的信。

在受宠若惊的同时,负责人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份责任太过重大,也很困难,她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任务,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好在信中说,有一个联络员会前来指挥行动,负责人只需要尽全力配合即可。

这个时候,一个门卫急匆匆地跑到了门口说:“负责人,外面来了个人要进来,她拿着一套我们没见过的印信,说是……”

“混账!”不等门卫说完,负责人就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快点把那个人请到我这里来!不……我自己去!”

…………

……

艾茵在辕门外等了不一会儿,一队撑着雨伞的人就小跑着来到她的面前,为首的人满脸堆笑,看穿着,这个人应该就是负责人了。

“信件收到了?”艾茵板着脸问道,好像在责怪对方的怠慢。

“收到了!刚收到!”负责人急忙回答,“实在抱歉,特使大人,我们没能及时迎接……”

“刚收到?!”艾茵挑着眉问,“怎么这么慢!送信的人呢!把她带过来见我!”

负责人一脸茫然,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一旁那个传令员回答道:“是昨天夜里运粮的车队带来的,她们说,信件是在山崖边一个受重伤的人塞给她们的,那个人交完信件就一不小心摔下悬崖了。”

“我立即派人寻找!”负责人接过话头,对艾茵说。

“哼,耽误了那位大人的事,死有余辜!不管她了,快带我进去!”

“是!请您跟我来。”负责人把雨伞遮在艾茵的头上,“可以问一下,派您来的那位大人是……”

“什么事都敢打听?你还要不要命了!”艾茵推开雨伞,厉声斥责道。

“万分抱歉!”负责人低下了头。

“一刻之内给我腾一间房出来,把所有公文台账部署图计划表都拿到我那里。”

“遵命!”

不到一刻,艾茵就被让进了本来是负责人住的房间,而她昨天夜里想看又来不及的那些文件,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随意翻阅了。

艾茵把地图摊开,对照着时间表在脑内构建出整个围捕行动的全貌。在地图的一角,压着充当镇纸的印信。这套印信是黑羽首领亲手交给艾茵的,当初只是作为艾茵在聚居区内的万能通行证使用,从来没有发挥过它真正的作用。事实上,从小就在黑羽宅邸里长大的艾茵,无需印信也能自由出入,以至于它一直被遗忘在家里的某个箱子里,事到如今也只有艾茵自己和那份刻章的时候就制作好了的章表还记得它。

昨天晚上,艾茵在负责人的房间里就地取材,伪造了一封加急公文并盖上章,然后化妆成重伤的信使,在通过时必然要减速慢行的山崖小路上等着时间表上下一批来到的车队,交信之后假装摔下悬崖,然后在破晓时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集散地的营门前。

平心而论,整个骗局并不完美,如果是细心的人或许会发现其中有蹊跷,好在那个负责人是个庸才,在艾茵一通连吓唬带骗之下完全相信了艾茵。

“你们刚接到信,一定还没准备吧。”艾茵看着负责人,冷冷地说。

“确实如此……”

“啧!”艾茵咋舌,眉毛皱得都快要拧起来了,“没时间了,现在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清楚了吗?”

“清楚了!”

艾茵详细地向负责人交代了自己构思了一夜的部署,这个正职是郡长的负责人边听边赞叹计划的精妙。不过,如果她在岗前培训的时候有好好听恩克图雅讲课的话,其实她自己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

……

今天白天,由这个集散地负责补给的哨所、隘口、营地和执勤点大都没有收到给养。只有在即将入夜的时候,有一支车队悄然离开了集散地,这是今天唯一严格遵照时间表行动的队伍。

越是周密的计划就会因时间的推移而不断产生的偏差、延误和状况外事件变得面目全非,事实上在时间表交到各区域负责人手中的第二天,它就只能作为一个大致的参考来使用了。因此,包括那些没拿到粮食而怨声载道的护卫和执勤人员在内,没有人察觉集散地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日落后一刻,车队接到了乘客,踏上归程。

三辆半人马车里一共坐着十二人,其中十个是从各个山头上撤出并集合在一起的仪仗队员,还有两人是搜索队派出的联络员兼指挥员。作为搜索队唯一看得上眼的“半专业人员”,仪仗队也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拉来救场了,只是搜索队还是不放心让她们自主作战,于是让两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前来带队。

