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呈现在手机屏幕中的,自己居住的城市的图景,陷入了惊异之中。mv开头的这一段画面似乎是沿着宿舍门口的道路,在高处拍摄的。随着视角的前进,道路两侧的建筑斑驳的墙壁,以及淋着雨滴的,闪闪发亮的玻璃都很快地退到了屏幕之外。而在转过一个转角之后,屏幕的画面来到了宿舍楼的面前,之后就停了下来。而此时那首歌25秒的前奏已经播放完毕了,那个我在今天早上曾经听过的,纯净的女声再次响了起来,在沙沙的雨声的映衬下听起来有些幽远,仿佛宣布什么戏剧即将开演的报幕员的声音一样。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在想到了今天早上的“幻觉”之后,我便打开了窗子,探出身子去看天空。此时天空中的积云已经十分浓密,靠近天顶的地方的云层正如波浪一般翻涌着,形成一个漩涡般的空间,而在那一层云的上方,隐约的白色闪光正如闪电般时隐时现。

在我的眼睛捕捉到那白光的闪烁的一刹那,我突然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惊悸开始在头脑的深处产生,之后迅速地顺着血液蔓延到了全身。我感到有些目眩,便眨了眨眼。当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成了黑白色-头顶的大灯正放射出黑色的光,黑色的窗沿与窗外黑色的天空融为了一体,只有翻滚着的云海闪着白色,仿佛喷薄而出的朝霞一样。

我吓得往后趔趄了一步,后仰着跌坐在了椅子上。就在我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异象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了。尽管在风雨声中那声音显得有些飘渺,但我仍然可以分辨出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它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我的周围,由远及近地传入了我的耳中,仿佛是来自天空的深处,却又好像就在我房间的墙壁的内部。

“果然,到最后我仍然是一颗向阳的雪花。”那声音这样轻柔地回响着,夹杂在雨声中,听起来有些哀婉。

“心中一直怀着对光明与温暖的渴望,却一直只能在世间身不由己地飘舞,一不小心就离太阳太近了,就那么消融了…”那声音继续这样倾诉着,但此时突然一道亮紫的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传来了轰然的雷暴声,那声音便立刻被掩盖了。

在雷声平息了之后,眼前的黑白世界变得寂静了起来。屋檐上积聚的雨水聚成了小股的水流,在窗户上哗哗地流淌着。透过被水打湿的窗子向外看去,一切似乎都变得静谧而晶莹起来,天空完全地被白色的云朵覆盖了起来,仿佛是白夜一样。

然而,就在我要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最近缺乏休息而产生的幻觉,并闭上眼睛而不再去管这一切的时候,先前那消失的声音却再次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和之前不同,现在声音的主人似乎离我很近,我甚至好像能感到她说出话语时吹出的,带着她身体的温热的气息。

“谁都可以,来救救我吧。好冷,血很快就要流尽了吧…”

“好想回去啊…办不到么…可我都还记得啊,那时阳光还是斜斜的,通过窗户透进来,煨暖了桌子的一角;和阳光有着相同颜色的橙汁我才喝了一半,而玩闹了一夜的朋友们还没醒来呢…”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回忆之中,声调也变得更温和起来,甚至开始有了一丝憧憬。然而这终究只是回光返照,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生命好像在迅速地消逝着,她的声音也很快就变得微弱了。

也许世界上是真的有直觉这类东西存在吧。就在那声音即将淡出我的知觉的时候,它的主人的神态却突然充斥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没错,我十分确定,那向我倾诉并求救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我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位在云端与阴云战斗的女孩。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笃定,但此时我却的确能清楚地回想起她的一切-她高举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长的大剑向着阴云突进时的坚定;她用自己樱色的秀发拭去肩膀上的血迹时的毫不在意;还有她的双眼,那双明明充满了动人的光彩,却好像被它的主人硬加了一道封印,因而看起来像是有着花纹的陶瓷一样的眼瞳。从这一切之中,我可以清楚地想象出,她一定是一个失去过什么,而又正憧憬着,追寻着什么的人。

