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智慧终究有穷尽的时候,群体的力量大于所有个体的和;正因此,人类这一物种才是以【社会】的形式而存在的!”

社长站在椅子上,用误认为自己是什么伟人的语气大声说道。

“于是,第一次区域征服总会议启动!!”

“哦哦——!!”

啪啪啪。

响起两个鼓掌声。

……

“那么接下来……”

放着不管的话,他们就要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非要在我家里举行什么鬼会议的理由!?”

Monster研究社在占领天台之前,先行占领了我的客厅。

这是个平凡周四的下午放学后。庆幸于今天没有收到社內消息,可以安然度过六点以后的时间的我……刚把书包丢在沙发上,社长忽然带着一群人逼近家门前疯狂攻击门铃。

“需要一个临时作战会议室啦。学生两男两女在公园里聊天的话,不就像是之后马上要跑去唱卡拉OK一样吗。太业余了。”

“就算在这儿,我也没从你身上找到任何专业要素。”

“别介意,转校生。我只是感受到了召唤才从无何有之乡赶来的。”

达芬奇笑着解释。

“你是使魔吗?”

“我们还发现了那个毒舌女来着。”

社长忽然添了一嘴。

“那个人,很可怕的……”

也被强行拉来的夏菲菲心有余悸。

“然后呢?”

“邀请了她。”

“?”

“古有【吴越同舟】这样的典故嘛。她好像也被那个白色的小女孩挡在门外,只好在后院的角落里玩手机。虽然不知道你们签订了什么条约,但既然还没生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多一个人加入也是力量。”

“你还真是不计前嫌……”

“然后被她说了[如果你那腐烂的榴莲一样的脑组织,擅自认为我会加入什么蟑螂聚餐的话,劝你还是在它生蛆之前尽快挖出来处理掉吧。]这样的话。”

“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是她。”

“没办法,下次会议再召集她吧。”

这股不屈不挠的毅力,让我真的误认为她有成为伟人的潜质。

“这么过分的话都能接受,上次被骂时就干脆不要哭好吗。”

白帮这家伙说话了。

“那、那是因为她说到——啰嗦啦你。再说谁哭啦。区区新人只要听社长发言就够了。禁言你。”

谈及此处,她反而慌张了。

“你那集思广益的初衷哪儿去了。而且既然又有她的加入,我已经完全不是新人了吧。”

我扭头稍微示意夏菲菲,吓得她一缩脑袋。大概,这种防御别人中伤自己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习惯。

“菲菲是菲菲。新人是新人。这是两码事啦。”

社长一下抱在夏菲菲背后。他人的体温和触感让这只小动物紧张得噎了一口空气,身体团成硬壳;熟悉了半晌之后才渐而舒缓开来。

加入Monster研究社;希望这对她来说是正确的选择。

“既是新人又是元老,有什么不好的。”

“逻辑上就不成立……无所谓了。”

我也无奈得叹气。

“赶紧开完你的会议,然后从我家出去。”

“是啊。万一梁丘凡同学的爸爸妈妈回家了的话……”

“安心啦,他没有父母。”

“你怎么才能得出这种结论!?”

被人当成从石头里蹦出的猴子。我气得径直从椅子上站起来。

“本社长也不是会轻率行事的人。整整三周时间,这个家里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人出入嘛。都从监控录像里看到了。”

“你竟然直到现在还在监视我?三周!?”

“就算我也没那么多闲时间啦。只是安了个摄像头。”

“坐在这里等着。警察一会就到。”

我准备去申请民事介入。

“转校生!你的电脑和游戏机和漫画和小说也全都消失了吗?我完全没得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卧室里的达芬奇吵吵嚷嚷。

“……你的行为准则里消失这个词的比重是不是太大了点儿。再说你特意跑到我家来玩的吗?”

“我们是朋友吧。这种时候就应该用格斗游戏战斗个难解难分,然后气得真人打成一团才对。青春不就是这样吗。”

连你也是个笨蛋吗?

“不管青春与否,我现在单方面地想打你。”

“写一下作业好了。你们聊完之后叫我。”

达芬奇擅自把门关上,藏进我的寝室里了。完全预测不到这个人的行为方式。而且你到底干嘛来的?

