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易

当我醒来的时候,仰面看到的是这几日看惯了的残缺的屋顶,看样子我又回到这个破木屋子里来了,在这种情况下,“熟悉”这一感觉竟然是这么的让人安心,虽然只是个破屋子。

“你醒了。”

我侧过头去,看到卡莲站在房间的门口那里。

“是你们把我搬来的吗?”

“是啊,连包扎和伤口的处理也是我们做的,治愈魔法我并不擅长,但多少能缓解一下疼痛吧。”

“是吗,谢谢你们,又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呢。”

我本想开开玩笑缓解一下气氛,但是跟平常不一样,卡莲竟然没有顺着我的话接下去。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了。”

我们……现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包括我的存在了。

“还真是着急啊,也罢,暂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

“这次的事情真是抱歉啦,如果不是我急功近利,也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吧,哈哈,看来我只适合做个平凡人啊。”

“……”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们,不只是这一次,这么多年,好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经常惹麻烦呢,但不管发生什么,大家互相扶持,互相照顾,磕磕绊绊地走到今天,总的来说,还是过得很快乐的。”

“……”

“别那么看着我嘛,也不是说这就是永别了,肯定还有机会再见面的。也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的,毕竟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命大。”

“……”

不管我说什么,卡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房间里的温度感觉都快降到零下了,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卡莲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一秒会立刻爆发一样,但是她没有,她吐出那口气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直接转身离开了,留下不明所以的我愣在那里。

卡莲刚刚离开,玛丽就出现了,她也是站在门口那里没有靠近。

“我们最多就帮到这里了。”

“我知道,谢谢你们。”

看着她冷漠的表情我大致也能猜到,这一次是真的做好决绝的准备了。

她摇摇头,也转身准备离开,但是她转身之后没有立刻走掉,而是那么背对着我打算提一个问题。

“你对……算了,没什么,自求多福吧。”

但是中途她又放弃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毫不迟疑地走掉了。

两个人都走掉了。

真是悲哀啊,没想到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到底是哪里走错了呢,还是说这就是命运呢。在泥沼里挣扎地越厉害,就越会往深处陷去,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依然会渐渐被埋没,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那么问题来了,我的命运就只能是陷入沼泽之中吗?

头疼,浑身都疼,心累,身体也非常疲劳,但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孤独,即便身边没有朋友,我的敌人还在那里,他们还会陪着我。

那么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去面对他们。

晚安,我自己。

大概是因为心中卸下了一点负担,难得的我睡了个好觉,身体也感觉轻快起来,我走出屋子,清晨的阳光洒在林间,清脆的鸟鸣不绝于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当我环视四周的景色时,再次确认了这一感受,活着不一定会遇到好事,但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要说为什么,看看这地上躺着的这么多尸体,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吧。

但渐渐的,活着的美好感受变成了强烈的后怕,之前的心情越是好,现在的心情就越是糟糕,明明躺在地上的不是我,但“差一点躺在那里的就是我”这种想法跟现在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的事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冷汗不止地淌下来。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从惶恐中回过神来,开始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周围躺着好几个男性的尸体,从服装上来看应该是军人和特殊部队的暗杀者,再从地面的痕迹和这些人受伤的表面状况来看,那场夺走他们性命的战斗似乎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地面没有非常凌乱,这些人的伤口也并不多。

至于他们的对手,应该也没有很多人,甚至可能只有一两个高手,所以战斗很迅速地就结束了。毕竟再怎么松懈,如果当时的战况非常激烈的话,我不可能不被吵醒的……大概吧。

而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一件事情,倒下的人里面有一个很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服装。带着帽子的法袍,用于施法的木制法杖,那个应该是法师的人趴着倒在地上,看不清他的样貌。为了确认这个家伙的身份,我慢慢走了过去,蹲下去想要先看看他是否确实已经处于死亡状态。

突然,那具“尸体”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脚踝,让我一瞬间以为对方是为了让我上钩才装成已经归天的,而我怎么会容忍这种欺骗的行为呢,于是我反射性地挣脱开他的手向后跳了一步,本想抽出自己的短刀却发现根本没有带着,不过这也不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一边向后退去,一边警戒着那个装死的家伙。

奇怪的是那个人依然匍匐在地面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刚刚抓住我脚腕的手也半悬在空中,让我搞不清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救,救命……”

是个女生?

