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雨停之后,我还是进到了那栋红色的教学楼中,乖乖地去上完了接下来的课。从我踏进那栋建筑的那一刻起,那一天便不再是我在幻想中和云端的女孩相遇的魔幻之日,而只是和平常一样的,普通而乏味的一天了。毕竟在我的世界里,那栋大楼,以及它表面的红色印记,就是现实本身,强大而不可抗,一切和幻梦沾边的东西在进入其内中后都是要被搅碎了的。

自然,那天的现实和我在以往的每一天所经历的现实是并无大不同的。如往常一样,我处在那座巨大建筑的最中央,独自一人倚坐在一张处在房间角落的桌子旁边。阳光无法穿透嵌在墙上的深绿色玻璃,也无法给这里带来温暖。笼罩在我周围的只有空调吹出的,带着积久的灰尘的味道的冷风,听起来无比飘渺的谈笑声,以及将这一切合在一起,织成一片阴冷的气氛的惨白的灯光。在这种情况下,如往常一样,一缕缕细碎但真切的不愉快感开始在我心中堆叠,仿佛无数划刻进我的心脏的细小利刃一样。无论是透过袜子和鞋,如针尖般刺痛着我的脚掌的寒气,还是散乱油腻的头发以及由于经常熬夜而红肿的眼窝,还是周围的人三两成群,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互动着的态度,都令我觉得坐立难安。好想站起来,三两步从教室的一侧走到另一侧,之后插上耳机听一首进行曲,伴着愈来愈高亢的旋律不管不顾地朝前挥舞双臂,等到浑身出汗的时候再停下来啊,我这么想到。

是的,这是逃避,此时此刻的我又在逃避。我低下头去,不再去看向前面老师站着的地方,也不再去管前面那就和我隔着一张桌子,但又完全不属于我的热烈气氛。低着头的我很自然地把视线移到了自己盘着的双臂上。我穿着一件靛蓝色的羽绒服,表面有些反光,而我双臂所覆盖着的课桌也是淡蓝色的。这两种颜色在灯光下相互照射,在我的身边形成了一片蓝幽幽的朦胧光晕,使我更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太阳啊,快些运转,快些西沉,让夜色把白日中无所不在的现实驱散掉吧。我仿佛在囚牢中的犯人一样,偷偷地被过头去,用余光看着窗外的太阳,这样想着。我在某种程度上具有通感的能力,在我的心中白天一直是红色的,熊熊燃烧,热闹无比,但又十分嘈杂。这栋楼以及坐在其中的,喧嚣着的人们也是这红色的白天的一部分,他们与我无关。太阳落山后被夜幕笼罩的世界才是适合我生活的地方。夜是蓝色的,轻盈,朦胧,飘飘扬扬,浸透着月光,其中的一切存在都是由影子和微笑构成的。夜晚时我处在四面墙壁都是蓝色的,仿佛童话中的无忧宫一般的宿舍之中,那时我会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和坐在我身旁的室友,那个唯一能够在蓝色的世界里陪伴我的人,随便聊些什么。

当我想到我的室友,试着在我纷乱的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形象的时候,我就感觉精神开始集中起来,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淡去了。

是的,如我所言,她是唯一愿意陪我沉溺于蓝色的世界中的人。对我来说,这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们的相遇便是在朦胧的夜色下发生的。那时是雪后,整个城市都是沉寂的,只有在路灯下显得粉红的积雪以及孤单地在雪地上延伸的车辙清晰可见。在那样一个寂寥无比的夜晚,我百无聊赖,就想搞些恶作剧。我随手把手边的手电筒调成了sos模式,之后半开开窗户,将手电筒绑在窗户的把手上向楼下照去,楼下的水泥地上就映出了一闪一闪的微弱光晕来,就像在云层间时隐时现的星星一样。”这就算是我为别人准备的星空吧。如果有谁能注意到它,并顺着它寻见我就好了。自然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发生的。”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带上了耳机,在听着歌的同时随便翻看着电脑上打开的网页。

而就在我被这无聊的气氛所包围,正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响亮的敲门声透过耳机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当我打开门时,作为我未来的室友的她就伫立在门外。

“我说,那束手电筒光是你这里照出来的吧。”那时的她这么直接地问道,语气平缓,似乎并不对我这异常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那时宽大的雨衣裹住了她的身体,让我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从她直射过来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一丝真诚而同时又饶有兴味的意思,仿佛她对我颇感兴趣,是专门上门来了解我的一样。

