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唯依在接到指示之后并未多说一句话,让医官固定好伤臂、缠上药布就穿戴典礼服离开了。

从窗口目送芷唯依与仪仗队离开中央聚居区的冰蓝不禁面露哀伤。

游行是可以推迟的,但无论芷唯依还是冰蓝都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冰蓝与芷唯依自探视之后就再没有见面,彼此心照不宣。

在坐骑经过中央聚居区牌楼时,芷唯依回头看了一眼天之阁,那眼神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芷唯依大人……您对黑羽大人,已经只剩下责任了吗?”

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冰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笃——笃笃——

侍卫敲击门口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通知冰蓝某人快到了。

冰蓝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信封走到门边,竖起耳朵听门外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当脚步声快到门口的时候,冰蓝拉门而出。

“诶呀……言官小姐。”冰蓝装作偶遇的样子,对刚要经过门口的那人说。

“白漪大人。”言官立即停下脚步行礼。

“你要去黑羽大人那里吗?”

“是的,方才黑羽大人召见在下。”

“那正好!”冰蓝高兴地说,“我这里有一封给黑羽大人的密函,但现在有戒备令我无法面见黑羽大人,你帮我带过去吧。”

“这……”言官有些为难。

“没关系,黑羽大人如果不收的话你退给我就是了。”

“我明白了。”

冰蓝将蜡封的密函交给言官,转身往楼梯口走。

言官注意到冰蓝穿着的不是室内服,便问道:“白漪大人要出去吗?”

“啊……不是,我、我只是……对,在院子里走走。”冰蓝忽然支吾了起来,目光也刻意回避了言官的双眼。说完,冰蓝就快步下楼了。

言官没再多问,来到九楼之后进入了川佐忍的房间——一个视野最广阔且绝不会有侍卫进来的地方。

尽管被认为是个庸才,但言官在能走到明面上的人中最受川佐忍器重的人了。不仅因为她有一个便利而重要的职务,更是因为她对川佐忍的话深信不疑。

川佐忍临行前将计划的一部分告知了言官,并让她多注意冰蓝。果不其然,川佐大人刚走不到半天,冰蓝就出现了异常的表现。

言官来到窗边,将窗户支开一条缝暗中观察。

和言官料想的一样,冰蓝根本没有在庭院里逗留,她行色匆匆地穿过内院外院,径直出了大门。

川佐大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一离开冰蓝就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了。

言官突然产生了一种使命感,川佐大人的计划能否成功、天之阁能否向正确的方向发展,这些伟大的事业都系于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了。自己昨天应川佐忍的要求给黑羽送去大批公文,却被门卫强硬地挡下了,言官正为没能完成川佐忍的嘱托而懊恼的时候,为川佐忍分忧的机会就来了!

然而此刻自己不能去跟踪冰蓝,只能等黑羽大人召见之后再想办法了。

言官从房间出来,怀揣强烈的责任担当走上十楼。

“言官大人,请您接受检查。”楼梯口两旁的侍卫说道。

言官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密函连同等会儿要呈给黑羽的公文放在地上,伸展双臂让侍卫搜身。

一名侍卫伸手在言官的衣服上摸索,另一名侍卫在一旁观看,不一会儿,没参与搜身的侍卫突然说道:“言官大人,您这封密函怎么开口了?”

“啊?”

“您看。”侍卫指了指地上的密函。

“真的啊!刚刚还好好的啊……”

“是蜡用少了崩开了吧,开封的密函不能呈给黑羽大人哦。”侍卫提醒道,“您先回去重新封口再来吧?”

搜身的侍卫停止了动作,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言官,如果她要回去的话,搜身也就不用继续下去了。

看着开封的密函,言官突然心生一计,她说:“不碍事,这封密函不紧急。黑羽大人召见我是有急事,我先去面见黑羽大人,密函晚些时候再重新呈上就好。”

侍卫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多来一趟就要多搜一次身,她们也嫌麻烦。

哼,你们这些小小的不便,怎么能和我肩负的事业相比算得了什么?

言官在心中轻蔑地想。

检查完毕,言官将密函揣入怀中,在会议室门口再接受了一出搜身后,进入其中面见了黑羽。

因为只是简单的例行汇报,整个过程也只用了不到一刻。言官没有将密函拿出来呈给黑羽,而是在会面结束后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确认无人之后从开口的信封里取出了密函。

看到上面文字的一瞬间,言官瞪大了眼睛,冷汗迅速渗出,从额角划过脸庞。

这是一封弹劾川佐忍的信,心中列举了川佐忍对黑羽隐瞒了许多重要的事,并表明了冰蓝手中掌握了许多能证明川佐忍企图架空黑羽的证据。

不好!必须立即通知川佐大人才行!

言官铺开信纸奋笔疾书,将密函上的内容誊录了一遍,并一再强调这是自己亲眼所见。写完后,言官将信件小心封装盖上自己的印章,然后找来了川佐忍留给她的信差,将信件交付信差之手。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言官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冰蓝从外面回来。到了晚上,言官得到了冰蓝回到房间的消息,在深呼吸几番之后,言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一些,前往冰蓝的房间。

“白漪大人,您的密函……”

“大胆!”冰蓝一见言官拿着开封的密函进来,立即满面怒容地打断了她,“你怎么敢擅自拆看密函!给我拿下!”

言官刚把一只脚踏入房间,门口的侍卫就将她按倒在地。

“白漪大人!请您听我解释,这封密函……”

“住口!”冰蓝向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就将一块布团塞进了言官的嘴里,“捆起来丢进隔间里,等我调查清楚再发落!”

“遵命!”

