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黑云笼罩的魔王城上空下起了暴雨。
混杂着大量尘灰和烟雾的黑雨倾盆而下,将魔王城染上了泥潭的颜色。
魔王虽然已经逝去,但魔王城的内城却还没被完全攻破。
在这种权力出现真空的敏感时刻,出什么怪事都不应见怪。
比方说,“友军误伤”或是“医疗事故”之类的意外。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密集而紧簇的脚步声,正在和友人谈天的骑士长骤然绷紧了面部,从豪华的病榻下取出了一杆十字长枪。
那是传说中连龙鳞也能一击穿透,分秒之间便可直取对手要害,只在历代侍奉阿斯特蕾娅王国国王的皇家骑士间传承的武器——击龙十字枪。
和雕纹低调华美,无处不体现着阿斯特蕾娅骑士所崇尚的高贵典雅与克己内敛的皇家骑士盔甲不同,代表着阿斯特蕾娅骑士最高荣誉的击龙十字枪却显得十分质朴,甚至略带寒酸。
由路边随处可见的坚硬岩石整石凿刻而成的枪身朴实无华,只在枪柄和十字联结部雕刻了些许的卷草花纹。未经处理的四棱锥型枪头无论是平面方向的挥砍还是纵深方向的突刺都很难与削铁如泥扯上关系,让人实在疑心其穿透龙鳞的传说终究只是个传说,而非现实。枪身整体九成的配重聚焦在枪头名为“顽石之心”的尖端一点之上,其与常识相悖的重心和可单独拆卸当作一把短剑来使的枪头算是它难得的特点之一。枪头末端的十字形提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力臂,起到节约使用者体力并提升操控性的作用,但如此一来便会极大地削弱这柄总长三米六枪头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十字枪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得不偿失。除此以外,这杆十字枪还因为“顽石之心”的特殊效果而无法被附上任何的魔法,想要使动这杆重达六十公斤的十字枪只有凭借使用者自身的实力,无法依靠任何的增益附魔。
从来不是神器催生了英雄,而是英雄铸就了神器。
总而言之,这是一把仅仅称得上能用还不是太好用的武器,在性能上比起同样被冠以“传说”之名的其他神器,差得实在是太多太多。
“怎么了,亚伦,你突然拿出这个来做什么?”
乌勒尔感受到了骑士长散发在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紧张感,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因为床垫过于柔软而使不上力气,只能继续躺到在床上。
“做什么?”骑士长绷紧了肌肉,缠绕在十字枪提把处破破烂烂的暗红色布条在他力量的驱使下飘荡了起来:“当然是保护你了。”
“保护我?”乌勒尔一脸狐疑地看着骑士长已经拉开了架势的背影:“喂,你没在开玩笑吧,所以我现在这是躺在哪儿?”
“在联军营地的高级医疗帐篷里。”
“那就对了,所以我现在应该很安全。那些魔族士兵……”
“谁和你说是魔族要你的命了?”
骑士长不由分说地拽着乌勒尔的领口将从病床上一把拖下,一脚将他踢进了床底。他随后念动可以驱散火烛的咒语,使整个帐篷里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那到底是谁……”
“安静!”
握住十字枪提把的手心在不断地渗出的汗液,骑士长亚伦的心在胸膛里有强而有力地跳动着。他现在不免有一些紧张,倒不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类的关系,而是因为即将要在被人类联军重点保护的营地里杀死人类联军甚至勇者或者英杰的关系。
勇者是全人类的勇者,英杰却是各个国家的英杰。杀死没有国籍的勇者并没有哪个国家会代表全人类来找你寻仇,但杀死有着护照的英杰或一般士兵却是可以引发外交麻烦乃至战争的大问题。
所以他必须做到羞辱敌手一般的“不杀”,并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废除对方的战斗力,不然就会给那些联军里别有用心的国家落下口实,指不定哪天便成为了开战的借口。
骑士长心中十分清楚,以贸易为主的滨海小国阿斯特蕾娅王国的国力看似富足强盛,实际上长期处于极大的外患之中。若不是国王在那些大国间走钢丝似地调停游说,怕是下一分钟就要被肢解得七零八落。
总之能够引发战争的口实,是万万落不得他人手中的。如果实在迫不得已的话,他也只能将击败魔王的英雄当作弃子处置,背负叛徒和小人之名,亲手处决自己的朋友。
“乌勒尔,你现在可以动吗?”
