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谈冥府

碍于司机在场,车里寂静。

陈莫吾坐在副驾驶座上,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琼宇……的腰间,也不说话,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让人全身发毛。而一转头,身旁的祁空同样也是如此,实在受不了,琼宇立刻准备解释着什么时,先败下阵来的竟是祁天。

她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开口问道:“哥哥你们本来是要去叔叔阿姨那里吗?”

只见陈莫吾的视线从琼宇腰间迅速瞄到了祁天身上,她微微一笑,提醒道:“是爸妈。”

随之,祁空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她说的,轻叹一声,开口回答:“这其中有很多缘由……也许此时并不是时机吧。”

——也许还不到唤醒他们的时候。

虽本来没话题,但总算也转移了注意力,琼宇拆下吊着的绷带,血液已经凝固,气息也不浓烈,只是看着还是骇人的,真不理解这两兄妹盯得这么认真究竟是想看出朵什么花来。

“喂,夏寥,真的不用再在医院呆段时间么?”祁空又是一个瞥眼,看向他,似是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来,“出血量超大,竟然止住了,可是也不见伤口很深的样子……”

琼宇心想那当然,背后钳进去一小块车门碎片都愈合了,这个算什么,开口却是正经答道:“不用了。”

既然正主都这样想了,祁空便也不好再多做关心。

只是陈莫吾轻皱了下眉头,小声开口,语气并不如何友好,反而还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来:“我觉得不对劲,待会你好好跟我们说清楚。”

“……”

既然被识破,琼宇也就乖乖闭了口,沉默以作答应。

六月初的夜间是热的,车内没开空调,车窗降下,风呼呼吹来。

不多时,便到了别墅外头。

停车后,保安扫了眼车牌号,因被陈夫人告知过唯有一辆车可以入内,他便将那车牌号记住了,也正是眼前这辆。又看向车内,黑发的少年正笑着对他打招呼,他一声叹息,也只好无奈道:“少爷,以后再带着大小姐晚归,当心我去跟夫人告状哦。”

祁空立刻连连点头,得此反应,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人打开铁门,这才放行。

车最终停在了别墅正门口,管家后也跟祁空寒暄了几句,问了问近来情况,还需不需要自己过来照应什么的,全被他回之不用,这才离去。

进门后祁空便去屋内拿了身衣服递给了琼宇,示意他去冲洗清理,陈莫吾则问着饿不饿,一边对祁天说让她好好休息,一边拉着祁空去做饭了。

看着二人去往厨房,祁天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实在新奇原来他们是会做饭的吗,也立刻追上去问道:“你们不会炸厨房吧?”

“……不会!”犹豫了那么一瞬,陈莫吾语气斩钉截铁,“你要相信你哥哥,那什么来着,连饭都不会做,还有什么能力去跟人打架!”

“所以做饭和打架之间有什么关系吗?”祁空下意识地接了话,也不在乎是不是被绕了进去,就这样问道。

下一秒,只见陈莫吾抓着他右臂的手反手一折,接着一声惨叫从他口中发出,即刻便被拉走,只留下一句:“闭嘴,你不吃饭哪有力气跟人打架?”

所以当琼宇洗好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只听见两兄妹似是在厨房里吵着什么,听起来妹妹正脾气暴躁,哥哥却是懒洋洋地百依百顺,竟有点像对情侣……

等等,他们不就是情侣么?

这么想着的琼宇走向沙发,祁天正坐在那低头看书,见到他后,急忙放手,起身询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放心……他们怎么了,怎么好像在闹矛盾?”

“……我也不知道,突然说要去做饭什么的,突然就这样了。”祁天表情微妙,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哥哥的话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姐姐是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琼宇自是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了,僵硬地点了点头,尽量不那么尴尬地回道:“……我不挑食。”

“……那就好。”

话是这么说着,可直到看到那一半绿到发光,一半看上去色泽还是鲜润的料理后,琼宇就开始慌了,起身就准备离开,但即刻对上祁天那求助的眼神,又只好重新坐了回来,拿起筷子,而对着那绿得如此夸张的一半菜物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虽然将其称为“菜物”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不过想也知道,那是陈莫吾做的。

跟自己做了会心里斗争的琼宇决定打破这个僵硬的状态,抬眼看向她,艰难笑了一声,试探着问道:“那个……小莫啊,你和祁空是不是……”

话到一半,一眼凛冽的杀气便化作刀刃割来,但他还是坚持问完了那句话,“是有什么……呃,矛盾吗?”

