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在夜色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风卷走了空气,新的又补上来。
我很艰难地吞下口水。
我的世界,我创造出来的世界,基于我的意识最终成型的世界,要背叛我了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已经被世界遗弃了吗?
“换言之,一种观点认为,你是造物主,这个世界和你的精神思维相连,我们都生活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如果你出了问题,我们是都要死的;而另一派认为,你已经用某种不可知的力量,以物质堆砌了这个世界,那么从你承认这个世界开始,我们便‘存在’,你就不再是必要的了,你虽然能影响部分,但是结果已定。”
黑白静静地说着,仿佛不再是对我,而是对虚空中的某些存在。
“你所影响的这个‘部分’,现在反而成了世界的不安定因素。如果你心血来潮,再也不往箱子里放钱了呢,人类要怎么存续下去?”
“我,我不会的啊,”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干嘛要终结这个世界,我自己也是人类啊?”
黑白歪着头看我:“你是吗?”
我低下头审视自己的身体,根据我的身体构造来看,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没错。但是在世界眼里不是这样吧,对于它来说我是个什么呢?
我是毗湿奴,我是梵天,但我又是湿婆*。
我是创造的本源,我是一切的缔造者,我又是毁灭的预兆。
噬身之蛇缠绕着巨龟,之上站立着世界象,大地被他们拢在怀中。
“呜————————”
半空中突然传来鲸声,好像有鲸群在天空洄游。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突然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我仿佛在从第三人称看着我自己和这世界的一切,什么也不能思考,思绪飘飘然,不知去向了何方的虚空。
大地在震颤。
“——!”
面前的景象变成了重影,我看到黑白用力地摇着我的肩膀,边大喊着什么。
我听到了她的话,但是却完全不理解意思,只能迷茫地看着她,任由意志消失下去——
“啪!”
右脸上传来了巨大的疼痛感,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颊,惊恐地看着黑白正高高举起手臂,手肘到指尖绷成了一条线,无比凶狠地又打了下来——
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拼命向后倒去,掌风从我的鼻尖擦过,有那么好几秒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五官的位置。
“为什么要打我!”我紧急向后撤了两步,戒备地看着黑白,“我不就是差点睡着了吗——咦?”
为什么我会困成这样,说着说着话就会睡着?
不是吹牛,在赶稿的时候我可是可以40多个小时完全不合眼的。
“你差一点就死了。”黑白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猝死的感觉怎么样?”
“猝,猝死?”我回忆起刚刚的感觉,就像是困到极致要睡过去一样……这就是死吗?
“夜晚在你的意识不稳定的情况下,世界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直接放大你的精神疲劳。”黑白喃喃自语,“我本来以为她只是被谁给骗了而已……”
我侧头过去:“你说什么?”
“没,我是说,世界是真的要你死。”
“你刚刚表达的不一直是这个吗?”我疑惑道,“世界在追杀我什么的。”
黑白摇摇头:“还没到那种地步。现在和世界的抗衡,只有我知道的她的弱点……”
她陷入了沉思,我也不好打扰她。回忆起刚刚听到的鲸声,我抬起头,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明明就什么也没有,怎么会有鲸鱼在天上飞呢——
“呜——————————”
从云层间的缝隙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巨大身影,游弋着,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柔软的鳍拨开云朵,带起一阵涟漪,好像天空变成了海洋。
在孤独的天空之中,唯有一只在那里,无处停留。
“呜——————”
长长的鸣叫在耳边回响。明明是我每天都看到的,为什么到如今才意识到呢?那充满着悲伤的身影,只是看一眼就好像要落下泪来。
我长时间的矗立吸引了黑白的注意,她不明所以地顺着我的视线抬起头:“你在看什么?”
我伸出手指指向天空:“在那里……”
黑白注视着我指示的方向。
“鲸。”
黑白猛地睁大了眼,在我提示的一瞬间,鲸鱼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她的双眼开始闪现红色的光芒:“那是……明明不应该被看到的!!”
我只是沉迷地看着半空中游动着的身影。
“那是……”黑白咬着牙,她艰难地想要移开视线,“黄金的果实——‘溯回鲸落’!”
话音未平,她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倒在地。我倒在她的怀里,被一双手覆盖住了双眼。鲸鱼消失在我视野的一瞬间,我的心脏突然鼓动起来,和黑白肌肤接触的地方像有电流一样,痛到我惨叫出来。
并不是肉体上的痛苦,焦虑、悲伤、愤怒、沮丧、痛苦、可怜、恐惧。无聊……大量的负面情绪猛地释放出来,我抓着胸口的衣服,蜷缩着身体,难过到说不出话,就像是有人翻搅着我的内脏,逼迫我想起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可怕的画面。
这痛苦让我只想赶紧去死。
我抓住黑白的手,想要夺回视野。但是黑白紧紧地抱着我的头:“不可以!”
“不可以看!”少女大叫着。她的身上也是冰凉一片,颤抖着,似乎正承担着非常大的痛苦。
“在每天午夜之后就会出现的‘溯回鲸落’,它是黎明的使者,也是人类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每个人都会被它影响,感到悲伤,焦虑,压抑,失去斗志,自我否定,迷失自我,但是不能有人看到它。因为一旦看到它,你将终生无法摆脱它!”