“肚子饿啦。新人,随便拿点什么来吃嘛。”

我手痒想进去给他一套连击时,背后的社长又提出无理要求。

“喝西北风去吧。”

对于不请自来的家伙没有主客之礼。

“菲菲。要增加女朋友角色真实性的话,第二天衣冠不整地和男友一起上学也是重要的一环。”

“欸——!?那、那种事……”

“连这也拿来威胁人吗?她不会那么做,又不是你这样的神经病。”

“不可以的。我每晚八点钟必须准时睡觉,睡前要做半小时瑜伽,而且明早还有晨跑……”

“是这种理由!?”

忘了她也是个怪人。

而且在寝室里八点钟熄灯睡觉肯定要遭人埋怨的吧。变通一下啊。

“没关系。就算放弃这一项,我也有办法保你安全——嗯,可能有点过激呢。”

社长对夏菲菲讲话,流虹色的眸子却斜瞄着这边;勾勾手指,示意我过去。

眼神的含义是,不听会后悔。

我姑且在战术上尊重对手。

屈尊一听,她把嘴唇凑到耳边喃喃念着——别边讲话边吹气啊混蛋。

反正又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

“别人可能会发现你书桌抽屉里有拆开的避〇套包装哦。”

——现实!太现实了!

脑海中浮现出之前不知何时就被贴在了椅子上的彩色信纸、社长神出鬼没的潜入能力;和落入流言深渊、得到【少年人形自走炮】之称号,将来永世不得翻身的我。

这家伙做得出来。真的做得出来。

“能把你们两个人的命运牢牢结合在一起哦。也算是现代的红娘月老吧。”

避〇套牵得什么红线?

“住口!我连古代的月老做了什么都想质疑了!”

“不用感谢我也没关系。哎呀,肚子饿了呢。有没有香火贡品什么的。”

“总有一天要彻底了结掉你……”

强忍在此时此地制造命案的冲动,走向厨房。

“那个……社长说了什么吗?”

不知情的小犰狳拽着我的衣角。

“你绝对不会想听的话。”

“对、对不起……!”

立刻畏缩了回去。肯定是被我目眦尽裂的怒容吓到了。

打开冰箱,食材只有鸡蛋、半个卷心菜,葱白部分已被切去几公分的大葱,和半盆留作明天炒饭用的米。

独居者的冰箱基本就是这种存在。况且明天又是一周间所储备资源的最后使用期限,更多原材料的话还存放在超市和菜市场里。若不能做到随买随用、定时清空;等待着我的当然是充斥了冷藏室的腐败地狱。

“要吃什么?”

虽然本身就没什么选择,姑且还是问一下。

“A5的松阪牛还是白鲟鱼子酱都没关系啦。我不挑剔的。”

“那就蛋炒饭了。”

“那个……我,对肉稍微有点……”

夏菲成为正确的菲有些难言。虽然她不太敢说,我能理解其意图。

“鸡蛋的话?”

“也不是很容易接受……”

“OK。卷心菜炒饭。”

我倒不在意,戴上围裙。

社长用筷子敲起桌来。

“喂,待遇怎么一步步降低啦!贿赂领导的诚心在哪里?”

“我没把你作成炒饭,自己庆幸去吧。”

炉灶吐出一圈泛蓝火苗,燃烧着我仅剩无几的耐心。

社长反而变本加厉地钻进厨房里来了。

“会做饭的男生最近很抢手呢。怎么,你也是那种为了吸引女孩子注意主动去学些才艺的吉他少年?”

“劝你多考虑一下自己之后嫁不嫁得出去。”

多半没戏就是了。毕竟是社长。

“这种事只要新人来做就可以啦。我不会也没关系的。”

“什么逻辑。”

被搅得脑子一团浆糊。关掉燃尽我理智的火,得先拿出卷心菜来切才行。

“哇。竟然会一叶叶分层的呢。好高级。”

“废话。”

究竟多不了解蔬菜。低预算动画看多了吗。

“不过我倒是会做彩色果冻的。”

“跟色素和琼脂同归于尽去吧。”

“只有绿色和白色,再加上酱油就变成一团糊了。吃了这种东西,我的手可能会不受控制擅自跑去放这放那呢。”

“能不能停止你试图把果汁饮料倒进炒锅里的举动?”

