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幽灵现身!

“青春是一个谎言。”

某位知名青春恋爱物语的男主角曾经这样说过。

但我并不认同。

如果要我来说的话,那么——

“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如何?

仔细想一想。

如果说“苹果会落地”是因为“万有引力”,那么“万有引力”是谁规定的?

如果说“双缝实验”是因为“波粒二象性”,那么“物质波”又有谁亲眼见过?

如果说“人死不能复生”是因为“热力学第二定律”,那么我的存在又算什么?

“宇宙人没有造访过地球”是谁证明的?“国产轻小说没有未来”又是谁预言的?

——诸如此类。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真实”可言。人们只是选择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真相”,还自顾自地硬要无视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才会在“真相”之中隐藏着“假象”,而在“假象”之中又隐藏着“真相”。

*

——且不论真假与否,希尔公寓里有着存在“幽灵”的可能性。

那么,“幽灵”这个词,指的是什么呢。

如果去请教词典,大概会得到“人死后的灵魂”之类的答案。

但如果这世间的辞藻全部都用词典上的定义来解释的话,我本人岂不也算是幽灵的一种?看样子照搬词典是行不通的。

那么“幽灵”到底是指什么。

其实我想说,被称作“幽灵”的存在的“真面目”还不确定。毕竟,连我这样愚蠢的异类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或许“幽灵”真的存在。但同时,“幽灵”也很可能并不是“神鬼”、“幽魂”之类的超自然现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说,任何“表象”都可能有着与其相应的“真实”,哪怕是“谎言”也亦是如此。

所以先前各位房客的证言,无疑都有着重新审视的价值。

 

——既然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是时候开始最初的推理。

简而言之,这间公寓里,可能有“幽灵”,或者说,被称之为“幽灵”的某种东西存在。

在先前的证言当中,值得注意的大致有两条,娜娜所说的“浴室门外飘着的人影”,莉兹姐最后所说的“窗户外飘在半空中的人影”——前提是证言本身没有谬误。

如果说有什么共通之处的话,就是“飘浮的人影”。也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根本不会被称为“幽灵”。这样问题就明晰了起来,这间公寓里存在着某种“可以飘浮的”,“疑似人形”的存在。

——不管怎么想都是世人常说的幽灵啊。

如果真的是那种幽灵的话,它又是出于何种动机在浴室外窥视娜娜,又是为何飘浮于莉兹姐的窗外?

想不通。

“喜欢偷窥漂亮的女孩子”,不可能是这么可笑的理由的吧,毕竟都已经是幽灵了。啊,也可能正因为是幽灵?

不过,说到底这是建立在被称作“幽灵”的那个东西真的是“幽灵”的基础上。比起这个,我更觉得有别的可能,比方说“其实是把衣服或是倒影误当成了人”这样的真相。

虽然这样说有些讽刺——我毕竟是“科学”和“日常”的拥护者。

我之所以对“幽灵”产生兴趣,只是因为接下了纱梦小姐的战书,“去发现‘秘密’吧”,而已。

“秘密”,既非“真相”,亦非“假象”。我渴望的,是“真实”。

 

*

以上思考究竟是我在浴室里泡澡时进行的,还是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发呆时进行的,亦或是睡着后在梦里进行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当我睁开双眼时,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看样子我是一直沉浸于推理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关灯睡着了。

窗帘没拉,阴冷的月光从悬窗外斜斜地照进房间里,不愧是高级别墅,采光很好,即使没有灯也能大致看清房间内的布局。

典雅的书桌上,摆着与其完全不相称的、充满现代感和粗糙感的水货笔记本电脑。偌大的书架上,除了房东原本留下的两排深色、厚皮、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旧书外,就再没有新加进去的书。摆在另一头的衣柜敞开着,里面却没几件衣服。

似乎不管是哪个角落,我留下的气息都很稀薄。

但这毫无疑问是我的房间。

倒不如说,这才是与“死者”的我相称的房间,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的房间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莉滋姐的证言里说过的故事,她在夜里起床去桌上摸索空调遥控器的那件事情。

她说她的房间在夜里是一片漆黑的。这么说来,大多数人睡觉时是会拉窗帘的啊。果然每天准时苏醒,因而从来没想过要拉窗帘的我,是个怪胎。

如果是我,需要在夜里开空调的话。

——我下意识地朝自己的书桌看去。

然后感觉到了严重的违和感。有奇怪的东西在。是什么东西。

是书桌吗?

