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最荒诞的事

银发的少女安静地端坐在沙发,白皙的腿上正摊着一本厚重的书籍,被她攥紧在指尖的页面有了些许褶皱——没错,她此刻非常紧张。

她想不管是谁看见哥哥姐姐正眼圈黑得堪比熊猫一样的在自己面前瘫着,应该都会有点慌张。

更何况这二人还没有一丝动静,若非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确定兄长在翻着手机,姐姐在看着他翻着手机,否则还会以为他们已经驾鹤西去了。

至于为什么会认为他们不是睡着,主要还是因为少女足够了解他们。

出于对自己极大的保护欲,又别扭着不说出来,祁天想即算后果是猝死,他们也绝不会去睡觉的……那么即算自己想规劝,也没办法了吧。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少女现在也看不进去书了,转念一想,也许活跃下气氛是最重要的,于是将书一合,抬眼看着对面那一坐一躺的二人,提议道:“来玩个游戏吗?”

祁空懒洋洋地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枕在自己妹妹腿上的头也随之转动了,嗓音微显喑哑,问道:“什么?”

“非常简单。”少女将厚重的书籍放在了暗色的茶几上,微微一笑,正经又简短地回答道,“说谎。”

“……啊?”

听此二字,祁空手一抖,手机差点砸脸,紧接着就被陈莫吾接了话,似是提醒般地示意道,“你哥哥可是个说谎神才哦。”

“我倒是觉得你并不是在夸我。”他无奈地小声吐槽了一句,腰部使力一个翻身,换成了坐姿,靠上沙发的靠背,再次开口时,嗓音也恢复了,“所以规则呢,应该不简单吧?”

“小天,相信姐姐,这个是真的不需要比的。”陈莫吾完全提不起丝毫兴趣,语气也是沉沉的,“我觉得他最优秀的那次就是刚进大一时,当时学院的学生会在招人,他仅短短三天就从入部到成功被推上了主席位置,因为他让所有人都信服了他是个领导力十足,而且经验丰富的大二生。”

“——等等!”祁天有点吃惊,“从没有听说过哥哥是学生会主席……不对,这究竟是怎么忽悠众人的,个人资料不都跟随着学籍吗,查也查得到的吧??”

陈莫吾将腿一搭,瞥眼看着祁空,挑眉笑问:“你不打算回答下自己可爱的妹妹这个问题吗?”

“你不也是我可爱的妹妹吗。”他的表情不存在丝毫动容,就这么接过陈莫吾的话,然后看着祁天,似是自嘲地回答,“所以我接任后第二天就下位了。”

“……”

银发的少女瞬间语塞。

这是解释吗这就是你的解释吗?

“还带这样的吗!”即刻,她几乎是喊出的话来,“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人这么快推举你啊!又究竟是为什么暴露得这么快啊!”

陈莫吾噗地一声笑出来:“总之就是这样,发生了什么唯有局内人知道吧,也因此,这家伙就以这种荒唐的事情在学院‘出名’了,一切还全是因为当事人觉得很好玩,很有意思……所以你还要跟你哥哥玩说谎吗?”

“原来如此,‘神才’原来是指的这个……不对!才不是这样呢!这很不对好吗!”祁天继续吐槽着,“没被处分吗?会被载入学院史册成为最快上位以及最快下位的一任学生会主席吗!”

似是并没想过这个话题,祁空陷入了思考,还顺带着把自己想法也说了出来:“处分倒是没记,因为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说过我大二,只是让他们认为我在学生会呆了一年而已啦……至于校史,大概还是会的吧。”

——不不不,这很奇怪啊,让每个人都认为你在学生会呆了一年,除了洗脑外,能科学解释下为什么大家会一同产生错觉认为你本来就该在吗,即算这一步成功了,那如何是从毫无存在感一年的人变成主席的啊!

一系列的吐槽也说不出口了,祁天半边脸都是抽搐着的,好一会才缓过劲来,稳定好刚刚那激动的心情,清了清嗓子,接了上一刻的话题:“咳咳……我的意思是,说谎确实是对自己说谎,但你说谎的点,在对方身上必须是真实的。”

祁空一个哈欠消失在了少女话音刚落的那一刻,竟是提起了兴趣,清醒了过来。

“就比如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举了个例子,“‘我是女生’,这样?”

祁天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禁止明眼能看出来的描述哦,否则可是没完的……所以建议从与对方在性格特点、日常相处这些地方来找不同哦。”

——说白就是测试对对方的了解程度,只是避免了再重复说到与自己相似的地方吧。

已经看透了自己妹妹意思的兄长大人并没有说出来,但也绝非因为自己有绝对自信能赢。

……

因为,对自己两个妹妹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的这种事情说出来,会被骂变态的吧?

……

绝对会的吧!

“好像有点意思。”祁空看着祁天,微微一笑,“所以要先来跟哥哥试着玩玩吗?”

“可以的哦。”银发的少女眯了眯眼,“只不过先说好,输家要答应赢家任何一件事情,哥哥觉得没问题的吧?”

“当然没有。”

“好。”

——因为,你不可能会赢。

“那,哥哥先来?”

