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最缄默的事

几乎不存在时间的间隙,黑发的少年从后方撞向琼宇,将他从奔跑中按倒在地,即刻,他也痛得呼出声来。

并非是被按倒摔倒在地本身,而是因为正被对方按着他后背被缝合的伤口处。

在他甚至还没从这其中缓过来时,又被人从后方拽住了头发,接着不留一点情面地将他的头往地面摁去。

硬生生吃了这一遭,琼宇耳旁嗡嗡响,感觉鼻子要塌了一般,似是有什么滴落在地,艰难睁开右眼后,发现是有血不知道从哪里流了出来。

因疼痛而麻木,他感知不到是哪,也许是额头,但更有可能是鼻间。

琼宇想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他发誓在逃脱掉这个疯子的那一刻,绝对会第一时间就拿出手机来报警的,于是在吐息甚至都有点连不上了时,他却是终于忍不住,骂了出口:“你他妈发疯就是大街上见人就打吗,混蛋?”

即刻,听了这话的黑凌倒是跟回过神来一样,准备再次施暴的手也停了下来。他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蓦然笑道:“看起来,陆俨把我的事告诉你了呢。”

听闻提起陆俨,琼宇这才反应过来,正是陆俨告诉自己黑凌兽性严重的。

但是哪里不对。

对,肯定有不对,因为即算如此,他也不至于跟着自己到了这,才出手。

——!!

他突然双眼大睁,瞬间思绪狂涌。

——是啊!这家伙认识自己!

这两天一直得不到解的事情,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终于在此刻被全部打通了!

——黑凌才正是下杀手的人!

昨天与他还有那个少女初见时,两人在瞬间露出的那个让人看了略有违和的眼神,并非别的,不就是杀意吗?

虽然之前三千木因为突然消失一事,让琼宇起了疑心,但经过刚刚与陆俨的一席话,基本已经消除了他的猜忌,而回到现在,此刻所有的矛头,不都是直指黑凌的吗?

只是……只是自己究竟跟他有什么仇恨?

“我问你……”琼宇使上所有力气,抬起头来,手指屈起,紧抓地面,死命咬牙压下身上一部分痛感,沉声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没听错的话,他叫自己暴君,他叫自己认错。

“事到如今还问这个……”黑凌前一刻还是语气平淡地说着话,下一秒就抓着身下人的头发,再一次将他的头往地面狠狠摁去,接着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变得极度亢奋了,“喂喂喂,你是在装什么蒜?”

这种事真的只需一次就好,一次就足以让他头晕眼花了,此刻又来了一次,琼宇只觉得丢失的痛感终于恢复了似的,不只是耳畔了,连整个脑袋里都是嗡嗡声,而还没完,只听咔嚓一声,左手又传来了剧痛,直直冲击着他的大脑,竟是让他连喊都喊不出声了。

——

“啊,真没意思。”

见身下人毫无过激反应,除了刚刚那一句骂语,事已至此竟还是处之淡然,黑凌压在琼宇背上的膝盖跟失了支撑力似的,整个人都垂了下去,懒洋洋地开口道,“你不向我们认错,也不打算跟我打……既然如此,那你自杀吧,怎么样?”

琼宇拼命才保持的清醒,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拾回来的理性在这一个瞬间被尽数丢去,他也放弃了跟身后那人对话,一个双手撑地,侧身偏头,试图脱身。

其实这个动作映在黑凌眼中并不是威胁,不仅如此,他的行动相比之前甚至还迟缓了许多,但意外于伤成这样还能做到这么大的动作,黑凌干脆顺势起身,试看他还能做什么——

所以他也没想到,琼宇竟是逃也不打算逃,就着还是单膝跪地的这个姿势抬起头来,接着用那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嘶哑道:“……对不起。”

——

红发少年吐息尚且还是非常沉重的,仅仅的侧身翻起这个动作,就已经让他牵扯到了全身的伤处,已致使本来仅存的一丝力气也消失殆尽,刚刚脑子里准备行动的事情,也如被浇了一头冷水似的,尽数抹去后,被另一个莫大的理由取代。

——掩饰。

必须要掩饰,必须要去承认,必须……要替他。

琼宇能感觉到头部的血经过鼻梁,滑过下颔,滴落在地,他左眼因浴血而紧闭,但睁开的那只右眼中却透着无不是坚定,让黑凌看了都微不可信。

更别说他所说的话了。

他说对不起。

——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但绝不可能会说对不起。

“杀了你所有同胞……的这件事,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

“谁需要你说对不起啊……”黑凌沙哑着嗓音,黑色的发盖住了他的眼,虽看不清楚表情,但他咬牙间的吐字证明了那是极大的暴怒,声音也像是极力的忍受从而扯坏了嗓子一般。

是啊,谁需要你说“对不起”啊。

凛冽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般,从发丝背后刺出,黑凌只感觉全身的血液沸腾了,那被遗留下来的古老而又强大的情绪此刻重新回来了,是憎恨。

并非愤怒,而是恨意。

那是无法磨灭的,也不是暂时的,是将永远印刻在灵魂上的。

他因憎恨而双眼大睁,死死盯着地上那人,又因憎恨而狠皱眉头,到了然后竟是突然笑了出来。

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让他认错道歉。

正因为这是知道不可能的!