不,月光洒在书桌上。我那朴素得可怜的、除了电脑外什么都没有放的书桌,没有一丝异样,连“上面压根没有空调遥控器”这样的事实都一目了然。

是窗户吗?

悬窗微微打开,那大概是我睡前为了通风而开启的。不过现在已经有些冷了,而且风很大。去关上吧。

我从床上起身,朝书桌旁的窗台走去。

然后,在来到窗台前时,我终于注意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啊,为什么没有早点注意到呢——

那个。

从视野“最上方”。

一闪而过的。

——“人影”。

是“幽灵”。

我下意识地想要探出头去追踪那个身影,但我的身体却僵住了。

浑身无法动弹,呼吸变得急促,连视野都变得模糊。

我必须趁现在澄清的是,我绝不是因为看到了疑似“幽灵”的东西而被吓得无法动弹。

要知道,每晚都与死神幽会的我根本不可能因为区区幽灵而受到如此程度的精神震慑。

——倒不如说,正因为“每晚都与死神幽会”,我才无法动弹。

看样子,我醒来之后忘记了注意时间。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此时此刻应该就是午夜“零点”。

不妙,大脑已经因眩晕而无法思考。

还没来得及为无法探寻“幽灵”的真相而懊悔,我已经失去了意识。

 

*

第二天一早,我从“沉眠”中苏醒,下意识地按掉了聒噪的闹钟。

八点钟静谧的阳光透过悬窗,笼罩在我的脸上。窗外隐约传来鸟儿的叫声。这本应是一个悠闲的周日早上。是我在希尔公寓度过的第一个早上。

我像休眠的树懒一样眯着眼睛,抱着自己的胳膊,想要再赖一会儿床。

等等,床?

怎么背上有点硬邦邦的感觉。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下。

窗台以及周围的地上有一滩血迹。

(可恶,怪不得有一股微妙的气味。)

果然死亡这种东西,不管经历多少次,还是习惯不了。就好像儿时家门边上的臭水沟,不论多少次经过还是会觉得那气味令人作呕一样。

昨晚我的死因估计是急性脑溢血,发病原因不明。不过身为“死者”的我,本就不需要什么“发病原因”。

幸好血是洒落在地板和窗台上的,大概是从我的五官里溢出来的吧。既然是这样,还是有办法解决的,要是弄在床单上应该就麻烦了。——当时我好歹从床上下来了,这可能是唯一的幸运吧。

我用纸巾将血渍仔细擦干净,像瞒着父母偷偷来了一发后的孩子一样,把纸巾悄悄冲进了马桶里。待我准备妥当来到客厅时,正好听到了娜娜和莉兹姐的对话。

“莉兹姐,昨晚你看到‘咵啦~’这样的东西了吗。”

“‘咵啦~’……?是说什么。厨房里的百叶窗吗。”

“不不不,该怎么说呢。我想一想啊。啊对了!‘幽灵’——的感觉!”

“‘幽灵’吗。我懂了。是后半夜的时候吧,我正在看文件,余光瞟见一个黑影从窗外滑过。是说那个吗。”

“果然莉兹姐也看到了吗?原来那个不是我的幻觉哇?好可怕!”

看来昨晚莉兹姐和娜娜也看到了那个黑影。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可以当做是幻觉,但看样子不是。考虑到总是在旁边听着也不好,被误认为是“偷听”就麻烦了,我适时出声打了个招呼。

“娜娜,莉兹姐,早上好。”

“早上好啊于老弟。你从一大早开始就散发着‘尸气’呢。”莉兹姐爽朗地拨了拨头发。

“早上好,于乙。昨晚睡得还好嘛,我看你吃完饭之后就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娜娜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是啊。在思考‘幽灵’的事情。”我点了点头。

“——幽、幽幽幽幽灵?”

身后传来了茉莉惊惧的声音。

“啊,茉莉也来啦!快坐下快坐下~”娜娜热情地招呼着茉莉。

“呜呜,如果在说恐怖的话题的话我就回去啦!”