骑士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虽略微急促,但听不出一丝紧张的感觉。
“可以。”
床底下乌勒尔的心正因即将来临的未知敌人而狂跳不已。他是一个相信正义且比较单纯的人,这个能在决战尚未一锤定音之际毅然相信魔王并收下魔王的贴身遗物还要助她完成不止一个遗愿的人看不出“除了魔族还有谁要他的命”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属正常,无可厚非。
“等一下如果,注意,我是说如果的情况。如果他们冲进来而我又挡不住他们的话……”
“亚伦,他们到底是谁啊?”
“安静!”骑士长用手捂住了乌勒尔的嘴,不让他打断自己作最后的部署:“……我就会挑倒营帐让你趁机溜出帐篷。这个医疗帐篷设在一个小高台上,所以他们必然不可能在帐篷后设下包围。你溜出去后,什么都别管,只管往下跳,我已经在崖下备好了一辆运尸马车,马车上有一个破烂的小挎包,挎包里有一点钱和压缩干粮。拉车的马经过训练,会直接用全力冲向停尸坑。从这里去往停尸坑的路上你会经过很多容易藏身的地方,把握机会,然后逃走,永远不要再用乌勒尔这个名字。”
“当然。”骑士长的语速稍稍放缓了一点:“如果我挡住了他们,你或许就不用那么狼狈地逃跑。你可以慢慢地走楼梯下去,潇洒地斜背挎包然后吃着干粮搂着尸体,左拥右抱地驾车而去。”
“最后。”骑士长的语速挂上了最低档,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如果,我既没能挡住他们,你也被人抓住了的话。”
“我会为了国家的利益,毫不犹豫地牺牲你。”
听到这里,乌勒尔用尽力气握了握亚伦的手腕,他没什么好说的,他明白他的朋友已经仁至义尽了。只有竭尽全力地逃出死地,才能不负友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黑暗的空气重归原初的寂静,脚步也停在了帐篷外的位置。骑士长将枪头对准了帘门,只要挑帘的不是熟面孔或者带着什么夜视装备,他就会大喊一声“敌袭”然后将他瞬间击倒。
拉响敌袭警报的做法是经过骑士长深思熟虑后才最终作出的决定。一来敌袭警报可以造成联军营地相当程度的混乱,增加乌勒尔逃走的几率;二来可以和黑暗的帐内环境相配合,事后可以用神经过于紧张为借口糊弄过去;三来如果来者直接亮明身份,在帐外就开始列举出莫须有的罪名将乌勒尔构陷后再入帐击杀,他也可以借敌袭之口创造出莫须有的敌人,挑倒营帐,搅乱局势,让乌勒尔有机会可以跳上马车,增加逃脱的机会。
人各有命,各安天命。
这是骑士长的笨脑子可以想到的可行性最佳,借口和后手最充足的解决方案。如果在这一套组合拳下乌勒尔都没能逃掉的话,那就真的只能说他命中如此,怪不得谁了。
门帘被微微地挑开,漏进一丝外面的火光,接着,一柄闪烁着光芒的长剑伸了进来,左右舞动着刺探漆黑一片的营帐里的情况。
骑士长一手握住枪身,一手按住乌勒尔,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用并不致命的枪尾击晕敌手的同时给予身体不便的乌勒尔一个加速逃脱的助力和信号。
对手还没有踏进帐篷一步,看得出来,他很有耐心也很有经验,是个实战经验丰富极为难缠的对手。
面对强敌如此,骑士长也不敢轻举妄动。贼喊捉贼先发制人是常识中的常识,但是此刻的敌手退路明确,情绪稳定。要待到他完全进入黑暗之后让他陷入前不见敌人后不见退路,精神过度紧张而混乱的时刻将他一击击溃然后借口“敌袭”所为,方才是上上之策。
长剑利用剑身的光芒左右试探的频率越来越慢,看来门口的对手也知道了,光凭长剑所发出的光芒是没有办法探清帐内的情况的,除了进帐点灯或者拿火把暴露自己正身以外,别无他法。
门外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挑帘而入一脚踏进了帐内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确认了那人身后的士兵没有跟进之后,随着门外最后的一丝火光消失在黑暗中时。暗影与暗影互相融为一体,骑士长率先发动了攻击。
比起先喊话而后攻击,先攻击而后喊话可以避免声音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从而多增加对手一个刹那的反应时间,提高偷袭的成功几率。
一个合格的战士从不小看他的对手,必须时刻以全力应战,尤其是当对手手里拿着一看就是闪闪发光的高级货的时候,更是十分之一秒的反应时间都不能给。
果不其然,骑士长的谨慎是正确的。
枪尾擦过长剑闪烁无暇耀光的剑身,迸出一片橘红色的纷繁火星。
那是神器与神器之间互相摩擦而碰撞出的独特火花。骑士长明白,他的对手不仅是个英杰,还是个能在完全黑暗中分辨来袭方向并在瞬间完成格挡的高手,是强者中的强者。如过他之前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的话,现在可能已经不是打个平手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先攻一旦失利,那就必须执行下一步浑水摸鱼的逃跑计划,为乌勒尔不被注意的成功脱逃创造必要条件。
一合奇袭过后,二合交手之前。双方摸清了对方各自的老底,发现相互之间都是不能一两招就随便能糊弄过去的狠角色,便各自拿出真家伙,准备放手一战。
击龙十字枪的优势在于它比一般长枪还长十公分的攻击距离和可以用作剑格偏转拦截对手攻击,限制对手行动的十字提把。抛开这两点进行战斗,还不如使用普通铁枪进行攻击。骑士长知道对手是个历经百战的高手,不可能会给他抽出距离发挥优势的机会,但由于先前攻击使用的是枪尾,击龙十字枪的秘密优势并未暴露,对手也不一定会想到十字提把的存在,故而骑士长索性将计就计,手握枪头十字提把底部,背身面敌一个后跳,缩短距离。
长手近身已是自费武功,而背身面敌更是兵家大忌,如此反常之举实在不免让人疑心陡起。
他在搞什么鬼?