——如此绿到突破青天的菜式,怕不是最青的青菜都自愧不如。

“嗯?”听提到了自己,祁空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也在用眼神发问为何,随之话也问了出来,“我今天什么都没有……”

话到一半,他便顿悟了。

今天做了什么?

不就是遇到了尹伊默么?

还对着她一脸故人重逢的喜悦与感激么?

最后还因为只是她所以就轻易消除了之前所有的怀疑么?

“等一下!”立刻,兄长将筷子一放,转身看着陈莫吾,“等等等等……这这、这是个误会!”

“我知道。”身旁的亲妹妹面部阴沉,就这样尽显友好地微笑着,甚至主动夹了什么放到了他碗里,柔声道,“所以哥你多吃点,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房哦,可别让我看到什么‘难以下咽’的任何表现哦……如果不想死的话。”

殊不知,被她这一脸无害地说了句极其可怕的话吓到的,还有意识已经游离在了外面的祁天,她几乎是机械般地偏过头去看着琼宇,又看着祁空,紧接着又看向那一桌子料理,竟是觉得哥哥做的那一半可能是人间美味。

琼宇此刻也正面临着一大难以抉择的难题——如果伸筷去往色泽鲜润的那一半料理的话,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那个已经深陷某种情绪中的少女杀掉祭天,但伸筷去那另一半,他也同样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得更快……这么想着,他一直停在半空中,抓着筷子的手也在发抖了。

然而,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只见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了某一碟绿色料理,端到自己口边,另一手持筷子,接着以一种极其迅猛的速度,咽下了,看得一旁几人是目瞪口呆,心肌梗塞。

“谢谢款待。”祁空现在就是真·百味杂陈,总觉得视线模糊,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赞叹道,“不愧是我妹妹,厨艺精湛,果然在厨艺这方面哥哥也不如你……”

琼宇半边脸都是抽搐的,一边心想着这是真爱,一边动了动筷子尝了尝兄长做的,只觉得这已经超越了爱……他觉得兄长这边做的才是人间真美味。

“这家伙做的料理卖相还可以,但我没想到吃起来竟也可以。”他小声喃喃,对祁天道,“跟你学的吗?”

祁天立刻连连摇头,确实,哥哥并没有跟她学过料理,但被心爱之人换了个方式夸了把厨艺的她耳根通红,一时之间迷迷糊糊竟是把陈莫吾做的咽了下去,顿时就眼冒金星,一把栽在了桌子上。

紧跟着眼冒金星栽在桌上的还有祁空。

“天儿!”陈莫吾立刻起身过来,扶着她起来,直拍她背部,“你哥哥吃就可以了,你干嘛也要吃?”

原来是专门给祁空准备的吗……见此,琼宇不禁同情了他一把,而他竟还在那绝对刺激的食品下,坚持了那么一会才倒下。

这么想着,他便拿筷子戳了戳眼前人,边道:“喂,起来了,跟我回家去给我做菜吧怎么样?”

……

……

晌久,祁空艰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倒在沙发上,陈莫吾正坐在自己边上,跟人说着什么,耳里嗡嗡响,根本听不清楚。

他手撑沙发坐起身,身旁人也立刻扶了一把,让他靠上了身后的垫子。

紧接着,琼宇递了杯水过来。

“谢谢……”他接过手,声音嘶哑,却还是补了句话,“但我是不会跟你回家做饭的。”

“……”

——你这不是听见了么?

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陈莫吾假咳一声,敲了敲身旁兄长的头,正色道:“刚刚我跟琼宇都互相说了下情况,现在有个问题要问你……知道三千木吗?”

祁空尚且还是晕乎乎的,但总算听到了声音,可自己压根没听过什么三千的,只得摇摇头,以示自己并不清楚。

虽此回答早已是意料之中,陈莫吾还是轻叹了一声,对琼宇道:“如你所听,我们魔界未曾听说过这一氏族,人界不可能会有人有随意审判同类的权利,如此形容来看,只能是冥界的人了。”

琼宇点点头,接过话来:“幼时,母亲曾说过攸远会保护我,我直到后来才知道,攸远的姓氏正是三千木。”

祁空怔怔地望着二人,他们现在的话题自己显然是跟不上的,只好开口问道:“怎么了?”