说完,她的手像是失去了力量一样又掉回地面,整个人也再没有任何动静。

这家伙……到底要不要管她呢?

我陷入了沉思,最终,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接受了自己已经陷入泥潭的命运,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态把她抱回了屋子里。

这家伙并没有怎么受伤,只是给她喝了一点水后就基本恢复了精神。

“啊啊,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这位小哥真是多谢你啦。那个,有吃的没,我肚子也饿了。”

我像看着幽灵似的看向她,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只是机械般地把仅剩的干面包递给她。

“谢啦,吧唧吧唧,好难吃,算了凑活吧。那个,是叫塔塔来着吧,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这肯定是上帝的指引,吧唧吧唧,多么美妙的缘分。啧啧,别那么看着人家,我可是只有16岁哦,虽说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吧唧吧唧,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太高兴以致于说不出话来了,哈哈,没关系的,我……”

我伸出手来示意她暂停一下,我需要安静的空间来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果然这种事情还是直接问她来得快些。

“你……”我表情严肃地向她问道。

“哦……”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样子?是说性格的事情吗?可以这么说吧,卢克他们也确实经常说我烦,但是对美少女来说这点不应该是加分项吗?”她歪着脑袋左手抱胸,右手肘搭在左手背上,右手玩弄着自己头右侧的粉色小辫子,对自己不受欢迎的状况感到十分不解。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我觉得即使解释了也是徒劳,至少我所认识的所谓的美少女,大都是奇形怪状的,当然我不是指外貌,而是说大脑的构造。上帝给普通人打开了一扇门,而给她们打开了两扇门,但是他又觉得房间太过亮堂了,所以关上了所有的窗户。没错,上帝是公平的。

“好了,这个问题就先不要纠结了。你是叫玛莎对吧,既然本应早已跟着公主离开的你出现在这里,那么大致的情况我也能想到了,虽然我现在想确认的细节还有很多,但是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最好还是赶紧先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你有好的去处,可以说出来让我参考一下。”

“好的去处啊……”她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一番,“有了!”

我不知道她这幅笑容里隐藏的含义究竟是否可靠,但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根据玛莎所指示的方向,我们再次漫步在茂密的魔邑森林中,在走了很长一段路,并且我也确认周围并没有其他什么人的气息后,我开始向玛莎询问事情的经过。

“你们遇到追兵了吗?”

“虽然是的,但也不是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敌人不是从后面追过来的,而是早已埋伏在我们撤离的路上。”

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这家伙竟然还能边看风景边轻松地说出来。

“怎么会这样,很难想象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难道一开始就被人预料到了?”

“也许吧。”玛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阿兰呢?”

“不知道。”

“不知道?”听到这个回答后我简直懵掉了,这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别慌,我不知道是有原因的。那个时候队长不是说过了吗,兵分两路,他和娜莎莉带着阿兰公主从别的路线走了,我和卢克则是另外一条路线。”

这样啊,什么嘛,不要吓我啊。

我刚想放下心来,突然又意识到这也不对啊。

“你们遭到了埋伏,那他们是不是也有可能遭到埋伏了呢?”

“不知道。”这家伙依然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我知道你不知道,但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那我应该怎么说?”

“应该……”我一时语塞。

“我们队长总是说不知道的事情不要妄加揣测,要么采取保守的措施,要么收集到足够的情报后再行动。”她得意洋洋地看向我,仿佛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一样。

你们队长说得没错,但是他没有教过你发言不要太随意吗,态度一定要谦虚慎重,否则很容易得罪人的。罢了,也许对美少女来说这也是加分项。

“还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你怎么往回逃到我这里来了?”

“嗯……”她挠挠头,看来连自己也对自己做出的这种选择感到困惑,“这……”

“这?”

“这都是上帝的指引。”

“你迷路了?”