当她的身影映入了我的脑海中时,我便感到在云层上方的闪光正在我的视野中变得愈发清晰,渐渐将我的神智引向那里,而屋子里的东西却开始模糊了起来。与此同时,和早上时的情形一样,一股灰白色的雾气开始在我的四周弥漫,将一切隐藏了起来。

再回过神的时候,和我所料想的一样,我又来到了云端。和云层之下阴雨连绵的景象不同,云端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晴朗。此时太阳已经略微西斜,把天边的一角完全笼罩在了烫金一般的,无比耀眼的光辉之中。而在我所站立的,与太阳相对的地方,天空则从阳炎中冷却了下来,显出了纯然的淡蓝色,我脚下的云朵也洁白而蓬松。

就在我刚刚习惯了周围的环境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了,有什么液态的东西正渗透进云层中,在我的脚下蔓延。那液体是从被阳光笼罩的那片地方流出的,一开始还闪闪发光,在流进了云层之后就迅速地扩散了开来,直到把周围的云朵都染上了它的颜色并把我的脚打湿。

当我弯腰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横流的东西是殷红的血液,还带着它主人身体的温热,不过正在迅速地冷却下去并结成块状。那一抹红色就给予了我精神上的重击,我的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当我回过神来之后,我已经正快速地朝着那被阳光掩藏起来的一角跑去了。

而当我终于站立在那一片光芒的中心,适应了刺眼的光照之后,我便看到了正躺在这一切的中心的她-我在早先时候曾经见到过的,在云端战斗着的女孩,这是我与她的重逢。只是此时,我已经无法看到她那充满了活力的身姿了。她正侧着身到在地上,紧闭着眼睛,原本精致的脸颊覆盖着血污和散开的发丝。她那裙子型的铠甲的下摆已经被击打得粉碎,鲜红的血液正从她大腿侧部的伤口中涌出。她的一条手臂无神地垂向外侧,但是手中仍然紧握着那柄长剑。而在她身边,盘踞着曾与她战斗过的阴云。在盘旋了一阵之后,那团云雾渐渐凝结了起来,之后分化成了四个持剑的人形,不断地缩小着包围圈,朝她逼近过来。

就在我还在一旁为她受伤的惨状而目瞪口呆的时候,那四个由阴云幻化成的人形已经在她身边的四角站定,之后瞄准了她后背上心脏的位置举起了剑来。来不及细想,也没有什么理智的思考可言,我便加速朝着她的身边跑去。在接近了那四个人形的包围圈的时候,我闭上眼后一咬牙,使劲把身体往前一倒,朝前俯冲了过去。凭着触觉,我感知到我先是撞倒了两个人形,之后便触到了她的身体,感受到了她那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寒冷而粘腻的肌肤。在这之后,我使尽了全部的力气,伸长双臂,尽量将她朝着人形的包围圈外推去。直到双臂几乎脱臼,肘部的骨头绷紧到觉得酸痛,我才放松下了胳膊上的力量。

我小心翼翼地半睁开了眼睛来确认自己的奋力一搏是否是徒劳的。在我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她现在身体翻了过来,正躺在离我米余远的地方,而先前在我面前的,被我撞倒的两个人形此时已经消散了开来,重新化成了阴云扩散向了远处。

“啊,看来是暂时没事了…”在我刚开始这么想,并挣扎着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痛伴随着

肌肉撕裂的感觉从我的肩部传来,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之后整个的身体便重新瘫软了下来。爆发式的痛感让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不过在勉强回眸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一个站在我后面的人形正将它的剑插入了我的肩胛骨附近。带着热气的血液从伤口中四溅了开来,打湿了我的衣服,粘在了我的头发上,而更有几滴飞溅到了就在我面前的她的身上。不过给予我这一击的人形似乎并不想致我于死地,在确认我受到了重创之后,它也化成了一片黑云,和先前的阴云结合在了一起,迅速地朝着我面前的女孩的背后扩散了过去,试图给她致命的一击。