“也没什么,我和娜娜刚好在讨论昨晚的‘幽灵’的事情,于老弟则是刚到。”

“嗯,”我附和了莉兹姐的话,“不过,那到底是不是‘幽灵’,还不能确定吧。”

我想表达的是,虽然姑且把它称作“幽灵”,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它和先前证言里的“幽灵”是同一存在,更不能把它和词典里的“幽灵”混为一谈。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有关“幽灵”真面目的情报。

“果、果然大家都听见昨晚的声音了吗。”茉莉喃喃说道。

“嗯……?‘听见’?不,我们是‘看见’,而不是‘听见’哦,小茉莉。”

不愧是莉滋姐,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出入。

“啊,这、这样啊……昨天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公寓外的地上,传来‘哐当~’和‘噗通~’地一声,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茉莉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娜娜,昨晚你听见声音了吗?”莉兹姐似乎对茉莉说的“声音”产生了兴趣,转头向娜娜询问。

“没有欸。只有茉莉听到了吗……”娜娜露出困惑的表情。

说起来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过这也很自然,因为我早早地就受到死神的召唤而退场了。

“嗯嗯,因为我当时刚好在外面散步,就听到啦。”

“散步?小茉莉那么晚出去散步的吗。”莉兹姐显得兴趣盎然。

“欸嘿嘿,因为昨天学长搬来了嘛,还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我有点睡不着,就偷偷跑出去散步了。”茉莉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脸红地低下了头。

因为学长搬来了而睡不着什么的,说出这么容易令人误解的话,茉莉真是单纯得可怕。

“那么,小茉莉,昨晚你听到声音的方位是哪里?”莉兹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茉莉。

“唔,”茉莉的食指搭在脸颊上,轻皱着眉头微微思索了几秒,

“应该是朝南,也就是窗户的那一面吧。——等等,不要再问我这种事情啦,我不想讨论那么恐怖的话题!”

被莉兹姐一直追问的茉莉一脸委屈,连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原来如此,那么就和我们目击‘幽灵’的方位是一致的了。是这样吧,娜娜,于老弟?”

“嗯,没错。”

“有意思、有意思。越来越想要抓住幽灵的真面目了。”

莉兹姐的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让我久违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娜娜,”

“嗯喵?”

“——于老弟,”

“怎么了。”

“——小茉莉,”

“噫——?!”

“——晚上九点,公寓南边,不见不散。”

这种说话的方式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简直和纱梦小姐一模一样不是吗。果然,莉兹姐也好,纱梦小姐也好,都是不得了的暴君啊。

不管怎么说,以绝对不容质疑的命令式语调发话后,莉兹姐就潇洒地戴上了墨镜,出门工作去了,连异议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们。

虽然就我个人而言,甚至想要立刻展开调查,不过,行动力最强的莉滋姐已经这样发话,况且幽灵出现的时间是晚上。那么,或许先等到晚上再和莉滋姐她们一起行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时之间,这片名为“客厅”的空间里弥漫着龙卷风过境后一般的宁静。我、茉莉、娜娜,三人面面相觑。

“对了于乙,你吃早饭了吗?”

最后果然还是娜娜负责打破沉默。

“嗯,还没吃……不过,我不吃早饭的。”我如实答道。

“我、我也是。”一边的茉莉也小声说道。

“茉莉,不吃早饭可不好哦,听说不吃早饭容易胖哦~”娜娜一脸坏笑地调戏着茉莉,果然是“姐姐”的感觉。

“唔,可我早上不饿……”茉莉嘀咕着。

“——茉~莉~”

是我的错觉吗,听到茉莉的嘀咕声后,娜娜的背后有“般若”一样的东西冒出来了!

茉莉赶忙朝我投来求助的眼光。那种从下往上的、两眼巴巴的视线,使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没办法,勉为其难地帮她一把好了。

“对、对了,娜娜,茉莉,要不要一起看《蜡笔小新》啊,正好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我想想,哪个频道来着,You-Man卡通?”

为了营救茉莉,我试图强行转移话题,可我贫乏的脑海中能想到的这个时间的节目只有这个,而且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

“学、学长,那个,《蜡笔小新》好看吗……”

我可是为了帮你才这么说的,别问我啊。

“——没关系的于乙同学,别人的爱好就算再怎么幼稚我也不会说三道四的。”

娜娜带着同情的微笑看着我。

(可你已经把“幼稚”二字说出口了啊?)