“才没有,你才迷路了,你的整个人生都迷路了!”

我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可能真的是被我说中了。

“没关系。”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对美少女来说这也是加分项。”

“是吗?”她疑惑地看着我。

“肯定是的。你想啊,故事里公主都是等着王子去找她们的,所以不认路这种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

“哦哦,太有道理了,我要记下来,下次卢克他们再抱怨我带错路的时候就这么反驳回去。”

玛莎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我也沉浸在三两句就把女孩子哄好的成就感中。

……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下次卢克他们再抱怨我带错路的时候就这么反驳回去。”

……

“顺带一提,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嗯……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啊。”

……

卢克,下次替我好好说说她。

本来不到半天就能到达的地方,我们硬生生地花了大半天才找到。很显然,这都要归功于我们的美少女玛莎小姐。

“所以说,这到底是哪里?”跟着玛莎的后面,我好奇地问道。

这阴暗潮湿的地方确实很隐蔽,但是待久了肯定会情绪低落进而精神失常的,曾经在牢房里待过的我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这样的。

“魔王城底下的密牢兼密道。”

“哦哦,真是厉害啊。”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走着。

“什么!”我突然大叫一声。

“啊!吓死我了,你怎么了?”受到惊吓的玛莎差点弄灭了用于照明的光魔法。

“这里是魔王城底下?”

“是啊,怎么了?”

“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你们不早点用呢?”

“娜莎莉不是说过了么,当初以为援军可以赶到的,所以迟迟没有逃走,也没有料到最后一天会崩溃地那么快。”

好吧……现实的确是这个样子,也不能责怪魔王判断失误,除去援兵未到这一不利因素,对手太厉害也是个问题,这次实质上指挥作战的副指挥官可不是常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毕竟是曾和那个英雄“战神”罗德并肩作战过的将军,元老级的人物,如果他这次带的是战斗力最强的第一兵团,魔王城的沦陷怕是还要再早一天。

“总之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虽然这里什么都没有。”

把我引到一个像是看守的房间里来后,玛莎把点着光亮的法杖放到一边,也没什么在意的就随便坐了下来,看她这么随意,我也就近坐在一个椅子上。

“接下来怎么办?”不确定她是否已经有了想法,我打算先确认一下。

“不知道,休息一下再找机会逃走吧。”

“你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样了吗?”

“嗯……”她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在意又怎样呢,现在的我不在他们身边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管多在意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种关心有什么意义呢。”

我听了很是诧异。所以说就算这样,也不能这么说啊。

“不是有没有意义的事,自然而然地会去在意,想知道他们目前是否安全,是感情上的事情。”

“我也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但我不会在意,如果因此分了神,那反过来会让他们担心我。”

这家伙,原来是这种类型的人吗。确实跟常人不太一样,但不一样的只是他们关心人的方式,在感情上并无二致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强烈,这么说来卡莲好像也是这种类型的人呢。

“好吧,那你可要平平安安地回去哦。”

“那是当然。”她又恢复了平常有点欠的笑容,“别说我,你自己又怎样呢,我记得你是要跟亚莱王国的王子做交易的把,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呃……差点忘了,不就是今天晚上吗!

怎么办,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我还真的没想好办法,要不就这么跟着玛莎逃走,到了魔族的领地,不说被当成客人对待,不受骚扰地找块土地生活下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发财的事就别想了,能老老实实地活下去就好了。

“哈哈,我就知道,越是嘴上能说的男人越没有什么本事。”见我呆在那里,玛莎毫不留情地开始了嘲讽,“怎么样,要不要我把这个借给你用用呀。”

说着她就在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出来。

“哼,我要你借……我要……给我!”

认出她手上的东西,我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但是她的反应也还蛮快的,我的目的没有得逞。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玛莎把那东西拿在手上,露出“你求我,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借给你”的表情,得意洋洋得像是拿着自己的宝贝一样。

“队长跟我们分开的时候给我的,说是这个东西让我来保管。”

给你保管?你们那个稳重得像座山的队长给你保管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块鲜红如血光彩照人的球形宝石就在她的手上,我根本无法想象罗博阁下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

“他怎么可能给你保管?”

