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消猜忌

“可是……”祁空找回了自己声音,一边拼命回想着那个时期的种种,哽咽道,“那个孩子是蓝色头发……不,不仅如此,她还……”

“她还死在了你怀里,是吗?”尹伊默轻轻开口,却是打断他的话,接着长舒一口气,无奈道,“你啊,差不多该认知透彻了吧?我们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况且,若君王的亲生女儿真的死在了你的眼下,那你可逃不脱杀害王族的罪名。”

祁空咬咬牙,压下那即将呼之而出的一声骂词,偏过头去,心里暗骂君王一族实在是不讲道理,这才转过头来,沉下声音问:“……为何那时要瞒着我?还有试图杀害你的人到底是那时监狱里的谁?”

“还真是无情得不像你啊……明明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说着,尹伊默转过头来,感叹道,“现在得知从前,却并非关心,而是质问?”

恰巧被说到点子上,祁空被咽得恨不得收回刚刚的话,假咳一声,也不如何犹豫,但却是极其别扭地开口道:“失礼了,谢谢……”

短短几字,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听得副驾驶座上的少女失声一笑,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说了很多遍了,时过境迁。至于为什么会瞒着你,嗯……应该是想根绝与你的关系吧,至少对于我来说,必须得这样做才行啊。”

——断了任何与你相见的理由,才会让我自己不再深陷于其中。

祁空一瞬之间闪过的所有猜疑,都被她这句话尽数洗去,他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抓住座椅的上,靠上坐垫,闭了眼。

尹伊默突然收回所有笑容,接着庄严道,“而暗杀我的人,只要稍稍想一想,就能推测到是谁的。”

——世袭王位的公主殿下一旦死去,对谁最有益?

“新任君王。”陈莫吾幽幽开口,“曲黎时代试图废除禅让这一制度,本一直以来的由君王指认下一任王,最终被只手遮天的曲黎压下,君王宣告将由他的后代继承王位……但直到魔界消亡前,我们都从未听说过他有子嗣。”

祁空睁开眼,一边深思一边自我轻声喃喃:“如今的新王究竟是何人?在何方?”

若猜测没错的话,暂且先设想望月是假死的,他在暗中行动,而恶魔又是他的人。如果曲黎是借助恶魔灭掉的茶荼,那么至少望月跟曲黎也是合作的,否则恶魔不会帮忙……可为何君王曲黎会隐瞒自己有子嗣,又愿意带殿下来见我,他不该没发现监狱里有人要暗杀殿下,说起来,让望月与曲黎合作的前提条件是什么,他们各自究竟需要什么?

——各取所需吗?

望月若没变,需要的还是由自己孩子继承王位的话,他大可以早就做到,甚至紧逼君王爻氏就可以了……而曲黎直到如今,地位也依旧很奇妙,可以说是一场豪赌。若是茶荼没有立曲黎为王姓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曲黎逼迫茶荼立其为王?

不,不太可能,看不颜那样就该知道了茶荼家是有多强势,绝不会为此就妥协,倒不如说杀了他们才有可能。

……

可是……茶荼家确实被全灭了啊……

“哥,哥哥,”陈莫吾喊道,“哥你在听吗,发什么愣?”

“啊莫吾,抱歉,走神了。”祁空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

——曲黎若真逼迫茶荼立其为王姓的,那他也不该会将不颜留作后患。

“我说,不管现在情况如何复杂,只要能找到新王,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陈莫吾又一次强调道,“抹去了我们的杀性,使得我们失去一部分记忆,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他都自作自事了。”

祁空想了想,看向尹伊默,问道:“关于新王的事情,没什么可告知我们的了么?”

——难道,曲黎并不如我们猜测的一样?……是我们多虑了吗?

“我持有王族信物,是跟他同等级的存在,所以他无法干扰我,但我知道的都已经全告诉你了……”她轻扬嘴角,留了个弧度,补充了一句话,“基于对你的相信。”

话落,祁空微微一怔。

确实如此,她若怀有目的的话,段可不必冒险跟自己解释事情起因,也不必还费时费力来告知现下状况,何况……百年水牢遇上的那个解救自己的小孩,确实是公主殿下没错。

祁空突然一声叹息。

——更何况,魔界消亡,王位也随之没有意义,都到了此种地步,难道大家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不成?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再去拘泥从前有疑点的种种,最终吐出一句:“新王还真是古怪。”

既然有着一半人族血统,倒也能明白为何是抹除族人杀性后,将其送来人界了,可见他或许是偏向于认同人性的,为了让族人适应人界,才会做到此地步。而没有将其送往未知的界外领域,可见他也并非存有异心。

——新王是善……?

“不,”蓦地,陈莫吾冷声开口,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他不是古怪,他只是无法识得事情对错,更没设想后果,这很矛盾……为什么?”

而随着她这句话音落下,像是一个激灵,将祁空整个思维都打通了。

就是这样!

是啊,就是这样没错!