早就察觉了社长小动作的我,骤然转身。

“先先先把菜刀放下。”

“……嗯。”

的确如此。

一个人生活太久,容易顾及不到周围。

那里理所当然是没有人在的。记忆总在一次次向我如此重复着。

可回过头——阴谋暴露而毫不愧疚的社长也好。从厨房外探头探脑进来的夏菲菲也好。以及不知在卧室里作着什么大动静的达芬奇也好。

空旷的房屋,被人的声音与气息填满了。我一时间恍惚。

把刀摆在案板上。

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我曾盼望着意外。追求着不同于现实的生活。等待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烂这僵硬死板、一成不变的日常——无论是英雄、陨石,美少女;还别的什么。

但我没有得到回应。

更没有得到认同。

因为太过狂热,反倒让对于任何人而言都理所当然的幸福……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所以,如今才想要弥补。想要返回那条平坦的道路上去。

身处在这些Monster们当中,我不也已经像个普通人了吗?

即便奇怪的人也能安然共处的Monster研究社。现在的他们,或许能够拯救当初的我。

然而现在已经重回正轨的我,能做的就只有祝愿Monster们的快乐能更长久一些。

“新人新人。可以加一个煎蛋吗?”

擅自把蛋拿出来的社长问。

“一块钱一个。”

“你也是社员嘛。”

“两块钱一个。”

“小气。”

结果,成为了社长只掏材料费、跳过我的人工直接自己尝试煎蛋的情况。仅就单面而言,火候控制得不错;或许能做出完美的品相。当然,前提是如果她没在颠勺时把煎蛋甩到自己天灵盖上的话。

因为过于笨拙而生气跑掉了。哪怕我奉行绝对不浪费食物主义,也为了之后该如何处理那个粘着根彩虹头发的煎蛋而苦恼。

夏菲菲帮我解决掉了这个问题。念叨着“丢掉的话就辜负了鸡妈妈!”“即便动物材料只要不是为我而做的就没关系!”之类的话强行逼迫自己吃了下去。就算我试图阻拦也无意义。只要是正确的事,无论什么她都会勉强自己去做。

这里有一个圣人。深陷校园欺凌的圣人。

而愚蠢俗人的社长,之后就跑去卧室床下的空间里寻找她自以为应该会有的东西了。然而如果灰尘不能算作我的私人财产,那下面便是空无一物的。

“哼。性冷淡男。”

爬出来后还如此向我摆脸子。按理而言,我的确不能否认这个称呼……但你为这种事生得哪门子气?

说起原本应该在这里的达芬奇……

竟然消失了。

我知道这个【竟然】用得并不恰当。他不消失的话才比较奇怪。

但在门窗紧闭的二楼、还有三人在远处盯梢……这种完美密室下他是怎样失踪的?

魔术?还是说他是什么双缝实验的结果?

召唤名侦探找得出答案吗?

说到底能不要在别人家里消失吗?

我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书包了。作业刚完成了一半,没扣上帽的中性笔在桌子上反复滚动着。

把这种东西留在这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夏菲菲被吓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让我觉得能对此习以为常的自己也有问题了。

你加入的就是这种社团,犰狳小姐。请慢慢适应吧。

“你!别躺到床上去!”

社长开始抱着我的枕头打滚。虽然很敬佩这种等级的适应力但你在干什么?

“好硬。不舒服。一星、不推荐购买。”

“你当自己在商场的床上用品体验区?发表哪门子感想?”

“反正你这种看起来正经的家伙,等我们走掉以后就会趴在床上闻留下的味道……做些单人运动吧?”

想跟随她坐在床上的夏菲菲一下子僵硬在半空。

“谁会啊!”

不仅轻视我的床铺还要出口诽谤。

“不过,还真是雪白一片啊。你每天……都得在这种环境中醒来吗?新人。”

……

我还没描述过自己房间的场景。

窗前一副折叠书桌椅。

除此之外……全是空白。

白漆壁。白窗帘。白瓷砖。仅用钢管架起的单人床,上面是旅馆……甚至像医院病房一样的简易白床单与白被褥。

这些白色构成了这个房间、以及我生活的一切。

并不怪她们坐在床上。因为除此以外,无处可坐。

家人为我争取、亲戚给我留下的——白纸般无瑕的新起点。

一尘不染。

换个角度来讲,就是连灰尘都不想停留在这儿的意思。

“简直像……监狱一样。”

别用这种形容啊。社长。

“一秒钟都不想呆下去。真受不了。”

所以一开始就让你离开了。

谁也没让你们擅自闯进来,也没让你们参观这……或许已经有些恐怖了的地方吧。

“所以总有一天。”

社长的手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里染成彩虹的颜色。等着吧,新人。”

大放厥词。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留存着怎样渴望成为粉刷匠的梦想……

“不必了。在那个【总有一天】之前我会先做个普通的装修。”

拽着枕头,试图把想成为床铺必要组件的社长拆卸下来。

夏菲菲完全不来帮忙。竟然在旁边的地板上盘膝而坐。等一会儿再做瑜伽不行吗?