本来我要问的应该也是“他为什么会给你保管”,但不自觉地就变成这种带有强烈个人倾向的问法了。

“什么嘛,你不服气?别看我这个样子,单论战斗力,我可是在你之上哦。”

听了这句话,我很不谨慎地露出了一个失礼的微笑。

“哦?看来很不服气嘛。”察觉到我的轻视,玛莎变得很不高兴,“要不要试一下?”

“我是没关系啦,但是折断一颗潜力无限的幼苗会让我的内心会过意不去的。”

“是吗,让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叔颜面扫地我可是会高兴好几天呢。”

“哈哈,真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那么就稍微教教你世界的残酷吧。”

一番针锋相对后,我们两个都停止了嘴上的斗争,这下子不拿出点真本事让对方瞧瞧,以后再见面可就抬不起头来了。

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底气,但是再怎样也不可能超过卡莲吧,而且法师习得的魔法种类再怎么多,施法的威力再怎么大,发动速度再怎么快,说到底也只是读书人的程度,长期被定位于后方辅助角色的你们,在一对一的单挑当中,是绝对不可能赢过多年在战斗一线摸爬滚打的我的。

太简单了,要赢过玛莎实在是太简单了。就在刚才我已经在大脑里模拟出三四种指导方案了,不论哪一种都是只有经验丰富的老手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好了,来吧,塔塔老师不外传的第一课。

首先是佯攻,放出我袖子里藏着的暗器,当然会故意射偏的,主要是借以动摇对方的反应,即便没有效果,也会使对方露出一瞬的破绽,然后便是从另一侧冲上去,同时抽出腰间的短刀指向对方的喉咙,至此,切磋完美结束。

本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为什么,当我要把自己的构想付诸实践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竟然动不了了,再怎么用力躯体也只有轻微的晃动,别说放出暗器、拔出刀来,我甚至连向前迈出一步也无法实现。

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流下,然而我想擦也擦不了。反观玛莎,她依然轻松地坐在那里,摇头晃脑,吹着根本不成音的口哨。

“什么时候?”我发出基本等同于败北宣言的提问。

“就在你想动手的时候。”

“真的?不会是提前就给我下套了吧。”

这么说有点不太光彩,不管怎么样,输了就是输了,但我还是想搞清楚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好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边走边寻找机会。”

“可以了吗?”我再次尝试了一下,发现已经可以行动了。

半信半疑的我开始慢慢移动步子,想确认她所言是否为实。

就是这里!一步都没有走完我就再次开始了行动,这次是尽全力伪装下的出其不意,对方再怎么警戒也不可能反应得过来。

然而我再次失败了,这次甚至因为攻击动作是在迈步的过程中开始的,突然被停下来导致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啊,不好意思。”

玛莎向我道歉,但我觉得这话里带着笑意。

“那个,玛莎……”我起身后想向她问些问题。

“啊?”

这家伙竟然蹬鼻子上脸,但是身为败者的我只能委曲求全。

“呃,玛莎姑娘?”

“啊?”

“玛莎阁下?”

“啊?”

“玛莎老师?”

“嗯嗯,说吧。”

这小鬼……

“你是怎么看穿我的行动的?比起那个,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很简单的束缚魔法哦,看穿说不上吧,我只是天生的反应快罢了。”

切,又是个天才么。

“可是你不是什么都没做么?”

“所以都说了啦,很简单的束缚魔法哦,只要我看到了目标就能发动。”

哪里是很简单了,不需要法杖,不需要吟唱,这都算了,但是在此基础上还能准确而快速地发动魔法,貌似卡莲我都没有见她这么做到过。

等一下,这家伙这么厉害,手上又拿着“源石”,说不定可以让她帮我一下,搞得好的话,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发现的生机让我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我的表情似乎变得有点狰狞。

“喂喂,因为太受打击所以精神失常了吗?”