按照计划,这些精锐会在集散地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前往指定地点,不出意外的话,当天就能完成收网,将芷唯依困死在其中。

从分散各处的山头上召集这些人并不轻省,车上的每个人都至少没日没夜地赶了几十千米的山路,刚一上车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一大片,连一路的颠簸都没能唤醒她们。即使是精神高度紧绷的搜索队老手,此时也敌不过生理上的强烈需求,她们轮流阖眼休息,醒着的那个强打精神观察车厢外的情况。

车队驶入了集散地,在门口没有受到阻拦,甚至在进入辕门之后,车队的速度反而提高了一点儿。整个集散地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灯光。

警戒的人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连日来没能好好休息令她的脑袋比平时迟钝得多。还在思考之际,车队进入了一间大仓库。

一股略有些刺鼻的气味钻进了鼻孔,警戒的人突然大叫起来:“快下车!”

这个提醒还是太晚了,拉车的半人马停都不停,直接解开身上的套索,把车斗一甩,笔直地从另一侧的出口冲出了仓库。失去平衡的两轮车有的车辕触地向前滑行,有的当场翻倒,里面的人有些还在睡梦中,瞬间被摔了个鼻青脸肿。

仓库两边的大门被迅速关上,在门缝消失的前一秒,几支火把被扔了进来,一地的桐油当即被点燃,火势急速蔓延开来。

藉着火光,受困其中的人看见这里堆满了干草、谷物之类的可燃物。

惊慌失措之际,两个巡逻队的老手面面相觑,她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芷唯依还未擒获,清算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

……

看见仓库燃起了大火,在住宿楼的阳台上冒雨观望的负责人激动地大喊:“成功了!”

某个不知名的大人物写给自己的信上说,今天晚上接到的这批人刚刚被查出是芷唯依的同谋,要求负责人不计一切代价消灭她们。

负责人对此笃信不疑,但保险起见还是查了一下对照表。这些人大部分是仪仗队员,还有两个人根本没登记,不是郡府的雇员,也不是征召来的护卫。

这个调查结果更加坚定了负责人的判断,她还记得今年一共开展了两次以芷唯依为主角的游行活动,都有相当多仪仗队员一同参加。芷唯依和仪仗队走得那么近,一定是一伙儿的。

这样的猜测过于主观了,然而一旦某人开始怀疑某事的时候,一切事物都会成为支持怀疑的佐证。

“太好了!我们消灭了一伙儿背弃黑羽大人的叛徒!”负责人兴高采烈地说,殊不知符合她描述的人正坐在她身后的房间里。

艾茵看着阳台上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负责人,一言不发。

在不久前才结束的内政官篡权事件中,全程参与的姐姐并未对艾茵提起过一个字,因此艾茵并不知道仪仗队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不过,围捕一个逃犯是不需要仪仗的,千里迢迢地将中央聚居区的仪仗队调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支队伍实力过硬,起码比商队护卫厉害得多。

为了切实消灭这支队伍,艾茵部署了很周密的计划,从仓库冲天的火光来看,计划的第一步无疑是成功了。

如果真的这样顺利就好了……

艾茵心想。

…………

……

一片混乱的火场之中,最先有了行动的还是那两个搜索队老手,她们二人合力将被大雨沁透的防水布从车厢上拆下来铺到地上,盖灭了一片火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块立足之地。由于地板上全都是桐油无法灭火,二人索性将三块防水布叠在一起,延缓火焰烧干水分的速度。

“喂!到这边来!”老手呼喊道,可是根本没人听她的。

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两侧的大门边,不顾烧伤拼命推门。大门似乎被什么重物抵住了,几个仪仗队员用尽全力才让大门缓缓开出一条缝。

“闪开!我先出去!”

“傻瓜!别出去!”