此时可能过分的疼痛与失血触发了身体的抑止机制,我感觉背上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取而代之地,一种困倦的感觉开始袭上我的心头。在其的诱惑下,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反正那阴云的目标不是我,那我只要求个自保就可以了,毕竟我对眼前的一切是无能为力的。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生活的么?以无能为力为借口撇清所有的麻烦事,之后只是维持着最低水平的生活,也没什么追求与执着。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先前紧绷的肌肉便松弛了下来。从心头涌出的疲倦感直冲向大脑,意识也越发地模糊了起来。

不过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传入了我的耳中,这是那种虽然有些紊乱,但是每一声都来自胸腔底部的气息。暗示着它的主人正在为什么事情竭尽全力。这自然不是我发出的,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声带与胸膛的哪怕一点振动。

那么,是那个女孩么?真的,就算不甘,这种情况也只能认命了吧,毕竟毫无办法了。难道你在这时还在抗争么?

我费力地将眼睛眯起一条缝,观察着眼前的情形。没想到还真的被我猜对了,我面前的女孩,那个全身已经被自己的以及我的血迹覆盖,在几秒前还毫无生气的女孩,此时居然又挣扎着以单膝撑地的姿势直起了身来。她此刻正紧握着那把她从未松开过的长剑。阴云的顶部现在化成了锐器的形状,正朝她劈来,而她则努力地举起自己的长剑,挡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勇气可嘉,但是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在欣赏够了眼前的女孩奋力抗争的英姿之后,我重新闭上了眼睛。但就在我要彻底地睡去之前,一阵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果然,到最后我还是一颗向阳的雪花么?一直追逐着温暖,但最后离太阳太近,就那么消融了…”这是那女孩的声音,在之前她求救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

“想回去啊,好想,我还记得那一切,然而果然不能了么?”声音还在继续传来,它似乎是直接在我脑海的深处响起的。

眼前的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呢?在意识模糊之时,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却跳入了我的脑海中。

想必是十分痛苦的分别吧。不然又为何在将死之时想的仍是“回去”这种事呢?

向阳的雪片…

我虽然软弱,但是我对在旁的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在意的。对于我在意的人,我始终想要聆听他们的心事,之后共同分担他们的痛苦。不为别的,这么做会让我觉得有人在关心我,我正和别人心意相通,不觉得孤单。

现在我也想这样…

我感觉我的手掌触即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我顺势将之握住了,之后睁开了眼睛。原来被我握住的是阴云的武器,我现在正将右臂伸到阴云与那女孩之间,将她们隔开,同时费力地握着从阴云中探出的锐器。

真的居然只是为了能听到对方的故事就做了这么多,我脑子是有问题吧?我自嘲地这样想着。

可能我的生命要终结于此了,毕竟现在我的整个身体几乎紧贴着阴云,它只要一剑刺下来,就能将我从头到脚贯穿。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然而当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头发都竖了起来的时候,阴云却迟迟没有刺下来致命的一剑。

我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但就在这时一阵突然的强风从阴云的深处吹了出来,我便只好再次闭上眼睛去抵挡。然而就在这阵风开始平息的时候,一阵真切的感觉却突然从我的心底涌了出来,那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我原本漆黑的视界瞬间便被它带来的画面感所充斥,以至于我竟忘了自己仍闭着眼睛。

那片阴云中有个人正在被囚禁着,而她心中的孤独快要溢出来了。虽然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第六感却清楚地告诉我她就在那里,正忍受着孤独的煎熬。而且她所经历的孤独并不只是形单影只,而是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在万物欣欣向荣的时候只能隐藏起自己充满哀伤的背影。是的,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那一份悲痛,尽管没有任何话语与哭泣从阴云中传来,但我能从那阵从云里挂出的凌烈的寒风中感受到她无声的哭喊。

这简直,这份感情简直让我想起了先前和赵显晴的一场对话…

那是大概四个月之前,一个初夏的上午。那天是周末,在吃完了早饭之后我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玩手机,阳光顺着右手侧的大落地窗直射下来,在桌子上形成亮黄白色的温暖光斑。那种温暖实在是抚慰人心,以至于平时不易高兴的我也为这好天气觉得欣慰起来。但那时赵显晴却趴在桌子的另一侧,头枕在伸出的手臂上,整个身体都没在了与太阳相对处的阴影之中。看起来无精打采而又有些落寞。

“那啥,我说hareru啊,这么好的天气,这么明媚的阳光怎么也不能使你高兴起来啊。”看到她心情似乎一直不好,我就这么顺口问道。

“高兴?”