“哼。”我没有理会玛莎的嘲讽,因为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可以瞒天过海、天衣无缝的计划。

本来我想以交易的事情把对方的注意力放在我这边,多少可以帮助到阿兰他们逃跑,留下来去做交易也可以撇清一点跟“独眼熊”的关系。现在阿兰他们那边说不定也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更不能直接逃跑,还是稍稍观察一下情况比较好,再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想到这些问题,我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从一壶烧开的热水变成撒到地上的冷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嗯?嗯?”因为我反常的表现,玛莎露出了困惑地表情,但她很快又表现出“我明白了”的样子。

不,你不明白。

我本想这么说的,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都不重要了。

今晚依然是个好天气,只是有几片云彩在空中缓慢地漂着,时不时地遮住落下的月光,虽然可以远远地看到营地的状况,但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的气息,作为黑暗的交易现场,这样的氛围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我早早地来到了魔王城最西侧的塔楼顶端,坐在墙沿凹处,一边吹着小风一边看着天上的景色,沉醉在深邃而美丽的夜晚中。

“呦,来得很早嘛?”但是一个声音破坏了这美好的氛围。

“殿下, 您也很准时。”我从墙上下来,礼貌性地向他鞠了一躬。

“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让其他两位同伴在这附近等着。”

“听说你退出了‘独眼熊’?”

这家伙还真是消息灵通,看来这几日确实都在关注我。

“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今晚交易完成后我就会回去了。”

“回哪里?”

“哈哈,殿下您可不要套我的话呀。”

“哼,也罢,东西带来了吗?”

“当然。”

我掀开在我脚边上的一块布,把放在那里的一个木盒子拿了起来,没错,关键的东西就在这个木盒子里。

“东西就在这里,我要的钱呢?”

“因为一时准备不了那么多钱,这一点点不知道你满不满意呢。”

说着,他把发出硬币互相碰撞声音的一个袋子丢到我的面前。

“够了,只要是能带走的钱就可以了。”

“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两百金贝尔虽然不算少,可也没重到带不走的地步啊。”

“但是这个东西可是重到我快拿不动了。”我走过去,把他一直盯着的盒子伸了过去。

他带着些许确认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刻去拿这个盒子,看来这东西对他来说跟房间堆满的其它石头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点点头,示意他没有问题,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盒子,因为过于激动,我看到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还是没有立刻打开盒子,似乎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明明是已经见过一次的东西,却好像接下来终于可以亲眼看到只在神话里出现过的,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了却毕生心愿的宝物一样,当然,这个就是这样的宝物。

他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左手扶着盒底,右手抬起来想要慢慢打开这个盒子。但是他过于专注了,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走到他旁边的人,直到那个人从他手上抢过盒子他才反应过来。

在这里说明一下,那个人并不是我的同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应该是王子自己带过来的人吧,这个人……嗯?怎么有点眼熟。

那是一个老人,但是身姿笔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衣着大方整齐,不是军士的装扮,非要说的话,有点像学识高深的学者。

王子没来得及打开的盒子,老人拿过去后毫不迟疑地打开了,被打断的王子显然很失望,但是他的嘴上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从盒子里展露出来的宝石发出微微的红光,并不耀眼,却非常的美丽,神话里说的没错,任何见到它的人都会被迷住,想要占为己有也是人之常情。

“看起来像是真的呢。”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老人才慢慢说道,然后盖上了盒盖。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就骗不到人了,所谓的谎言,都是从真话开始说起的。

“老师,这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吗?”波尔王子带着敬畏的语气问向他旁边的老人,但是那个老人并没有理睬他。

老师?被三王子叫作老师的人……

我想起来了,这个老人应该是亚莱王国两大臣之一的左大臣,王立书院的现任院长,同时也是第三王子波尔·约拿·克莱森的个人老师,尤里·D·克洛菲勒卿。

但是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即便他是波尔王子叫来辨认“源石”的,从发信到收信,再从王都赶到这里来,再怎么快也要四五天的时间啊。就算是为了亲自过来确认战况早几天前就出发了,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况且除了国王亲征的时候他一般不会到前线来才对啊。

