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等着我开口?难道不知道我招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吗?”楚洛轻笑道。龙胤咳嗽了一声,而我则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还是龙胤先开口道:“主公,先前看楚轸大人刚从你这里离开?不知他有何事觐见?”

“你以为是为了那事?你担心他反对?”

“难道不是......?”

“那你尽可以放心,叔父在别的事情上固然执拗,但这事先君却曾经立字为据,而叔父既然诸事都要拿父亲来压我,自然不能忤逆父亲生前的意思,这事上却不得不由得我了。”楚洛轻松道。

“那是......?”

“是东边的事,新即位的齐侯又派了信使过来,他担心我处理不当,巴巴地赶进宫来教我。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份心了。”楚洛还是笑,但笑容中却有讥讽之意,“一边说着不可示弱丢了楚氏的脸面,一边又迫切的想要和姜家修好,怕我一时冲动在外交文书上撂什么狠话,简直矛盾的可笑,我这个叔父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那主公打算怎么回复?”

“我们两国之间有修好的可能吗?”楚洛一扬眉,“对齐侯来说,这可是家仇国恨,无非是他新近即位立足未稳,不敢再对沂州动兵罢了。现在是双方互相忌惮,谁都不想再打,那过三年五年十年呢?还不是终有一战。”

“主公所言甚是。”

“双方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和平,但双方也都迫切需要这个暂时的和平。所以说,根本不需要刻意修好。”楚洛冷笑着,“就算什么都不做,双方也会默契地保持和平,外交来往不过是走个过场。重要的是抓住这段和平的时间,让我国变得强大起来才行,至少下次对阵的时候,不需要似这次这般亡命一搏,下次交手,我要在堂堂战阵之上,彻底击溃齐军!”

“主公有此雄心,何愁天下不定!”龙胤随口应和道。

楚洛却苦笑着叹了口气:“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啊,虽然彼此都是手握一州之地,可莱州是个大州,这一战我们虽胜,可对齐国的国力却丝毫无损,只要齐侯愿意,随时可以再征召起数万士卒。而沂州虽然富饶,在土地和民力上却万不能及了。若论外交形式,那更是天下地下。自从父亲统一沂州起,宜国便是强敌环伺。而莱州大半临海,只要和我们签订了临时的和平条约,便可以关起门来壮大自己。想来这通往天下之路并不好走啊。”

龙胤听着也皱起眉头:“不管是姜氏还是畿内三国,对我国来说都还是心腹大患。之前还以为越州夏氏是可用之援,没想到之前姜继之大军前来的时候他们居然隔岸观火,想来也是包藏祸心。”

“这你可错怪他们了,恐怕不是包藏祸心,是自身难保吧。”楚洛拣出面前的一份帛书,递给龙胤,龙胤没有伸手去接,苦着脸说主公你忘了我不识几个字,楚洛只能苦笑着自己把那封信念了一遍。

写信人是越州夏氏的现任家主,比较出乎意料的是这封信并非正式的外交文书,而是一份家信,因为开头居然是“楚洛贤弟见信如晤”,让一边在想心事的我也略惊了一下,书信上来先是对楚洛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表示祝贺,而正题则是向楚洛说明为什么友军有难他不动如山,原因是“蛮人无故聚兵数万,恐其欲反,不得不防”,如果书信上说的属实,那么这位夏家家主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结尾则是说,虽然现在还相安无事,但蛮族人聚在一起不会只为搞个party开个聚会,真要出什么事情,还望楚家能不计前嫌出手相助,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

“虽然还没有请我出兵,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蛮人不会无缘无故聚集数万之众,战端一开,单凭夏家的力量只怕难以抵挡。”楚洛摇了摇头,“想必少先生早就知道,若论天下骑军,龙骁骑可位列三甲。可越州兵在步足之中,却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先父当年和夏家结姻,不仅是看中越州之地,更是看中了越州兵的悍勇,若是两家联手,便有望取得天下。而越州兵独步天下,靠的便是南蛮的兵源,南蛮人悍不畏死,虽然不善结阵作战,但论单兵斗狠却是个中翘楚。但凡事有利便有弊,蛮人桀骜不驯甚难驯服,他们眼里根本没有华族天子,更别提夏氏不过一方诸侯,找个由头就闹将起来造反,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我这个表兄信里还装的从容不迫,只说万一要求出兵云云,只怕实际上已经在宫里急的要上吊。”

楚洛把帛书丢回信堆里,伸了个懒腰:“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正式请我出兵的文书便要到了。”

“那依主公之见,我们出兵否?”龙胤谨慎地问道,“还是说要召集家中大佬商议?”

