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西亚平原有一个副称,叫狂暴复兴的机械之森。这个副称只有在做特定任务时才能从NPC口中听到。言外之意,其实是一条隐藏的线索。

纱希很早就察觉到了线索,并为了这条线索频繁地做着莉莉西亚平原的任务。最终她追溯到的是一则来自“死亡世界”的信息。

这条信息是这样的:该信息来自“死亡世界”,信息原持有者的ID名为ISSUP,一位拓荒者。信息由ISSUP死后产生的超频信息爆炸传送至“死亡世界”,“死亡世界”将该信息转入网络甄别数据库。

以下是已转入甄别数据库中的逝者对“狂暴复兴的机械之森”的描述(其实与其说是描述,倒更像是自述):我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在我之前,肯定还有很多人来到过这里,看上一眼或试图踏足,但绝对没有人触碰过隐藏在腹地之中的宝物,因为我能肯定,我是第一个触碰它的人。

为什么我知道我是第一个?因为是我把它挖出来并唤醒了它。在我之前的那些拓荒者们没有人具备我的眼力!

我不清楚我是否做错了事情,但愿我没有。

在把它唤醒的瞬间,我其实已经明白这东西是什么……但愿我没有做错。

我没有当过父亲,但在我眼里,它确实很像个我亲生的婴儿。

我估计是个女孩,我喜欢女孩。

它在我眼里是那么的纯净,那么的神圣,但我实在不清楚在它表面的神圣纯洁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对此我拿捏不准,但我不后悔这么做,尽管它把我带向了死亡,我也不曾后悔。

但愿我没做错什么。

这是这个森林与海洋的伊始,一切都将是它带来的。我想我有权给它想个名字,就叫“狂暴复兴的机械之森”吧。

它是我唤醒的第一个,但它远不止一个,它的数量成千上万!

在它的面前,在腹地中,我将陷入永久的沉睡,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将信息传上网络。

但愿我所做的事情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千古罪人……

看完这条信息后,纱希试着打开甄别数据库确认真相,在数据库中莉莉西亚平原确实被赋予了这样一个副称,其实是正式命名:狂暴复兴的机械之森。

纱希这次特地要来莉莉西亚平原寻找利维坦,其实也是为了这则信息,她相信利维坦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定与复兴森林有着某种秘密的关联。

“纱纱呀,我们竟然要讨伐利维坦,那你有利维坦的情报吗?”张皓凑过来问。

“嗯,这就是。”纱希一挥手打开虚拟窗口,手指以快得化成幻影的速度敲击界面,几乎一瞬间,她完成了近六七项的操作,打开一个情报窗口甩给张皓看。

窗口中附着一张三维图,是静态的,最初的角度来自高空——黑色的海水被一头同样漆黑的巨型“鲸”搅得翻江倒海。黑鲸正以惊人的势头冲破海面,激起百米高的浪花。寒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在搅得一团糟的黑海上,在黑鲸泛着金属光泽的背脊上,在高高扬起的浪花上投射着森冷的银光。整幅充满魄力的景象透着股说不清的寒冷与诡异。

张皓被这幅三维图所震惊,他仔细想着这股说不清的诡异寒冷的来源在于哪里。最初他以为是月光的原因,把角度拉低至黑鲸以下刚好能看见月亮时,他猛然意识到诡异的缘由并非来自月亮,而是这头黑鲸!

它,没有眼睛。

没有鳍。

有排列满锯齿的大口。

表面光滑生动。

张皓立刻想到了某古老的恐怖电影中一种类似的生物——异形!

张皓顿时来了呕吐的冲动,但他咽了下去,继续往下拉看信息。他发现后面的信息没什么要点,只说了记录的地点时间,以及记录者的推测感想。这样一看,反而是头顶的那张三维静态图成了唯一有效信息,不过这唯一一张有效信息图的信息量也够大了。

看完后,张皓飙出的第一个疑问是:“这……我们真的打得赢吗?”

纱希摇晃着脑袋想了想,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嗯——很难吧,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呀。像这么大的机械生物,基本都有一到两个致命弱点的。”

“不是吧,这玩意看起来很硬啊,就算有弱点也不可能在表面。难道要把撕开来,再对暴露出来的核心进行洞穿攻击?”