“如果商品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就先行告退了。”我拿起钱袋,往克洛菲勒卿的面前走去。

本来还想旁敲侧击得到一些情报,但是直觉上感到不太对劲,所以决定直接执行计划的下一步骤。

第一个步骤便是正常交易,把真的“源石”交到对方的手里,之后交易结束且对方没有使用暴力的情况下我便离开当场,当然不会就这样直接离开,我已经让玛莎使用了隐身魔法就躲在这个塔楼上面做好准备了。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会假装过去打招呼走到对方跟前,再一个不小心绊倒撞到对方,等盒子从对方手上脱落掉到地上后,我因为深感抱歉所以赶紧过去帮忙拿起来再还给对方,之后迅速离开。

关键点就在于捡起掉在地上的盒子这里,我们早已准备好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让隐身的玛莎拿好,里面是用幻觉魔法伪装过的假货,我去捡盒子的一瞬间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此时玛莎过来把假的东西放到地上,然后迅速捡起真的东西让其消失在外部的视线里,我则把假的东西拿起来递给对方,至此调换完成。

这个计划看似简单,但是时机很难把握,双方的位置以及盒子掉落的地点都是随机性很强的因素,虽说晚上光线比较暗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但是风险依然很大,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导致功亏一篑。为此我们练习了不下数十遍,但是成功率依然不敢保证百分之百。

总之硬着头皮上吧。

我压住自己的心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这位年轻人。”不想我才走了两步,他就开始向我搭话,“听说你的名字叫塔塔是吗?”

“是……”我停下了脚步,想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记得你,你是三年前的那个青年对吧。”

“是的。”

三年前那个事件,如果是跟这些人打交道,看来无法不提到那件事啊。这也没办法,那可是跟王族有关的大事,也曾轰动一时,若不是那件事我也不会被国家军事学院退学,今天就更不会站在这个位置上了,看来命运的泥潭不是突然出现的,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它就为你铺好迈进去的道路了。

“真是可惜啊,明明是那么有前途的年轻人。怎么样,要不要放弃现在的组织到我这里来,看着有望青年误入歧途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听了这番动之以情的劝诱,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什么有望青年,只不过是现在有了利用价值所以想要拉拢罢了。那些站在高处对你评价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心和不忍,当初困难的时候他们不会低头看你一眼,如今你站到了他们可以看到的高度,也只是在打量你可以为他们带来多少利益。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但是不要以为那是在帮助你。

“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但是我现在的老大对我还不错,我可不能恩将仇报。”

因为一时没能忍住气愤,稍稍用了些强硬的词汇,看来我还远远不够成熟。

“也罢,毕竟人各有志。”

但是这个老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生气,也许这就是身处高位者的傲慢和历经沧桑之人的气量。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

“请再稍等一下。”洛克菲勒卿打断我,“关于这件秘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只是听说过它的存在,但究竟是什么形状和颜色我其实一无所知。”

不知道?怎……怎么会这样。

我想起罗博告诉过我的情报,就连传说里都没有清楚地描述过“源石”的样子,在魔族,真正知道其模样的就只有历代的魔王以及即将要继任的下任魔王,其它人光是知道这东西真实存在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如果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能确信这就是“源石”的话,那么不说见过,至少他们是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这一点很让人在意。

一开始我是这么以为的,作为亚莱王国的王子,见过平原族的“源石”并不奇怪,如果宝石是差不多模样的,那么他认定我手上的就是魔族的“源石”这也符合道理,但是刚才王子的表现以及克洛菲勒卿所说的话都表明他们只是觉得像,并无法确认这就是真的“源石”。

这本身也不算什么,但是这样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一个足以动摇这场战争根本的矛盾。

亚莱王国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

五大种族之间从来没有真正地和睦过,从古至今一直大小摩擦不断,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渐渐趋于平稳,土地的占有以及资源的分配都基本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虽然还有小规模的斗争,但是如此大动干戈侵犯对方王城的战事已经几十年没有过了。