“你完全不懂啊,新人。”

强词夺理的社长侵占空间后就不肯退让。

“哪怕普通的装修也有普通的坏处。说到底普通这种东西在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每间卧室都有不同之处嘛。硬要做成同一个样子,才真的不解风情呢。”

她现在所说的话,我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时针逼近夏菲菲的最后心理界限,她们终于要退出我的领地了。

“下次会再来玩哦。”

社长堵住我极力想关闭的防盗门。

“别再来了。”

看到夏菲菲有些愧疚的表情,我语气姑且软下来。

“如果没什么重要事情,别来。”

“不要负隅顽抗啦。你家已经被本Monster研究社征服了。”

“唯独你再也别想踏进我家门半步。”

我对还想挤入门缝的社长下最后通牒。

“下次会议见~~~!”

她还想再召开什么会议……

等等。

不对。

“说到底这次究竟算是个什么会议?”

“蹭饭会议。”

最终商谈的成果,竟然只是让我交出了两盘卷心菜炒饭加一个蛋。

气得连呼吸都在哆嗦。

“以后可以多放一点盐。洗盘子就拜托你了哦。”

借着我手上还没消去的力道,社长啪地一声把门带上了。

声音寂静下来。

只剩下当了便宜厨子的我。

……

理智也阻挡不住这副身体了。

一把抓起钥匙,把房子扔在背后疯也似地跑出去。

“你这混蛋!!!”

追到水泥地面,只能看到在一道道路灯下迅速远去的滑板和跑步人。

又被耍了。

所以说那家伙……

四月里仍料峭的晚风、透过校服衬衫的薄布料,片刻间吹熄了心口熊熊怒火。

“……”

街上再没有人了。发泄也没意义。我沉默着回家去。

本就是不作住宅用的滨海小区。抬眼看,整栋楼上只零星亮着几扇窗口;阴森森如山岳般。

这时的夜晚,还真有些寂静。

“……真是吵闹。可笑得很。”

走到楼道口,忽然从背后传来声音。

回头。这才发现,楼旁墙边贴着一道人影。也不怕冷,笔直地立着。

几乎融入漆黑夜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静静流淌。

“你……不是推掉她们了吗。”

“那个染缸给了地址。你们有什么阴谋,我也必须确认一下。”

是江雪。

“什么结果都没有。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不愧物以类聚。人群所能聚集起来的果然绝不是智慧,只是愚蠢罢了。再继续增殖下去你们迟早要变成草履虫。不,阿米巴原虫。”

说出了和社长截然相反的话。难怪她们不对付。

但同样是单细胞生物干嘛还特地改成致病原?有必要吗?

“仅就蠢这一点的话……我可能无法否认。”

回想起之前惨状,只好苦笑。

“你……倒和蟑螂有些不同呢。出乎意料。”

“只是【有些】不同的话我可不会开心的。”

这人难道想用与蛮蠊科昆虫对比的方式来夸赞我?觉得我会欣然接受?

——不过趁这个机会,我也有事情要问。

“那个白色的小女孩的事,你了解吗?”

“……司空梦?”

看来没必要多解释。

“她为什么也会在那儿?”

“——别误解。她和你们这些闯空门的……也和我不同,算是那里的正式拥有者。我如果想进入天台,也只能特意等她不在的时候。仅限前几天而已。”

“拥有者?”

“凭你的智力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

江雪没有与我细谈的意思。

“问一下无能的教师们也能了解。剩下的……多在教师楼附近走走,总会遇到她。”

她淡淡地说。随即,语气又重起来。

“但如果敢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她,被我知道的话一个都别想好过。让你们后悔作为人类生在世界上。”

真难得。连雪女也会保护他人。

“当然不可能。虽然看上去组成了什么社团,他们也只是些被排斥者而已。”

我并不想把自己划入其中。

“少和蠢货共处吧。希望你所剩无几的明智能保持得久一点。”

如果刚才还是在讽刺,我想这回便是实际的认同了吧。

“……借你吉言。”

江雪再也没有想吐露的信息,我也没有能继续交谈的方法。所以以此作别,背对她而去。

“名字。”

走出两三步,她终于吐出一个词。

我只回头看。

江雪并不与以视线相接。望向远方、只留给我一个冷冰冰的侧脸。

坚硬而无暇。经过雕琢的冰,就能成为钻石吗?

