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在班级里也有了几个相识的人。

提出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虽然会被异样的眼光看待,但还没到拒绝的程度。

同时也依赖于发动达芬奇的探查——

我打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年级,曾经有一个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女生。因为性格怪僻,在班里的处境相当糟糕。当然也没能交到朋友,家中具体的情况极少有人知晓。

但大体听闻,是个附近传统的手艺人家。

此外还有些人人热衷传播的流言。

不久之前,她离婚的父亲再娶了。相隔一个月的家长会上,作为母亲前来的竟是两个不同的人。

或许从那时开始,她的脾气越发乖戾。也就终于发生了不知进退、在于值日生的争执中刺骨地调侃了前来调解的老师与年级主任,最后连亲自出面的校长都揭开老底来讽刺的“壮举”。

自打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来过学校。传言是接受了劝退,但具体从未证实过。

一次晨会仪式的反思演讲之后,校方迅速忘记了这个学生。

信息的取得并不费力。这不仅是公开的秘密,还是许多人拿来在校外吹牛用的谈资。

……

前几天以来,班级内与校舍后都安静了不少。与之相对,无论课上或休息期间,总有三道阴森森的视线扎在我身上。回望过去便会撇开目光,但转回头来又是窃窃私语。

看吧,这就是自顾自逞了英雄的人的下场。

而夏菲菲。尽管她每次都战战兢兢四处张望、生怕被我那个不存在的女朋友误会;但我们姑且在人前是一起行动的。

一边提防着教师的警惕,一边装作一对情侣的模样。实在是累人的事。

即便校方在为防止早恋而努力,但毕竟是思春期。这个学校并不缺乏情侣。

即将放学。现在也有一对男女学生、在走廊围栏上作着某著名邮轮改编电影的经典场景。这时,我的内心像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海那样平静。只不过还是由衷希望两人充满寓意的行为不要就此应验。

否则,我也不知道身为平凡人的自己该不该赶到楼下围观真实的殉情现场。或许只有其中一方会死,理应如此。实际上,这才算是现实中殉情的常态。

欺凌三人组走出教室时的目光依然像针扎一样。

无论是皮外伤还是社会死,我也得避免因保护“恋人”而自己牺牲的结局多作努力了。

之所以有空闲喂看着他们玩耍——

因为我差不多掐算好了时间。

嘱咐了同行的夏菲菲在主教学楼内等待,我不知第多少次地攀上那座四米旋梯。

这一回终于命中。

敌意的视线迅速向我转来。

雪女发现。

一如既往坐在窗前,居高临下蔑视着整个校园。

人只要坚持不懈,连藏身于世的冰妖怪也能找到。

“……又来了。”

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连完整的目光都不投给我。

“贫瘠的脑容量不足以支撑你理解【死心】这个词的含义吗?赌徒之类社会渣滓特有的侥幸心理?还是说,在思考之前就被自己昆虫程度的神经反射控制着爬到了这儿?”

这人说话的确很过分。

“这话我倒是更想问你。”

然而现在,我已经能够强顶寒风而上。

“只会从不知道哪本抄袭的网络小说里借台词,也能算作你思考能力底下的证明。想测试自己虚张声势的能力的话,回家找你父母玩。”

“你自己才在虚张声势吧。”

“我没有跟先天大脑残疾者费太多口舌的兴趣。只是来为你那同样智力水平的相好争口气,那恕我通报老师了。”

“你不敢那么做。”

“呵。暴力吗?现在脱掉校服去动物园猩猩区报道的话,说不定不用上学也一生衣食无忧了呢。”

雪女显露出越发鄙夷的态度。不仅如此,目光中更流露出杀气。

“劝你还是别自讨苦吃。”

她身体紧绷,迅速调整到临战状态。显然修习过某种格斗技。

贸然进攻的话肯定要吃苦头。

所幸。我不想,也不需要这么做。

“你应该叫【江雪】,对吧。”

……

这个名字是一个魔咒。

雪女一下字沉默了。

“……乌合之众,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松懈了肩膀,自嘲似地嘴角上扬;全身一时间脱力,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她,并非春青高中的学生。

或者说,已经不是了。

“既然知道了,你想怎样??”

