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尚未升起,纵然是磨得如同静止的湖面般光滑的铜镜也照不出它身边冰蓝纤细的胴体。

冰蓝的中衣和里衣整齐地叠放在地,代替它们的是缠在冰蓝身上的白布,从脚底直到脖子,微微散发着药香味的白布裹紧了冰蓝每一寸苍白色的肌肤。

在脖颈后将白布打结系紧,冰蓝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华丽的典礼服。

即使在暗弱无光的环境下也能看出礼服上艳丽的颜色,它仿佛浸入了彩虹的染缸里,设计师在它上面用尽了自己对色彩的表现力,如同向世界昭示自己存在一般的极彩,绝非一般场合下就可以穿戴的。

冰蓝为自己戴上了镂空的赤金头饰,却并未在脸上施以与之相配的妆容。

曾经,自己向芷唯依抱怨过,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当上总务的呢?现在冰蓝有了答案:就是为了今天。

冰蓝走出了房间,脚步缓慢而坚定。

在门口,冰蓝与若雨相遇了。今天的若雨穿着素衣,也没有戴面具。

自己是多久没见到若雨的素颜了?若雨的脸和上次见的时候似乎有了一点变化,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冰蓝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和若雨说,但最后也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说了一句:

“交给你了。”

…………

……

连日来作息颠倒的我今天却在破晓之前就起来了。

我在左肩的受伤处多垫了几块布,将以往不会佩戴的左肩甲也套在了身上。

绑紧甲带时稍稍有一点痛,但不是不能忍耐。

游行用的银质典礼铠甲是以美观为优先设计的,它是礼服与护甲的完美结合,直接而强烈地戳中了我的喜好。虽然从实用角度来讲,它的防护不够好,重量控制做得也难以恭维。但我仍然选择穿这身衣装而不是从落脚的郡府借一套制式护甲。

昨天傍晚,我出门的时候发现了观察我的视线。没错,不是监视而是观察,那个自以为没有被我察觉身份的狐人用舔舐一般的视线观察我的步态、立姿、活动幅度甚至是神情。她在评估伤势对我身体状况即战斗力的影响,如果她得出的结果是“打的赢”的话,那么今天就该有人对我动手了。

下一个聚居区离这里有40千米,途中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不知那个狐人会不会参与对我的围剿,印象中她擅长的是暗杀、情报和跟踪监视,虽然最后一项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对我效果不佳。

这个狐人似乎有可以迷惑其他人的魔法,这个魔法的效果应该是改变她在别人眼中的模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半杏的身边,样子是个羊人。第二次是暗杀郡长与鸡蛇兽人的时候。此后她就经常出现在我的周围,而且总是以为她的魔法能骗过我的眼睛。的确,在艾茵和诗姬莉的眼中,被半杏唤做“小橙”的这个人,其真实样貌并不能被正确认知。即使是我,在与她握手之前,也只能看到她用魔法伪装出来的形象。

信息单方面透明的感觉挺爽的,可以利用这个人为我们做很多事,还不会被忍怀疑。相信冰蓝已经这么做了。

探病时,冰蓝偷偷塞给我的小纸条上写着让我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立即逃脱的文字,但我有自己的打算。

天边泛起了红色,很快,朝霞便铺满了整个天空。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来吧,结束这一切,无论结果如何。

我迎着朝阳将披风甩起,满怀期待与释然走出门去。

…………

……

从八楼到十楼,“以身作则”违反自己发布的命令的冰蓝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每一名侍卫都知道冰蓝盛装谒见的用意,目无旁人的冰蓝从侍卫身边经过之时,她们纷纷屈膝行礼,向这位文弱而刚强的赴死者致敬,直到再也听不到冰蓝的脚步声也不起身。

旁若无人地推开门走进黑羽的房间,穿过悠长的会议室,每走过一步,冰蓝就会回忆起曾与黑羽、若雨、芷唯依度过的点点滴滴。

“什么人!”