一个体型偏瘦的仪仗队员侧身挤进门缝之间,突然,箭矢如雨般射向她,其中绝大多数都钉在了门板上,但有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穿了她的头盖骨。

想都不用想,为了把人困死在火场里,仓库的外头一定有人盯着出口。这些人拿着本来是要发给仪仗队的手弩蹲守在仓库周围,虽然准头都不行,但可以靠数量弥补。

这一波齐射有些急了,如果能等门开得更大一些的话,应该能射杀更多的人。

“都过来!别站在门口等死!”老手又一次喊道。

眼看队友死亡,仪仗队员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纷纷遵从现场唯二冷静的人,撤到防水布上。穿越火场时,她们中的两个被大火席卷,并无人救助。

防水布上,那两个老手已经拆下了四根货车上的轮轴,这几辆车是为适应山地行驶而经过改装的,轮轴用的是一整根铁棍。此时,四根铁棍已经被捆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正把一根特别长的绳子绑在铁棍的中部,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块重物。

“把这根绳子扔上房梁!快!”老手指示仪仗队员中一个力气够大的人说。

仪仗队员甩动绳头上的重物向上抛,因为过于慌乱,第三次才让重物越过房梁垂下来。老手拽过绳头,与铁棍中部的绳结捆在一起,把铁棍吊了起来,做成了一根破门锤。

后知后觉的仪仗队员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纷纷来到破门锤的后方,荡起破门锤用力推向墙壁。只一下,被火焰烧焦的木质墙板就发出了断裂声,第二下直接撞出了一个破口。

“顶盾撞出去!”

一个身强力壮的狮人闻令而动,她抬起绑在手臂上的小圆盾护住脑袋,奋力向破损的墙壁撞去。

咔嚓————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可以通行一人的豁口,正当狮人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的时候,脚下突然踩空重重摔倒了。

狮人掉进了一条深沟里,它的深度和宽度都是正常排水沟的数倍。狮人半身浸没在水中,水并不深,但散发着可怕的刺鼻气味——桐油的气味。

远处飞来了几支火把,落入壕沟之中向两侧蔓延。惊恐的狮人连忙站起来,想要从湿滑的边缘爬出去,但那壕沟的深度刚好让狮人的双手使不上劲,她惨叫着向远离火焰的方向逃去,最终被从另一边烧过来的火焰缠绕了全身。

“该死!竟然还有后手!快找掩护!”

话音刚落,几支箭矢就从墙壁破洞中飞了进来,杀死了一个陷入绝望而没有躲避的仪仗队员。

火光透过破洞照亮了一片区域,映出了几个拿着弓弩在近处晃悠的人。两个老手身上倒也带着手弩,可以还击,但从死角里跳出来和数量占优的敌人对射,充其量是一换一,毫无意义。

一时间,战况陷入僵局。

大火越烧越旺,仪仗队员赖以生存的防水布也像个被烤干的鱿人似的卷边儿了。一墙之隔的外面,将她们围在中间的壕沟里,火势没有丝毫减弱。拜这大雨所赐,已经吸饱了水分的泥土很难再被桐油渗入,可以预见大火还会烧很长时间。

命运留给这些人的似乎就只有葬身火海这一个结局了。

就在这时,老手忽然看见在外面徘徊寻找机会的其中一人突然倒地了。虽然看不真切,但老手判断那样直挺挺的倒地姿势绝不是摔倒了。紧接着,第二个人以同样的动作趴在了地上。

“打起精神来!”老手兴奋地说道,“支援我们的人来了!”

…………

……

仓库对面的山坡上,一个带有节肢类人种特点的男子晃动着触角,从箭篓里抽出了下一支箭。他是搜索队的头儿,也是这次抓捕行动的实际总指挥。

今天白天的消息在傍晚时分汇总到了他的面前,这片区域最大的集散地一整个白天竟然没有任何调动,这让他十分在意。他知道傍晚的时候自己的人会来这里做最后的休整,于是前来查看究竟。由于搜索队已经部署完毕不便再调动,头儿便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头儿担心的事正在发生,这里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集散地的人居然给自己的人设套并袭击了她们。

不用搞清个中缘由,头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帮谁。他站在制高点上开弓射击包围仓库的人,直到第三个人倒地身亡,那些乌合之众还没察觉有人在放冷箭。当一具胸口被箭矢贯穿的尸体滚到火光中的时候,那些人突然惊慌起来,完全失去了组织。

