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最深刻的事
琼宇其实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找不到三千木的。
——人只有将死之际，才有可能会接触到死神。
与奥芙南分开后，他便去了一趟一开始见到三千木的地方，也就是那条巷道，意料之中，感受不到任何视线在盯着自己，哪怕从巷道离开后，也完完全全没有感受到。
就像不追究从前，自此消失了一样。
——但是理由呢？
特意来到这里，若并非为了调查双亲一事，还能有别的什么？
——还是说……本来只是为了这一事，只是中途，发现了别的？
这一念想刚出，琼宇双眼睁大，拿出手机，脚步加快，朝着医院方向直奔而去。
“那么废物医生，现在可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吧……”于宿手撑桌面，俯视着办公桌前身披白大褂，正被他气势逼得坐直身体紧挨椅子靠背的医师，威严问道，“关于昨天的事情？”
陆俨从不记得自己的学生有这么可怕，把自己吓得冷汗顿时就冒出，不仅如此，他现在狠狠皱眉的凶恶表情与眼神就跟要吞了自己一样……实在不敢与之对视，陆俨只好移开视线，而一瞥他身后，正见林筱靠着门，似是在堵着那处不让人开门进来，同时也不让他跑出去一样——
其实这一幕的发生也不过短短一瞬间。
因为是午时，他自己便也回到了办公室准备休息，可前一脚刚进门，坐到办公桌前，后一脚门就被踹开，然后便见于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手往桌面上狠狠一拍，似是恐吓，接着林筱进来将门顺势一关，自己也靠了上去。
事情便是这样的了。
陆俨轻叹一声，想着昨晚带着黑凌和郑目沁来到医院，准备救夏寥，却刚好遇到带着少女要急急离开的他，腰侧出血量超大，然怎么看也是一副没事了的样子，愣愣地便没有叫住他……后这两便跑了过去，一人抓着自己的双手，另一个踩上自己的脚以防逃脱，后将自己压在了墙上，似是在制服罪犯。
“我说啊……”陆俨停止回想，讪讪道，“我昨晚是说会给你们一个解释的，但是……啊好好好！我说我说！现在就！”
随着于宿眼神一变，从似是要生吞的眼神变成了活剥，陆俨立刻改口。
得了此言，于宿这才收回撑住桌面的手，从他身前离开了，退开到一旁，轻叹一声：“那么就先请告诉我们，那个大少爷夏寥，跟你，你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林筱点点头：“我们想过了，非人的事物，是真的存在的么？”
——夏寥寥寥几句，并没有说实话，反而还掩饰得漏洞百出。
“你的病人，究竟又是什么人？”
——即算是如今的医术，也并没有达到那种让人惊悚的恢复能力的那一地步吧。
“老师还真是狡猾呢……”林筱说着，离开门，走了过来，“居然隐瞒了那么多事情，现在暴露了，让我们有了这么多疑问，也不打算解吗？”
瞧着少女难受的表情，陆俨立刻就心软了，想也不想，连忙柔声安慰道：“筱筱别怪老师啊，老师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解释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说，现在就说——这件事呢，刚好要从20年前说起，那个时候老师刚好也才7岁。”
于宿在心里疯狂冷笑，心想早就该让林筱故作这样了，也不是不知道他心软，特别是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也更别说对象还是格外崇拜自己的女生了。
林筱轻点头，而既然老师愿意立刻就说，她也不再使别的什么招来动摇他了，便沉默了下去。
“老师我并不记事，所以能记得的幼时的事只此几件而已——那过于震撼，那也将就这样永远印刻在我的脑内，直到死去，才会随着腐朽的身体一并消失。”
陆俨沉声说着，已经敛去所有表情的他面部过于严肃，让一旁的于宿也略觉紧张，特别是即将靠近真相这一刻愈加。
林筱眼神凝重，望向自己老师，也静静听他接着说话时，语气里竟是夹杂了许久未见故人，如今终得以重逢的激动与喜悦。
“我目睹了一场战斗，对，那并非单纯的斗殴，却也并非战争，而是一场极其华丽的战斗。”两个身影闪现于脑内，陆俨一刻未停，接着道，“少年拔出了怀里的肋差，迎战高举镰刀的死神，却并未落下风，他们在黑夜的丛林中交战，树木便是各自的掩体……我没有见到任何阵法或是术式，但我见到的是，少年的一语成箴。”
——就像神的口一样，
“他说风来，狂风便真的肆虐，将死神所有动作都制止在风暴之中……而唯独他自己，未受丝毫影响。”
——那是能做到任何事情的一种能力。
“弯月一轮，越照越亮，我也于暗处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那是东方人独有的柔和，紧接着，他也看见了我，然后微微举起手，向我打了声招呼。”
——可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这一与我互动的行为，我才确定，这并非是梦，也并非我在看什么影视剧。”
——那绝不是神明的口，
“‘这是真实的’，这一概念在督促着我记下来，那一刻，我接近了‘真实’。”陆俨身子前倾，手撑桌面，突然压低声音，神秘道，“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他想，他便什么都可以做到，只要足够地‘想’。”