剑士将剑势收了七分以留后手,只将三分攻势用于试探。
在剑光所照耀不到的暗处,伺服于黑暗中的黝黑石枪犹如深海蛟龙般冷不防地从死角露出它那反射着无机质哑光的致命獠牙,直直地朝剑士的脑袋上奔去。
剑士微微侧头躲开看似必中的一击,枪头只是“唔”的一下在剑士耳边发出一声闷响。
没有丝毫的犹豫,眼见已经躲过了骑士长致命突刺的剑士回手就顺势将保留的七分剑势化作凌厉的斜斩,一剑要把背身对敌的骑士长斩个半身桃花开。
橘红色的明亮火花再次在黑暗中盛开,充作剑格来用长的有点犯规的十字提把宛若蛟龙摆尾般搅动了看似必胜的战局,出其不意地挡住了剑士的必杀一击。
高手对决,生死之差往往只在一合中的一个破绽之间,而高手之高,就高在他永远可以第一时间抓住你的破绽然后一剑斩你个桃花开。
没有任何的空余时间来懊恼攻势的失利,也没有任何闲暇心思来为自己暂时的优势而感到高兴。被挡住了攻势的剑士意识到了自己露出了防御上的破绽立刻立起长剑转攻为守,后续继续进行接近战的梦想已被单侧长达半米的十字提拔无情地推向不可能;豪赌成功后保住了一命的骑士长也一个回身调转枪头获得了转守为攻的机会,使拉开距离发挥十字枪长度优势的计划成为了可能。
二合未了,三合已至。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撤去,互相之间拉开了距离,胜利的天平看似渐渐地倾向了手长的一方、,但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而变化者,方可得生。
区分生死的胜负点在两人皆在空中刚与地面摩擦的瞬间,突如其来。
“流放!”
只见剑士在后退的过程中一声咆哮,骤然插剑入地。一股泛着苍蓝涟漪的微光旋即震裂地面,以极速向着脚还没落地的骑士长冲来。
面对敌手毫无征兆突然甩手放出古怪技能的情况,骑士长的动物本能告诉他无论这招是对手的小技能也好,是终极大招也罢,唯有使出毕生所学,用尽全力,以力降力,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全身的力量此刻在骑士长千锤百炼的手臂肌肉中激荡回响,飘荡在十字联结部的暗红布条因为力量的共鸣而紧紧地螺旋缠绕住枪身。传说中只有将生命之重完全托付于枪尖“顽石之心”方可使出的弑龙一击此刻重现人间,即将在五分之一秒后成为能留下确凿证据的真实。
“啊!!!”