“哪怕你这种人也应该有个名字吧。”

就算这般情节也不肯好好说话,果然是很难讨人喜欢的家伙。

“梁丘凡。”

“……嗯。”

不看这边,只稍一颔首。

江雪冷清的身影,在与她相称的寒夜中淡去了。

听了昨天江雪的话,我在借口向之前接下我入学通知的班主任请教作业时;随口问了司空梦的事。

“她么?对,是学校特招的。也是你们二班的学生。”

“同班同学!?从来没见到过她……”

“她……有些特殊情况,不用来上课。具体不太好说,你别问了。”

“但看她好像和我们不是一个年纪?”

“跳了三次级,今年好像才不到十四吧。拿了省内的奥数冠军来着。只可惜身体有些问题。是白化病,之前几周都在住院的。”

语气含着怜惜和忌讳,班主任还有意要劝诫我。

“是不是听同学说了什么?好胜是不错,但不要总拿别人跟自己比较。虽然总有些人脑子格外好用,你努力学习也有自己的出路。”

“……我会作为普通人努力。”

“但把那种孩子关在这儿……真不知道他家长和校领导是怎么想的。”

或许看我勤勉,也或许是年纪尚浅;班主任不自觉多了句牢骚。

……

之后每到课间,我和夏菲菲就分头在教师楼附近游荡。之前觉得正常学生不会来这儿,留下了注意力的死角。搜索大概两天时间,没遭遇多大困难就有了收获。

并非罕见,只是我没去看而已。

小小的女孩费劲推着大大的手推车,吸引了附近的视线、在楼下水泥路面移动着。车上摆着那个肩高近两米的北极熊玩偶,墨镜则已经戴在了司空梦洋娃娃似的脸上。此外,手推车把手上还加装了宽阔如华盖的黑色遮阳伞;远处看上去像是台移动雪糕贩卖机。

除了违和感还是违和感。

不过的确,紫外线会伤害白化病人的皮肤和眼睛。

白化病。遗传性的色素缺失疾病。目前没有治愈手段。虽然本身并没有危害,却会让患病者极其脆弱——失去了色素的保护;仅仅沐浴在任何人都能享受的阳光里,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酷刑。

这个白昼的世界,便已经是他们需要全副武装来抵抗的辐射区。

司空梦每天都会待在玻璃半球里。因为那就是校方作为吸引天才特优生的筹码、她之所以来到这个学校的条件。玻璃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紫外线的伤害;对她而言也算是一种保护。不过如此思考,就想不到她为何不躲进完全封闭室内的理由了。

总之我们的目标是很明确的。

讨好她,获得进入玻璃半球的许可。

任何强硬手段威胁都无法使用。就算抛开江雪撂下的狠话不谈,这可是学校大开特例也要吸引进来的国宝级存在。一旦惹她不高兴向年纪主任之类告个状,等待我们的就是永无止境的批评深渊。

然而如何讨好别人也是一桩难事——尤其对研究社这些无法融入社会、千奇百怪的Monster们来说更是如此。况且对方又是个无论语言能力还是思维模式都极其吊诡的天才儿童……正可谓难上加难。

有一种在击败了BOSS雪女之后,忽然出现了隐藏BOSS的感觉。

不可操之过急。

首先判明对方的行动方式,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

北极熊推车仍然在缓缓前进。

虽然莫名其妙就加入了Monster研究社,但对于社团的行动目标仍然一知半解。夏菲菲咬着嘴唇,用目光探寻我的意图。

“怎么办?”

藏在墙角提防老师与司空梦的视线的我对她点头示意。

“我有些想法。”

并非我想趁人之危。

夏菲菲无言地向我询问。

“你看。她身为患者,同时还有些发育迟缓——身高看上去连一米五都不到吧。这么柔弱的小女孩,行动上肯定有不便的地方。再说她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那头看起来足有几吨似的北极熊……哪怕是毛绒玩偶也轻不到哪儿去。”

“和熊有关系的吗?”