看着那些慌乱的人,头儿忽然有了一种既视感。那个部署作战的人着实有些本事,火场和壕沟设置得很巧妙,但那些执行的人就差多了,不仅在敌明我暗的前提下大大咧咧地靠近仓库,暴露在火光的边缘,一遇攻击就乱作一团,失去战意……自己在指挥这些人的时候,也遇到过完全相同的问题,否则芷唯依不可能到现在还外面自由活动。

说到芷唯依……

头儿看了一眼远处那栋二层建筑的漆黑轮廓,一边射击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靶子一边思索起来。

…………

……

“快……快跑吧!她们的支援来了!我们打不过的!”

住宿楼的阳台下,一个传令员惊慌失措地向负责人喊道。

“支援是怎么回事!”负责人被传令员的惊恐感染了,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我们有好多人被射死了!”

“所以说怎么回事啊!”

“好多人都死了!”

“别慌。”艾茵从房间里出来,打断了她们二人实在让人听不下去的对话,“死掉的人都是死在哪里的?”

“啊……”传令员看见艾茵沉稳的表情,微微安心了一些,她回忆道:“都在仓库墙壁破洞的外面。”

“其他传令员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报告了?”

艾茵在集散地的各个地方安排了十名观察哨兼传令员,她们的职责是一遇情况就回来报告,看样子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把艾茵借负责人之口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她们一定都死了!”传令员坚定地说,“我一个人也没看到!”

“你看到尸体了吗?”艾茵以仿佛能洞察内心的锐利眼神看着传令员,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传令员有一瞬间产生了这个陌生人比潜伏于黑暗中的敌人更可怕的错觉。

“我、我没看见……”

“没看见居然敢信口雌黄!”艾茵重重拍了一下栏杆,怒目而视,“若不是战况紧急,我现在就斩了你!”

“咿!”传令员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没看见应该在岗位上的传令员有很多种原因,可能是逃跑了、可能是藏起来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跑回来的这个根本没按照要求确认临近位置上的同伴是否还在。

“你们两个,去确认一下最近两个观察哨上还有没有人。”艾茵代替完全傻眼了的负责人发号施令,她一共指派了20人的传令小组,其中半数留在住宿楼待命,“确认过之后用哨音报告,两短一长表示看见尸体了,两声长表示没有。”

“遵命!”

“你们两个通知待命的人,搜索仓库南面的山坡,让她们从两边包抄过去。”

“明白!”

“你……”艾茵把冰冷的眼神投向了还跪在雨地里的传令员,她知道这个吓破了胆的废物已经不可能在执行什么任务了,“留下来保护负责人吧。”

“感谢您的宽大!”传令员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连连对艾茵行礼。

不一会儿,相继两串哨音传来,都是“没有看见尸体”的信号。

艾茵据此判断,那个意料之外的敌人并没有夜视能力,否则不会放任观察哨而射杀在明处的人。

“通知第二队,冲杀离开仓库的敌人!”

“收到!”

艾茵一方有八倍于对手的人数优势,但艾茵深知,这些人与对方存在本质上的不同,那就是自己这边的人统统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她们无法承受损失,甚至会被一次抵抗冲垮意志,尽管人数优势让她们不太可能被全部杀死,但遭受反击的队伍必然无法再组织起来了。基于这样的考量,艾茵将除传令员外的所有人分成了三个组,一组事先埋伏在仓库周围执行既定命令,还有两组人数为20的预备队,这样的“隔离战术”至少可以让溃散的恐惧不至于从一组传染到另一组,增加应变行动的次数。

不过即使如此,艾茵对这群绝大多数是第一次拿武器的人仍不抱什么希望。

…………

……

刚甩掉触角上的雨水,头儿就嗅到了人的气味。

有人上山坡了,而且不止一人、不止一个方向。

头儿的夜视能力几乎没有,只能通过经常性清理触角来获得一些声音震动和气味的信息,但这些只能作为辅助,无法准确定位感知到的目标。

情况不容乐观,头儿不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也看不清”的侥幸心理上,他现在必须移动起来与敌人周旋,因而不得不暂停对同伴的援护。