连招式名称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口,骑士长只能以暗空怒雷般的破音战吼来替自己加油鼓气。喊出招式名字到底能提升自己多少的最大出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临死前吼一嗓子(如果真的死了的话),人会舒坦,路会平。
凄厉如野兽的嘶吼被蓝色的涟漪所冰封禁锢,扬起的尘灰和碎屑在沉静微光的照映下静滞
不动。苍蓝涟漪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放逐到了另一个静谧的世界里,在那里,世界纯粹的好像尚未诞生出时间和空间。
流放,顾名思义,将苍蓝涟漪所接触到的一切暂时地放逐到那个时间是一潭死水的世界里去,唯有拥有苍蓝涟漪之力的剑士才能自由地搅动那潭死水。只不过随着剑士的运动,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将会趋于同步,流放带来的时停效果也随之解除。
如果此刻有一个时空涟漪外的人朝时空涟漪内看去的话,他只会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而如果他打算去贸然去接触那道白光的话,他接触白光的那一部分身体则将化作灰烬。好在剑士的力量并不能维持时空涟漪超过半秒,即便剑士感觉在涟漪内部过了很长的时间,但实际世界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对于一个一般人来将,苍蓝涟漪中多出的半秒可能对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但是对于一个可以在半秒内一个箭步冲出十多米然后连砍三刀的顶级剑士来讲,这半秒已经可以决出数次胜负。
插在地上的长剑此刻已经重新握在了剑士的手中,就在他准备一个箭步飞向被禁锢在时空涟漪中的对手然后连砍三刀终结战斗的前一刻,他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强烈异样感。
本能,擅作主张地替剑士作出了决定。它驱使剑士远远地偏离以骑士长的眼球为原点,眼神为矢量的延长线上。
与其说那是剑士原先预订的攻击路线,不如说那是剑士计划之外的死线。
静静飞过的十字枪揭示了剑士所感到强烈异常感的源头,因为与空气摩擦而变得红热的枪头擦过剑士的眼前,闪亮如镜的刃口剪出了剑士那差点就写上花体“END”的蒙太奇片段。
半秒钟过去了,苍蓝的时空涟漪消失在了帐篷的黑暗里。
骑士长捂着掷出十字枪的手臂稳稳地停在了地面上,枪头飞过的风声依然在剑士的耳蜗里不断回响,乌勒尔还被困在营帐里没有逃离。火把的火光还有夹杂着人群躁动的冷风从帐面的裂缝上灌入,骑士长可以清楚的听见雨滴打在石板上的滴答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滚雷闷响。
长剑依然在剑士的手中闪闪发光,而骑士长的十字枪却消失在了帐外的夜色之中。
腰间装饰华美的佩剑虽是阿斯特蕾娅王国的名匠之作,却终究还是无法与剑士手里的那把神器长剑相提并论,和赤手空拳无异。
光从这点上来看,骑士长已经输了。
但他并不打算输的正大光明。
“敌袭!”骑士长放开嗓子大喊:“魔人抢走了武器!我们有士兵伤亡!”
“什么敌袭!?”
剑士一下子慌了阵脚,他误以为在这漆黑的帐篷里还躲着骑士长的伏兵。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才是那个所谓的“敌袭”的时候,帐外先前因为金铁之声而骚动不已的大队人马已经尽数冲进了除了闪着光芒的长剑以外什么都辨认不出的帐篷里,将手执长剑的剑士团团围住。制止骑士长口中不存在的魔人“不许动不许动”的喊声此起彼伏地在帐内响起。
“勇者大人,你没有事吧?”
一个女声在一团漆黑里焦急地呼唤着。
“灯呢?灯在哪里,谁快去把灯打开!?”
“别动,混蛋!”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来自一个有勇无谋的粗旷匹夫,他朝着剑士吼道:“你如果动一下你就死定了!”
“医师,你找到勇者大人了吗?”
“法师,快点来个法师提供一下照明啊!”
听到营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糊粥,骑士长偷笑着一个翻身滚进了床底。
他从盔甲的储物袋里掏出两颗玻璃珠大小的丸状道具,闭上眼睛朝着混乱的人群掷去。
闪光弹,一种大量装备特勤部门的战术性辅助装备,可以发出刺眼强光使人短暂或不幸地永久失明,用途十分广泛。而骑士长手中的冲击型袖珍闪光弹更是闪光弹界的集大成者,做到了在将体积缩到最小的同时将光照强度和持续时间还要覆盖波长放到了最大,是令人防不胜防的可怕道具,却因此也被崇尚凭借自身实力堂堂正正决斗的骑士们所不齿,将其视为卑鄙下作毫无荣誉可言违背骑士道德不敢面对失败的自卑小人才会采用的奇技淫巧。
身为阿斯特蕾娅王国皇家骑士长的亚伦当然知道骑士之间对这种道具的评价以及被人发现使用这种道具会对他的名声产生怎样的恶劣影响,但他对此毫不为意。
较之生命与那些值得用生命去保护的东西,名誉和他人的认同又算得上什么呢?