不必再确认。

她就是那个短短半年就在学校历史上留下传说,随机立刻消匿了踪迹的女生。

——【江雪】。

意外地。或者说果然。江雪没有任何分辩,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隐瞒便是她的战斗,而她不允许自己在失败后死缠烂打,摇尾乞怜。

“既然离开学校,为什么还要回来?”

“……与你无关。想向学校告发我的话,尽管去就好了。”

仅仅两个字,竟然能让双方立场瞬间逆转。

“然后这个房间就会被重新保护起来吧。不好意思,你们的游戏同样也到此为止了。”

不必说出口的威胁。这是鱼死网破之势。

“虽然这么说,其实你很不甘心吧。”

当然。虽然我无法了解江雪之所以再次来到【学校】、这个她本该抱有厌恶的地方的理由;但这个理由若非非常重要,她也不会在已经发现后、即便撒谎也仍然冒着被检举的风险留在这里。

“多管闲事。只是道听途说一点闲话,就以为能读懂人心了?”

江雪收拾了书包,准备离开。

不必开口也能理会她的意思——两败俱伤已成定局。

从寒冷的意味来讲,真是爽利而直接的女性。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切。以为我会接受你们廉价的怜悯?真会自我陶醉。”

“不。这也只是我的权宜之计,没必要把一切都搞砸。”

我挡在门前,断了她的去路。

“……做个交易吧。”

江雪没有讲话。只是站在一米开外,带着冰冷的逼迫意味催我吐出下一句话。

她的脸庞如华美的冰雕般冷硬而无表情。

“学校领导不会知道这件事。因为你与我们之间不会彼此告发。这个房间还算宽阔,即便划分为两个区域也没有问题吧。”

故作语调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胸口心脏被江雪所散发寒气逼得发颤。

是的。社长从未说过要拿下整个房间。

所以就算这样,也未必不能将这样的僵持环境作为研究社的避难所交差。反正在这之后就不关我的事了。

“要我和你们同流合污吗?”

江雪皱眉,露骨的厌恶感。

“只要你不会什么事情都先从尊严的角度思考,这就是各取所需了。相对的,我们也会帮你保守秘密。两全其美,谁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吧。”

对付高自尊的人,不能用太强烈的语气。我可不想激怒自己的谈判对象,同时也不想因为过于卑劣的态度被对方鄙夷。

“……无聊。”

眉头稍稍松开了。

我似乎听到大洋上的冰盖崖崩解的声音。

我能感受到,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们之后也会来到这里。如果你没有想办法向老师告发,那当然也随时可以来。”

江雪迟疑了许久。

当然,或许也有我主观上因太多紧张而让等待答案的时刻度日如年;现实中过了三四秒钟的可能。我无法分辨时间。

她终于眨了一下眼。

“……我会考虑。”

在冰冷坚固的同时,江雪的话语也带着绝对的安定感;甚至让敌对立场上的我也无法质疑其真实性。

“……”

虽然我还想开口,她却只是迎面而来,与我擦肩而过;再没流露出任何意图或情感的波动。

黑色长发扫过的风抚在脸上。这一回,我没能从中感受到任何寒意。果然,那股寒冷就是我自她的敌意中产生的错觉。

靴子踏在金属梯阶上的清脆响声自背后传来。

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本来预料中艰苦无比的雪女攻坚战,只用了一句话便结束了。

我被胁迫而负担起的Monster研究社的使命,也就这么轻易完成了。

次日,我将战果报告给社长。

“新人……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角色吗?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竟然一个人就把那个毒舌女……”

会面的主教学楼外梯上,社长以从未有过的敬畏目光看着我。

“因为对方也是非法侵占者。她没有筹码跟我们对抗的。”

“哦哦~~~~~”

哪怕对方是个彩虹毒蘑菇女,被人崇敬的感觉也不错。

我似乎简单直接地建立起了威信。

但这份威信恐怕没有用武之地了。

“不过,我跟江雪之间还有一个没完成的条件。带你去交接地盘是没问题,但你先得把我的原稿和电子档全部销毁。”

当然不存在什么条件。她即便现在去占领天台也没关系,但我手里总得保留筹码。

梁丘凡。不惜撒谎也要完成契约、掩埋过去的男人。

而今天,就是我彻底跟这什么Monster研究社撇开关系,获得自由的日子。

二〇一六年四月下旬,鄙人梁丘凡进入春青高中的第三个星期。终于得以重返正常生活,迈入平凡人生的正轨。

哪怕甜食不合口味,回去的路上也买个蛋糕庆祝一下吧。

社长也很开心。

“当然没问题啦!销毁销毁。”

……

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答应得这么痛快肯定有阴谋啊你!”