听闻问话,就知道祁空大脑终于清醒了,琼宇便把刚刚同陈莫吾说过的又再一次对他说了一遍,包括浊歌出现当时自己带着祁天出去过,之后便受到了监视,未过一日,三千木便现身了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一族不寻常的点。

一听,祁空就知道了当时在西街时,自己和陈莫吾推测出来的琼宇的仇人正是三千木了,既然叫攸远的会保护他,那么从他现在无伤大雅来看,也确实可以理解为是他保护了他,只是……为何会不把他直接“除名”,而非要去杀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杀死的人呢?

见兄长一脸复杂的表情,陈莫吾便知道了他也跟自己陷入了对同一个问题的纠结中,转眼看向琼宇,他也同样在思考着什么,但大家提供的情报都太少了,导致谁都没有头绪。

“别想了。”她突然说道,看向祁空,“这几天我们要去找殿下说的黑凌,刚好小琼说昨日在医院碰到了叫这个名字的人,我们可以去拜托那个叫陆俨的医生……而小琼,你还是要去找三千木吗?”

“嗯,只有找到他才有办法洗脱大家莫须有的‘罪名’,否则一直不会安宁。”

陈莫吾应答了一声,想了想,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问道:“你双亲那边……?”

琼宇一瞬之间皱起的眉头因眨眼舒展开来,他即刻答道:“总之先谢谢关心……但那不是归我管的事情,也与我关系不大。”

既是家事,旁人也不该多做过问,何况确实琼宇也没对他们说过有关家里的事情,陈莫吾则想起这大陆有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现在是信了。

就像哥哥尚未想起魔界之事前,也不怎么愿意回家,同样的,琼宇不愿意回去,也不再愿意相信曾经“保护”了自己的三千木,也有别的原因吧……只是事件性质不同,大小罢了。

“我知道了。”祁空难得正经地看着琼宇,郑重其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尽力。”

陈莫吾也立刻开口附议。

都得二人此言,琼宇脑内表达感谢的词汇也不多,此时只有一句干巴巴的道谢也实在不够意思,却又更不好推脱,便只好笑了笑,缓和一下这个气氛,半开玩笑道:“谢谢,但我觉得我现在特别需要一位厨师。”

“喂!你究竟对持有这一技能的人有什么执念,还是说是来变相问我要小天的?”祁空见那人眼神往自己身上瞥,赶紧吐槽,“你可不像是会饿着自己的人,是饕餮大餐腻了看上了我们的粗茶淡饭吗?”

“住在这么大别墅里的少爷还真敢说呢?”琼宇瞬间就来了兴致,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我可从没靠过家里,一直都是靠自己来的饕餮大餐。”

“你刚刚说了吧?你这家伙果然就是天天饕餮大餐吧,我就知道,您才是大少爷,我们哪能跟您比?”祁空甩了甩手,“好了好了,您请回吧,也不早了。”

刚好正有此意的琼宇起身就准备道别,但想了想,好像这别墅有点大,走出前院也不一定就能在街上随即打到车,便又坐了回去,沉声道:“让我住一晚。”

“……”

陈莫吾是无话可说了,祁空倒是又有了新的可以调侃他的点,带了点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不是吧?没人来接你吗?”

说完他就立刻想起那会在医院他急着要送祁天回来,但电话也不是打给了别的可以相信并且立即赶来的人,正是自己,顿时就大悟,“啊我知道了,大少爷家里没有一个人……”

话音未落,陈莫吾手一抬,拳头正中兄长脸部中央,接着她又动了动腿,一脚踩上了他脚背,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一般这样说话是会被揍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祁空轻轻揉着自己鼻子,嘴里直直嘶气,“疼疼疼……快松开,快快快!”

少女这才移开脚,走到琼宇身边一拍他肩膀,爽声道:“别管他,我去给你整理下房间,其他还请随意。”

“那就打扰了。”

看着少女离去,琼宇起身,对着她背影鞠了一躬以示谢意,后坐回沙发,偏头看向祁空,后者也看着他,留下一道鼻血。

……

“……还好吧?”他问,“需要冷敷么?”