“对啊,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为啥不显得高兴一点。”

“我也想啊,”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赵显晴轻轻地回答到。“但是你知道么,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守恒的,阳光的强度也是。当这里阳光普照的时候,总还会有地方被黑暗笼罩。而那些黑暗最后总会聚集在我们头上的。而我们这群沉浸在自己的蓝色世界中,但又曾经见过阳光的样子的人,怕是会被那些黑暗伤害得最深。”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那天的赵显晴为什么要突然那么说。但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明明就坐在阳光旁边,但却仍固执地藏身于阴影中的她是那样的孤立无援,离外面的世界那样遥远,简直就像是“春与修罗”中描写的阿修罗恶鬼一样。

也是那一次,我突然意识到赵显晴可能没有我之前认为的那么开朗,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也和我一样会时常觉得忧郁。毕竟她自己都说了,她是来蓝色的世界中来陪我的人。

而那天,我是怎样回复她的呢…

就在我还回想着答案的时候,所有的这一切突然戛然而止了。带着孤苦与绝望之情的寒风停止了呼嚎,我手中握着的剑也碎裂了开来。我睁开眼,转过头去,看到我身边的女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抓住阴云迟疑的档口进行了攻击。她身体前倾,伸出右臂,全身绷紧着,保持着将什么东西投掷出去的姿势。而她投出的长剑已经刺入了我身边的阴云之中。几道白光在阴云的内部亮起,还伴随着隐隐的爆炸声。一声低沉的吼声伴着气流从阴云的内部传了出来,之后其便在一瞬间化成了无数的黑色颗粒,迅速地消散了。

在紧盯着散去的阴云,确认了它已经完全地被消灭了之后,她仿佛瞬间放松了下来一样,松开了之前一直紧握着的双拳。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身,散开的淡粉色长发在空中略微地飘舞了起来。在那些发丝还没飘落的时候,她便不顾腿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踏着被自己的血迹染红的云层,有些踉跄地朝我小步走了过来。

这一瞬间,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向她讲出。我想问明白她是谁,那片阴云是什么,她为什么要那么拼死地与那阴云战斗,而我又为什么会被她召唤到云端;我想了解她的过去,她所承受的痛苦,她将自己比作向阳的雪花的原因;当然更多地,我只是想张开我并不有力的双臂,搂住她伤痕累累的躯体,让自己的体温捂暖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寒冷的躯体,拭去她秀丽的脸颊上的血污,告诉她现在没事了。我的心这样强烈地冲动着,但当我抬起头看向她,视线与她那虽然仍强加着一层封印,但此刻似乎已经要被炽热的目光浸没的双眼相交的时候,我便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我只是低下头去,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很快地,她走到了我的身边,并和白天一样,在那里停了下来。这次她离我格外地近,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喘息声,听见她的心脏微弱而快速的跳动。

被素不相识的女孩这么注视着使得我十分尴尬。“呃,同学,那个…”在终于鼓起了勇气之后,我勉强这么开口道。

她仍然什么都没说,但我感到了肩膀上伤口处的触感。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将原来用来包裹小腿的一块布解了下来,正在仔细地用它为我的伤口包扎。她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就用布条打了个结,将伤口收束了起来。

“谢谢。”我自然很感激她,但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便只是这样简单地道谢。

我再次低下了头去,这时我忽然发现在她用来给我包扎伤口的布料的末端秀着两个字母。

“A.Y.?”我一边端详着,一边不禁念了出来。

“那是我的名字。”冷不丁地,她在旁边突然开口这样说道,夏了我一跳。

“啊,对不起!”我立刻慌忙地道歉,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没事,这也是你应该知道的,毕竟你救了我。”她继续以平静如水而又有些低沉的语气这样说着。“那个就是我名字的简写,Akiyuki,写成汉字就是“明雪”。离太阳过近,过分明亮,于是最后就融化掉了的雪花。”