——那也许就是神。
林筱尽自己最大的想象来试想着这一切，幼小的孩童躲在死角处，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的打斗，风起长林，却只影响到所谓的“死神”——
“‘死神’战败了吗？”她下意识问道，“‘死神’该不会是……？”
“不，别说容貌特征的不同了，即算按照年龄来算，死神也肯定不是夏寥。”陆俨望向表情正逐渐惊恐的林筱，幽幽回答，“而且死神也没有战败。”
听此一言，于宿蓦地干笑一声，犹豫着，又再一次确定般地问道：“虽然我见到了本该成为‘死者’的人获得了重生……但是啊，‘死神’这种，还是……这究竟算个什么事？……还是说这并非比喻？而是真的真正意义上的死神？”
“各种意义上的死神。”陆俨断然回答，眼神坚定，语气也没有丝毫犹豫，“能够轻易改写人的寿命，行驶夺取性命这一权利的，真真正正的死神。”
——冥府之说，地狱之说，黄泉之说，阴世之说，其实本质都差不多。
“等等，退一万步来说，老师你是说，你见到了死神……”林筱颤音绕耳，“那也就是说，正是死神，改变了那个少爷的命数，是吗？”
陆俨轻点头：“是，死神改变了夏寥的命数，让他无法正常死去……而我是因为，他们那一次不分上下的交战过后，与那个能一语成箴的少年相识，才知道的这一切。
“他是岛国人，也许用过很多假名吧，而其中他告诉我的，唤道苏我具屿。岛屿的屿。
“他告诉了我关于死神的一些事情，比如名字，比如住处，而这其中与夏寥有关的，便是在我与他相识的不久前，死神曾差点死在一对同具屿有着相同能力的搭档手中，这件事。
“最后解救他的人，正是夏寥之宇夫人。
“因为死神受恩于夏寥之宇夫人，所以他承诺了她，会保夏寥家的每一个人，直到寿终正寝，否则不管何如，都绝不会死去。”
——逆天改命这种事，唯独死神轻易做到了。
——有限的时间里，享受无限生命这一权利的，也唯独只有夏寥家。
最后，陆俨森森道：“所以即算公司倒闭后，双亲被报导失踪，夏寥依旧没有回国……一切皆因死神会庇佑他们到底，不会有事，这从来都不是需要他来干涉什么的。”
——但他与家庭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的和睦融融。
至此，陆俨已经说出来原因，林筱和于宿也终于得知了部分事情的真相，但二人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
虽然在此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试想过非正常的人与事物是也许是真的存在着，可他们没想过，死神，竟是真的存在。
受他的庇佑，不会死去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老师没有骗自己，因为他们看得清楚，手术途中本将死的少年，是如何恢复如初的。
眼见为实，所以即算现在听了还是不信，但亲眼见到的事物，总不会骗人。
可偏偏就在此刻，林筱突然想起来，夏寥之前回答他们纠缠不休的问题时，他的回答，先是说自己小时候可能被什么人给绑去当了实验品，但太过年幼已经忘了，而后玩笑般地说了自己确实想死，以及……以及！
——他还说过，“你们让我说实在编不出来的谎。”
“老师……”想到此，蓦地，林筱望着他，眼神极其认真，说话时声音都是轻飘飘的，甚至有了些许的颤抖，“你说你知道与夏寥有关的事情，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告诉你的，也就是说，并不是你从夏寥那了解到的……那么换个角度来看的话，就是，‘不会死去’这一真相，也有可能……夏寥本人其实并不知情……是吗？”
——一个人用吐槽的语气来说话时，绝不可能还能掺假。
也许夏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死，或者……
“或者，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但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即算他隐隐约约知道了有人在庇佑他……那他会知道，自己的整个家族，其实都与自己是一样的……吗？”
——也许他那时并没有开玩笑，也许他真的曾想过死亡。
但一切都是那么地无可奈何。
话音落下后，陆俨费了好一会神，反复思索着，才反应过来少女这句话的意思。
——她是在对自己前言说的，夏寥知道双亲失踪后，还是依旧不回国，原因是“因为知道有死神在庇佑”这一点，提出反驳。
她认为夏寥其实并不知道双亲不会有事。
晌久，陆俨长叹了一声，轻声道：“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去，也知道自己受人庇佑……但对于知不知道自己家人也有庇佑这件事，也许是真的……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
陆俨握着杯子的手略显发抖。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是在说，夏寥知道了双亲失踪，还不回去配合调查，还留在外国，还真是个亲情淡薄，或者说压根没有亲情的冷血动物啊——