“不可能啦♪。”

社长爽朗的表情让我攥紧了拳头。

“交接的事情先推迟。我也得从你身上找一点重要的把柄来做人质。”

“什么嘛,新人。你对自己的社长一点最基本的信任都——”

“没有。”

“……”

“……”

空气忽然剑拔弩张。

“放、放马过来!”

社长摆出风格流派不明确的格斗架势。

“先把你的本名告诉我吧。”

这么久都只是自称社长,我怎么可能信任一个连真名都不肯透露的人。

“萌、萌丝忒·彩虹·芭芭拉。”

“鬼信啊。”

“本能寺彩彩子。”

“到底哪国人。”

“爱新觉罗——呀!”

我哪肯听他胡扯。趁社长为了编造自己的姓名而苦恼时,抓住机会一把揪过她肩上的书包来。

“你作为社长存在的历史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不顾对方挣扎,随便抽出一本教科书来看扉页。

只用平稳而秀丽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王芳。”

……

“……”

“……”

这是我近几日来第二次因为一个名字而与人陷入沉默。

——这是社长……本名?

我梦寐以求的【平凡】如海潮一般奔腾而来。

以前不久的人口普查结果,这是全国最常见名字之……

第三位。

好羡慕,不得不说好羡慕。何等普通。嫉妒得连手都在颤抖。

“耻、耻辱……”

视野的余光里,我看到社长的手前所未有的动摇了。

“被看到了,这么没有个性的名字……不许记住……不许记住!”

说来也是。这家伙与我这【平凡男】不同,是以特立独行为荣的神经病。

“……不是个好名字吗?”

我随口说出的话,成为了落在火药桶上的烟灰。

“随 便 被 老 师 点 名 之 后 一 个 班 里 都 会 有 三 个 人 站 起 来 回 答 的 算 什 么 好 名 字 啊 ! ? ! ? ! ?”

像是积累了太多对自己的不满,她抓狂了。因为觉得在这里用真名来称呼它会受到波及,所以依然以社长称呼。

“你冷静一点……”

“付出代价。我要让你为自己直呼了我的姓名而付出代价。”

你哪儿的暴君啊?

“带着自己不该知道的记忆去另一个世界吧。”

不妙,我真的有生命危险。

忽然,她狂野的目光在远处发现了什么目标。

“喂!那边看起来散发着小动物气场的同学!!!”

随即抢过自己的包,兀自大喊着飞也似地从楼梯上窜下去。

“快找老师过来!有个发现了我决定不能被人知道秘密的鬼畜男想要借此要挟对我的身体图谋不轨!救命呀!”

你擅自跑去对别人说了些什么!?

我慌得从楼梯口探出头去。

……

正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是发现了我不在教室,特意出来寻找的夏菲菲。

自打她确认了我的存在,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如夏季骤雨将至时的天空般风起云涌。

“……对、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或许是错觉。我看到豆大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淌下来。

不是的。

我跟这疯女人没有情侣关系,更没在打情骂俏。只是在谈条件,你能相信我吗?

你会理解我的吧?

“那家伙坏透了,是全体女性的敌人。你千万不能和他接近,会失身的。”

“……我、我不会再接近了……真的对不起——”

“而且那家伙一看就会脚踩两只船,祸害女孩子。”

“脚脚脚踩两——!!”

“趁还没遭他毒手之前得尽快报警才行。别看那副老老实实的样子也是台人形播种机,碰到就会怀孕。对了,你的话没碰过他吧?”

“……没、没、没、我没有碰过,没……”

“这辈子也就只有援助交际的女人会跟他接触。还想在外面交女朋友简直是痴人说梦啦!”

“我我我我我现在就离开!!!!”

