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o。”
低迷的无感情波动声音从后头传来，把做饭中的我从陶醉中惊醒过来。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发出声音的到底是谁。
能够出现在我这种单身社畜公寓里的，只有她，那个已经寄宿在我家三天的女孩，自称天廻泪子的谜团聚合体。搞得我精神都有些暴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死宅一样的思维的罪魁祸首。
嘛，习惯了这一点后，我稍微也能在面对这孩子的时候冷静... ...了吧？
当我关掉火，放下手中的平底锅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便见到神情空洞的天廻泪子在客房门口站着。她表情迷糊、顶着一对死鱼眼，抱了个诡异笑脸的黑白熊，很随意地穿着身粉红色睡衣睡裤；那长长的袖管完全遮过手掌，上头却露出半个瓷器似的肩膀，头顶也因为睡觉原因竖起一小撮睡乱的黑发。本来是个很惊艳的女孩，这样一看就跟普通宅女差不多，连那人偶一样精致的脸也显得黯淡了。
倒不如说，这个外表严重疑似小学生的人生活规律这么糟糕，更让人惊恐——不过，这也有些不同，因为我知道的，这只是她每天早上起床都会有的低气压状态。
“哎呀。”
我边把锅中的鸡蛋铲进碟里，边斜着眼去观察那女孩。见到她抱着小熊、懵懵懂懂地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的模样，我就知道，这人怕是还有半个魂沉睡在甜蜜梦乡里。
但，我倒是对这样的她慢慢习惯了。
虽然我开始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要收留她了。
自第一天来到我家的晚上，她就开始了这种我行我素，少言少语的风格。不仅仅是这早上的低气压状态，其他时间也很少话，活动更不多。不是瘫在沙发上看手机哈哈乐，就是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我姑且还是休假中，但也不想做离家出走女孩的心理辅导啊——好麻烦，而且这也根本无从下手。
还想着从她口中问出更多信息，或父母的电话之类的，也完全没能得逞。反倒是因为她，搞得我各种丢人，甚至还不得不拜托女性帮忙买这小鬼的换洗衣物跟睡衣裤！天呐，鬼才知道静姐在知道我要买女孩子衣物乃至内衣时会有怎样的想法，我在等她的过程中都怕她带着警察叔叔上门！
但该说是我作为成功上司的威严跟人望吗？幸好... ...
啊！不好了！
眼看她被早餐的香味吸引，逐渐结束那无意义的绕圈运动往我这走来，我熟练地用身体挡住了早餐——下一刻，自称天廻泪子的‘游魂’就一头撞向我。
“coco。”
无视着我的女孩，只从喉咙里滚动起了像小奶猫一样的呓语，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
“所以说coco是什么啊。”
不想围裙上的油渍沾染那头秀发，我连忙扶起女孩的肩膀，顺便十分认真地不耻下问。只是这孩子未免‘邋遢’过头，触及她那没有睡衣的左边肩膀时，过于细腻的肌肤接触让手指都有点被烫伤的感觉。
但我总不能就这样放掉，只好硬着头皮地盯着她看，希望她给我好好认真一点。
但是，没用的，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个自打那个雨天后就没正常过的女孩，今天也好好地给我扮演着超低迷五月病的角色。
即便是肌肤被陌生人这样按着也好，被我压低嗓音认真地问话也好，她也只是懵懂地看着我，嘴角流着些可疑的晶莹，略显暗红的眸子充满渴望。
“想吃。”
她弱弱地歪着头，柔软的黑发便搭在我手臂上，痒痒的。
像慵懒的猫一样在撒娇着，太犯规了。
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坚守自己的原则。
是了，身为大人，身为成功社畜满溢社会本质的原则！
“那就先刷牙洗脸。”
我接过她手里的小熊，再次严重口头警告道：“不然就不给吃。”
“咦？诶！啊。”
她伸手挠了挠头，看了看给我拿走的小黑白熊，又看了看我的脸。终于有些懊恼、也像深思一样眯起了眼睛，又顺势叼住了自己的右食指。她看着我的眼睛，那空洞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就像是个被妈妈骂了一下的小孩子似的，眉头紧皱，双唇随之撅起。配合上那惹人心动的泪痣，真是... ...看着就觉得犯规呢。
“啊... ...哦。我明白了，我去。”
可能是我决绝的表情太过笃定吧，这半梦游的女孩也终于摇晃着身体从我面前退开，离开小厨房往旁边的卫生间走去。
呼——
怎么说，真是松了口气呢。我扬了扬自己的右手，只觉得还有些柔软的温度停留在指间。
总觉得有些失落... ...