本来我对原因什么的没太在意过,在救下阿兰并知道“源石”的事情后,我一度以为这场战争的原因就是为了争夺这个秘宝,所以一开始才会那么高的悬赏通缉阿兰。但是现在呢,如果是为了争夺这件秘宝才发动的战争,那派两个都无法确认这件东西真假的人来合适吗?国王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批准了这场战争,还是说这场战争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我请了一位贵宾来帮我鉴定看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克洛菲勒卿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叫出那个神秘的人,“上来吧。”

接着,一个人从塔楼的台阶慢慢走了上来,而在这个人刚刚露出头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是认识的人。

“啊……”我差点叫出声来,身体也因为震惊过度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阿兰……那个娇小的身躯和可爱的脸庞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这意想不到的再会让人唏嘘不已,阿兰上楼梯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向我这边,恐怕既是感到害怕也是感到尴尬吧。

我的内心亦是五味陈杂,无奈、气愤、懊恼、困惑、焦虑,这一刻同时打翻在胸中,但是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努力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用害怕,只要确认一下这个是否是真的就可以了。”

洛克菲勒卿把盒子递给了阿兰。

该怎么办,趁盒子还在阿兰手上的时候抱住她一块逃走吗?玛莎应该也看到阿兰了,她没有轻举妄动这点让我很是佩服,但是怎么和她交流,让她配合我实施营救是个难点,我们认识才没两天,既没有默契也没有暗号,没有配合好的话恐怕三个人都要搭进去。

来之前我确认过周围的状况,城内有部分的士兵驻扎和巡逻着,但是比较分散,抱走阿兰从城里逃走是可行的,但是从我侦查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了,王子有没有吩咐其他人在那之后到这个塔楼之下等待着我并不知道,而且这种可能性还很大。如果借助玛莎的魔法说不定可以让阿兰直接从这里跳下去逃走,但玛莎能不能做到这点我并没事先确认过,配合的时机也很难把握,也许可行但风险太大。

可恶,到底怎么办……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阿兰已经确认完盒子里的内容并把它交还给洛克菲勒卿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作为拯救的目标。

“是真的吗?”洛克菲勒卿向阿兰问道。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随口回答“虽然很逼真但这是假的”,总之先糊弄一下对方,但阿兰并没有这种心思,在这种状况下或者在任何状况下她应该都会如实回答吧。

“是真的。”

果然。

“那就好,感谢你的帮助,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敢保证他的心里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既然东西已经验过了,那么我可以按照原本的打算就这么回去了吗?”

“不好意思,请便。”洛克菲勒卿还是那样微微地笑着。

在这种情况下,带走一个人肯定要比带走一件东西困难百倍,更何况是在未曾预料到的状况下,这个时候与其逞能不如老老实实地按照计划进行,如果能带走真的“源石”,那日后也有交易的筹码,总比鸡飞蛋打要好。

玛莎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的话能按照我的意思来做吗?

我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不管怎么思考都只能看到绝望的景象,失控的玛莎,冲上来的士兵,被抓住的三人,现在的连向前迈出一步都感到困难,因为那成了时间的倒数,是抉择之时不断迫近的讯号。

……

算了,还是算了吧。

我停下了脚步。

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放弃了,去思考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又有何意义呢?所以才会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啊。

如果是聪明的人,肯定会尽力抓住旁边的救命之物,哪怕那只是一根稻草,也远远比自己顽固地独自折腾下去要有用得多。而现在这根稻草就在我的手边,只要抓住它我就能改变至今为止的一切,完成曾经无论如何也想实现的愿望。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把身后的刀抽出来丢到地下,“不知道现在弃暗投明还来不来得及呢?洛克菲勒阁下。”

“哦?”对方显得有些惊讶。

“看到这位小公主我就有些改变想法了,连一国的公主都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绝不是任何组织可以相比的,这就是国家的力量啊,我要借助这个力量离开底层的生活。”

“哈哈。”洛克菲勒卿笑了出来,“确实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不过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吗?”