听到脚步声的黑羽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看见如此穿戴的冰蓝时,一下子愣住了。

华丽的典礼服之下,是只有下葬时才会缠在身上的白布。

“冰蓝,你这是……”

冰蓝不急着回答,她俯身下拜,对黑羽说道:“黑羽大人,冰蓝向您请罪。”

“请罪?怎么回事?”黑羽一头雾水,她不知道冰蓝的用意,但冰蓝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一定非同小可,“是指没有传召就过来的事吗?免罪!”

“不是此事,黑羽大人。”

“不论何事一律免罪!”黑羽毫不犹豫地说,看着这样的冰蓝,黑羽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一般,“冰蓝,你先起来……”

冰蓝缓缓起身,双眼平静地凝视着黑羽。她苍白的面容上似有微弱的笑意,但仔细一看却又不见了。

“冰蓝,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黑羽大人,恕我不能再侍奉您左右了。”说着,冰蓝眼中泛起了几点晶莹,“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你要离开我吗?为什么!”

黑羽感到晴天霹雳般的震惊,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想象失去冰蓝之后自己会怎样。

“我曾是沃姆聚落的人,觊觎您性命之人的同族。”

冰蓝闭上双眼,泪水拂过白皙的脸颊,濡湿了胸前的裹尸布。

…………

……

行至半道,身后的脚步声明显开始放缓了。

开始了吗……

我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微微前倾上身,对驮着我的半人马猎人说:“我跳下去之后,你立即向前跑,别回头。”

“芷唯依大人?”

“别回头。”

她是在狩猎队全体禁足的情况下,唯一一个被允许作为坐骑参与这次游行的队员,我希望至少她能安全逃走。

“准备,三、二、一!”我翻身从鞍上跃下,暴喝一声:“跑!”

半人马四蹄生风,和我交代的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向道路的尽头。

十五米外,仪仗队横向展开,摆好了阵势。

我之所以没有拒绝这次夸功游行,就是因为他们。

忍的势力几乎渗透不进狩猎队和侍卫,但是她想要清剿包括我在内的黑羽旧臣,没有自己的武力可不行。上次游行中,我和我的狩猎队离开在聚居区四十天之久,已经暴露目的的忍竟然什么动作都没有。从那时我就明白了,她的武力就是这支仪仗队。

这次游行,对于敌我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机会。只有一件事稍稍让我感到吃惊。

“你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吗?”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仪仗队的人数没有增加,因为即便是精明如忍,也没办法只用一个晚上从中央聚居区把另一半仪仗队员调集过来;但人数也没有减少,这就证明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忍的忠诚部下。早知如此,我就先动手了。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了箭上弦刀出鞘的敌人。

…………

……

“你原来是沃姆聚落的人?”黑羽在感到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安心,还好只是这么一点儿小事,“如果是你的话当然免责……”

“芷唯依大人与我一样。”冰蓝打断了黑羽的赦免。

“啊?”

“您还不明白吗?有人图谋将您的翅膀折断,暗害我与芷唯依大人只是第一步。”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黑羽听得一头雾水,“你说有人暗害你,是谁啊?”

“除了您的内政官,还能有谁呢?”冰蓝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似乎在为黑羽的迟钝感到悲伤,“您没想过吗?您已经多久没有以自己的意志发布命令了?您已经多久没有得到内政官不想让您看见的消息了?又是谁让您怀疑芷唯依大人的忠诚?我告诉您的这些,您听了之后真的感到意外了吗?”

“我……”

“您被她幽囚在天之阁的顶楼多久了?您上次离开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上次巡游四境又是何年何月?自从她成为您的内政官以来,您何时有过空闲?”冰蓝不间断地向黑羽抛出问题,眼泪扑簌簌地溢出眼角,“上一次……上一次我们聚在一起,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冰蓝细弱的声音给予了黑羽与音量不成正比的巨大冲击,她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

瞳孔在眼眶里打转,黑羽刹那间回想起前年,亦或是大前年的某个午后,大家聚在自己房间里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和狼姐对坐共饮,假装喝醉的芷唯依一边抱着冰蓝上下其手一边口头指导正在提供膝枕服务的若雨清理耳朵,而初成少女的艾茵一脸醋意地摇晃着芷唯依……

黑羽猛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竟然在一年间被模糊成了一团虚实不明的幻影。

“黑羽大人!”冰蓝强忍随时会决堤的哭泣,宛如求救一般大喊道:“我们……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您了啊!”