“算了,随你们怎么想。”

我赌气般地打开了电视。

“对了学长!学长刚刚搬来,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茉莉突然一脸期待地问我。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长期受到死神眷顾的我,无论是家具还是收藏品都保持着最低限度,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那些东西还能不能安然存在,又或者今晚就成为杀害我的凶器。

“唔,我、我跟娜娜计划今天一起去逛街,学长要是也有需要的话……”

我想我已经说过一遍,在茉莉小狗乞食般的眼神的注视下,我根本无法拒绝。

“我也刚好有想买的东西,请让我一起去吧。”

“于乙也要来嘛?太好啦!”

娜娜兴奋地跳了起来,旁边的茉莉也喜笑颜开。

怎么,我也一起去,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我不禁有些疑惑。

 

*

九点出头,我、娜娜、茉莉三人离开了公寓。

明明昨天才刚刚搬到公寓里,今天再次出门却已经恍如隔世。当然,这种“时过境迁”的跳跃感,仅仅是我个人的精神体验罢了。也难怪,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和他人进行过的对话加起来可能还没有这两天多。而且,还发生了“幽灵”事件。

然而,仅仅两天的时间,果然还是什么都没变。虽然我很希望一觉起来就到了来年春天,但十月的帝都依然还是那十月的帝都,风大的时候裹紧毛衣和夹克也嫌冷。所幸像今天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只穿一件外套倒也凑活。

要说真的有什么大的变化的话,那就是,原本一直孤身一人的我,此时此刻,居然走在两位美少女的身后。

如果这是在小说里的话,这时的我应该早就被路人嫉妒的眼光刺穿了。然而现实是,每一个注意到娜娜和茉莉的美貌的人,都只会把目光集中在她们二位身上,完全不会在我这个死气沉沉的人脸上停留任何一秒。

我想起,临到出门前,娜娜和茉莉曾经消失了四十分钟,以至于我真的把今早奇迹般复播的《蜡笔小新》看完了。但从现在的效果来看,完全对得起那四十分钟。

原本就以精致的脸蛋和阳光般的笑容为“卖点”的娜娜,挎着棕色挎包,穿着连体毛衣裙和靛青色的长筒袜,既兼顾了保暖,又不失其青春活力,把平时不怎么显露的曲线也完美地勾勒了出来,平添了一分色气。

而茉莉这边,则是一反平日里略显土气的着装,提着白色小皮包,换上了一件青春靓丽的粉色配白色的棉外套。不过,这件外套在身材娇小的茉莉身上略显松垮,尤其是袖口的部分,以至于茉莉把整只手都缩在了袖子里,颇有缩成一团的毛绒生物的乖巧感,让人不禁感叹“茉莉果然还是茉莉”。

嗯,娜娜和茉莉还蛮可爱的。

穿越人头攒动的地铁站,我们坐上了通往帝都著名商业区“西双”的地铁。据说“西双”的名字来源于当地以前的“西二牌楼”,如今那里的商业主打青春时尚元素,素有“年轻人的购物天堂”之称。不用说也知道,那里肯定是情侣大量出没的地方,而像我这样孤僻的人,自然是从来没有去过。

然而今天不一样,今天我的身前还有两位漂亮小姐,就算被人用“你这种家伙为什么来这地方”的眼光质疑,也可以用“看见没有,我可是跟班”的自信眼神回击。

咦,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有了“跟班”的觉悟了。

不过想来倒也没错,毕竟,站在我面前的这对姐妹花正聊得起劲,娜娜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茉莉也一直轻捂着嘴,而我则完全是一块背景板。说是背景板可能还太抬举自己了,毕竟全天下怕也找不到第二块像我这么寒酸的背景板。

今天的我可谓是彻彻底底地贯彻了“我流”风范。即便是陪两位小姐出门,依然穿的是短袖加绿色冲锋衣。不过说到底,我压根没有别的可以在这个季节穿的衣服。

在这里我不得不炫耀一下我的这件冲锋衣。看看,这深浅交错的绿色底色,跟“尸绿”如出一辙,披上它就仿佛变身成了《濒死之绿》里的小青。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由绵制内胆和防风外皮组成的两件套不论在秋季还是冬季都十分实用。可以只穿内胆保暖,也可以只穿外皮挡风,一件穿脏了穿另一件,正着穿脏了还可以反着穿,仅仅是一件衣服,却可以穿出五件以上的价值,简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赚的一笔交易。这种耐操感和劣等感,与“死者”的我真是再相衬不过。

“——于乙同学是怎么想的?”冷不防被娜娜搭话了。

“啊?”