这时,一直默默走在旁边的凜插话了:“小浩啊,你知道这个游戏有个叫‘电子虫’的玩意吗?”

“‘电子虫’?你说病毒吗?”

“哦,不,不是以前的那种病毒,是真实的。”

“没听说过。”张浩摆摆手,但很快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哦,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是真实的,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凛姐姐所说的‘电子虫’。”

“应该是了,你看。”凛在张浩面前摊开手心,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上一个盈盈发亮的机械虫子在缓缓爬行,它的体积很小,可能只有一个手指头那么大。

“对对,就是这样的。”张浩立刻确定了是它,连连点头,“可是,这么一只虫子能做什么?”

“它是微型探测器,当然只有这么小的一只也做不成什么,泰坦级的庞大及其反探测性,更使得虫子无法发挥作用,但如果有一大群呢?”

张皓想象着一大群发出荧光的虫子向利维坦飘去,就像繁星向黑海落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最终这些发光的虫子会得到的...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这虫子一个的话什么都探测不到,但有一群的话,或许就能帮助我们特定机械核心的位置了。”

“对,这就是我的意思。”凛表示赞赏地点点头。

可张皓不知道的是,凜所展现出来的只是她所持有的众多“机械操纵”中的一种,她还有许多远超张皓想象的“机械操纵”技术没有展现出来。对此,纱希只是在一边笑笑没有说出来,因为她觉得张皓如果见识了姐姐的“真实面目”肯定会吓得不轻。

纱希见识过,她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恶魔!

突然沙地出现了明显的振幅,所有位于沙漠表面的沙子都像入嘴的跳跳糖一样暴跳起来,这一现象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那些暴跳的沙子就平静下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纱希三人立刻把警惕度拉到了最高,警觉地观察着四周。通过刚刚的振幅,他们已经被隐藏的机械生命锁定为目标,现在四周沙地中随时有可能涌出巨大的机械沙虫袭击他们。

最先察觉到沙面异动的是反应最灵敏的纱希,利用腿部的拟螳螂态外骨骼的超强爆发力,纱希一手搂着张皓一手搂着姐姐,将两人带向高空。

几乎同一时间,张着血盆大口的机械生命从地底窜出,以惊人的浩势掠过三人刚刚所站的位置。这怪物的蛮力在窜出沙地的同时扬起大片沙尘,瞬间遮蔽了三人的视野。纱希跳跃落地有几十米远,但巨大的沙尘照样扑面而来。

纱希着地后动作还没停,抽出身后的超合金双刃向着正前方就是一记挥砍,立刻有劈开坚硬物体的手感。她所砍的是辅助系统锁定的实弹目标,在摧毁目标以前,系统并没有分析出是什么弹头,所以紧随而来的近距离电磁辐射爆炸令纱希很惊讶。几乎一瞬间他们的核心电路系统全部遭到瘫痪,脑内芯片有抵御的保护层,但仍受到轻微影响,辅助系统在视觉显示的东西变得极不稳定。

只是一个来回,他们已经被一个机械生命逼入危险境地。

这一般是The Fall新手最手足无措的时候,但经历过无数战斗的老鸟们知道电路系统瘫痪并不是这个游戏里最致命的,还有比这更可怕更绝望的险境他们都突破过。

纱希就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经历,被巨人型机械生命硬生生甩向强腐蚀的溶液湖,当时她半只脚已经浸入冒着可怖气泡的湖中,最后关头被装载飞行系统的同伴拉了一把才幸免于难。当然,那半只脚在接触到高腐蚀湖的瞬间就气化了。那时仅持续了一瞬间的剧痛(后来被脑内芯片强行切断。自然,游戏内的痛疼等级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并不会非常痛,但会有持续灼烧般的难受——以缓和持续的热,来代替刺痛神经的痛)以及失去双腿的空洞感,纱希至今都无法忘却。

在无法动弹中,很快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身上“荒原武装”的热量,这是系统处于预热阶段产生的,再过一段时间电磁辐射的影响将会被热量消除,核心电路系统将以预备电源为电力源重新启动。

但这段时间依然足以致命,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

面对电磁辐射导致的电路系统瘫痪,从而导致的套在“荒原武装”里的人无法动弹的情形并不是没有对策。不如说,这种对策早已在网络庞大的游戏知识库中被众多游戏玩家建立起来。方法有很多,但在伙伴同时遭到瘫痪的情况下,有一个方法最直接明了。