“啊对,那个嘛,嗯,你知道么,那是星空,是属于我的宇宙。有首歌嘛,歌唱者将自己的朋友比做宇航员,之后向她倾诉了自己在步入现实中觉得自己的宇宙崩塌了的心情。嘛,就是那种感觉,不过你应该不知道就是了…”或许是因为平时不太和别人说话,对交流的技巧不太谙熟,所以每次在和人谈话时我总会想要讲很多,但说出的话又莫名其妙,我那时在面对她时就是这样的状态。

本来我以为我那一番自顾自的,仿佛精神失常一般的发言已经足以让她离去了。然而她没有,她保持着微微仰起头,认真地注视着我的姿势,之后用和之前一样平淡但毫不冷漠的口气说道:“不,我知道,你说的是そらこ的一番街コスモナウト,我曾经听过那首歌。所以,你是希望永远留在自己的宇宙中,但同时又不免去lament这一切的消失的人么?”

“嗯,算是吧。”我点了点头,之后将头微微地低了下去。我开始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兴趣,能从我感情上头时混乱的话语中听出我真实心意的人不算多,而她,这个陌生人,显然算是其中的一个。

“哦,那就让我进入你的星空之中,陪你一起守护它吧,你遥寄于手电筒光中的感情我就照单全收了。嗯,决定了,就这样吧。”她这么说着,拍了拍我的肩,之后就转身快步走入了夜色之中。那时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只得对着她离去的身影发出了“所以你究竟决定了什么啊”这样的疑问。

不过很快,在那周结束之后,我就明白了她决定了什么。在周六的早上,我仍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我一下子直起身来,之后随便披了件不用系扣的衣服就连忙去开门。而那时站在门外的就是她,换上了常服,放下了披肩的长发,身边放着一个贴着贴画的旅行箱,看起来比之前的时候平易近人了一些。不过,即使如此,对于在周末一大早就出现在我-一个一年下来都可能不会和女生说够20句话的人-的房门前的她,我还是觉得无比惊诧。

“哦诶,以后我就要和你一块住这儿了,请多指教吧。”在我仍睁大眼睛瞪着她的时候,她轻快地这样说道,之后伸出手和我打了打招呼,就要把身边的行李搬进屋里。

“喂,停,你逗我吧。这怎么可能,你是在坑我吧,哪有这么干的!”终于回过神来以后,我连忙握住她的手腕试图阻止她。

“没有啊,我说的是真的啊。确实从今开始我就要住在这了,我和管理的人商量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在被我阻止得后退了一步之后,她这么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会吧,咱们可是异性,我就不信那帮人能同意咱们住一块。”

“呵呵呵,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呢,人家确实就是同意了,我也没办法啊。不信看这个。”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摊开给我看。只见纸上盖着这间宿舍的管理员的章,而开头的地方就写着“Yourrequesttochangeyourroomhasbeenapproved,yournewroomis…”而“is”后面的横线上则赫然写着我的房间的门牌号。

唉,看来事实还真是如她所说,那看来我只能接纳她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试着从那张纸上找出她姓名的信息,因为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主动开口去问女生的姓名还是过于尴尬。

在那张纸的底端,signature一栏的后面有着她以娟秀的印刷体签下的名字,我一边辨认着那行字母,一边不经意地拼读了出来。

“Xia…Xian,XianqingZhao?”我一边试着念出来,一边抬头看着她,希望她能直接告诉我她叫什么。

“赵显晴。这是我的名字。”她正忙着将行李箱搬进屋里,就低着头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紧接着,在把行李箱放好之后,她就抬起了头来,在撩了一下头发之后转头看向了我。“注意啊,不是danger的“险情”,是显晴,显露晴天,日语“晴れる”的意思。”在这么煞有介事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并澄清了其实根本不会被人刻意提起的歧义后,她保持着睁大眼睛抿着嘴的姿势盯着我,看起来十分认真,似乎是期望我表示要好好记住她的名字,或者对这个名字做出评价。

“哦,好,好名字。不过既然可能会产生你所说的那种歧义,那我就直接取最后一个字,叫你hareru好不好?”为了使自己显得自然一点,也为了在对话中争取主动,我这样建议到。

“好啊,いいアイヂア。不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后面加个表示爱称的后缀什么的。像hareru-chan,或者hareru-tan这类的,我也是不反对的。”她一边将行李箱往二楼的空房上搬运,一边这样回复我,语气和之前一样平缓而真诚,听不出她是否是在开玩笑。从刚才开始,我就开始注意到她是那种不太会表露出明显的感情波动,而会以认真的态度说出所有的话的人。这令我觉得难以应对。