我愣住了。糟糕,刚才陷入了自己的妄想,以至于完全没听见娜娜和茉莉的对话。我一时间沉默了,只听见“哐当”、”哐当”的地铁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

“欸,嗯。”

迟疑片刻,我点了点头。

若要问为什么点头,我只能说——总而言之先点头吧。

“学、学长,真的可以吗?”茉莉一脸心动地问我。

“啊,嗯。”我顿了一下,再次点头确认。事到如今,都随它去吧。

“OK~那么今天的午饭就去吃‘甜美时光’咯~”娜娜开心地朝我比了个剪刀手。

是在说午饭去哪里吃的问题吗。“甜美时光”啊……听上去像个甜品店,但是我本人对甜食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对了,刚才说的那个,学长觉得哪种颜色比较好呢?”

我并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个”是指哪个。不过,说到颜色的话,果然还是选那个吧。

“我觉得,绿色比较好吧。”

“欸?”

……

娜娜和茉莉面面相觑。

“真是的,于乙同学,我们可是认真地在寻求你的意见欸!”

总觉得娜娜和茉莉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淡了许多。奇怪,我明明也是认真地回答的啊。

——至少,如果是冲锋衣的话,我一定会选择绿色。

“说到底那款帽子压根就没有绿色嘛!”娜娜鼓着脸对我说。

原来是说帽子啊。如果知道是帽子的话,就算我的嗜好再怎么扭曲,也不会给出“绿帽子”这样的答案的。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学、学长刚才真的有听我们说话吗。”

“就是就是,于乙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呸呸。”娜娜朝我做了个鬼脸。

明明是她们自顾自地聊得起劲,现在却怪起我来,真是有趣。反过来,如果我在她们先前讨论的时候随便插嘴,肯定又会被嫌烦——我知道的,女生就是这么狡猾而又不讲理的生物。

“学、学长,这样可不行哦,出来玩就应该、一起愉快地聊天——我、我是这样认为的……”看到我不耐烦的表情,茉莉的声音越说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委屈。

“明明有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在身边,于乙同学却一直走神怎么行呢~”连娜娜也开始抱怨。

难道我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我不禁怀疑。

女孩子真是麻烦啊,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不合理的生物除了“外表可爱”以外的优点。——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也稍稍反省了一下。确实,完全没有尝试加入对话的我,也有我的不对。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茉莉怯弱的声音。

“学长,刚才我们是说,学长昨天穿的那件衬衫,如果再配一件帽子就更帅了、什么的……”

我不由得一愣。原来如此,因为是在说与我相配的帽子,所以才问我颜色吗。

回想起刚才内心里的抱怨,我突然感觉到有些惭愧。明明是在讨论我的话题,我却置身事外,果然我也有不好。

说到底,身为“死者”的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绝对没法加入两位青春少女之间的对话”。当然,即便可以加入,害怕“麻烦”的我,也并不想融入“生者”之间的闲谈。

但这终究还是给娜娜和茉莉造成了困扰,而我并不想为了自己的快活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或许我应该稍微努力一些。

“对不起。”

我一边反省一边低下了头。

“没关系于乙同学~原谅你啦~”

“学长,快到‘西双’啦。好期待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嘻嘻。”

像是要安慰我一样,娜娜和茉莉纷纷朝我露出了微笑。

 

*

从地铁出站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西双。周末的西双果然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从拥挤的地铁站里出来,马上又进入了另一个喧闹的世界。

这里就是地狱吗。

哼哼哼,让身为死神的使者的我来到这里,你们这些“人类”心也真够大。

——中二的话题姑且不论。我虽然习惯了与“死亡”为伴,但和这么多“生者”处于同一空间的压迫感甚至更甚于死亡。

至少,“死亡”就算再不讲理,也不会像“生者”一样用半吊子的“好奇心”或是赤裸裸的“恶意”打量你,更别提比这更恶劣且残酷的“期待”。这样看来,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死亡”倒要仁慈不少。

以上感想或许是因为过于浓厚的“人”的气味激发了我的“死”之本能,啊,说起来精神分析学派的鼻祖弗洛伊德也曾说过“‘死’是人类的本能”这样的话。

总之。

——我是真的不擅长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来。

恢复冷静的我环顾四周。西双这片地,商城与商城连成一片,光是叫得出名字的就有“西双大悦城”、“西双商城”、“君大百货”等。本就有些路痴的我,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迷茫状态,只能紧紧地跟着前面的两位少女。

“茉莉打算先去看什么?”走在左前方的娜娜侧过头去问茉莉。

“我,我想去看看袜子……”

袜子么。大老远跑来这里,最先想买的居然是袜子,让我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于乙呢?”娜娜又回头问我。

“电子产品吧。”

虽然我既不打算买,也没钱买。

“真是的,”娜娜不高兴地撅起嘴,“你们两个来这里就是看这些的嘛?”