与此同时,从仓库的两边又杀出两队人来,她们在壕沟上架设木板,踏过火焰冲向了为避免被烧毁的屋顶活埋而从墙体破口中出来却被堵在火墙前一时间进退不得的仪仗队员。

敌人两面夹击仪仗队员,在火墙和木墙之间的狭窄处厮杀在一起。乍一看的话,这是一次糟糕的指挥,狭窄的地方会最大程度地抵消人数上的优势,但对于未经训练、并不具备协同能力的外行人来说,人数上的优势只能发挥在消耗上。将战斗场地选在这里,是除了数量之外全部劣势的敌人用自己不存在的协同能力换了对方的团战空间,实际上是稳赚不赔的。

时机掐得还算不错,而且有最低限度的知己知彼,应该是有个能准确把握战局的人在指挥。

“芷唯依,会是你吗……”头儿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似乎有些期待。

…………

……

此时的负责人急的在阳台上来回踱步,接连传来的悲报让她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余裕。

“报告!上山的人没有找到敌人!而且下来的时候少了很多!”

“不好了!仓库那边要顶不住了!”

“我和其他传令员走散了,找不到人了!”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反映出作战即将失败的现实,负责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本来已经作成的必胜之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特使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负责人一脸惊慌地向艾茵求救。

“不要慌乱。”艾茵仍然沉着冷静,即使危机近在眼前依然面不改色,“我亲自去处理。”

艾茵将倚在墙上的一杆长矛拿起,上下舞动一番试了试手感。屋内的空间略显局促,但艾茵的长矛没有碰到任何摆设。

“有您在真是令人放心……”到了这个时候,负责人还没忘记恭维,不过这回大概是真心的成分居多了。

“接下来就交给你全权指挥了。”临走前,艾茵嘱咐道,“你一定要随机应变,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把全员召回来加强你自己的防御。”

“请您放心!”负责人连连点头。

艾茵走出房间,直接翻过栏杆跳到地上,快步走向仓库。

负责人目送艾茵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低头问还在一楼待命的几个传令员:“你们,还能看见特使大人吗?”

众人纷纷摇头:“看不见了。”

“好!快去传令把所有人叫回来!”

虽然对不起亲自前往迎战的特使,但现在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些。

…………

……

在后山上看见所有还能被找到的人员向住宿楼后撤的时候,艾茵稍稍有些吃惊。

虽然她料到胆小的负责人一定会弃自己于不顾,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连装都不装的。

不过艾茵也没资格指责负责人,毕竟是自己背信弃义在先。

下楼之后,艾茵并没有像负责人以为的那样赶赴一线,而是在跑出她们的视野后一转弯上了后山,借助月色溜走了。临走前,艾茵还留下了暗示:把所有人集中起来防御才是最安全的。负责人对此深信不疑,殊不知她现在要是直接逃走的话,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艾茵的计划旨在击溃一支可以在山区快速运动的强力队伍,但这不是唯一的目的,她的想法要贪婪的多……

…………

……

斩杀了住宿楼里最后一人,头儿收刀入鞘。

“头儿。”

身后一个同伴的声音让他回头,他看见那个人单膝跪在一个胸口一片殷红的人身边,轻轻摇了摇头。

“活下来的只有我和你了么……”头儿叹息道。

“头儿,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判断,不过……”同伴疑惑地说,“你最后的决定我还是想不明白。”

不久前,仪仗队的伤亡刚好达到一半的时候,夹击自己的敌人被打退了,头儿也甩掉了在山坡上无头乱窜的敌人,与自己人汇合。那个时候,头儿没有设法带领自己人离开,而是下达了攻坚的命令。

“说实话……我没想到伤亡这么大。”头儿看着一地的尸体,无奈地说,“我以为她们在平地上战斗的能力不会比我们差太多,高估这些花架子了……”

头儿口中的“她们”指的是已经全员阵亡的仪仗队。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攻击这栋房子啊。”

“留活口的话,后患无穷。”头儿直白地说:“围捕芷唯依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出了这种乱子,要是放任这些人活着乱说话,会让我们功亏一篑的。”

“你的意思是……是忍那个家伙下的令?”