“这头熊,要被搬到五层楼以上的天台。”

校内的楼梯并未配置滑坡,一旦进入建筑物内手推车就没了用武之地。若说司空梦不会在运输途中遇到麻烦,是难以想象的。

“等她陷入困境之后,我们就忽然出现,好心为她解决问题之后潇洒转身而去。首先抹平恶劣的第一印象,之后再长此以往。等司空梦对我们的帮助产生了依赖,再提出要求……”

“……梁丘凡同学。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像坏人一样。”

夏菲菲目光中显露紧张。

感谢你的审词度句。我知道其实应该说像人渣一样吧。

“只要结果是好的,手段无关紧要。”

如果不能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攻陷司空梦,我就会作为轻小说作者出道。最初就没有选择手段的余裕。当然,夏菲菲不理解这件事……也断不能让她理解。

“思考方式简直和社长没区别……”

竟然用这个名字来侮辱我。我作的恶都得算在她手上才对。

“如果没有困难的话,就为她制造一些困难——”

“!!!”

“成事者不拘小节。正常人都得靠变通活在世上——”

“不行!错的事就是错的。”

“那种情况下不会让你帮忙。”

“已经知道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你。”

平日畏畏缩缩的夏菲菲变得异常顽固。

她脑海中似乎没有【变通】这个词汇。如此嫉恶如仇,难免会受他人白眼吧。

“知道了,不会做。所以尽快追上去吧。”

没办法,我指了指正将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消失的手推车。

剩下的就只有伺机而动了。

主教学楼后。

藏在外阶梯下的阴影里,我们偷偷窥探着行驶至此的司空梦。

或许对周围世界实在不感兴趣、始终没有发现我们的白发女孩稍稍掀开黑伞边缘,向上仰望遥不可及的玻璃半球。

肯定是感到困惑了吧。

或许,也在为自己不得不踏上的苦旅而烦恼。

我无声地清着嗓子。

先让在上次没有作出恶劣行为、而且达成了沟通的夏菲菲先行出马,赢得司空梦的信任;随后我再以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哥哥的形式出现,负责解决问题。

对付一个14岁的小女孩儿,手到擒来的事。

司空梦自然不了解这边的计划,而她的手推车也当然搁浅了。被推在墙角……以我所看;主人应该如何将上面的北极熊抱下来都成问题。

口中“嘿咻嘿咻”念个不停、终于费劲将加上存放在处的司空梦;摆出胜利的模样“哇~~~”地伸着懒腰庆祝了一下。背后看起来许久不曾疏剪、草草束成散双马尾模样的蓬松长发弹得忽悠悠。棉花糖吗那是。

“好、好可爱……”

身旁的动物爱好者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母性了。麻烦别把她带回家。

不过的确……三次元世界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生物。没有法律制止她的出现吗?会引发治安问题的。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我现在就算是即将越轨了的人。

司空梦将推车锁在地上、身高不够而跳着脚收起了固定在把手上方的遮阳伞;开始移动北极熊。是时候了。

“那么第一回套近乎行动,准备开始……”

我的话还没说完。

目标就直接把玩偶推在地上不管,躲避太阳似地抱着脑袋一溜烟钻进教学楼小门里去了。

这孩子在干嘛。

只是当自己找了个停车位卸货?哪怕只是玩偶熊就这么对待它?

……

虽然想追进去。但没了搬运玩偶的借口,这样一来就有失大义。

我和夏菲菲在原地费解了好一会儿。

不到三分钟。忽然,上方传来轻响,玻璃半球打开一扇窗户。

……或许察觉得有点晚。

她放置手推车的正上方,沿着大楼墙面纵着铺设了好十几根粗绳子。轮轴声轻响,地面有四条绳子忽然挺立绷直、呈金字塔状;将巨型玩偶保护在其中。

“吱呀~~~吱呀~~~”

北极熊原地升空。

???

视线上移……粗绳被许多轮子连接着。

……竟然是滑轮组。而且还是多重滑轮组?

得益于着公元三世纪西方古国数学家的伟大发明。司空梦在五米高处转着一个加装了低扭矩输出高扭矩之省力齿轮组的小把手,不急不缓地将被均分了重量的大玩偶运上十几米高处。

无数次均分重量,竟然连小孩子都能搞人力电梯?

这、这天才。把简单机械发挥到这种程度!?

愚蠢的两个野蛮人,只能静静仰望真正配得上“智人”二字的人类文明后代轻松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无言的气氛,直到北极熊被送入玻璃半球之后也没能缓解。

残酷的窗户关上了。

我觉得江雪说得是不错的。

“人群所能聚集起来的绝不是智慧,只是愚蠢罢了。”

哪怕孤身一人,司空梦也完全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