“……这么谦让真的好吗?”

“怎么是谦让呢,主要是因为不想让哥哥还没说话就输……”祁天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因为哥哥是不可能会赢的。”

祁空竟被自己学霸妹妹的这话给镇住了似的,感觉刚刚的自信都下降了一半,但起码在面部表情上还是不为所动的,即刻,他稳如泰山般地说道,“‘我’,喜欢一个红发的男生。”

话音刚落,一旁并没有喝水的陈莫吾却突然像被什么呛到一样,咳出声来后,又突然反应了过来,兄长这是在换个人称说出实话。

对面的祁天听了脸色也不怎么好,耳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公开处刑的感觉,大概不过如此了吧。

而且还像是被对方顾及到了什么一样,并没有说“你”,竟是用的第一人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咬咬牙,也不准备留后手了,直接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前任是高中时班上的文艺委员。”

“……”

祁空被这一鸣惊人的话吓得差点叫出声。

——怎么回事?!!这丫头这种事情都知道的吗??!

上一刻还尚且觉得对自己妹妹了如指掌的兄长大人此刻根本不敢偏头看旁边,不带丝毫犹豫,他几乎是求生般地举起手以示投降,开口时语气里也有几分虚,话音颤抖:“……我认输,认输。”

——实在是太可怕了好吗,鬼知道这丫头还知道自己多少从前的事。

而得此回复,银发的少女似是觉得还没有报复到位,又挖苦道:“哥哥认输这么快,所以说是故意的吗?”

“……啊、哈哈……”兄长被噎得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感觉背部一阵阵发麻,冷汗直流,虽并没想着能瞒过谁了,但还是撑着表情干笑道,“对、对啊,故意的……”

——个鬼。

他不太记得一些别的事情,现在想来,被君王送入人界时候的自己,应该正好是高中时期的模样,而被用作填补之前空白的模模糊糊的记忆,可能是君王用普通人来作为模板直接塞入脑内的。

实际并不存在高中前在人界的任何记忆,所以于彼时来说,自己的性格也好,为人也好,都是拥有极大空白的,但并没有可参照的人,自己也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而若非如此,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就交了女朋友,还稀里糊涂地去认识包括琼宇在内的各式各样的人,并与他们做朋友了……以现在来看,其实彼时的自己多数时候做的事情,不可置否,是正确的。

唯独交女朋友这一点错了。

倒不是在否定谁,只是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自己都无法证明自己的一个人,究竟有何资格去与她人做成恋人。

说到底,他也忘了自己当初究竟喜不喜欢她了。

那份被强行植入的身为“一般人”的记忆,他此刻也已经想不起来是何了,随着禁锢被打破,一直局限于脑内的某样东西,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如同被挖空的一具空壳中,被填入了与之相等的可“替补”的东西,而随着本来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回来,“替补”的东西蒸发得干干净净。

只是在使用它期间的事情,他记得清楚,比如他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

“莫吾。”祁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陈莫吾,眼神坚定,语气有力,“我们是无法取舍的,我会证明。”

祁天有点茫然,她并不太理解,因为能理解的唯有二人。

“啊,当然。”陈莫吾会心一笑,“我也会证明的。”

——会证明我的私欲,是绝对大过你的真心的。

琼宇在出医院后的不远处碰到了昨日刚见过的那个黑发少年。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叫黑凌。

也是疑似为魔族人的君王尹伊默让祁空他们去接触的人。

在和陆俨解开误会,并且离开医院前,琼宇也问过他关于黑凌与其恋人的事情,比如为何认为去找那两人就能救自己,与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时陆俨回答得很快,也根本没有要隐瞒什么的意思。

他说这对情侣并非一般人,少女靠吸血为生,少年兽性严重,推测真实身份也并不是人类,与他们相识也并不久,甚至都没有一个月。当时黑凌威胁性的拜托陆俨提供一种药物,几经周折,最后得知是给自己恋人服用的。

据说有扼制她吸食人血的作用。

既然他们不似人类,而被三千木除名后必定会死,唯一待确认的盲点是能制裁的只有人类,那么只需将自己变成类似于他们的那种状态,就可以脱离三千木的范围,从而避开死亡……陆俨便是这么想的了。

在当时的自己随时都可能毙命的情况下,这个清晰的思路足以证明他是想让自己活下来的,离开绝非恶意,更别说他会害自己了。

琼宇是诚恳地道了歉,并且在得到陆俨原谅后才离开的。

而出门不久,也就是现在,便见到了黑凌。

或许是给自己恋人来拿药物的吧。

非人的生命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还不给人类添麻烦,很困难吧。

因为人类要做到不给同胞添麻烦,都尚且很困难了。

他最后在离开陆俨办公室时,被那个叫林筱的女孩子拉住了,她微笑着说了句话,不存在任何复杂的情感,有的仅仅只是最大的善意。

——“生命诚可贵。”

……是啊。

也如行尸走肉般地活到了现在,所以要继续下去,又有何难。

琼宇突然长舒一口气,换了条人行道,偏离了人多之处。

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散下步,好好的在脑内整理下这两天得到的信息,并不打算去跟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打招呼。

所以他也根本料不到,那个少年竟是在自己离开大道后不久,也跟了过来。

“喂。”

不夹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响在身后,他回过头,正见黑凌拧眉瞪着自己,整张脸都是阴沉的,眼神凶恶,双手握拳。

这是赤裸裸、不加丝毫掩饰的敌意。

琼宇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离开了他一段距离后才礼貌性地问好道:“咱们昨天见过面吧,有什么事吗?”