“我觉得不是,你见过树没砍倒就扔了斧子的樵夫吗?”头儿不以为然,“而且你看,仪仗队可是她的人,现在不都死了么。”

“那……”

“我怀疑是芷唯依。”

“啊?”头儿的手下大吃一惊,因为根据头儿先前的判断,芷唯依现在应该在一条季节性河流的北岸,距离这里四十千米。

“你想啊,整个战斗过程,对方的指挥都很到位,只不过人员执行力不行。但最后这个收缩防御的命令简直糟透了,完全把自己置于被动。你看出门道来了吗?”

手下摇了摇头。

“作战的前半部分,是想利用这里的人消灭我们;后半部分,则是利用我们杀光集散地的人。”头儿笑道,“交战的双方,都是芷唯依的敌人。她大概是蒙骗了这里的负责人替自己发号施令吧,然后下完最后一个命令就溜了。”

“啊!原来是这样……”手下恍然大悟……了一半,“可你既然看破了这一点,为什么要硬啃这里呢?”

“这就又说回来了,你想想看,如果我们放着包括郡长这种大官儿的这些人不管,会有什么后果?”

手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实在没有头儿一样跳跃性的思维。

“她们总不会因为芷唯依溜了就和我们握手言和吧?”头儿稍稍提醒了一下,但见手下仍没有领悟,便不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解释给她听:“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负责人一定会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上书给天之阁,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我们身上,坐实我们通敌的罪名。现在的川佐忍首领不一定会相信,但多少会给接下来的行动带来麻烦。所以必须来个死无对证,这样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把黑锅扣到芷唯依头上也方便得多……虽说没冤枉芷唯依的可能性更大。”

头儿认识的川佐忍是个睿智的人,但多疑会使一个人的睿智成为她的坟盖。川佐忍曾以多疑为武器让黑羽自断臂膀,然而当她也坐上首领的位置时,自己也得饱尝多疑的诅咒之苦了。因此,不能寄希望于川佐忍总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明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

“就是芷唯依这么做的动机,或者说……这场迫使我们内耗的战斗真的是芷唯依策划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看到头儿又在怀疑他自己的推断,手下再一次陷入不解。

“诚然,这是一箭射死两只拿玛哈的妙计。让仪仗队覆没的好处就不说了,摧毁了一个重要的补给节点,能让我们撒出去的几十支队伍得不到补给而难以行动。但是……在集散地动手,不就等于向我们宣告:‘我还在你们的正中心哦~’吗?”

“这倒也是……”

为了保证补给和调动效率,集散地必然会设置在距离所负责的卡点、巡逻区实际距离差不多的地方,也就是有搜捕人员活动区域的大致地理中心,芷唯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芷唯依真的摸到了这里,就表明她已经远离了我们重点搜索的方向。如果是我,我宁可选择悄无声息地绕卡闭关逃走,这样可以甩开我们至少两天的路程。”头儿继续分析道。

“我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是不是芷唯依干的好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头儿说了一句废话,“如果是的话,那证明芷唯依必然是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在包围圈内停留一阵,必须设法削弱我们;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她有同伙,而且也是厉害角色。”

“那接下来我们该?”手下已然放弃了思考,她发现就算自己顺着头儿的思路往下走,也保不住头儿的下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之前的猜测,于是干脆让头儿自己跟自己斗智斗勇吧。

“原本的包围作战还是按计划进行,只不过这边儿要多留个心眼。”头儿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有了变亮的兆头了,“你也受伤了,不要在雨天行动,今天现在这儿休息吧。”

“在这儿?我可不敢。”

“哈,可别告诉你害怕这些人的鬼魂来讨你的血债。”

“那倒不是,我是怕来这儿的人发现这满地尸体里就我一个活人,我再怎么会扯谎也骗不过去了,到时候只能全杀掉喽。”

“你放心,那些临时征召的家伙拿不到补给是绝对不会行动的,三两天都不会有人来这儿。你在这里等我们接你吧……如果三天之后我们还活着的话。”

“祝你们好运,头儿。”

“你也一样。”

说完,头儿站上了阳台栏杆,张开背后的网翅,冒雨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