“停,这个我得veto掉。就算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肯定还没有亲密到要互相称作“某某碳”。这肯定不行的…真是坑人啊…话说回来你究竟为啥一定要来和我住一块儿,对你来说这没道理啊。”我顺手带上了房门,之后对着空气这样抱怨到。

“如我之前所言,我要和你一起守护只属于你的星空。或者至少如一番街コスモナウト的歌词一样,和你一起见证它的毁灭。それだけ。”她已经将行李搬上了二楼,从楼上探出脑袋回答了楼下的我提问,之后旋即将头缩了回去,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得,罢了罢了。依我理解,你就是来找我玩的对吧。”我一边叹气一边这样自言自语到。

这就是我和她相遇并开始共处的全过程。一切的开始就是那个雪夜我的恶作剧以及对她对那个儿戏出乎意料地认真的回应。

本来在那之后,我和她之间还有很多可回忆的事,但是就在我回忆完我们的相遇后,我却突然被拉回了现实。我注意到打在桌子上的阳光似乎暗了一些,回过头去,方才注意到太阳被一团巨大的云朵遮住了。“看来今天的雨可能还没下完吧,一会估计还得淅淅沥沥一阵。”我随便地这么想着,但就在思维四处飘荡的时候,两片完全无关的记忆却突然重叠在了一起。

“赵显晴,显晴,hareru。嘛,和现在的天气不是特别搭呢。不过今天在产生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幻觉之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还挺喜欢雨天的,或许那不是幻觉,每一个雨天的时候云层之上真的就会有那么一个少女在战斗也说不定?要真那样的话还不赖嘛,真那样的话我可就不会那么盼望天空”显晴了。”

什么和什么嘛,yy也要有个限度。在察觉到自己的联想之漫无边际后,我不禁哑然失笑。正好这时老师宣布下课了,我便赶紧起身,快步走出了门去。现在是中午,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休息。作为害怕在人潮中走动的人,我决定随便买点吃的东西后就赶紧回宿舍。

在于自己经常光顾的,价格亲民而且全程不需要与服务员互动的快餐店随便买了份盒饭之后,我在和宿舍一个block之隔的奶茶店前停下了脚步。若是平时,我肯定甚至不会考虑进去买杯奶茶。抛开价格不说,光是要和店员讲明白要的奶茶种类以及要添加的成分的量就足以让我退却了。不过那天,在于点门口踱了几圈步之后,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有些沉重的店门。这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正在和赵显晴闹别扭,而无论如何,我是不忍心看到她生气,也不习惯她对我冷淡的。所以,尽管我认为在我们之间的摩擦中她完全不占理,但我还是决定买杯她爱喝的奶茶给她,之后给她赔个不是,尽快冰释前嫌为妙。

“呃,那什么,所以就…就来一杯大草莓巧克力奶茶,然后里面加份珍珠。嗯对,就这样,谢谢您了。”在有些结巴地说出了自己要点的东西并付了钱之后,我赶忙闪到了一旁,坐在了椅子上,一边等着我的订单一边漫无目的地瞎想着些什么。

“巧克力,草莓,还要再加上由黑糖制成的珍珠,之前没注意到,hareru她原来这么爱吃甜食啊。”我翻看手中的订单,这么想到。“不过非要想的话,这种饮料还和她的气质挺搭的。虽然表面看起来颜色有些暗,但是深入其之后却能够品味到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甜美。”

是的,尽管两天前我们之间的矛盾让我对她有所怨言,但这并没有改变我对她十分好的整体印象。从表面上看,她并非那种十分引人注目的人。她身材有些瘦削,皮肤的色泽介于白皙与苍白之间,平日在宿舍里时不太爱装束,时常就穿着浅色的,在衣领和袖口处有着细微褶皱的衬衫,不穿袜子踩着拖鞋四处游走。但当这样打扮随便的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把身体蜷在墙角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书的时候,周身便又会生出一种几乎可以被称作圣洁的距离感来。灯光照在浅蓝色的墙壁上后会反射到坐卧在墙角的她的身上,在她的周身蒙上一层朦胧的蓝影,让她那带着全神贯注的神色的面容显得更为恬静。