冰蓝羸弱的肺活量甚至没能支持她将这句话说完,一口气没上来,冰蓝只觉得眼前一黑,向后摔倒。

“冰蓝!”

黑羽扑过去将冰蓝揽入怀中。冰蓝只是因贫血一时晕眩,并无大碍,她缓了一会儿,睁开婆娑的泪眼,看着黑羽的脸说不出话来。

“冰蓝,你说的对!我立刻召回忍和芷唯依,细细调查此事!”

冰蓝伤心地摇了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

…………

……

十五米,是制式轻弩尚有威力的极限。

并没有实战经验的仪仗队按照表尺上的“15米”刻度向我发起了第一轮,也是唯一一轮射击。

尽管轻弩的弓弦确实可以把箭矢送到这个距离,但在箭矢轨迹的末端,横风、重力以及箭矢本身重量分布的误差会让偏移量变得无法控制,箭头最终射中的位置完全不可预测。

我只是向一侧橫跳了一下就躲过了绝大多数箭矢,只有一枚飘飘忽忽地飞近了我的身体,被我轻轻一挥剑就弹飞了。

弓弩手没有装填第二次的机会了,我将十五米缩短到零所需的时间,远小于最优秀的弩手再装填的时间,甚至小于他们丢掉弩机再拔刀的时间。

离我最近的那个弩手被一剑割断了咽喉,配置在弩手身边保护她的剑士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配合真差。

本着料敌从宽原则将他们视作与侍卫同等水平的我,不禁在心中嘲讽了一下。

剑士挥剑斜斩,大开大合的动作既没有控制力道也没有保护身体中线的意识,我将左脚后撤到右脚斜后方,轻易地闪过没考虑攻击范围的仓促出招的一剑,踏出前进步的同时刺出佩剑,因用力过猛无法及时收剑防御的剑士就被刺穿了心脏。

我闪身来到还未倒地的尸体侧面,抬手压剑锋抵挡从侧面来袭的一刀,然后一翻手腕拨开刀锋,收剑时顺势以拖割的动作在对方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虽然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但我其实真的很擅长以寡击众。

八字形地翻动手腕,以最小的动作让剑锋划出最大的范围,逼退前面两个武器比我短的敌人。在她们之间出现空隙的时候,我蹬踢地面从二人之间穿过,银色的圆环在她们身上绽开血花。

用横队御敌确实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人数上的优势,甚至包围敌人,然而如果一味追求正面宽度而忽视纵列,就会很容易被敌人打穿到后面。虽然我只有一个人,没办法撕裂突破口夹击或反包围对方,但能穿插到后方足以削弱对方的优势。全队转向或多或少会破坏阵型,重整需要花时间,而对于这群乌合之众(我的标准)来说,能不能顺利重整都是未知的。

二死五伤,但是仪仗队的人数是伤亡的三倍。

我记得在小时候一次性对付过相同数量的精锐侍卫,但那个时候我是健全的。现在我身上最大的变数就是左肩,一条手臂不能动可不是战斗力打对折那么简单。即使是不到半千克的仪仗剑,长时间挥动对单手的负担也不能忽视。要在右手不堪重负之前击倒所有人不可谓不困难。

仗着人多用伤亡数换对手的体力是拙劣的战术,但不得不说,它特别有效。

枪戟袭来,我挺剑相迎。

“独臂的战神,就不是战神了吗!”

怒吼着挥舞不断被染红的剑刃,我用叛乱者的性命自问自答。

…………

……

“您对内政官还抱有幻想吗?”冰蓝向黑羽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眼神,“黑羽大人,我搜集了内政官企图架空您的证据。”

“有吗?在哪儿?”

“在我的房间。”

“走吧,去看看……”

黑羽现在心乱如麻,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凭借自己的判断来下达命令了,以至于即使知道冰蓝不会骗自己,却也不能下决心立即处置川佐忍。她抱起还不能自己走路的冰蓝,直奔八楼。

与此同时,冰蓝房间的里间,言官手捧柜子里的文件,汗如雨下。

果不其然,这里放着的全都是弹劾川佐忍的证据。有收买地方官让他们推举自己指定的人来天之阁就职的书信,有川佐忍私自扣留本应直接上呈黑羽的公文的记录,甚至还有川佐忍暗中指使边境郡勾结外聚落意图分裂的调查……虽然这些证据要么不够充分要么不够直接,但只要给黑羽看了,必然会动摇川佐忍现在的地位和权威。

必须通知川佐大人才行!