“——别走呀!”

仅这一回,社长说出了我的心声。

一层台阶上并排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我。中间是夏菲菲。右边是社长。

这是为了解释而必须的距离。

胳膊相贴,被夹在中间的夏菲菲颤抖得如被猎枪击中的小鹿。

哪怕在和三个欺凌女对峙时也没坐立不安成这个样子。能感受她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

请原谅我。

“我跟这神经病真的没有恋爱关系。”

只能开门见山地尽快解释。

“就算当着本人的面也这样否认……可、可怕……!”

不知怎地,在她眼中我成为了极具魄力的狠辣角色。

“你自己也跟她解释一下!”

我勒令社长。

“连这种事都能强迫的不讲理的男权主导……”

夏菲菲越发颤抖起来。

“……哦吼?”

社长脸上却是一副玩味的表情。

不好。这下真的不好。

“之前就觉得你有出轨的嫌疑……原来是真的呢。还在别人面前这么说……”

她故作悲伤的表情。

夏菲菲彻底颤栗得定格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拳头的指骨在怒吼着。

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是社长从夏菲菲身后伸来胳膊把打在手机上的字给我看。

[被自己暗恋的女孩误会就是你偷看本社长真名的代价啦(╯‵□′)╯︵┻━┻!!]

你自己也完全误会了好不好!?!?!?

“那个……如果我现在离开的话,能不能让一切变回原状……”

夏飞费用如果显示在声波图上必然乘激烈锯齿状的颤音试探着问。

“已经受够了!我要和这个男人撇清关系,干脆成全了你们两个吧!”

社长摆出唱歌剧似的大动作。

自我陶醉的拙劣演技看得我牙根发痒。

“怎、怎么能这样!就、就只因为我的事!?!?”

我从未见过有哪一个人能恐慌成夏菲菲现在的模样。即便电视剧里即将被击毙的翻译官也不如。

“小动物同学。这就是你从未知道的男人本性。当心,他们的征服欲永远不会止步于某个小小的女人……就算对象是你也一样!”

“不要因为这种事对所有男性绝望啊!?!?”

以为一切都源于自己受到了我的保护的夏菲菲捂住胸口,我敢保证其中汹涌的尽是罪恶感。

快住手!她已经身负重伤了!

“……再见。祝你们幸福!”

“——咕。”

终结技。

“给我住口啊啊啊————!!!!!”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意思。”

社长无趣地在栏杆上做双手撑。太危险了快下来。

“……”

即便经过解释,精神几近遭到摧毁的夏菲菲还是两眼无光,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你以后别再找她麻烦了。”

“怎么可能会啊。我又不是坏人。因为你太讨人厌所以误会了而已嘛。”

这种错也能归结到我头上。

社长跳下来。

“欸?对了。因为无论什么事都做得正确,而被周围排斥……换过来想她不也是怪人吗?”

忽然明悟了的模样。

“别擅自把人家跟你这种神经病划为一类……”

“这个这个。给你。”

擅自把什么东西塞进夏菲菲手里去了。

完全没在听我说话。

这时,夏菲菲才回神。

“……嗯?”

对那张肯定是名片的东西仔细端详起来。

“Monster……研究社?”

“是无论什么奇怪的人都可以接纳的地方哦。那些坏人不愿意接受你的话,我们来接受好了。”

社长伸出了手。

你以为收服社员像捉个口袋怪物一样简单吗。这样随口说出的话都能有用的话,要被人骂作都合主义了。

“……连我也可以吗?不会因为生活习惯的缘故讨厌我吗?”

“当然喽。因为本来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家伙。Monster是以众不同为正义的!”

“那,这样的话……我可能……也想要加入。”

夏菲菲咬着嘴唇。

“GET☆!”

社长成为了口袋怪物大师。

什么智障剧情?

还是说,那张看起来只是名片的小纸条其实包含着某种魔力?这种幻想设定能适可而止吗??