“那娜娜呢?”我不由反问道。

“当然是来看毛绒娃娃的咯?”

我不禁哑然。

即便娜娜用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看着我,我还是不得不问:“如果要看毛绒娃娃的话不是应该去玩具市场吗。”

“可、可是,来这样的大商业区的话,不是有机会看到更可爱、更大~的泰迪熊吗?娜娜姐最喜欢泰迪熊了吧?”

茉莉似乎是想要帮娜娜解释,夸张地用手朝我比划着“超大泰迪熊”。怎么连茉莉也开始跟着犯傻了。

“——但这里,卖的都是高档品吧。”

我无动于衷,冷静地吐槽道。

稍微看看周围就会明白,化妆品、包包、服装,等等等等,这里卖的东西无一不是年轻人(我除外)最喜欢的时尚产品,而且大多还是叫得出名字的品牌。

虽然我也很想为娜娜打抱不平:为什么这里就不能有毛绒玩具城呢?但考虑到这里的地价和商城的生计,如果进一步追究下去又得扯到供求曲线等麻烦的经济学问题,还是不要提出那么苛刻的要求比较好。

在这个充斥着“现充”气息的异世界里,看样子我们三人都是迷路者。这倒令我感到有些诧异。我和茉莉也就算了,没想到看上去很“社会”的娜娜也这么脱离常识。

“说到底,明明是于乙告诉我的嘛,‘说到大商场的话果然就是西双了吧’,什么的。”娜娜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但那只是说的‘体量’的问题,没有涉及商品的‘风格’啊。毕竟当时娜娜你也没说要买什么。”我无可奈何地回答。

就和无脑、快餐的爽文在“light文库”不受待见,而精致、有趣的轻小说在“终点”之流火不起来是一个道理,风格不同的市场就是这么残酷。

“姑且一问,你们以前来过西双吗?”

“额,嗯?没、没有啊。”娜娜难得地结巴了。

“学长呢?”茉莉则是一脸期待地问我。

“我也没有啊。原来如此,”我的脸沉了下来,“我们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西双吗。”

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娜娜和茉莉想要和我一起来。原来两位小姐从没有来过“西双”。在这个商城、商品琳琅满目的嘈杂之所,自然是有我这个“学长”在,会安心一些。可惜让二位失望了,非常不巧,在下也是头一回来。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嘛。”

注意到娜娜和茉莉向我投来略有不安的眼神,我叹了口气。这时候只能凭借从同学那里听来的有限的知识,强出头了。

“嗯,袜子的话,我觉得大悦城应该会有。毛绒玩具……虽然没有大的,但是娃娃机里应该有不少。”

“娃娃机!”娜娜的眼里突然放起了光。

“总之,我们先去大悦城好了。”

 

从地铁站到大悦城走了5分钟的路,一路上两位女士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诸如“人口拐点”、“十七兽”、“伊坂幸太郎的《摩登时代》”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题。我虽然丝毫不感兴趣,但这一次乖乖地参入了讨论。

具体来说,就是不停地发出譬如“嗯”、“啊”、“哦”的声音,偶尔再配合着来句“咦?”或者“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应付女孩子也许意外地简单。

且不提这个,大悦城里的商铺多得令人眼花缭乱,阿玛尼、芭妮兰、香奈儿、迪奥、雅诗兰蒂、费欧蜜娜、纪梵希、韩熙贞、菲奥娜、静佳、KIKO、兰芝、魅可、NARS、娥佩兰、菲丽菲拉、巧迪尚惠、露华浓、植村秀、魔法森林、依泉、凡士林、威猛先生、雪花秀、圣罗兰、珂莱欧……

——你看,这里光是唇彩品牌的开头字母就已经凑齐了从“A”到“Z”二十六个呢——哦,其中有一个不是唇彩,不过这不重要。

总而言之,这里的商铺多到,如果在所有感兴趣的商标前都停留个几秒,就很可能被这个巨大的漩涡连人带钱包地吞噬,所以我、娜娜、茉莉没有闲逛,直奔地下一楼的一家名叫“下着共和国”的专卖店。

没错,正如我所想,这里果然有卖袜子,但是——

“学、学长,色情。”

“于于于乙同学,不可以哦?不可以觉醒奇怪的癖好哦?”