祁空仰头靠在了沙发垫子上,食指擦了擦鼻间,随意回答道:“不用了,反正我们身体构造不一样,一会就好了……但某种意义上还是跟你一样的。”

——永远都不必担心会死的这一点。

“话说回来,现在事情还真是复杂啊,”琼宇也靠上身后的垫子,懒洋洋道,“冥界是我所知道的那种境地么……天使堕落后去的地方?以及,恶魔所处的地方……?”

“诶——?”祁空拉长的疑问音调显出一丝感慨来,转头对着琼宇那方仰着,“我本以为你很了解我们世界的,因为你连梦魔都那么清楚,但现在看来不是啊。”

“那么事实呢?”

“没什么事实,因为即使是在我小时候,也已经很少有同类知道有关冥界的任何概念了,但我想,冥界应该是作为人界的倒立面,或者说镜面存在的,也许那里真的有恶魔,但与我们世界里那个唯一最强的最顶级的生命可没关系哦。”

听此,琼宇微微皱眉,再问:“这么来说,你了解冥界吗?”

“并不。我所处时代的君王,禁止了所有与冥界有关的东西,我和初芜仅仅只是知道有冥界存在的这一‘概念’,以及那里是很适合我们居住的,毕竟传说是个在地底的世界,应该是没有光的……但是除了此,我们什么都不了解了,在我们世界里比我们年龄小的,可能连冥界的存在都已经不知道了吧。”祁空缓缓道,“现在来看,人界所记载的关于冥界……大陆是称作阴世吧,关于阴世的事情却很多,都有点眼花缭乱了。”

“文化不同,导致某种概念性的东西记载也一一不同,我所了解的冥界,在西方宗教里是被称作地狱的。”琼宇表示认同祁空刚刚所说的“眼花缭乱”,点点头,“不过你刚刚所说它是‘人界的倒立面’、‘镜面’,是有什么根据吗?”

“嗯,应该是这样的吧。”祁空一边想着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联系,一边描述着,“在我们世界里,地狱是存在于表面的,是实际的,甚至打过了地狱之主,就能夺取‘地狱’本身的强大力量,成为新的地狱之主……但是人界不一样,我们生活到今天,可没见有‘地狱’、‘冥府’、‘阴世’、‘黄泉’这种地方被证实是存在的,所以你想啊,会不会是这样呢——”

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接着道,“人界所谓的‘地狱’、‘黄泉’,是同一个地方,它不在人界的范围内,而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者说,它的存在就是一个世界,但是它本身不是独立的,却也并非隶属于其他世界,而是一个跟人界有很深渊源的世界,是凭依人界的存在,所以,那里应该是与我们魔界无任何实际上的关系的,只能是与人界有关。”

久久听完,琼宇理了理,瞬间大悟,直起身,随即开口道:“即使那里是凭依人界存在的世界,但实际来看,冥界中的他们行使的权力,可是对人界生命都有的更高级的权利,包括随意夺取生命、改变命运什么的。”

祁空感觉到鼻子舒畅了很多,便也端坐了起来,悠悠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所说的三千木行驶的这种权利,究竟是谁给予的?神?”

听之最后那个字,琼宇无奈地笑出一声:“喂喂,别开玩笑了,你们魔界也就算了,现在有冥界存在我还是很意外,那么相对的,有神存在虽然也不觉新奇了……但是差不多适可而止吧,神话里所述的众生六界中,人、魔、冥界都存在了……我现在怀疑可能连六界都不止了。”

“你可能还真猜对了!”祁空突然哈哈笑道,“据我们世界里的历史所载,是有‘界外’的,而且对那里的敌意还挺深的,所以从未有过探索。”

……

界外。

界外。

界外。

这二字顷刻间就回旋在琼宇脑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时,自己尚且还是昏迷时,并感觉自己没救时,做了个非常迷糊的梦,梦里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自己所坐的三寸之地内有光,还有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问话自己,但问了什么,也忘记了,记得清楚的只有,自己下意识问道所处之地是哪的时候,那个声音回道……回道!

——“这是界外。现在,你要做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