我明明已经对一切怪奇之物免疫了的。

但还是谨慎地从夏菲菲手中拿走了名片。社长的煽动手段越是拙劣,反之这条纸条的功效也就越是神奇。甚至可能是【桃太郎的糯米团子】级别的圣物。

姑且收下,它身上一定有某种谜题的存在。估计又是怎样的魔术或药品,看我揭穿社长深藏其中的阴谋。

“虽然加入了……但我们的学校根本没有社团制度吧?我也只是听说其他城市的学校有过……”

夏菲菲问。

竟然,提问了。

多么宝贵的常识。我在彩虹笨蛋和失踪笨蛋的夹缝中得到了平凡的救赎。请继续保持下去。

“哈哈别在意细节。”

你以为随便打个哈哈能解决什么制度问题?社长?

“就算这样……两位之前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呢?”

她的疑惑是当然的。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会变成社长跑去找人诬陷我的情况。

“是要去接受即将成为本社大本营的避难所。”

“是在跟你谈条件。”

我更正道。

“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嘛~~~”

还在浑水摸鱼。

“谁会跟你一直是自己人……”

虽如此,也不好在夏菲菲面前暴露太多。尤其是那些现在本应已经沉入地狱的罪恶之纸。

“……也好。”

社长终于平淡地说。

“放心吧。就算作为普通社员,新人也有决定自己是否留下来的权利。我不会强求啦。”

……虽然是怪人,不也挺通情达理的吗。

当然,如果一开始也能这么通情达理就更好了。

“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欢迎。但是绝对不能再用那个名字叫我,记住哦。”

站在背后,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能感受到透过衣服传来的温暖。笨蛋社长难得正经一回,反倒让我束手无措。

“……还是不必了。”

正如我一开始的决定那样。

异常者与平凡者,从来都是两条道路上的人。

“走吧。我也得完成自己的约定才行。”

我站起身,社长拽了夏菲菲的手。向短暂异常生活的终结点前进。

右手握上门把,有些许感慨。

其实我也挺中意这里。哪怕一开始做好了绝对规避的觉悟,时刻都能仰望天空的圆顶也在无言地吸引着我。

但我终究是要融入到人群中去的。自己个人的喜好不过是细枝末节。唯有以人的模样生活,人才能得以成为人。我始终追求着平凡特有的价值,只有人群中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

…………

感慨是这样感慨的。

但待我打开门,无论什么感慨都无意义了。

玻璃半球房间里有只北极熊。

有只,

北 极 熊。

有人说,生活总是出人预料。

但我觉得他的原意绝不是指这东西。

除负责担当的饲养员以外,没人觉得自己开门后与一头原产自高维度地区的大型熊科动物正面遭遇的情况仅用出人意料一词就足以解释。

的确,有某些垃圾作家会用这种完全无头脑的超展开来吸引观众,但我所处的世界毫无疑问是现实;而非以[今天你北极熊了吗?]这句话当作问候语的架空宇宙。

别在校园喜剧内加入北极熊,好吗?

事到如今,没人能向我解释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就连北极熊都不行。

“哇,熊欸。哈哈。”

社长跟在我背后进入房间。你笑什么。

“诶?熊、熊!?为什么!?!?”

是夏菲菲同学。谢谢你正常人的反应。

虽然不想把【正常】的位置拱手让人,但我现在才开始惊叫也有点晚了。所以还是省了。

锋利的爪子。足有我三四个腰杆的粗壮身躯。在透过玻璃的夕阳映照下,染成血色的皮毛。冷漠无情的细眼。

【四月二十三日,非法社团[monster研究社]在春青高中校内与不知道哪里来的北极熊发生冲突,目前伤亡统计及搜救工作正在进行中。】

正想着新闻应该用怎样的板头刊登这次事件时,北极熊背后忽然钻出个脑袋来。

是个奇奇怪怪的女孩。

[你能不能在我稍微缓解了这边的心理冲击之后再出现?]

就算在心里这么说了也没人理会。只能开始描述她的相貌。

可以说比北极熊更加罕见。

年纪很小,至多只有十三四。流银似的发丝蓬松披散着,可见如羊毛般柔软舒适;而双眼竟是闻所未闻的鲜红。与之相反,皮肤则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洁白通透;仅从肤质下渗出淡浅的粉。绝不只是白净的程度,睫、眉毛都完全失去了色素,甚至划入人类的范畴也属唐突。

宛如异世界的来客一般。

也不吭声,只是瞪大眼睛往这边看。

但我为了询问,再迈出半步;白发女孩脸上骤然相当不满的表情,就将我的抬起的脚重新压回去。

趁此时细看,她所依托着的北极熊只是个超大号的玩偶而已。

这东西有必要以1:1比例做的这么逼真吗?