队伍中选择一个人,有必要的话全体脱离已成废铁的“荒原武装”,以机械改造的肉体和空间袋中的装备建立防护体系,为同伴争取时间或直接进行对抗,直到瘫痪解除再重新着装即可。

这个方法虽然简单直接,但难度无疑是最大的,需要个体或团队的硬实力为支撑,面对过于强大的机械生命体时则几乎不可能。

但纱希他们所撞上的这一个机械生命并不是非常强,在机械生命体的危险级别排序中只能排到倒数第三位,属于Ⅲ型危等机械生命体,算得上是有智慧又有一定能量的体型,使得行进中的拓荒者无法置之不理,要立刻集中力量排除的那类。

纱希冷静地分析了两秒,觉得自己就可以充当这一个人,于是向两人点头示意“自己能解决”,就主动启动了荒原武装的紧急脱离程序。她身上那套纯黑的外骨骼装甲就像甲虫剥落的硬壳,带着沉重与坚实剥落,暴露出躲在其中的脆弱肉体。

仅从外表上看,现在的纱希无非是个薄片般脆弱的女生,在Ⅲ型体量的机械生命体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但从精神和气场上看,很容易从她挺拔的身姿中找到一个强大女战士刚毅不朽的身影。

纱希看看脚边连同手部武装一同掉落的黑色双刃,没有动力辅助她肯定挥不动,最后能依靠的果然只有嵌在腰部武装的空间袋了。

这玩意很像多啦A梦的那口袋子,但原理上肯定不同,从现象和外形上就可以将其区分。空间袋是全封闭的一个金属球,并不能伸手进去拿出点什么。它是包含“空间转移”和“空间压缩”技术的一个智能球,它所包裹的是一个“被压缩的空间”,物体被压缩转移进其内部,用同样的方式转移出来,三维纬度上操控时空的技术。

这个仅有拳头大小的全封闭金属球包含了这一切。它虽是个球,但却是个看不见的巨型袋子。

纱希用脑内芯片对空间袋发出指令:取出,物件1、3、5。

在沙地上同时出现了三样物体,一把小型化的手持狙击枪,一个蓝色的胶囊,一个小动物,当然是机械的。

此时在纱希的脑海中,那条巨大的机械沙虫在沙地上打滚,最终倒地不起的画面已然浮现。

※※※※※

2058年7月23的夜晚,摩根博士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工作,他的工作内容是观看游戏。

此时,这间对于仅有一人来说过于庞大的办公室内黑灯瞎火,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摩根盯着的两个荧幕,两个均是没有物质实体的虚拟投影。

现在,这种低廉的光线织成的屏幕已经替换掉实体屏幕成为这个时代的人们眼球中的“屏幕”。几乎全世界的屏幕都被虚拟化,同样被虚拟化的还不止是屏幕,人们的生活也开始渐渐虚拟化了。

虚拟装饰、虚拟巨像、虚拟博物馆、虚拟旅行、虚拟工作,这种虚拟化还没停止在人类的生活层面上,最终连搭载AI系统的虚拟宠物和虚拟服务生也出现了。尽管这种虚拟化只在大城市中得到全面到位的展现,世界性的覆盖远远还不可能,但“虚拟”已经在很多人的眼中呈现出这样一种趋势——人类的生活将不再是纯物质化生活,而会进入半幻想系生活。

实际上,“幻想村”的企划真的有在执行。在某些大城市中,纯幻想的儿童游乐世界就有好几个。这种“现实中的幻想”无疑很容易令儿童着迷。儿童们的童话幻想不再是书中文字、口中话语、表面化的视频表演,幻想已可以在现实中变得鲜活如实物。

这种虚拟化在给人类带来各种便利的同时,也急剧增加了心理医生的负担。在幻想区域设置过于密集的地区,有极少部分孩子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心理障碍——“怀疑现实现象”,一种与“游戏转移现象”相近的心理现象。出现这种心理的孩子一般有过长期浸泡在幻想世界的经历,甚至在幻想世界中暗地里的扮演着某种想象中的角色。在幻想世界的时间远大于现实世界的时间,导致回到现实时大脑认知还停留在幻想中。幻想与现实变成了雌雄兔子,难以辨认。于是,在时间与心向作用下,“怀疑现实”出现了。