透过少女的手,我看到她正坚定地注视着天空。她并不是不受影响,为什么这么痛苦了还不逃开呢。
“我是观察者”。
记得少女说过这么一句话。
在她的怀里,我的大脑重新开始转动,那些几乎吞噬掉我内心的焦虑渐渐平息下来。我抬起手,捂住少女的双眼。
“不想看的话。”开口说话变得有些艰涩,但我还是说了出来。“不想看的话,不去看也可以。”
少女的睫毛在我手心微微颤动。
“我必须,观察才行。”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我的手。黑白低下了头,隔着我的手和她的手,我们额头碰在一起,静静等待时间过去。
“呜————”
一声小小的悲伤的鸣叫在我耳边响起,我的心脏悸动起来。它游下来了,它就在我身边!
一时之间,让人无法忍受的负面情绪在我胸中翻山倒海,绝望到我几乎要吐出来。这一点黑白应该也是一样,我们闭着眼睛,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掌心传递的温度让我安心下来,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海洋中。是鲸鱼的鳍吗?从我的头上划过去,分开水面,向天空游去。
我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之中,再度醒来之时,内心平静到不可思议,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身体是从没有过的轻松。
从黑白的大腿上起来,我看向天空。东方的夜幕已经被拉起,露出了一点天光。
“消失了。”我说着。
黑白点点头,她伸了个懒腰,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我没有看完。”黑白闭着眼睛说,“不过,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是吗?”我有点惊讶。“我以为它也是来杀我的?”
“它是个意外。”黑白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她从下往上地看着我,目光中多了一点点温度。
“‘溯回鲸落’,是在夜晚收集人们的负面情绪,将其随着黑夜一并带走的梦境级果实。但是因为承载了太多的绝望,渐渐地,它的身影就不被人们承认了。就算是在那里,也没人能看到,所以一直只能自己在天空游弋着。”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随着黎明的到来,我内心那些不安和焦躁全都消失了,原来是被鲸落带走的吗。
“但是我看到了。”
黑白小小的哼笑一声:“你是主人公嘛。说起来,溯回鲸落可能还会回来找你。”
“!不是今晚限定吗?”
“不是哦。毕竟很少有人能看到它,它肯定很好奇啊。所以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熬夜到很晚了,下一次溯回鲸落带来的绝望很可能会让你直接跳楼也不一定。”
“嗯???它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它只是一个果实,又不像世界一样具有分辨能力的意志。”
我捕捉到她话中的一个词:“你说的‘果实’,是什么意思?”
“世界树上结出的果实,具有各种各样的影响现实的能力。”
“世界树是?”
“世界树就是世界。以树的形式存在而已。”黑白解释道。
我条件反射地左右张望,应该是很大一棵树吧?
“一般人应该是看不到的,就像是溯回鲸落一样,虽然存在但是无法被感知——”
黑白猛地直起身体,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摇着我的肩膀:“你看得到!”
我:“啥?”
“你能够感知到!”黑白急急地说着,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对我伸出了手,好像是着急要去赶到什么地方。“在世界下一次的攻击来临之前,我们去找她,你亲自去找她!”
“啥?!”
“她不可能会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这么长时间她都一直在维系你的造物,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杀掉你呢?那不是我所知的她——所以你去质问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哪有这么上去送的啊!……话说能找到的吗,‘世界’这个概念?”
“我可以的。”黑白信誓旦旦地说。“我在那里待了很久。”
“那么你那个时候没有问过吗?”
“我和她没法交流呀。”黑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啊啊啊,不明白的东西像山一样多!我犯愁到要斑秃了。但是如果说只有去见“世界树”这一个选项的话,那么就先做了再说吧。我要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就算为了故事能进行下去也不会让我死的吧!
——反正没有黑白的话,我早就死掉了。
黑白拉着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着,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黑白却还嫌我不够快。
“要不,我们打车吧。”我万般无奈之下提出了这个很挫的建议。
“没关系,已经到了。”黑白停了下来。
我们停在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这不是我每天都要经过的定安桥吗!我站在桥上环视四周,这里就是世界树的所在之地?
为了确认我是不是像看鲸鱼时那样漏掉了什么东西,我趴在栏杆旁边仔细地查看上上下下。但是除了水里的浮萍,岸边的野草,流动的河水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在哪里?”
“再等一会儿。”黑白背着手,小脸严肃地抬起,看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
我哎了一声,半趴在栏杆上。对于救了我这么多次又从那个什么果实的手中保护了我的人,自己除了信任之外别无他法。虽然对于她我几乎一无所知。
“你到底是谁呢?”我实在是好奇。
“我是观察者(Observer),是为了与你……”
“没错没错,我已经听过了,我是说你到底是谁呢?”我斟酌着词句,“比如说你是哪里人啊,父母是谁,之类的。”
“我是观察者(Observer),”黑白停顿了一下。她眯起眼睛凝视地平线:
“我是世界树的果实之一。”
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在我和黑白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黑白在阴影中抬起一只手,将我直接从桥上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