而且什么无情的细眼,这不是戴着副墨镜吗。因为疑惑的事情太多,玩偶熊能和墨镜有什么直接关联这种事就暂不思考吧。

“不。”

僵持了一会儿,白发女孩终于开口发声。但请原谅我从一个单音节里得不到足够的信息量。

“不。”

仍然讲着,所以说无法传达。

“呜呜,这孩子也很与众不同呀。喜欢。”

社长。除去【异常】这种词,你没有更重要的东西可以思考了吗?

“那个……我试着去跟她聊聊看。和小动物亲近久了,我还是很擅长跟年纪小的孩子讲话的。”

可靠的夏菲菲。

“……很可爱的熊先生呢。”

这个人身上洋溢着亲和力。如果对待同龄人也能释放出这种立场,其实不被排斥是很简单的吧。

“……”

白发女孩点点头。交流成功了。

“它的名字叫什么呢?”

“……”

白发女孩仍然不说话。

“名字,叫做什么呢?”

夏菲菲耐心地重复一遍。

“S。”

“爱斯?是……爱斯基摩的简称么?名字也很可爱——”

然而,她富有理解力的联想被击溃了。

“SIMPJ01365663+0933473”

……

我可以保证自己听到的不是乱码,但不能保证自己听到的真的不是乱码。

“……什么?”

“SIMPJ01365663+0933473。”

“对不起,梁丘凡同学。我失败了。”

社员夏菲菲的初战败北。我可以保证不是她的错。

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雪白的孩子并非不擅长给玩偶起名,而是根本对名字这一事物全无概念。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熊弄得像标记了地名的国际长途一样?

“出去。”

似乎是刚才吐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字符,重新启动了对方的语言能力。这一回即便简短,我们也得知了对方的意图。

“你是谁?”

我问。

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付出了三周时间代价终于换来自由的可能,岂会只因对方的一句话而扭头离开。我们对这个房间的占领已经成为既成事实了。

因为哪怕是这个几乎成为了奇怪人类刷新点的迷之玻璃半球,也是我手上最有力的筹码。

“……司空,梦。”

倒是回答了自己的名字,比起上一位雪女礼貌多了。

但我想知道的不是她拥有着怎样稀有的复姓,而是她在干嘛带着个熊藏在这儿。这层语言含义似乎完全没被对方理解。

“出去。”

她再次重复。

斟酌了片刻,我决定使用最终道具。如您所见,许多RPG都会交给角色一个珍贵而强力的一次性消耗品,以思考设计玩家何时会把它用掉为乐。仅在这种程度上,可以称作任何有道具设定的游戏都存在解谜类的要素。

我觉得,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我那能消灭一切难题的Master KEY。

尽管拿去研究还有揭露社长阴谋的可能,但没有什么比夺下这个房间更重要。

我掏出了……

社长的名片。

“干嘛这种时候把纸片拿出来,新人。”

哼。她还在掩饰。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能接触你对达芬奇和夏菲菲的洗脑,将这个恶质集团彻底摧毁。不过所谓留得青山在,现在唯独我的自由最为宝贵。

我将决定性的名片向司空梦递去。

这样一来,你也会成为Monster研究社的成员——

“啪。”

被一巴掌打落了。

也当然。

说起来是会这样子。

这时,我想处决掉那个曾经相信这张纸片藏有神秘力量的自己。

失落感让身体颤抖着。

“小梦梦?”

或许因为我擅自靠近的缘故,司空梦也气得颤抖着。

“出去!!”

她双手可以触及的一切——铅笔,橡皮,课本,尺子,圆规,美工刀等等物件铺天盖地向我们飞来。

喂!后面两样很危险吧!?

为从不知分寸的大白熊萝莉手中夺回性命,Monster研究社全体社员狼狈地逃窜了。

我社第二次试图占领主教学楼顶玻璃半球的行动,宣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