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克林回教室去了,留下心情依然未平复的炽鸮。距离下课显然还有一段时间,炽鸮却不想回教室。

他生怕回到教室看到班长的脸,自己的觉悟就会变淡,以至于消失了。

那是...

不拖她后腿的觉悟。就算死也要变强的觉悟。坚决追随她脚步的觉悟。

“哼咳!呸!”

幕帘外,校医干咳两声,似乎吐掉了什么,随即传来了喝水的声音。

自己之前和韩克林聊天的时候似乎也把校医先生给忘了。房叔,似乎大家都这样叫他。这位房叔并不亲切,甚至非常毒舌,但一旦有状况出现,他是你想要在身边的那种人。

他突然想跟房叔搭话了。

“房叔,您今天可好么?”

“不错。外面阳光明媚,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日子。”

看来房叔是有在听他们说话的了。

“您这是...”

“...”

没有回应,房间显得十分安静。炽鸮把帘幕拉开了一点,偷偷看着房叔,他似乎在读谁的病例——

“怎么?你以为我这身白大褂下边是真空?”

房叔抬起头,布满发灰胡茬的脸上挂着邪邪的笑容。眼镜后方的绿琥珀眼瞳射出尖利的视线,扎得炽鸮浑身不舒服。

“不不不...”

“呵——傻小子和笨姑娘。这搭配不错。”

“啊...”

炽鸮不知道如何回应,房叔却乐得更加猖狂了。

“怎么?听不懂中文?”

炽鸮慌了。

“内个...”

“内个?”

“不,您这样——”

“我这并不是在寒碜你们。”

炽鸮愣住了。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对你们更好。有的时候,太过直白,反而导致看不见自己该做的事了。把行动挂在嘴巴上,而行动自身却被淡化了,为了那个空谈的‘概念’而忘却了本代表‘概念’的实际,这个世界的问题大多都是这样引起的吧。至于表面波涛汹涌而水下风平浪静这种事,似乎也是常有。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吗?”

炽鸮点点头。说不定自己是断章取义,半知半解,但他确确实实明白了一些。

“呵,可不能染上你的青春病。”房叔打了个呵欠。“你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吧。没空多管你的闲事。”

“谢谢您。”

炽鸮站起来冲房叔鞠了一躬,又爬回床上躺下了。他发自内心的感觉,自己周围的人,都太善良了。或许是八辈子积得的福气吧。

安心了。至于功课,他总能花时间赶上的。带着这样的想法,他进入了梦乡。

...

下课铃响了。

晓寰芎踏着平凡但略微显得有些急匆匆的脚步,无视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来到了医务室。

房叔这个时候正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那病历本显然不是学校里使用的样式,而厚厚的病史让人看着就忧心它的主人是否安好。

“您好。”

“呵——傻姑娘。”

晓寰芎没反应过来。平常房叔可不怎么跟她说话的。

“房叔,您今天...”

“哦,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我这么个变老的人对时光流逝的一种反抗吧。”

“...”晓寰芎意识到房叔话中有话,脸上却有些发红了。

“去罢去罢。跟我在这白活什么呢?你要见的是他。过会若是有人来了,可就不那么方便了。”

“嗯。”晓寰芎点点头。房叔又低下头,笔头继续摩擦着纸面,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刷刷声。

“...”

晓寰芎踏入帘幕,却看见炽鸮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他胸口轻微的上下起伏,便可能以为他死了——而若是他死了,她当下却也活不成了。或许有些极端,但有一瞬间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没有叫他,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若光是看外貌,他绝对显得十分普通。五官固然是十分端正,嘴唇不厚不薄、鼻子不高不矮、眼睛不大不小。那身材说胖不胖,却也不瘦,若是把小鲜肉当标准来可能是显得有些臃肿了。但她却不是那样的人,炽鸮的样子越看越讨她欢喜,让她不禁想染指他那明显没有人鱼线的腹部了。

然而她并没有那样做。虽然看起来他是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房叔当然是没说什么,可...莫非那个病例本是他的?晓寰芎想马上转头出去问房叔究竟怎么回事,可又没有那个胆子去问了。

“炽鸮——炽鸮——炽鸮”

她心脏的跳动声音,此时似乎是这样的,而且变得愈发激烈了。她却觉得毫无违和感。她把脸贴近他的胸口,想要用耳朵去听他的心跳。或许这个时候他的心脏也在激烈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哩!她这样想着,嘴角扬了起来,却很快又被抹平。“可...如果那叫声越来越衰弱,最后在自己面前消失...”

她的想法越来越杂乱,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之前在上课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冷静,把他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万一那就是他俩最后聊几句的机会呢?她是定然要后悔的了。老天爷这是在惩罚她的薄情寡义...她感觉什么东西在充盈着她的眼眶。

她伏在他的身边,丝毫不顾头发变得杂乱。泪珠子在眼角打转而死活不肯流出来,因为如果一旦流出来了,说不定还会给他添麻烦。万一他真的没事哩,可不就让他担心了么?但她又真的想哭,他真可怜,自己对他可能真的不够关注。

但真的关注了那么多就算是对他好么?她又这样想到了,他也是个人呢,若是管不好自己,便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了——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这不是无动于衷的理由。她若是当时立刻站起来,在众人面前以班长的权威和义务为由而带他去医务室,是定然没有人会反驳,反而还十分的义正辞严了。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抖动,努力地想要控制住满盈的心灵之窗,不让心中的苦闷漏出一丝一毫。

房叔此刻却在偷笑了。

傻孩子们,这就是青春啊。他想起当年蠢笨的自己,那嘴边的角度却变得更加陡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