那个时候的新王应该也还只是个小鬼头,血统上决定了他是另类,比半魔的血统杂质还要更“杂”,而年龄上使得他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这才让他如此矛盾,所以才会一边将族人送往自己待过的人界,一边又消除了杀性,让他们遗忘了那段历史。

祁空突然笑出一声,竟有了几分舒心的意思,引得陈莫吾和尹伊默双双看过去,眼神直直发问何意。

见此,他才想起要解释,开口说道:“新王如果有着一半人族血统,无疑在人界待过。魔界消亡,界外无法确认安全,而自己待过的人界,亲身验证了安全性,那么只需要抑制住自己族人的杀性,他们就与人类无异,完全可以适应那个世界——他做了自己认为最对的事,而事实上,就目前而言,这种做法无疑也确实是最好的一种。”

——某种意义上而言,新王没了解透彻魔界,也是一件好事。

尹伊默轻抚下颚,做深思状,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毕竟……冥界那种地方可是真的不能去的。”

“也就是说,新王知不知道冥界的存在还暂且不论,至少他是没有到过冥界的,纵使那与人界渊源颇深。他不知道那里其实更加适合我们生存……我是说没被抹除杀性的我们。而没让界外之人有机可乘,那么至少他也并非叛徒。”陈莫吾大脑飞速思考,也回忆着一些事,边道,“曲黎历开始,学院不再传授有关冥界的概念,包括有文字记载的书籍目录都被消除了痕迹……”

话已说到此地步,不用再刻意表明,在场人也都该知道她总结出来的意思了。

——“新王,可能是个不满200岁的少年人。”

尹伊默深吸一口气,愣愣地看着这兄妹二人,完全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即刻便赞叹道:“你们,可以啊。”

——将范围缩小,推测出最有可能的结果,双方的默契与信任可以说是绝对的了。

而祁空却并没有陷入这个问题本身当中,他凝神望着陈莫吾,思索着一些事,即刻便对她道:“在何……不颜最开始提到新王的时候,我有想起一个零零散散的画面,红发的一人,骑飞熊在烈火上空……红发。”

特意强调的二字已经说明白了他所怀疑的事情,陈莫吾摇摇头:“不会的,人界之中,他并不是大陆人,红发只是天生罢了。琼宇只是个普通人。”

不管如何,也只是说出这个猜测罢了,这个怀疑祁空自身都不太相信,一个偏头,看向了外方。

他们已经重新返回了泷部市,夜色也已完全降临于此,灯火通明,绚烂夺目。

车子停在了人少的路边,须肆回过头,礼貌一笑,对兄妹二人道:“那么伊祈家主所在的别墅,我们现在也不方便去了,但我知道,二位还有别的事情的对吧?”

陈莫吾微微皱眉,却是点点头,跟祁空一起打了声招呼,便下了车。

车子离去,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兄长伸出左手,捏住自己右肩处一掰,只听骨头咔嚓声起,他活动活动右肩,右手也终于得以自由动作。

他拿出手机,几下操作后,递到了妹妹眼前,边解释道:“在上车后不久收到的消息,老叶说琥珀已经被一人买走,问之何人,得以回答是物归原主……深灯夜雨也给了我类似这样的通知,看来他们今天都去过古董店了。”

陈莫吾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后,祁空也将手机收了回去,她长舒一口气,看向一边的路牌,开口时话题一转,无奈道:“这回你居然记得带手机了。”

兄长回之一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牌子上写明了这条街道的名字,那是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他迈动脚步,同样也无奈道:“走吧,既然那家伙都停在这赶我们下来了……我们就去见一下双亲。”

“嗯。”陈莫吾点点头,跟了上去,挽住了兄长的手。

晚上的医院一楼几乎没什么人,咨询的值班护士百无聊赖的趴着看着手机,戴着耳机头也没抬,寥寥几个病号刚从外面回来,慢腾腾地移动着自己,都各自往各自的病房走去。

电梯停在一楼,开门后有二人出来,其中,红发的少年有点匆忙,只差没抓住身后少女的手,带着她立马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小琼,你得换一身衣服的啊。”祁天拉住了准备往外走的琼宇,连忙道,“你这个样子,出去也会被人拦着的吧?”

他这才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腰侧血迹深厚,衣物凌乱,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杀了个人导致血溅一身。

见少年似是终于冷静了一点,祁天又接着道,“我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吧。”

说着便要离开,琼宇眉头一皱,急忙制止,便再次解释道:“刚才那二人很危险,不是一般人,对我们……或是我个人,有不轻的敌意。虽然我们走得太近了点,我会害了你的,但直到我找到另一个看护你的人之前,不要离开我身边。”

祁天看着他表现出来的近乎要失控的情绪,眨了眨眼,接着也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动作。

琼宇其实也清楚,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让人家听自己的,不太现实,反而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不正常……但时间有限,他来不及做过多的解释,只好寸步不离守着她,然后交代给另一个不靠谱的家伙一些事。

“对不起。”他突然轻轻开口,低头道,“本来你不会经历这一些,本来不关你的事的……是我的错。”

听此沉重发言,祁天一咬下唇,走上前,扶住少年的肩膀,看着他微笑道:“是你救了我啊,在那种不能做丝毫犹豫的状况下,你选择了挡在我身后……你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与你一起面对呢?”