其实摩根博士在特定时候也有“怀疑现实现象”,这可能与《西部世界》里那位“最大的恶人”相似——因为长期置身于虚假中,最后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真实了——他的妻子说他整个人是由“虚假”构成的。

但摩根开始“怀疑现实”并不是因为长期浸泡或研究方向的原因,而是因为一个“人”。

“摩根博士,最近进展怎么样了啊?”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忽然出现在摩根身后。

这声音令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就像一个初恋男性听到喜欢女孩叫唤时的自然反应。可摩根心底深知自己不能与她恋爱,更不能完全相信她,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摩根低头擦拭眼镜,任由少女在身后不停地变着腔调呼唤,那声音就像柔和的春风一样听着令人感到舒畅。摩根把她的声音当作春天来临的背景乐,而他置身在温和日光照耀的庭院中,默默擦拭眼镜,像茶道一样缓慢蕴含。他借这个方式缓和自己躁动的心绪。

当这一切完成时,不知道是过了几秒还是几分,他终于戴上擦得光洁的眼镜转身面对她,像是刚刚才听到她的呼唤,想起自己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啊,你说进展啊,快了快了,现在第一阶段即将结束,第二阶段很快就要开始,就在明天下午,那群孩子到来的时候。”

“啊,那可太好了!博士,我们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它终于要来临了!”面前的少女兴奋地蹦跳起来,白银色的长发慢半拍紧随着她的动作弹跳飞舞,就像不断落下跳起的银色波浪。她整个人就像一朵春季盛开的白银色小花,鲜活得令人心动。

但摩根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脑海的映射,她根本不存在。

在一片漆黑中,发出光芒的不再只是荧幕,少女的全身也泛着股淡淡的银光,很不真实,给人感觉像是电影中盈盈发光的幽魂,但没有透明。这是摩根抓到的证据之一。

证据二,监控里没有她。

“忧啊,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摩根抓起她的小手向连通办公室的阳台走去,少女在后面仍兴奋地问。

“要看什么?要看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摩根朝她笑笑,打开了这个时代罕见的把手式门。开门的刹那,带着盐味的海风和漫天的星光就迎面扑来,寒冷夜色的氛围在五感的捕抓下瞬间凝聚。仅一门之隔,却恍若两世。

被摩根称为“忧”的银发少女缩了缩胳膊,小猫一样畏缩到了摩根还算宽厚的身躯后。摩根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半人高的高科技仪器前。那是一个“电子望远镜”,呈圆柱形,全身白得发亮,曲面光滑如同镜面,以微妙的曲度倒映着外界的一切。它没有镜头,只有一个操作界面和一个十五度倾角的投影屏幕。目前画面只是一片无意义的雪白,但当摩根接触它的瞬间,雪白立刻消失了,画面上显示的是来自太空的卫星影像,画面很逼真,就像真的在用自己的眼睛从太空俯瞰地球上空的白云和湛蓝的太平洋。

摩根在操作界面输入一个GPS定位的坐标,再将卫星影像放大,直到能看清黑海上一艘发光的巨轮。在漆黑的夜色中,这艘宏伟白色的巨轮就像夜里的明珍珠一样显眼。

身后的少女好奇地凑上来,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仔细盯看了几秒后,她指着画面上那白色宏伟的铁块,天真地回头问摩根:“这是什么?”

摩根知道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在他的认知中,“忧”明明能理解计划的全过程,却不明白地球上的许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海上航行的船只、穿梭天空的航天器等。

摩根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眼睛并没有与少女透出天真的眼睛对视,而是用深邃的目光直视画面中那艘徐徐航行的白帝巨轮,仿佛他能透过画面透过船身看见里面的事物一样,看见他在意的那几个人躺在床上,头上戴着虚拟头盔。那种感觉就和他注视办公室那两个荧幕中的游戏角色时一样,在如水般的平静背后,有着股看不透的意味深长的韵味,就像隐藏在深水中忽隐忽现的一条蠢蠢欲动的巨鱼。

不知注视了巨轮多久,他终于望向少女那张惹人怜爱的白净面庞,看着她清澈倒映着星辰的眼眸,像是刚刚才听到她的呼唤,想起自己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知道吗忧,这艘船上啊承载着的是我们,不,是世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