走进店铺后,面前的两位女孩都微微脸红地看着我。

哎呀。内衣、胸罩会和袜子摆在一起卖,不是常识吗?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我若无其事地走向了货架,不顾身后传来的茉莉“呀!呀!呀!”的轻呼。

“这个如何?”

对于旁边摆着的女式内衣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径直地从挂钩上摘下一副袜子。

一想到这副以白色为基调、配上黑色格点的“纯棉短袜”,将会紧紧地包裹住少女纤细的小脚,白色的底色衬托出少女的纯洁无垢,黑色格点则彰显出几丝灵动与成熟魅力,我就有些莫名地兴奋。这可真是杰作啊。

然而茉莉冲我歪了歪脑袋。

“可是,学长,现在是冬天,我想要的是长筒袜。”

长筒袜吗!

说到袜子,果然还是“长筒袜”啊!其中,黑丝充满诱惑,白色庄重高雅,肉丝成熟性感,红丝……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丝袜罢了,最棒的果然还是“长筒棉袜”!

那一丝不漏的针脚、厚实的线条,温柔且紧密地贴合着少女的脚掌乃至整只腿,比丝袜更细腻地勾勒出了曲线,又保持了完美的密封感。由于小孩子通常穿的都是棉袜,长筒棉袜又蕴含了几丝稚嫩与纯真的韵味。所以,无论是条纹还是格点还是纯色,只要是长筒棉袜,都是我的最爱!

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很糟糕?

——“只要是‘长筒棉袜’就来者不拒吗?”

不。我是有尊严的。

比起锦上添花的袜子,穿着它的腿才是灵魂。

我顺势打量了一下茉莉的腿,茉莉虽然不高,但腿与身子的比例极好,而且腿部没有一丝赘肉,有着略显骨感的苗条曲线。

很好,我给120分!顺带一提,满分是10分。因为是茉莉,所以友情加两分,因为是美少女,所以再翻十倍。

“学、学长,这两种怎么样?”

我看了眼茉莉手上拿着的两副袜子,其中一副纯灰且带着棉织条纹,开口处缝着兔子形状的白色布片;另一副有种与水手服和女仆服很搭的感觉,黑色底色,开口处有三圈白色环状纹路。

“完全OK!”

我朝茉莉比了个大拇指。

 

离开了“下着共和国”,我们开始寻找夹娃娃机。虽说附近的游戏厅里肯定会有,但我们三人都不愿意为了看毛绒玩偶而特意走进那种嘈杂的地方。用娜娜的话说就是:“那么吵根本没办法用心欣赏‘泰迪’的可爱嘛?”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意外啊,没想到看上去很沉闷的于乙居然有那样的癖好……”娜娜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轻轻拍着胸脯。

“是呀是呀,学长看到长筒袜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茉莉轻笑道,“不过,我也挺喜欢长筒袜的,觉得很可爱~”

“错。不是‘长筒袜’。是‘长筒棉袜’。”

我立即一本正经地纠正了茉莉。

“我猜你俩的喜欢根本不是同一个意义上的喜欢吧……”听闻我和茉莉的对话,娜娜一脸无奈地捂住了脸。

“啊,有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远处摆着的那排机器,正是我们在找的娃娃机。我赶忙指给娜娜,娜娜向被拨动了开关的电动机,瞬间恢复了精神,兴奋地冲了过去。茉莉看了眼激动的娜娜,抿嘴笑了笑,也走了过去,而我则慢悠悠地跟上。

“这、这个是,最新款的‘怪脸蛙’公仔!还有这个!是大家的偶像‘沼跃鱼’~!”