“当然,虽然您可能不会相信,但我已经决定从现在的组织‘孤魂’(Abandoned Ghost)里收手了。”

“孤魂?没听说过的组织呢。”

“没错,实际上连这个名字都是被遗弃的曾经的名字,现在的组织并没有名字,也没有一般的管理系统,每个成员都是平等的,只是因为老大的任务聚集到一起,任务结束后便各自随意,没人管也没人在意。”

“这样的组织都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做,情报、暗杀、见不得人的交易,偶尔也会寻宝、狩猎,全都是来自老大一个人的吩咐,而他的真面目和目的我们都不得而知。”

“那你又能为国家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

来了,真是不吃亏的老狐狸,果然没有好的饵就钓不上大的鱼。

“比方说这样的情报如何呢?”

我往前走去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没错,只是要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几句不能让其他人听到的话罢了,没有什么。

我走到他的侧面,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不要动,也不要求救。”

在不会被王子看到的角度,我用袖口隐藏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腹部,确信这么做可以换来一线生机。另外这个场景从阿兰的角度可以看到。

我不知道玛莎是否就在边上清楚地看着这一切,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冲动地跳出来这一点让我深感欣慰,平常嘻嘻哈哈的也就罢了,关键时刻看来还是比较可靠的。

“呵呵,这就是你的秘密么。”

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直面凶器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把东西交给小公主,然后放她走。”

这样一来,在玛莎的帮助下,至少阿兰可以先逃离现在的困境,保住阿兰和“源石”这两个关键,至于我的话,一个人总归是有办法的。

“放她走倒是没问题,你不走吗?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能走到哪里去,还是说你果然带了同伴来了。”

一下子就被说中让我稍稍动摇了一下,果然跟这种年岁经验都比自己远远丰富的老头子打交道是没那么容易的。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麻烦快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洛克菲勒卿竟突然笑了出来。

这嘲讽一般的笑声把我吓了一跳,他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么,还是说这种程度的威胁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接着说道,说出了我最不想被人说的话。

“时间和经历总是能这样改变一个人啊,那个眼神中一直在祈求他人伸出援手的年轻人如今也能去救别人了。”

锥心刺骨的评价。

每个人都有自己软弱的地方,动不动就会绝望,想放弃一切。但是人们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做不到放下一切,所以一直被迫活了下去。哪怕是这样的人生,人们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期待,期待神的降临,期待他人的祝福,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一样的。但越是期待,越是想得到施舍,体会到的痛苦就越多。可是没有办法,这是弱者唯一的救赎,名为救赎的毒药。

回顾这三年来我的经历,我并没有从弱者的身份毕业,只是想要活下去所以一直挣扎着,挣扎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看起来做着帮助别人的事情,但同时也在依靠别人的帮助,靠他人给予的善让自己的内心安稳下来。明明知道这点却不想承认,这是我依旧内心软弱的证明。

但这就是我,这就是现在的我。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这个无所谓吧。”

我强稳住内心的动摇,打算扯开这些浪费时间的话题。

“也罢,今天就到这里吧。有机会下次再聊。”

“什么?”

首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我的身体,这是今天刚刚体验过的感觉,身体无法行动了,再怎么用力也只有微微的颤抖。

束缚魔法……

唉,看来到此为止了。

“快走!”已经束手无策的我大声叫出来,“不要上来了,赶快逃走!”

“反应不错,不过下面的人手比上面还要多,你的同伴有办法逃走吗。”

这次则轮到洛克菲勒卿在我的耳边低语,然后他轻蔑地笑着,闲庭漫步走下塔楼。

波尔王子因为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只是一愣一愣地跟着洛克菲勒往下走去,而他们下去的同时,一群士兵也爬了上来。

我因为无法行动,只能斜着眼看向一边也有些愣住的阿兰,不知为什么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是因为终于不用担心事情败露了吗?毕竟已经败露了……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玛莎了,你可千万要忍住不要出来啊。

也许是我的想法传递给她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解除隐身魔法出来救我们,不过这样就可以了,只要她没被抓住,我们就还有一线希望。

被抬着下去的时候我是仰面朝着天空的,多亏这种抬法我才能再看最后一眼夜空的景色,而我此时内心所想的并不是夜色为何如此美丽,而是……为什么计划又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