陆俨突然有了那么一丝迷茫。
是的，在他心里，他一直都自认为夏寥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至少，他也起码会比自己知道的多吧。
但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
也有可能，毫不知情。
这也导致了陆俨也不敢去向夏寥问清楚这件事了——也许随着真相一同揭露开来的，还有夏寥撕开表面的伪装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
而恰巧，陆俨眼中的夏寥也从来都是一个跟家庭没什么牵扯的人。
——从来都不见他提及过双亲，哪怕自己偶尔提起，他也会选择一句话带过。
即使是在大陆，公司没倒闭之前，他似乎都从没有以夏寥家二少爷的名义花过家中一分钱，现在也是该过就过，丝毫没有被家中的经济波动所影响到……。
——不行，不能再这样继续怀疑自己东家的人了。
陆俨深吸一口气，理好思绪，回过神来后，也沉默了下来。
而一旁的于宿与他们似乎并没有相同的疑问，他眼神茫然，俨然一副没跟上刚刚话题的样子。
至于得到了老师一个不确定答案的林筱也知道了这种事还是得问当事人才行，便不再言，所以接下来听到于宿这转了个急弯的问话时，二人俱是愣了那么一会。
他道：“你们应该说完了吧？……那么陆俨，我也有个问题。既然死神能庇佑夏寥少爷到现在……那么你当时认识的那个叫什么岛屿的少年呢？还在这里吗？说起来，他又为何要与死神交战？”
——
“……”
蓦地，陆俨一咬自己下唇，似是在止住身体的什么反应。
他盯着自己还尚且握在手中的水杯，手腕微微发抖，晌久，才用微不可闻的轻细声音，回答道：“……那是我见过最血腥的一幕。”
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林筱和于宿皆问道：“什么？”
“他们为何交战我不清楚，但是那个少年……我前面说过了，死神没有战败。”陆俨抬眼，眉头微皱，眼神毅然，“死神没有战败，因为具屿输了。在他们第二次交战时，他彻底地输了，可以绝对地说不存在着丝毫胜算。
“然后，他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而我……救不了他。”
——神，只要意识足够强大，便能做到任何事情的神明，死在了掌握“死”的神明手下。
已经听出了话题的沉重性，于宿大气都不敢出了，而更多的，是又一次，对这个世界真实性的怀疑。
林筱固然也如此。
陆俨瞧着这两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之前还气势汹汹地逼问自己真相，而此刻听到这番话，却是大不敢信的模样。
他咬紧了牙关，明明不想回忆起，却又摇头叹息。
“巨大的镰刀从肩膀处开始，削去了他的一整只右臂，短小的匕首划过他的双眼，巨大的割痕留在他的背部，剑刃将他的腿狠狠钉在地上，最后，一根长枪穿透了他的左胸。”再次开口时，陆俨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说着一件极为普通的家常，“他倒在我眼前时，死神将鲜血淋漓的镰刀抗在了自己肩上，接着，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向黑暗中匿去。”
——二十年前，苏我具屿这个人，确确实实地在我眼前死去了。
“幼时的惨象深刻地映在了我的脑内，可即算我会医术，也不会救得了他的……即便如此，我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交战，更不明白为何具屿会输……明明第一次见到他们战斗的时候，他占据了上风……但事实偏偏就是，能一语成箴的少年，却不能对自己说出，‘活’……反而还死在了死神手中。”
——
他试图报警，试图叫人来帮忙，但没有用，那是人间惨剧，是残杀——血液甚至都溅到了幼时的他身上，但在死神消失后，这些所有的迹象，都随之消失了。
包括具屿的……尸体。
可是这真的不是幻象，更不是梦。
因为后面他确实认识了，少年所说的“受死神所庇佑”的夏寥。
“可我究竟又是为什么没想到呢……”陆俨说着，靠上身后椅背，就像失了所有力气一般，他合眼而言，“死神，也是神啊……双方都持有‘神力’，怎么可能会互相影响，所以最后啊，当然只剩下单纯的暴力说话了吧……？”
——
……三千木。
——我清晰的记得，具屿告诉我的，那神的名字，叫三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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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这章细节较多，自己都有点绕晕了233
然后主要想提醒的是苏我具屿这个人，他只会在这边被提及，但若是想初步认识他的话，可以劳驾移步去 安物语 ……当然，只能满足初步的认识……
但至少本章中陆俨所述的真相，迟早会在那边发展清晰的，毕竟这有关深灯夜雨，清酒浊歌等人为何必须一起行动，以及为何有着不凡的能力……但不想看的话不去了解也没影响，毕竟那都是前传了，还是额外的前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