没想到娜娜竟然真的盯着娃娃机里的玩偶欣赏了起来,还时不时发出“哇~”“哦~”的怪叫声。不一会儿,娜娜转过了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

“不好了。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怎么了娜娜?”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全都想要。”

这回轮到我跟茉莉苦笑了。紧接着,娜娜又脸色一变地说:“但、但是!这里,没有‘泰迪’欸!我的‘泰迪’……”

我猜测大悦城的玩具店里也可能有毛绒玩具,但毕竟没有确认过,要是让娜娜白期待了也不太好,所以就先不提了。看着娜娜一脸的失望,我忍不住说道:“如果真的那么喜欢,让男朋友帮你买一个吧?”

“啊?可是,我没有男朋友啊……”

居然没有么。明明和阴暗的我是二律背反的存在,茉莉没理由不受欢迎。我狐疑地望着茉莉,同时也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发言的不谨慎。刚才那话本不是“麻烦规避”主义的我应该说出口的话。

“学、学长,接下来我们就去帮你挑帽子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身为妹妹”的茉莉少见地帮娜娜打了掩护。

听到茉莉的话,我有些迟疑:“呃,真的要帮我挑帽子吗。”

“当然啦于乙同学~既然都出来‘约~会~’了,总得留下点什么作纪念吧?”

娜娜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反应。

“‘约会’吗。我印象中的约会可是男女二人的活动,像我们这样三个人一起的可算不上‘约会’吧。”我不以为意地回应道。

“原、原来这不是‘约会’么……我之前还因为是第一次跟人‘约会’而期待了好久……”茉莉一脸遗憾地低下头了。

第一次约会么……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一起出门,但这话从茉莉口中说出还是让我感到有些诧异。看样子茉莉也和我一样孤独得可怜啊。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认知有问题,但既然两位女生似乎都对“约会”这个词有什么误解的样子,我也不想成为故意欺负两位美少女的恶人。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我赶忙改口:“啊,不不不。那只是‘一般来说’,‘一般来说’罢了。我们这个样子肯定也算‘约会’的。”

说完,我自顾自地走向了抓娃娃机。

嘿咻~

现在的抓娃娃机真是方便得可怕啊,只要用手机上的APP扫描二维码,就可以快速付款。

在一瞬间花掉了一周的伙食费后,我将两个战利品交给一直在身后默默看着我的娜娜和茉莉。

一个“迷糊兔”玩偶,和一个“金鱼公主”公仔。

“于乙,这是?”

“怎么了,不是你说‘约会’总得留下点什么做纪念吗。”

该怎么说呢,大概是突然之间,我有点能够理解她们的心情了:无论如何,这几个小时的时光还是非常愉快的,所以想要留下点物件,作为这份记忆的见证者。虽说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单纯的自我安慰而已。

——原来如此,怪不得最近商城里经常会设置这样的机器。商人们真是精明得可怕。我为自己消逝的伙食费默哀了三秒。

“学长,谢谢你。”

茉莉轻轻地接过了那只“迷糊兔”,然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谢谢你于乙。”

映入我眼帘的,是收下了“金鱼公主”的娜娜,脸上摆出的招牌式的灿烂微笑。

被两个美少女这样盯着,突然有些害羞。怎么回事,心里痒痒的,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啊啊。说起来,在这短短的两天内,我还真是经历了不少头一回。

头一回集体生活,头一回被人起绰号,头一回撞见幽灵,头一回与女生外出,头一回送女生礼物,头一回被女生感谢。

真是奇怪,从概率学的角度讲,明明我的人生已经度过了将近二十年,却在最近的短短几天内发生了如此多的“头一回”,莫非我的人生的“密度”本身就是不均匀的吗。是“长尾效应”或者“卡方分布”之类的?

不再思考这些复杂的事情,我想起之前和娜娜、茉莉说好要去“甜美时光”吃午饭。

“那么,是时候去吃饭了。”

我抛下这句话,看了眼旁边的地图立板上画着的、位于6楼的“甜美时光”,自顾自地朝电动扶梯走去。

“等、等等,学长!帽子呢?!”

“不需要,那种东西。”

“于乙同学,你不是已经同意了这是‘约会’,而且要留下纪念吗?”

“那也不要。我才不戴帽子呢。”

一方面这与“麻烦规避”主义的我不符。另一方面,让两位美少女帮我挑帽子,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学、学长大笨蛋!”

身后传来茉莉的娇嗔。看样子两位拗不过我的女生已经咬牙切齿地跟着我踏上了电梯。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