“现在谈这还为时过早,文书不是还没来嘛,等他来求我。”楚洛懒洋洋的,“商议自然是要装模作样商议的,可那帮东西说什么我猜也能猜到,左右是有理,然后就吵个没完,闹到最后还不是你我君臣拿主意,反倒是少先生,为何一言不发,是还在怨恨我没有兑现云梦原上的承诺吗?”

刚刚楚洛和龙胤的对话我虽然也听在耳朵里,却没有细想,此时听见楚洛唤我才回过神来,急忙谢罪道:“主公息怒,草民不敢。”

“‘草民不敢’,少先生果然是在怨我?少先生却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啊。”楚洛叹了口气,“还是说先生虽已知道了,却又怨我强命你离婚,不近人情呢?”

“主公,少年菌他绝无此意。”龙胤替我辩白道,“少年菌只是先前无端被莫上卿羞辱,心中郁愤,因此才一言不发。”

“莫上卿?莫平良?他说什么了?”楚洛挑眉。

“莫上卿在宫门前横行无忌,更羞辱少年菌先师……”

龙胤抓住机会,在楚洛面前狠狠参了莫上卿一本,以他的老实性格虽然不会添油加醋,然而热上脑说出的话却也颇有感染力,很是站在了我的角度表达了一番我的委屈,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楚洛听罢脸色也颇为难看:“且不和他计较,将来自有和他清算的时候。”

“是。”龙胤显然还是义愤难平,只是他也知道楚洛的苦衷,因此只能暂且隐忍。

楚洛又叹了口气:“少年菌,你先前说的对,这便是秩序的锁链,王道的锁链,这锁链是如此坚不可破,即便是我要突破他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这不就是你我君臣的理想吗?为了这理想,为了像莫平良这样的蠢货不再尸位素餐,而让有能者居其上,单凭我的力量是不够的,我需要你站到高处来,站到我身边来,为了你的理想,儿女私情不应该让步吗?”

“主公……”我知道,正题来了。

“你可能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母亲便是越州夏家的公主,是因为联姻才嫁到沂州来,生下我没多久便去世了。而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长姐,名叫楚无咎。”楚洛说到自己的姐姐,原本有些忧云的脸上居然渐渐带上了笑容,“她是楚氏的长女,而那时候父亲还没有儿子,权把她当做是半个男孩养大,但凡教我的东西无咎姐一样不落的学过,因此她不仅识文断字,而且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虽男子不能及……”

停停停,这节奏不对啊,这台词我怎么越听越耳熟,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极其刚用,侍婢数百,居常带刀了?这我哪里消受的起啊!哪天床头吵架被乱刀砍死在枕边都不奇怪啊。

楚洛顿了顿接着说:“若不论气力,单论武艺,我至今也非无咎姐的敌手。”

我顿时瞪大双眼,搞个毛啊?你这是姐姐还是母老虎啊?你在战场上的表演我可是砍过的,整个就是人形凶器,杀到哪里都血流成河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土著里你就是最能打的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姐姐比你还猛?有你这么嫁姐姐的吗?真心想嫁的话怎么都是该说“我有一姐,美而贤,善做女工”,你是想吓死我吧!

“你若是还记得,之前代我坐镇龙脊关的,便是我这位长姐。她身高与我相若,武功又不在我之下,只要穿上我的盔甲带上面具,便没人会知道我已不在城中。”楚洛侃侃而谈,我想起他出兵前层让那个叫“旋之”的美人去“叫无咎跟我走一趟”,换句话说这个长姐不仅能打,还经常充当弟弟的影武者?等等,跟楚洛一般高的话,那岂不是几乎和我一样高了?

我顿时对这位公主的外貌不抱期待了,我已经可以想象出一个身穿黑铠头戴铁面不够言笑的肌肉女形象,虽然楚洛不狞笑的时候还蛮帅的,但是一个又高又猛的女人……怎么看都是因为太猛了所以嫁不出去吧,而且到现在都嫁不出去的肯定是老女人吧!

饶是先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此刻听着楚洛的描述我还是有些崩溃的感觉,要做这种女人的丈夫……我会死的,肯定会死的,求求你放过我啊主公!