不得不说,欣赏看书时的她的容姿实在是一种享受。我时常会在经过她身边时不由得停下来多看她两眼,偷偷地观察她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自然,每次她都会注意到我看向她的视线,但她从来没因此怪罪过我。相反地,她一般会微微地笑一笑,然后将封面上的书名亮给我看,问我有没有看过。而如果我恰好看过的话,她就会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坐下,滔滔不绝地和我聊起书中的内容以及看完后她生出的感想。很多时候,我们会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夜半的时候方才停下。在谈话结束之后,她便会倒两杯饮料,自己拿起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哼着轻快的小调快步跑上楼去,留下我一边小口喝着另一杯,一边细细地回想着和她的谈话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一次次的谈天,便是我们蓝色底色的生活中唯一的有着鮮やか的色彩的活动。尽管这活动是那样的自然,以至于我们从来没有去想过我们要这么做的原因,以及我们从中的收获,但我十分确定我们都乐在其中,hareru在每次谈天之后显露出的,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笑靥,以及她跑上楼梯的轻盈身姿就是明证。

自然,也正是因为我十分确定我们都在谈话中享受着对方热烈的回应,所以那次hareru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便更令我诧异。

那次,她如往常一样,正枕着沙发的扶手,躺在墙角边静静地欣赏着她手中的书籍。唯一和平日有所不同的是,那次她微微地侧着身,面对着墙壁,身影便也比往日更多地沉入了笼罩着墙角的蓝影中了。在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后,她有些慵懒地慢慢翻过身来,那只拿着书的手在从空中划过的同时朝我招了招,便算是打招呼。我看清了书封面上的字与图画,六个大字是“银河铁道之夜”,标题下面画着亮紫色的夜空和无数的星斗。

“咦,读宫泽贤治吗?是不是太冷了,你才想要从世界残酷的部分里也汲取些温暖出来?”我半开玩笑地这样问道。

“所以你对这个故事的定义就是残酷与温暖的交织么?”她平躺在沙发上,双手将书高高举起,一边注视着书封面上的夜空一边这样问我。和往常一样,她希望听到我对她读的书的评价,不过那天她的语调没有平时那样的兴冲冲,而是更多地带着一些诘问的语气。

“嗯,是这样的吧。毕竟这是涉及了生死,以及社会中的不平等的故事,所以定然有着残酷的底色。但是同时她又很温暖啊,毕竟书中的宇宙那么美,而乔凡尼和柯贝内拉的友情又是那么纯粹。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真的于人生在世时能体味那么纯美的情感,而死后又能见过那么闪耀的景色,那就这么离开尘世其实也没什么的…”在阐述着我的看法的时候,我不经意地挠了挠头。毕竟对于包括我父母在内的大部分熟人,我是不敢讲出这番话,从而让他们得知我其实对这世界没那么热爱的。惟有在面对着hareru的时候,我才可以直言出心中所想的一切,因为我相信她会接受并理解我整个的内心世界。

至少当时,我是那么想的。

“这样么?”她转过头来,用她那在睫毛的掩映下更显得深邃的眼瞳瞟了我一眼。无论是眼神和语气中都没有往日的那种兴致勃勃,相反却含有一丝落寞。

我被她反常的反应搞得不知所措,只得小声地嗯了一声,之后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却觉得这个故事无论怎样都太令人悲伤了,真的,实在悲伤到彻骨,宇宙里的美景和那两个少年之间的友谊都只是更加深了这份悲伤而已。”她继续这样淡淡地说着,语气不像是对什么作品的评价,而像是饱经磨难的人对世事的感叹。

“不过算了,反正你也无法理解吧,不理解也好。”还没等我说出安慰她的话,她就自己结束了对话,之后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梯,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之前一直柔声细语,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的她从来没有那么用力地关门过。

肯定是我的什么无心之言伤害到她了,这我十分确定。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是什么。

在这件事发生后的一周之内,我没能见到hareru一面,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每天我早上起床的时候她便早已出门去了,中午回来的时候也不见她如之前一样在沙发上看书,而下午放学回来的时候,她也早已将房间的大门紧锁了。除了有时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模糊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之外,这一周之内我竟没和她发生一点交集。由此我便确定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最终我决定抓住今天中午的这个机会,尽早和她和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屏住呼吸,轻声慢步地登上楼梯走到了她的门口。和几天前一样,此时她的房门紧闭着,门缝里透出的黑暗证明她没有开灯。我走近了些之后,听到从房间里隐隐地传出了进行曲的声音,而在那愈来愈高昂的曲调中还隐隐地夹杂着好像是哭泣声的喘息声音。她之前曾告诉我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听进行曲来纾解,并成功把这个习惯传给了我,所以我此刻心里不禁生出了担心来。我想要敲敲门,但我知道即使敲了她也不会应答,而且还会惊扰到她,丧失了解到她为什么而伤心的原因,所以我便只是把耳朵朝门缝凑得更近,但就在这么做的时候,我却不小心“砰”地一声把头撞在了房门上。