突然间,言官听到了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但她早有准备,每看过一份文件就将其放回原位,并没有弄乱柜子里的布置。言官将手里的卷轴卷好,放归原处,再合上柜门。

然而,插在锁孔上的钥匙竟然转不动了。

“怎么回事!”言官越是着急,钥匙就越是纹丝不动,她转而想把钥匙拔出来,却发现连拔都拔不出来。

猛然间,言官发现钥匙上有细微的差别——它和冰蓝拿来开柜与上锁的,不是同一把钥匙!

唰啦——

里间的门被拉开了,冰蓝看见惊慌失措的言官,大呼一声:“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啊!我我我……”言官明白自己被算计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是放证据的柜子……你干了什么?”冰蓝焦急地大喊。

“还要什么证据!这就是最好的证据!”黑羽瞪着言官的双眼都快冒出火来了,比起偷看机密文件,言官擅闯冰蓝的房间更令黑羽暴怒,“来人!把她押入牢房!”

门口的侍卫早就准备好了,冲进房间把前天已经“演练”过一遍的动作重新实施。

就在这个所有人都背对更衣室推拉门的时候,那扇门突然被拉开,在里面等候已久的,是一个手持凶器的忍者。

…………

……

令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挥剑的右臂已经酸痛难耐了,敌人的数量却还没能削减到个位数。

更糟糕的是,这群乌合之众里还是有几个真有本事的。比如说现在夹击我的这两个。

她们一个挥刀横扫我的下盘,另一个利用短矛和盾牌对我施以跳击。诚实地说,配合得很好。

我向左跨出半步压下中心,用胫甲生抗下横斩,再偏头躲开刺击,反手用剑柄末端敲击紧随而来的盾牌。

当————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余力,迎击没能完全卸除盾牌的冲力,我的佩剑被击飞了,身体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撞击。

火辣辣的剧痛在左肩上炸开——稍有愈合迹象的伤口被撕裂了,产生出能够毁掉我集中力的强烈痛楚。

我连退几步站稳脚跟,敌人将短矛架在盾牌上沿的缺口上,向我发起突刺。我只能不顾伤口扩张的伤害翻滚避开,在起身拔出备用的匕首抵挡另一个敌人的连续挥砍。

此时对我实施追击的只有这两个人,其他残存的敌人都在稍远的地方观战,大概是不来添乱和惜命的想法参半所致。这本是个好机会,但这个机会给我也没多大用了——就连解决眼前的两个敌人,我都没有把握。

现在我唯一能翻盘的资本就只剩下魔法了,然而我的魔法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我害怕将自己的生死赌在这种“半不可控”的因素上。

再努力一下试试吧……

我将手臂蜷曲,匕首的握柄抵在胸口,绷紧双腿然后将自己弹射出去。

敌人手里的刀是劈砍武器,只要不砍中脖子这样没有骨骼保护的位置就极难造成致命伤,我打算让出左肩上有护甲覆盖的位置,用一手换她一命。

然而我“提出”的伤敌一百自损八十交涉条件并没有被我的对手认可,她作势劈砍诱骗我出招突刺,却在我踏出第一步时收势后撤。我奋力刺出的匕首只是划过她的胸甲,在皮革上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失败的尝试之后,我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持矛的敌人从身后袭击。

在只有一只手可以迎敌的情况下被夹击,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我侧身回头,抬起手臂落肘砸在矛杆上,矛头偏离了的我身体,扎进泥土之中。我起脚踩踏矛杆,将其从中部折断。

尽管我已经尽力最大努力,但疲惫的我还是花了比预想中长得多的时间,在转过头来对付持刀敌人时已经迟了。

只是,利刃割裂血肉的触感迟迟没有传来,反而是一种湿润而粘稠的触感溅落在我的脸上。举刀的敌人摆出下一秒就要砍下来的姿势,但被箭矢射穿、还在喷血的太阳穴告诉我没可能了。敌人保持着失去性命时的动作,仰面倒地。