无法意识到所谓“自我实现”究竟所为何物的人无法扛起继承击龙十字枪所必须背负的重担,自然也无法担起守护阿斯特蕾娅人民免入歧途的重任。
自古以来,手起枪落了断于历代阿斯特蕾娅皇家骑士们长手中的国王数不胜数。在习惯性弑君这样罄竹难书的罪行面前,阿斯特蕾娅皇家骑士长用点有些卑鄙有些毒辣的小宝贝根本不值一提。
如骄阳般强烈到灼伤人双目的强光直驱盘踞在营帐中的黑暗,突如其来的爆响更是为沦陷在一片正义白光中的人群带来了新的混乱。
“亚伦,帮帮我!亚伦!”
“乌勒尔?”骑士长很诧异,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逃出去:“你怎么还没逃出去?都这么长时间了!”
过于集中的精神使骑士长的知觉出现了一些偏差。事实上从剑士挑帘入帐到三合战毕,时间不过过去了三秒;从人群围住剑士到骑士长放出闪光弹钻进床底,整个过程也不过两秒。
让一个伤重未愈的病人在五秒钟之内匍匐前进四米,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的意味。
而且眼下,乌勒尔要面对的困难并不止自己残破不堪的躯体,还有意料之外的麻烦。
“你可没和我说过这帐篷是全封闭的啊,亚伦!”乌勒尔踢了踢帐篷的边角:“没有家伙我怎么逃得出去?”
“好吧,道理都是你的。”骑士长拔出腰间的华丽长剑,递给了满身疮痍的病人:“动作快一点,骚乱持续不了多久,他们再过一会儿就会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到时候,乌勒尔,你可别怪我要大义灭亲了。”
“哇,那你可真是够义气,让我这个重伤员来干体力活。”
虽然颇有微词,但乌勒尔依然努力地用长剑切割这帐面。
一番艰苦的尝试之后,乌勒尔用剑身敲了敲骑士长的腿甲。
“不用谢我,朋友,这把长剑就送给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什么一路顺风!?我切不开口子,亚伦!”
骑士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爬向了帐边。
“我真是服了你了,两块烂布都切不开,让开。”
就像大部分人打开快递那样,骑士长准备先用剑尖戳穿帐面,然后再用刃面切割开一个足够长的口子让乌勒尔能够顺利地脱出。
“见鬼了,这是什么材料?”
尽管身在床底,但床底的空间并不算狭小甚至称得上富裕,骑士长可以充分的挥动手臂发挥力量。只是无论如何变换角度去切割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毛料帐面,他都无法用他那锋利的长剑去穿透它。
聚焦在剑尖的力量一旦触及帐面就会像插进了一块拥有无限韧性的海绵一样,瞬间被吸收干净。
作为一顶被设立在战区专为治疗具有重要价值人员的高级医疗营帐来说,防护性,一直是被人类联军的工程师所关注的焦点。
整个营帐使用优质龙骨作为支撑杆,质轻而坚韧;无缝技术一体成型的帐面和加压技术可以有效隔绝战场上弥漫的瘴气,保护帐内的病员;被整体施与了保护魔法的帐体不仅防火防水防切割,更能抵御诸如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的投弹攻击,保证帐内人员的性命无虞。
此外,为了保证每一顶高级医疗营帐都能有上述的效果甚至更好。所有的帐篷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序列编号,参与制造帐篷的工人乃至质检员也都被登记在册,只要出现了质量问题,联军就可以按照序列编号立刻将那些没有工匠精神的平民送入打牢或者天堂。
显然,单凭一柄长剑是无法伤到帐面一丝一毫的,看着自己的长剑剑身已经弯曲到了极限的骑士长已经明白了这点,要让乌勒尔逃出生天,现在只能另寻他法。
“怎么了,亚伦?你怎么连块破布都切不开?”
乌勒尔的话里带着些许嘲弄。
“闭嘴,乌勒尔。”骑士长收起了剑:“我们现在得想个其他办法把你给弄出去。”
“我看不必了,亚伦,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骑士长提了提他腰间的长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宰了你?”
“我不信,但是你不得不这么做。”
就在二人为割开帐布而努力的时候,混乱的人群逐渐平静,新的增援也已经将营帐团团包围。
熄灭的火烛亮了起来,从床底下看,先前朝向不一的鞋头也统一了朝向,齐刷刷地指向了病床。
骑士长的计划失败了,他没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帮助他的朋友逃出营地,为此,他将付出代价,亲手处决友人。
“亚伦。”乌勒尔将脖子上的戒指放在了骑士长的手心中:“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吧。”
骑士长咧着嘴将戒指收进了暗袋中,他抽出长剑,准备执行计划中最后的部分。
“请你代我去保护魔王城里那些无辜的人吧。”
他说。
“替那个姑娘完成她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