就在这一瞬间,屋子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在几声窸窣的摩擦声后,里面的一切便归于了平静。虽然我知道估计进不去,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推了一下门,没想到门居然并没有上锁。我于是轻轻地推开了一条小缝,之后侧身走了进去。

虽然我们已经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将近半年,当我之前从来没有进到她的房间里过,于是我先四处打量了一下。她将窗帘拉的很紧,一道道浅色的阳光只能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在四面的墙壁上留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使得屋子里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她的桌子上倒放着几个饮料瓶子,还有散落在四周的,上面画满了意义不明的涂鸦的作业纸,而放在这一切中间的电脑的屏幕还亮着。她现在正紧拥着被子,躺在床单已经有一角拖到了地上的床上,紧闭着双眼,胸口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尽管如此,但我知道她其实是醒着的,因为就在几秒之前她还在听歌。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生气。明明之前以要更多地了解我的名义接近我的是她,而现在总是故意躲避我的也是她。我于是向前一步,想把她摇醒后仔细向她问清楚我的各种问题。但就在这时她翻了个身,在看到了她的面容时我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清晰地看到两行泪痕正在她的脸上蜿蜒,而从她故意地紧闭着的双眼里清泪仍在不断地涌出来,而她的脸颊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在看到她正在哭泣后,我心中的气也马上消了下去。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我将手中的奶茶放到了她的床头,之后走上前去,轻轻地为她拭去了在她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横流着的泪水。“无论怎么样,先别这么伤心了。”我这么想着,便转身准备出去。

我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拉力,我回头看去,她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身体朝我这边倾斜了,抓住了我的衣角。她的眼角由于流了太多的泪而有些肿胀,使得她的眼神看起来迷离,整体的表情也更为哀伤。被带着这种如泣如诉的眼神的她这么盯着,我感到有些揪心。“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低下了头。

“呐,你知道为什么会去听进行曲么?”她没来由地这么问道,声音有些呜咽,仍然带着哭腔。

“啊?不是因为你现在心情不好么?你不是心情一不好就会听进行曲么?这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嘛。”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哦她那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就据实说了。

听到了我的回答后,她陷入了沉默,看着静静地盘坐在屋子里明暗区域的分界处,任由光与影将面孔分割为两半的她,我甚至在一瞬间觉得她毫无生气,仿佛是一个游魂一般。

半晌之后,她借着身躯颤抖的幅度,微微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如此地了解我,记住关于我的事情?”带着鼻音的模糊声音从她嗓子的深处传出,我只是勉强地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还没等我弄清她究竟想问我什么,她便向我摆了摆手。“你走吧。”她干脆地说道,在停顿了几秒钟后又加上了一句“不用担心我”。说完后,她便低下了头,把脸埋到了遮出连片的阴影的被子中,不再看向我了。

我完全被她这些不合逻辑的举动与话语搞得莫名其妙,但是在看到有些憔悴的面容和朦胧的泪眼的时候又不忍再去追问了。于是我还是顺从地离开了她的房间,回到了我自己的屋子里。

在把书包随便地扔到地上,之后为手机插上充电线后,我感到百无聊赖。现在外面的雨虽然停了,但是天气仍然阴沉,而和所有人一样,在阴沉的天气里我是没有去干任何事情的动力的。我想起了早上时听到的,那首凭空出现在我的歌单里的神秘歌曲。现在似乎是弄明白它的来历的好时间。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下滑到了那首歌的位置。和白天时一样,那首歌静静地躺在我的播放列表中,并没有消失。看来这并不是我的幻觉什么的。而此刻我忽然注意到,在那首歌一栏的末尾出现了一个表示有mv的播放按钮,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天的时候这个按钮还是没有出现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点开了那个mv观看了起来。在几秒的加载后,画面映入了我的眼帘。而当我看到第一帧画面时,我便呆住了。

画面中的是我居住的城市,尽管画面中的城市被包裹在雨雾中,我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房子,蜿蜒的灰黑色柏油马路,伫立在一些路口的,有些年头的城堡型建筑,以及我最熟悉的两栋建筑-淡蓝色的宿舍楼,暗红色的教学楼,都清晰地出现在了画面里。

而就在此时,在天空的中心,我的视线只能勉强触及的地方,一度散开的积雨云又开始重新凝聚。天色很快地就暗了下来,呜呜的风声开始在高楼间回响,被吹落的枯叶在柏油路上擦过,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看样子又一场大雨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