五十米外,我的半人马队友四蹄扬尘而来,她手里的硬弓上搭着第二支箭矢。

我识趣地与敌人拉开距离,让队友减少一些射击的压力。敌人也没有把重伤的我当做首要威胁,举起盾牌防御射向她眉心的箭矢。

咚————

硬木盾牌被射穿时发出了可怕的响声,我想象得出半人马开弓的力道有多大。敌人不顾把手臂和盾牌钉在一起的箭,为了活命拔出短剑自保。半人马无视了仿佛是开玩笑一样刺过去的短剑,腰刀一闪,人头落地。

半人马绕了一个小圈儿在我身边急停,用她健硕伟岸的身躯橫在我前面。

“抱歉……队长……呼呼……我……来迟了……”

“我可没让你回来啊……”我半忧半喜地说,半人马和我一起出来的时候没带武器,连仪仗用具也没有配,她该不会是跑去借武器了吧,“还跑得动吗?”

我和仪仗队交战到现在不过半时,从这里到最近的郡府一来一回至少有40千米,她没有跑得猝死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是……必须……消灭的吧?”半人马喘着粗气,目光扫视站成一排的敌人,“不然的话……我一开始就带您逃跑了。”

“部下的直觉太敏锐了也是麻烦啊……”我苦笑道,“老实听我的命令啊。”

这下不用魔法也不行了。

“队长,您不用担心,交给我们吧。”

“你‘们’?”

“啊啊啊啊啊!”

我对半人马的用词产生疑惑的同时,对面的队列里有一个没长翅膀的人飞到了天上,准确地说,是被踢飞到天上的。

紧接着,这个人两旁各有一人的脑袋碎了,一个是被敲碎的,一个是被咬碎的。

皮肤黝黑、脸上画着战妆的原强盗,鳄鱼人涅卡站在死尸的后面,长着大嘴的异手里还含着半个破碎的头骨。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粘有血肉与头骨碎片的铜锤,那眼神好像在说:“这东西真好使!”

“副队长,队长就麻烦您了。”半人马喘匀了气息,抡刀出战。

“诶?诗姬莉也来了?”我一回头,一双膜翼的阴影就将我笼罩住了。

诗姬莉落在我的身边,急切地问:“队长,您的伤势如何?!”

“有点痛。”我尽量以轻佻一些的语气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您走的那一天,白漪大人让我带人暗中保护您。”诗姬莉掀开我的肩甲,观察伤势,时不时还往打成一片的仪仗队方向瞥一眼,“无奈狩猎队被忍的人盯得太紧,加之黑羽大人的禁令,我仅能带未获得正式编制的涅卡过来。躲过监视秘密离开中央聚居区、甩掉忍的眼线耽误了太多时间,甚至还迷路了……”

说到这里,诗姬莉露出了悔恨的表情。

“辛苦你们啦……”

“若不是她给我们带路,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她是去带路的啊?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不知情。”

早知道这边有四个人,我就更从容地应对了。

“队长,忍那个小人呢?”诗姬莉不顾形象地使用了诋毁的词语。

“半路的时候偷着跑了。”我把被击飞的仪仗剑捡起,“我不会飞,没有去追。不过那群人中应该有知道她会去哪儿的人。毕竟如果自己不留下观察战果的话,怎么也得有人代劳才是。”

“您确定她一定会等待吗?”

“那当然,如果仪仗队打赢了,那她还有回天之阁的可能;要是打输了,她就得抓紧时间跑路。”我在尸体的衣服上抹掉剑刃上的血与油脂,站起来走向战场,“走吧,尽可能抓几个活的,也别放跑一个。”

仪仗队为了整齐划一而没有让带翅膀的人加入,这就降低了全歼对方的难度。

“您也要去吗?”