她又在讲着和之前一样的话,虽然故作平静,但是深邃的眼瞳中流露出了失落。

“那个…”最终我鼓起了勇气,准备问问她关于她的身世,以及她名字的含义的事。然而她却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说了。

“你想知道我的身世对不对?”她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

“嗯。”我点了点头。

“唔,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毕竟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来握住我的手吧,我现在已经能和你心意相通了。我可以直接把关于自己的事情写入你的脑海里。”这么说着,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我没有怀疑她的话,直接握住了她白皙而冰冷的手。在那一瞬,一连串的,如波浪一般的画面便涌入了我的脑中。

最开始出现的场景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充满着慵懒的气氛的学生宿舍。窗外蝉鸣声与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一起营造出了宁静的氛围,而房间里飘荡着被褥被阳光照射过后发出的暖洋洋的味道。尽管天气晴朗,但气温却并不过分地高,只需要一座正嘎吱嘎吱地运作着的电风扇就能吹散少许的暑热。此时明雪正靠着竖放起来的枕头躺坐在床上,双脚搭在床沿,身上横铺着蓝白两色的,绣着“国立航天专门学院”的大字的校服,半闭着眼睛养神。她对面的电视正咿咿呀呀地响着,报道着关于国家要派遣宇航员驾驶飞船去做在太阳附近的超近距离航行,从而采集到更多的数据的新闻。播报员正一边报道说官方准备把这个计划命名为“法厄同计划”,一边嘲笑那群人不懂希腊神话的典故,取的名字晦气。作为预备宇航员的明雪却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只有当她的室友打开房门,兴奋地拉着她聊关于不久之后的暑假旅行的计划时,她才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第一个场景就在这里结束了。她传达给我的第二个场景是一个早晨,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周围的一切才刚刚亮起来。她正在和朋友们的旅行的途中,她刚刚在旅馆中醒来,睡眼惺忪地蹚着拖鞋走到了房间外面的大厅坐了下来。而在房间里,她的朋友则仍沉浸在梦乡中。明雪起身倒了一杯橙汁,在稍微抿了两口后把它放在了桌角处能触及到阳光的地方,之后侧过头去,顺着玻璃杯的杯壁目不转睛地盯着映在桌子上的阳光的光晕,在观察了许久之后还用食指绕着那光斑的边缘划了一圈。也许是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她仍带着倦容的脸上浮现出了纯真的笑靥。但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在高声地介绍说自己是航天局的办事人员后,就宣布说登记为预备宇航员的明雪被选中执行法厄同计划的任务,此刻要立刻和他们走。“再等会,等我的朋友们醒来,让我好好和她们告别一下好么?”画面里的明雪这样恳求着,但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于是明雪只得很快地换好了衣服,脸上带着不舍以及似乎仍然没有明白情况的茫然,跟随着那些人出了门去。

第三个场景是在宇航员的训练基地内。在进行完了长跑之后,明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空旷的房间之中。在打开了空空如也的信箱,凝视了里面暗淡的空气几秒,然后啪地一声用力将其关上之后,明雪爬上了自己的床铺,双臂抱着腿盘坐了起来,将脸埋入了两膝之中。窗外,如同熔岩一般的夕阳正随着太阳一起流转着,那透明但有些粗糙的红光不知何时透了过来,照到了明雪的脚边。这时的明雪突然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还没睡醒的表情,直直地朝着夕阳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走了几步后,她自然撞到了窗户上。不过她如扑火的飞蛾一样,在倒退了两步之后又径直向前走了过去。在无法再进一步的时候,她将脸使劲贴到了窗户上,直到在玻璃上留下了压痕。在愣愣地看了几分钟的夕阳之后,她默默地流下了泪水,打湿了面前透明的窗子。