侍卫将言官手脚绑缚,抬入了冰蓝房间的隔间。

…………

……

三天后,已经离开中央聚居区数十千米的川佐忍在下榻处收到了一封信件。

这封信的收信人并不是川佐忍,至于为何会落入她手中的原因……

“你确定是冰蓝寄出的吗?”川佐忍向在她面前单膝触地的忍者问道。

“千真万确。”狐人忍者橙华以坚定的语气回答,“三日前的下午,冰蓝乔装离开天之阁,在信馆找到半杏交与此信,并嘱咐半杏一定亲手交给芷唯依。半杏十分信任在下,所以……”

“你亲眼所见?”

“是的。”

“……”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短短几行字:

【收此信三日后,挟赐姓者回天之阁,生死不问。】

信中没有提及收发人,甚至没有用“川佐忍”而是用了代称,倒像是冰蓝小心谨慎的作风。

“会不会是陷阱,是冰蓝故意让我看见这封信?”

“我不知道。”

忍者并不回答这个带有主观性的问题,她只负责将所见之事如实报告。

“嗯……”川佐忍沉思许久,抬头又问:“冰蓝知不知道这封信会落入你的手中?”

“我未曾在别人面前展示真容。”忍者仍然没有直接回答。

是自己多心了吗?冰蓝即使再长目飞耳,也不太可能知道忍者的身份,她离开天之阁找半杏应该只是出于谨慎。可她为什么要让芷唯依对自己动手呢?

难道说计划败露了?还是说……冰蓝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图谋,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一向果断的川佐忍这次犹豫了,事关重大,自己的计划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不能因为一封真伪存疑的信件而盲目行动。诚然,抢在芷唯依之前动手确实能解决可能存在的危机,但自己就再也不能回到天之阁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低声说:“川佐大人,有天之阁来的信使。”

“让她进来。”

川佐忍一错眼神,房间中的忍者就消失不见了。

信使交给川佐忍一封信,是言官写的。

“冰蓝……”看文信件的川佐忍轻声呢喃出这位让她感到恐惧的对手的名字,她猛然发现自己从未意识到这个只有表面天真无害的敌人有多可怕,“不过你还是太心急了。”

密函的内容怎么会轻易被看到呢?这应该是冰蓝借言官之手给自己施压的计谋。

“忍者。”

“我在。”房间中传来了回应,却看不见应答者人在哪里。

“你连夜回一趟天之阁,探明情况。”

第二天晚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忍者带回来川佐忍最不愿听到的消息:言官因私拆密函被监禁,天之阁的戒严等级更上一层楼——所有文官无论大小都不得离开自己所在的楼层。

川佐忍苦心费力布下的局,被冰蓝拿过来对付自己的人了。

这下,川佐忍不信也得信了。

…………

……

在被关入隔间一天一夜之后,冰蓝终于带着侍卫来见她了。

冰蓝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给她松绑。”

言官不知冰蓝到底要干什么,半是疑惑半是害怕地被侍卫解除束缚。

“你们下去吧。”

侍卫刚给言官摘掉绳子,冰蓝就着急地赶她们离开。

侍卫刚出门,冰蓝就低头向言官道歉:“万分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啊……嗯……没、没关系。”言官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腕,心有余悸。

“我问了昨天值班的侍卫,她们确实看到你接受搜身的时候密函就开了……”冰蓝懊悔地说,“真是的……我该怎么向你赔罪好呢?”

“不敢不敢……我先告退了。”言官做贼心虚,尽管有人证实了密函没封好,但自己偷看内容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恐怕不行……”

“诶?为什么?”言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冰蓝解释道,“黑羽大人今天早上下令,除非被黑羽大人指派,一切文官无论大小不得离开楼层。这几天只能委屈你在我这儿住几天了。”

“不委屈不委屈!能和白漪大人同居一室是我莫大的荣幸。”

“现在是宵禁时间,侍女也不能走动,明天我再派人将你的用品搬来。”冰蓝边说边走到里间靠墙的一个门上嵌着锁小柜子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其打开。言官看见里面放着许多摞好的卷轴和纸张。冰蓝把那封开口的密函放入其中,然后关门上锁,把钥匙放进兜里,过了一会似乎觉得不放心,又拿出来放进另一个柜子的抽屉里,转身对言官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和我睡一起吧,我的床还是蛮大的。”

“这太失礼了,我岂敢僭越……”言官试图拒绝。

现在言官的心理可谓是灾星未退贼心又起,她亲眼看到冰蓝把密函放进了柜子,不用说,里面装着的其他东西一定是重要文件,而且很可能是密函里提到的弹劾川佐大人的证据。言官冒出了一个想法:既然要在这里住,或许有机会趁冰蓝睡着的时候偷看一下。为达成这个目标,至少要争取和冰蓝分房睡觉。

“我没有其他寝具了哦……”冰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没关系,我席地合衣就行。”

“不行不行!”冰蓝使劲摇了摇头,“冤枉了你,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怠慢呢?还请一定和我同塌而眠。”

“……”言官见冰蓝强硬地要求与自己同寝,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因为冰蓝对自己还有戒心,只是不便明说。于是言官不再推脱,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关系,反正待在这里就不愁没机会。

言官心想。

…………

……

机会来的比言官预想的快得多,就在第二天。

那天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冰蓝就醒来了,她在言官耳边轻呼了几声,确认言官没有反应之后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离开房间。

言官其实早就醒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集中精力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整个八楼几乎都是冰蓝的房间,正当中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将卧室与放文件的里间隔开,只要冰蓝还在八楼,言官就不敢大大咧咧地穿过办公室去里间。

听声音,冰蓝去了隔壁的更衣室。透过不算厚的墙壁,更衣室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声音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紧接着冰蓝离开了房间,走出大门。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言官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她看了一眼漏壶,离侍女送饭的时间还早。

那股强烈的使命感一下子涌上言官的心头,她仿佛被一种伟大的力量推动着,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