“咳咳。”
神游天外是不好的事情，想到乱七八糟更加不行。趁女孩乖乖去洗漱，我连忙把那只小熊放到沙发上，才得以安心去拿出那些早餐。
实际上也很简单，无非是炸玉米片配上烤面包以及火腿煎蛋罢了。再来一杯柳橙汁，这就是我所能想到最简易、健康，也最好的早餐了。最重要的是，对本肥宅而言，非常轻松搞定！
握着冰过的橙汁，我满足地坐在桌前，顺手打开了电视。当视野余光瞥过旁边那被拉开的椅子时，我的注意力却又不在电视上了。
置于我左手边的椅子，它面前的桌子上有份跟我一样的早餐，只是配饮是升腾热气的牛奶，留给那好似雨一样匆匆淋进我生活的女孩。我不禁总会去思考，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哪来，为什么要留在我这呢？
从不太喜欢跟人说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点来看，似乎是普普通通的离家出走的小女孩，不像是什么奇怪的遭遇危险的孩子。但从她身上那过于目中无人的生活方式，空灵无比的气质、以及那初见时的惊艳，我却怎也无法把她跟普通联系在一起。
真像是一场梦里的雨... ...
“coco。”
又来了。
我转头望去，那女孩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正拿着毛巾在擦自己垂下来的发梢，衣服也好好地拉上去了。那淡漠的眉眼依旧，像极了秀丽却哀伤的雏人偶。
只是这速度，快得不像我认知里的女孩，或者该说是小孩子的余裕吗？但至少她没有那么大大咧咧过于不设防了，这就好。
“趁热吃吧。”
我努了努嘴，随即转过头去。对着漂亮的女孩我当然吃得下饭，但气氛未免太尴尬，她怎么说也是客人，我总不能直勾勾望着她隔空下饭。那样未免太丢人，也太没有社会人的气度了。
“没有什么意思。”
平缓的声音响起，我有些讶然望去，正好对上了那双黑里透红的眸子。女孩用手指压着过长的袖管，像猫一样用手背轻蹭自己的脸颊，但那眼神，那平静无比的眼神却是望向了我。
“不是你问coco么... ...那个没什么意思，我早上比较迷糊... ...就会乱念着什么。”
反射弧怕不是跨过了山河大海... ...少女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虽然是很想吐槽上这么一句，连眼皮都跳了起来，但我终究按捺下太过波动的心情。
“嗯，吃吧。”
我看着那日常得不行的新闻，开始往自己嘴里塞早餐。但这么做着的时候，我却感受到背上热烈的一小束焦点。这样的视线未免太过热烈，但我却搞不懂这女孩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
电视里的无聊新闻都快看不下去了，手里的柳橙汁也似乎不再冰凉而开始烫手。且不知道为什么的，我总觉得自己神经对时间的知觉麻木许多。每一秒，每一秒都给拉长了；这让我想起自己上学犯错被老师盯住的那些瞬间，在那种片刻间的视线交错中，我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刺穿了！
良辰苦短，女孩噢！快停下你炽热的目光！没看我的背都快给你盯出个洞来吗？！
“今天，你也不用去上班吗？”
“嗯？嗯... ...”
毕竟是由我制定的假期呢，我倒是不急。
不对！
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不顾自己还咬着面包的事实，猛然扭过头去。天廻泪子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但却把双脚都踩上了椅子，从睡裤的裤脚口露出了一双黑色的踩脚袜，映出足弓一片泛着桃红的白皙... ...不能多看！
我赶紧把眼睛往上拉，直到对上那莫名让人心安的冷淡双眸。
“怎么了。”我咬着面包片含糊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唔。”
天廻泪子抿着嘴，双手紧紧环过膝盖抚在足面上，眼睛盯向了自己的脚趾头，那杯牛奶的热气已薄了许多，但隔在她的眉眼前，又多少有了那天初见时的朦胧与惊艳。是了，那双眼眸间索绕的，全然是那种寂寞的感觉。
我有些懊恼自己不是学的心理学了。
“没事，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刚好我闲着也是闲着... ...是吧。”
大概这样不算是什么好的语句，但我也是真的想不出来更好的言辞了。总不可能说些什么‘我经常帮助翘家的人，家也蛮大的，你可以随便玩，玩累了就睡觉’。
这样的话说出来，怕不是她立马就要满警觉度了。
“没... ...什么事情。”