“那当然,光靠她们俩我有点担心。”

越是敌众我寡,数量少的一方就越不会有“活捉”这种想法,每一击的目的都是弄死对方然后赶紧把注意力转向下一个敌人。尤其是涅卡,我见过她在迷雾以北劫掠他人的情形,下手从来都是没轻没轻的,让她留活口下来难度可不小。

“您旧伤撕裂,仍要去吗?交由我等不行吗?”诗姬莉力劝我不要上前,却也没有阻拦我,“而且刚才有商队从附近经过,有数位目击者可以证明是对方先袭击您的,即使不留活口也无妨。”

这也是冰蓝的安排吗?不得不说,她的布局实在是太周密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嘛……”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你不觉得,我穿这一身挥剑的样子很帅气吗?”

…………

……

与以往不同,今天的若雨没有穿侍卫的制服,也没有戴面具,而是将侍女的素衣穿上,用头巾将盘起的耳朵裹在里面。

芷唯依告诉自己,她走后冰蓝或许会有危险。

一连几天,若雨没有完全按照冰蓝的要求部署侍卫,她在冰蓝的房间附近和通往房间的必经之路上增设了不少明暗哨,侍卫巡视的路线也增加了经过冰蓝房间的频率。但今天不行了。

如果冰蓝的计划顺利,那么大部分侍卫会在今天投入抓捕行动中,对冰蓝的护卫力量大幅缩水。

据芷唯依所说,忍的势力中,最有行动力的是一个狐人。但这个狐人拥有令人无法识破的伪装术,而且擅长潜入与暗杀。幸运的是,芷唯依从外貌判断这个这个狐人的年龄不超过10岁,也就是说,若雨戴上面具之前,没有在她面前露过脸。

若雨严令所有侍卫在行动之前严格遵守先前制定好的排班和巡逻计划行动,并且记住了每个人在每个时刻应该在的位置。自己改装假扮侍女,刻意改变步态和立姿让人看不出自己是习武者,谨慎地在天之阁和院落里搜查。

早些时候,若雨在庭院里发现了一个没有按照计划行事的侍卫,她谨慎地跟了上去,然而还是在天之阁的内阁里把她跟丢了。

若雨四下询问内阁中的侍卫,最终得到的结果是这个人去了八楼,但不知道具体在哪个房间。若雨到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但因为担心惊动潜在的敌人,若雨没有仔细搜查,只是和真的侍女做的一样简单打扫房间、规整物品。

在配备侍卫的情况下,那人不可能频繁移动。若雨将范围锁定在几个容易藏身的房间里,然而正当若雨准备召集人手击中搜查的时候,黑羽带着冰蓝从上面下来了。

若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懊悔,现在只能由自己来弥补错误了。她来到了藏着自己武器的侍女房间里屋,这里与冰蓝房间的更衣室——刺客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

紧接着,隔壁就想起了推拉门滑动的声音。

薙刀穿透了木质隔墙,直取根本没防备的狐人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刀尖的狐人滚入了大房间,在黑羽等人惊愕的注视下以匕首格开薙刀的纵劈。

把隔墙撞开一个破洞冲进来的若雨不顾木屑划伤身体的痛楚,压下刀尖对倒在地上的狐人施以连刺。

狐人无心恋战,她确实被命令前来刺杀冰蓝,但她对忍的忠诚还没达到丢掉性命也要达成目标的程度,更何况忍已经是个失势的主子了。她将手里的匕首分别甩向若雨与冰蓝,趁若雨回避的空当窜出了窗外。

虽然预料到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冰蓝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浑身僵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唰啦————

冰蓝听见了仿佛是振翅的声音,睁眼一看,一片覆盖黑色羽毛的翅膀遮住了自己的身体,一个沾着血的刃物尖端停在了翅膀的背面。

“黑羽大人!您……”

黑羽面不改色地将造型奇特的匕首拔出来,交给侍卫。

“黑羽大人,此物可能带毒,请即刻召医官检查!”若雨进言道。

“冰蓝。”黑羽做了一个手势,让若雨先等等,她摘下手上的戒指,交与冰蓝,“现在由你全权负责抓捕剪除忍党羽的工作,一切命令、调度、赏罚,免请示汇报。”

“遵命。”冰蓝接过印戒,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党羽实际上已经被控制住了,只等一声令下就可全部抓捕。现在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只有在外的仪仗队和芷唯依。

芷唯依大人,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冰蓝紧握着代表胜利的印戒,向远方的战神献上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