是啊!这难道不是不可能的事吗?!

所以凭什么现在又道歉啊!

“谁会……”黑凌走前一步,俯视着琼宇,蓦地提高音量,终于发泄道,“需要你的,道歉啊!”

几乎是同时,一柄细剑从被撕裂的虚空中显现,即刻被黑凌抓在了手中,也没有任何停顿,他旋转剑身向下,直直朝着琼宇右腿狠狠刺去——

他知道,他其实一直都非常清楚地知道。

红发的暴君是不可能会觉得“对不起”的,不,不仅如此,他可能连“对不起”这种情绪是什么,都不会懂。

因为他靠着此——诛杀了所有与茶荼相关的人,哪怕是不在魔界的氏族,也没有得到幸存——他就是以这种做法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但是黑凌当然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会是他。

而就如那个暴君因为私欲而迫害所有无辜之人一般,他黑凌因报仇而择一个与那个暴君有绝对关系的人下手,又何罪之有。

何况眼下的这个人甚至都愿意替暴君说“对不起”。

是啊,不过是血债血偿罢了,何罪之有?

——所以我与那个暴君,是绝对不一样的!是在根本处都完全不一样的!

黑发的少年因极度的憎恨而扭曲的表情映在琼宇眼中,竟也让他被同化了一般。

——他也同样地憎恨着谁。

但很多原因都让他——唯独他一人,是无法去憎恨着谁的,所以他也根本没想到要去躲开那一剑。

尽管明明完全置身事外。

剑身从跪地的那条腿上刺下来,穿透小腿,被钉在了地上,可是琼宇甚至都感觉不到疼,被麻木了的,还有很多年前就不再有什么希望,被完全击碎的内心。

是啊,一直以来,死亡才是他最想要的。

“即便如此,你也……永远无法亲手报仇的。”琼宇幽幽吐字,明明就像是拼上了最后一口气,但偏偏看着就如嘲笑一般地故意压低声音,气若游丝,“……你要信命。”

——就像我相信,你是我的“宿命”。

“我当然知道。”黑凌蹲下身来,与他平视着,微微一笑,“嗯——让我想想怎么样?……你应该,是他的弟弟吧?”

“哥哥,你相信‘命’吗?”

银发灰瞳的少女在跟得哥哥一番斗争过后,选择了重新拿起那本沉重的书籍翻阅,兄长也重新躺倒在了沙发上,只是这次,陈莫吾换了个位置,也不再让他枕上自己的腿了。

而祁天就是在这个深度诡异的气氛下,蓦地问出这句话的。

“什么‘命’?”祁空打了个哈欠,“算命吗?”

少女不再盯着书面转动瞳孔,而抬起头来时,对面的兄长刚好也瞥了一眼这边,正被自己妹妹那空洞的眼神吓得人也精神了起来,立马起身。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祁天就打断了他,然后回答了他上一刻的问题:

“‘宿命’。”

祁空只看见自己妹妹那本就是灰白的瞳孔中,神采也仿佛消失了般地死气沉沉,甚至说空洞也毫不为过,而透过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后看见的,还有她那如失了灵魂般的空洞问话。

——你相信“命运”吗?

祁空轻叹一口气,手撑膝盖,稍微前倾身子凑近妹妹些许,即刻正正经经地回话,语气果断:“不相信。”

而还没等到祁天问出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刚好受了一篇文章的启发,所以多少也被影响到了。”

“《炼金术士》吗?”祁天就这样眼神空洞地紧紧盯着兄长,却是异常冷静地问话。

“嗯。”他轻点头,“我记得高中选修的课本上也有这部作品的节选,老翁的话让我印象深刻。”

“我记得。”

“啊,你当然会记得。”祁空牵起嘴角,弯了眼眉,舒心一笑,“因为关于这种事,你不是应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吗?”

祁天的瞳孔骤然紧缩,然后回过了神来。

“你……”她紧紧抓住书角的手在发抖,接着狠狠咬住下唇止住慌乱,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话落,她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说法,“不对,倒不如说,不会发现才不是你。”

“可即便如此,哥哥也是非常爱你的哦。”

——哪怕你所有的底细,都只有区区一行字。

祁空此刻的表情确实是微笑的,可在祁天眼中,却是骇人的。

可是她并不害怕,便也用那纯真无邪的微笑回应了,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轻柔甜美,就像天空一样——

“所以哪怕对于妹妹现在的话,哥哥也会唯听是从的对吧?”

——我看到了,我要救他,你们也……。

“当然,妹妹的话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会不听呢?”

——每个哥哥都会是妹控,我早就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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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节选自保罗柯艾略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原著名《炼金术士》)

[“这本书讲的东西几乎同所有的书所讲的一样,”老翁接着说,“认为人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命运,还要所有的人都相信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什么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呢?”男孩吃惊地问道。

“在我们人生的某一时刻,我们失去了对人生的控制,人生便转由命运来主宰,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