垂着头的天廻泪子抱着膝盖，声音从两膝之间沉闷地传了出来。是还蛮有意思的啦，但看着女孩这别扭的模样，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先吃饭吧，都快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实打实的真心话，炸玉米片这种东西凉了可不像薯片那样好吃。冷冰冰的牛奶配硬邦邦的面包片，大概也不可口吧。
像是很认同，又像是很不认同，天廻泪子稍微抬起了头。那双靓丽的眸子里充斥着烦闷，而秀发像揉散的夜色一般，顺着她白净的颈子披落在小腿上。
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容易被她轻易摄住目光。
美则美哉，但看她又一次进入这种奇怪的自闭模式，我不得不讪讪收回目光，继续吃自己的早餐。毕竟再怎么说，我是再也不想吃凉掉的这些东西了。
刚伸出手去，袖子就给扯了一下——我抱着‘啊啊，果然’的心情侧头去看她，天廻泪子正像幼猫一样亮着眼在盯着我。可怜兮兮的，是让人很想满足她提出的一切需求。
在我身上，要加个假如——假如这个一切不是我的一切。
“...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想拜托你带我去买东西。”
她见我回头，拉着我袖子的手指马上就抽了回去，把双手都按在自己的足面上。只用双眼认真、又有些像是惶恐地盯着我看，身体有些无措地蜷了起来。踩脚袜的边边从被拉起的裤脚处显露出一截，是在黑袜上点缀的小白花。
不知道为什么的，我总觉得她像是在难堪。
为不得不向陌生人提出请求的难堪。
真奇怪，我明明不认识她，但看着她的时候，却总觉得她很有傲气，仿佛那本子事件最后调笑我的小恶魔才是她的真面目。就连这样可怜兮兮的‘乞讨’模样，也让我想象成了落魄贵族的难堪。
明明只是一个奇怪的、可疑的‘小学生’。
但是，搞不好哦——想起她那身朴素却秀美、又不幸因为高档材料而缩水阵亡的和服，以及她在雨中那寂寞而傲然的姿态，我就有些难以遏制的心情涌动。
这个孩子，说不定... ...
哎。
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那种会进入传销组织的家伙了，为什么一看到面前女孩的眼神，就巴不得乖乖拿出钱包呢？之前我还一直警惕着，但她却没有动静。不过，是啦，她之前还没跟我要过钱，但现在就开始了不是吗？可为什么我不会反感呢？
不觉得自己有可能要被骗，只一味地在脑海里为这个女孩想象惨淡的背景。
仅仅是那个雨天下的初见吗？
不... ...人类果然还是一种追求颜值的生物吧。如果她不是这样的相貌，我怕不是只会开着车从淋雨的她身边直接掠过。唔，从这种‘私心’上追究下去，或许我也不是纯粹的好人呢。
不过，看着面前小手捂着双足，快把脸埋进膝盖之间、眉眼让人心疼的女孩，我即便再怎么堤防，这一刻也硬不起心肠。
如果是新型骗术也好啦，我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下一招。
“那你趁热吃吧，之后再告诉我你要买什么好了。”
“真、真的吗？”
天廻泪子惊喜地抬起头来，连那不波不动的声调都有一丝颤抖。虽然嘴角的弧度还很小，但这女孩无疑是笑了。
我点了点头，她便摆出了十分认真的表情，也朝我点起头来——随即，望向自己面前的早餐。
“我会，努力快点吃掉的。”她双手握紧袖管，像个即将踏上擂台的战士一样充满了勇敢的气息，捧起了自己的... ...牛奶杯。
真可爱，不管怎么看，心头都有一种被治愈了的太过大叔的感想。
但也用不了那么急吧？还是说我做的东西需要视死如归的勇气才能吞下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总算是脱离了那种低气压的感觉，开始有点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了。倒不如说像小动物一样，有着很纯粹的感觉，很可爱。只是有时太过迷迷糊糊，又有时太过惊艳了，落差让人有些迷乱。
但... ...不管怎么说，真好啊，我光是这样看着她大口大口吃东西，就觉得有些治愈。
也可能只是其他的生活用品吧？往好了想的话，我的钱包或许不用受到太大的剥削。她所带的那个小包包，塞进那只熊大概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之前才需要我买牙膏毛巾乃至换洗衣物跟睡衣。或许她只是想要买几件便服，还有比较私密的东西。
是了，对了！所以才会这样害羞啊——额，或许我迟钝到把害羞解读错了呢？
噫。
不、不应该吧？
有些自我怀疑的，我也闷头吃起了自己的东西。新闻的播报声依旧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乐，而从阳台洒进来的阳光，把笼子一样的倒影印到了餐桌上。
我跟天廻泪子正隔着一道‘栏杆’。
而一起享用相同的早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