到最后一个场景时,她已经到了太阳的附近了。一语成谶地,她所搭乘的飞船也和法厄同驾驶下的太阳神车一样,在承受太阳巨大的引力的时候失去了控制。飞船中的一切都在震动,翻转,以比自由落体还快的加速度朝着太阳的表面坠落过去。她此时正徒劳地用力拉着飞船的操纵杆,使劲到脖子上青筋暴露,却还是于事无补。最后她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松开了已经快被她拉坏的拉杆。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她慌忙地朝着飞船的后部跑去,趴在门窗上朝远处张望着。“地球呢,地球在哪里,至少让我看上最后一眼啊…”她这样喃喃着。然而还没等她找到地球的位置,太阳的表面便突然喷溅出了如火山岩浆一样的日冕,而她的飞船转瞬间就被日冕那赤红色的流火所吞没了。

那令人恐怖的赤红色充满了我的视野,之后渐渐地淡去了。我感觉到我的胸前有一块潮湿,低头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拉着我的胳膊,把自己投入了我的怀里,而她此刻正静静地流着泪,身躯微微地抽搐着,不发一言。

“所以,刚才我看到的那些就是你所经历的。你来自未来,而那时的你已经去世了,对么?”

她仍然一言不发,只是靠在我的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说那就是你前世的记忆了吧。既然这些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了,那你为何现在仍会在这里,又为何在战斗呢?”虽然明雪她现在正泣不成声,但从她愿意把过往的痛苦拿给我看这一点,我就相信她已经是信任我的了,因此我继续向她提出了我关心的问题。

“因为如果我在战斗中得胜,我就能回去了。”她抹了一把眼泪,之后将头抬了起来。我再次看到了她的眼睛。在流过了泪之后,她眼中已没有了那一层强加的漠不关心的神情,悲伤与期待的情感都正毫无遮拦地从中溢出。

“回去?”我对她的发言有些不解。

“对。我现在的身份是樱花武士-专门与那些阴云战斗的灵体。我被告知过,我只要能战胜同一片阴云五次,那我就能彻底消灭它。而如果彻底消灭了一片阴云的话,我就能转世,回到我先前所熟悉的时间中了。这是我转世以来就追寻着的目标,我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它。”在为我进行说明的时候,她渐渐止住了哭腔,眼睛也开始变得明亮了起来。

“樱花武士吗,很美的名字啊…这一切也好神奇。”在了解到了这魔幻的一切之后,我不禁这样感叹到。

“对了,虽然这有些唐突,但是能请你帮我个忙么?”她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诶,帮忙,帮什么呢?”

“请…请与我立约,然后在后面的战斗中继续给予我力量吧。”她仿佛费了好大劲才鼓起了勇气,这样说道。

“哦?立约?立约之后能做什么呢?”才刚开始了解到云端的世界中发生的一切的我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在有了契约之后,我便可以直接接受你的体力作为战斗的力量了。而且,如果你能为我输出足够的体力,我就可以获得实体,去云端下的世界活动了。”她这么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之后就又朝我走近了一步。

哦,原来如此,我了解了现在的情况。但在决定是否答应她的请求的时候,我却犯了难。

只是因为最基本的同情心而两次救下她,但至今仍然对她不甚了解的我究竟值不值得她将她之后的命运托付?

只是因为想要了解她的故事而为她奋不顾身的我在知道了她的身世后,还能在战斗中为她竭尽全力么?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得而知。尽管在刚刚结束的战斗面前,这些似乎都是小问题,但此时我又犯了一直以来的毛病-如果不将一些小问题想明白,就无法放心大胆地去做什么事。

“我再考虑考虑吧。不过请相信,我一直是愿意帮你的。”最后,我还是没能克服该死的优柔寡断,这样搪塞她到。

“嗯,我相信你。”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便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很快,云端的场景都消失不见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肩,那里好像并没有伤口,但还未消去的疼痛,以及覆盖全身的酸涩感都还保留着。我感到了无比的疲倦,便直接往旁边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后,眼前的黑暗中许多不相关的东西陆续地浮现了出来。旧日与现在的明雪的面容,她那沉入太阳的飞船,冷寂的宇宙,还有今天于之战斗过的阴云,以及我触及它的时候突然感受到的强烈的孤独感。现在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但我已经不及细想了。所有的这些意象都迅速地从我的思绪中淡了出去,紧接着我便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