“如此一来,无咎公主也就恃才傲物,平常的男子自然不在他眼里。”龙胤接过话茬说道。我顿时有一种被两面夹击的感觉,“寻常男子不放在眼里”,接下来就该是……

“本来姐姐到了能成婚的年龄,沂州不知青年才俊都眼巴巴地望着,公卿家的少年们更是望眼欲穿,只盼着父亲赐婚下来,没想到无咎姐却对父亲说,这些草囊饭袋凡夫俗子都入不得她眼,若非天下英雄……”

“够了啊!你姐姐是哪个版本的三国穿越过来的啊,给我老实交代啊!”我只差把这句话吼出声了。

“更没想到的是,老家主居然答应了无咎公主这任性的请求,还当着家臣们的面立下字据,在婚姻问题上任凭她意。”

楚洛轻轻一笑:“先前我还问过无咎姐要不要考虑下龙胤的来着,结果无咎姐说龙胤英雄则英雄,可惜脑筋过于呆板,没甚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就有意思了?靠北啊!我还没有见过你姐姐她就知道我有意思了?什么立下字据任凭她意,还不是父死从弟听你说了算,说好的非天下英雄不事呢,我少年菌又算什么英雄了,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挣扎的狗熊罢了。

“主公过奖了啊!我又算得什么英雄,不过是个在乱世苦苦挣扎之人罢了。”

“少先生,你可能误会了,此事勉强不来,若不是姐姐自己看上你,我就是说破嘴皮也不会有用。是她之前主动跟我说起你来,实在让我大喜过望。”

我心里一边骂着唱双簧的两人,一边嘴上推辞道:

“主公万万不可啊,且不提我已有妻室……”

“没事,可以离婚。”楚洛说。

“我身有残疾!”

“没事,她说不在乎。”

“我一介草民!”

“这才是重点不是吗?”楚洛的表情严肃起来,“少年菌,这才是我先前要跟你说的,你不是想做官吗?你娶了国君的姐姐,登堂入室,封将拜相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到时候有谁还能再拿规矩和你的出身说事?如若不然,虽然你有杀死姜继之的大功,但离封你做大夫还差的远呢。等你成为了我宜国的重臣,朝堂上有了你的声音,到了那时,有些事情要改变起来,就容易的多了。光靠我一个人的声音是不够的。我知道你有了妻子,你应该也很爱她,但有时候必须要做出抉择。”

“更何况……”楚洛有些为难地说道,“等成婚之后,你还可以和姐姐商量,要那个姑娘继续陪在你身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以姐姐的性子……总之,我现在就想听你的意思,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楚洛又一次向我伸出了手,现在是我抉择的时候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家堂堂国君的姐姐,又不在意你的出身又不在意你的残疾,提出的唯一要求也不过是让你离婚,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优厚的条件吗?只怕再深情的男人都难免要面露喜色跪倒再地叩头拜谢了。

但我就是很抗拒啊。倒不是说我对卡莉安多么深情,而是我把她害成这个样子,我就有责任……保护她,把她安全地带离这个世界。可恶,责任,又是我讨厌的责任,我说过我不是感觉不到责任,更不是不理解责任的运行方式,我只是单纯地讨厌责任。可如今我怎么却把它当回事了……

不对,不是那样。不是在自己的快乐和责任之间取舍啊,我明白过来——是在一份自己比较能接受的责任,和一份莫名其妙的责任之间取舍。婚姻带来的不仅是地位和后续的官位,还有另一份责任。婚姻是什么?对于生前的我,恐怕已经不再是男女双方可以合法地睡到一起去,而是意味着彼此之间要互相负责。至于对方对我尽什么责任我无暇去关心,只是想到从今往后有个女人和自己之间会产生斩不断的联系,我就发自内心地恐惧起来。

再往深处想想,当这种连接真正根深蒂固的时候,你和一个女人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生活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握着她的手入睡,或是在凯旋回家的时候能听到她对你说“欢迎回来”,你逐渐真的有点喜欢她了,逐渐觉得沉浸在这个世界中也不错了,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会满头白发老死在床上,身边有她陪伴,或者是某场战斗中马革裹尸,灵魂消散之前不远万里也能回到她身边……

突然之间任务完成了,你却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又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妻子呢?毫不在乎地当做抹布扔掉一走了之吗?听起来倒是挺符合一位KIRA的作风的。但是真遗憾我在感情问题上并不是这样的人啊。该死该死该死,我讨厌责任,但我又无法做到抛弃责任,如果我能做到的话生前也就不会那么纠结了。但我已经死了啊,死人还要为这些事烦心吗?那不如再去死好了啊!去死吗?不去死吗?

“我答应你。”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好像把自己的灵魂都呼出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