黑凌不答话,只是沉默着,接着抬腿走上前去,蓦地加速靠近,同时右手出拳,竟是朝他头部狠狠挥去。

琼宇根本没反应过来跑,只是手臂下意识地抬起,但也根本挡不住那如风般的拳头,还有那股带着呜呼风声的怪劲。

最后小臂生生挨下了那只拳头,感觉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那四周肌肉颤抖着,也由那处开始发着麻,却也拜此所赐,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琼宇立刻压下将出的喊疼声,来不及想别的,拔腿就往旁边跑去。

——那家伙是来真的。

尚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意思就莫名挨了一拳,琼宇也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微微偏头回看之际,果不其然,黑凌也一声不吭地就跟了上来。

拳头总归要还,他突然在极速的奔跑中右腿刹住车,原地旋转过身,握紧右拳,也是一个毫不客气的拳头砸向前去——

却被黑凌向后弯腰躲过。

这个始料未及的动作绝非常人能轻易躲过的,而凭借着先天性的快速反应能力,琼宇的动作映在黑凌眼里就如放慢了似的,丝毫不成威胁。

他的出招也是干脆利落,弯腰躲过那一拳之余,抬起左手便捏住琼宇右臂,立刻狠狠施力,起身时到他身侧,捏着他的右臂向后弯折,同时自己右腿屈膝,狠狠向上顶去——

被反折手臂的疼痛还没来得及传达,琼宇就被腹部挨下的这一膝肘疼得呻吟出声,随着剧烈的这么几下,痛感也完全让他失了力,双腿几乎撑不住身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停步决定回揍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啊,你还真是弱啊。”黑凌心情大好,悠悠说着,捏住其手臂的手也再次加重了力道,看见他疼得咬紧牙关,甚至牙齿打着颤,才舒心了似的,接着道,“你会向我们投降认错吗?……啊,我是说跪着求我们原谅的那种。”

此时琼宇甚至视线都模糊了起来,更别说再分神去听他说了什么话了。

而只需区区几招便深刻地了解到了跟疯子对打的后果,他也不在乎什么还不还债了,颤抖着牙关松口,吸气时甚至都是断断续续的,问道:“我们有……仇吗?”

听此,黑凌鼻间哼笑一声,竟是难得地正正经经答道:“当然有,暴君。”

——是杀了你都无法释怀的深仇。

在问话时,琼宇便已试图找寻与这人脱开距离的方法了,但右手被擒住,基本使不上力,内脏也好像被那一记肘击给伤到了似的,甚至动一下都会有刺痛。

而一瞥眼,近距离并不存在什么行人,隔得最近的路人也有一段距离,是完全看不清楚此处的情况的。

他几乎想不到招逃。

说到底,也根本不知道这家伙跟自己有何仇恨,如果只是单纯的脑子不好,那自己也真的是太倒霉了。

立刻,黑凌捏着琼宇的手又扭曲了几分,冷声道:“既然不打算挣扎了的话,那么就开始你的认错吧,怎么样?”

“……”

根本对不上号的会话,琼宇只觉得更生气了,怒意下力道也恢复了一般,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用整个身体都撞向身侧的黑凌,同时左手并拢,一记手刀砍向那握住自己右臂的手,却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横过来挡下。

不做多的想象,琼宇并未学过近身格斗,但他学着刚刚黑凌的屈膝动作,此刻借以身体重力偏向他时,也朝着他身上顶去。

——然后黑凌便还真的应付不过来了。

这家伙先是对着紧贴的自己撞了过来,又是一记手刀劈来,也不管站不站得稳,因为他的重心全在自己这里,索性腿也用上了,最后头也磕了过来,几者还都几乎是同时进行着的。

黑凌无计可施,只得迅速松开一直紧抓着的他的右臂,试图脱身与他保持距离,而在松手的下一秒,却被他左手捏住了肩膀,往身前拉去。

最后黑凌选择歪头躲过本该撞到自己鼻子的对方额头,也硬生生吃下了那一记膝顶。

没有丝毫停顿,琼宇立马收了手和腿,一个转身,极速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嘁。”

黑凌留于原地,舌头发出一声不屑后,蓦地放声大笑,张狂道,“天真!怎么可能会让你跑掉的!”

瞬间,他又敛去了所有表情,右手抬起,拉开颈部的漆黑圆圈,接着在他眼中,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眼瞳四周,手臂经络凸起,表情也逐渐狰狞,最后随着一声嘶哑的叹息,他用那如同野兽附身一般迅捷的动作,冲上前去。

——你必须给我死在此时!此刻!

——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