——为什么你的事,不能就是我的事呢?

琼宇失神了那么一霎,抬眼只见少女洁白的发灰白的瞳,仿佛能净化世间所有的暗,他压抑着的心情终于得以缓解,刚刚发自内心的自责也得以收回,却是无奈道:“看来我还远远不够格啊。”

——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心情低落。

见少年最终冷静下来,祁天也舒缓一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拿出手机,递在琼宇身前,边道:“你的手机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我没有找到……还有就是其实我并没有告诉姐姐他们你出了事,天保佑你没事,我很庆幸,更多的是无法言说地开心。但现在我知道,你要联系哥哥是吗?”

琼宇愣神了那么一秒,才接过手机,点了点头以作回答,便拨通了电话,待到震动后,还不待对面一声“喂”脱口而出,他就对手机另一头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夏寥,你现在在哪?”

祁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回答道:“跟莫吾准备回去见爸妈。你这家伙晚上了还拿着我小妹妹的手机打电话给我,是想跟我宣布什么吗?”

清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祁天一瞬间怔住,然后瞬间想到了什么,脸一红,连忙转过身去。

琼宇虽还尚且不太明白一句华语究竟能表达出多少种意思来,是并非只看表面就够的,但靠着跟那家伙相处这么久,现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也不生气,就这样冷冷回话,直言不讳:“下午那会我们两刚好碰面,却紧接着遇到了一场意外……就是一场不太像意外的车祸,我担心小天一个人会出事,而且现在我这样也有点像杀人犯,出去太引人注目了,你现在来医院下?”

那头沉默了那么一秒,接着一连串急声问话砸来:“喂什么意思?你们在医院?是下午出的事吗?小天没事吧?说起来那会我和莫吾走在一起的时候,柱子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塌了,对就是学院正门的那一根!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在哪所医院?树沅街那个吗?”

对于他的这个反应琼宇是着实意外的,不过也确实得见,纵使非亲非故,祁天对其而言也有多重要。

他答道:“是这里,我觉得联系司机开车过来比较好。”

祁空应了声便挂了琼宇的电话,一偏头看着身边的陈莫吾,她也正盯着自己,在等解释,他轻叹一声,边拨通电话边道:“确实不只是我们身在明,他们也同样是——喂,老先生好,我是陈瑾瑜,打扰了,但是现在可以来西街第二个路口这里接我们吗?”

略显苍老的声音立刻从那头传来,微显激动问道:“西街……少爷,小姐,你们回家了吗?”

“嗯……还没有。”祁空难堪道,“本来打算回去的,但朋友出了点事。”

一听是朋友出了事,老先生也不多问,祁空立刻便听见那头仓促地收拾了什么,即刻老先生表示马上就到,就挂了电话。

见兄长将手机收回口袋,陈莫吾这才开口问:“小天出了什么事了吗?”

“既是要离开医院,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少见那家伙那么急,我也有点不安了。”

“你刚刚的意思,是在怀疑是同一行人做的么?”见兄长那会提到了下午柱子倾倒一事,陈莫吾不解,不禁随口道,“随着我们回想起来魔界的事情,难道还有魔族人也想起来了……?”

听此,祁空愣神了好一会,才笑道:“初芜你就别开玩笑了,那时候我们的仇人也好,与我们无任何关系的人也好,不都几乎死于恶魔手下了么?”

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在开什么玩笑,但他唤着自己从前的名字,以及难得正经的样子却并不像是在说笑,微笑反而也显得有那么一丝牵强来。

陈莫吾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在说,我们除了不颜以外,已经没有别的需要偿命的仇人了。

她立刻又细想起尹伊默所说的话来,结合来看,她也并不像是与这一切有关系的样子,她只是告知了一些事,哪怕历史有疑点,但既然她是站在哥哥这一边的,那她就没有必要一边公布事情一边又隐瞒真相……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陈莫吾喃喃着,大脑也不断思考着,“何惟绝非君子,但也不是那种小人,他没必要现在又来试图杀我们,更何况小琼是无关此事的,别说天儿了……哪里不对……”

“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随着祁空干干脆脆的这个结论得出,陈莫吾立刻抬头望着他,顿时就恍然大悟。

是这样了!那个制造意外的人并非冲着他们来的!

“他一边干扰我们,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并非常人,另一方面却对小琼下杀手,是因为他就是冲着要杀了他的这一目的去的。”说着,陈莫吾拧起眉头,“但为什么?他们之间有何仇恨要牵扯上我们陈家?”

“有何仇恨的话,我们该去问夏寥才会知道,而至于为何要牵扯上我们陈家,这一点应该很简单,可能对方是把我们也当做夏寥那家伙的共犯了。”说着,祁空偏头,见前方熟悉的车型,心知是司机到了,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半开玩笑道,“可见,对方一定是个脑子不好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