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探本相

祁天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在抢救室外等着一个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爱人。

那个在她心里如神明的少年,确实如神一般地将她护在了怀中,独身承担了危险。

他就那么毫不犹豫地抱着她转身,而不是带着她跑开,也许他认为,那样做的话,二人可能都会逃不脱。

在见到两车相撞时的那一刻,他究竟是怎样的心境选择此等做法的?

祁天越这样想着,就越无措。她还不起,她宁愿自己伤痛,都不愿心爱的人受伤,若是能再来,她一定会选择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老远,然后用身躯拦住那辆车,护住她的神,可是啊——

可是,会是谁不惜此,也要让那辆车被抛起,碾过行人,制造意外,杀死自己或是琼宇呢?

即使再如何猛烈的冲撞,也不至于使得轿车弹退这么远,再者,人来人往的闹市,也不会有人车速如此之快……说到底,这种太不像意外的意外,不就是人为么?

——不,“人”可能都不是。

祁天抬头,已是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极其凶恶,她从口袋拿出手机,解锁后正准备拨通电话,下一秒便见一人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

他身披白褂,头也不回,就像失了控的兽。

这一来,却也让她清醒了一番,收回手机,同时也收回了想打电话给哥哥的这一念头。

——至少,他们不该参与这件事。

黑凌单膝跪地,右手捂着左臂一处,血流不止,而头一抬,一把弯曲的利刃指在了自己喉间,另一头的持刀者,正是乔韵。

“下手还真是不轻啊……”他左眼紧闭,头部的血尽数流过那只眼,说话的语气却是轻松得不寻常,“我说啊,好歹对我好一点吧……不然可没有下一任给你折腾了。”

乔韵手一紧,利刃转动再向前一分,逼得黑凌只得偏头再仰头,流过眼睛的血已经顺着脸庞滑倒了颈部处,最终流进了衣领内。她冷笑一声,突然撤回利刃,立于背后,微微弯腰,左手伸出捏住他下颚,凑近后开口恶狠狠道:“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你都最好祈求他无事!”

黑凌笑出一声,即刻收回所有表情,左眼睁开……那诡异的异色瞳宣告了他不似常人,眯眼道:“若他是我们要找的人,自会无碍,你担心什么?”

“所以他哪里受伤了,我就在你身上哪里开洞。”乔韵收回手,笑得阴森,重新亮出剑身弯曲的利刃,绕着他走动了起来,“我没看错的话,碎片是插进了他后背。”

话落,黑凌双眼一睁,立刻抬头准备拉下颈圈,而刚一触碰,似是想起了什么,止住动作,瞳孔扩大,停在了这一刻。乔韵出手如风,提剑一挥,剑锋划过,伤痕血红。

“小……黑……??”

刀剑太寒,被温湿的液体染红,剑尖抵地,剑身淌血。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郑目沁正见这一幕,乔韵执剑朝着自己恋人背部狠狠一挥,直直让她开口唤着他的语气都生生转变了,还不待再反应,下一秒,少年便起身扑了过来,大声道:“跑!”

“什……”

还尚未明白究竟如何情况的郑目沁还不待再问,就被黑凌拉着手向外方跑去。

他一回头,浴血的左眼中是一只红瞳,见此,她心底一颤,闭口不言。

即刻听他道:“我打不过她,你知道的。”

似有一丝自嘲,语气却是轻松的。郑目沁刚开口试图说什么,也被他这一句话给憋了回去,扯起嘴角,松开被拉住的手,停止了再跑动。

随之,黑凌也停步,回头正见乔韵挥舞着长剑追了上来,心一紧,还没来得及再做应战的反应,只见上空光线突然剧烈刺目,而迎着强光抬眼,竟是一个巨大法阵在上方结成,法阵后是被撕裂的一道虚空。

施术者,正是郑目沁。

见此,乔韵停步,立刻喊道:“站住!”

“乔姐姐若是对我家小黑有什么不满意,还是电话里说吧……”长发的少女回头,露出一笑,“我可绝不会让他死在你手里。”

黑凌抬手,手背擦了擦头上的血,眨了眨左眼,合掌道:“拜托了。”

郑目沁点点头,两指竖起,下一秒,撕裂的空间缝隙扩大,跟随着法阵,二人走进其中,立刻,空间合上,再无他们身影。

只是黑凌留下了一句话,对乔韵道:“我保证,他肯定不是只会有后背受伤……”

——“我命令你……”

又再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时,琼宇发现自己并未躺在手术台上,而是坐在一张长椅上,看起来正是夜晚,除去自己头顶上方有一盏路灯,照亮了这三寸之地,他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坐直身子,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揉了揉自己后腰,意料之外的是却并没有剧痛传来,微有不可置信,便立刻起身,脚踏实地后还似乎有点恍惚,茫然开口道:“这是哪……?”

发生了什么?

自己……那时不是还在医院抢救吗?

琼宇皱眉,正推测是梦,准备四处再看看时,竟被刚才那个声音回应了。

跟自己一样的嗓音,就在耳边答道:“这是界外。现在,你要做一个选择。”

他立刻偏头,发现并无一人,四顾也捕捉不到任何人影,顿时四肢紧绷……也许来人藏在黑暗里,但他将自己的行踪掩盖得太好,根本无法擒住他。

来之安之,琼宇舒气,这才放松身体,双手靠上长椅的靠背,问道:“那么,是什么选择?”

声音顿了顿,才幽幽回答道:“要么从此,你由我取而代之,要么,你就此死去。”

“伤者体温回升!”

“残片全部取出……我的天……!他的腰椎骨是开始愈合了吗?!!”

“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好惊人的愈合能力!……这根本,不可能是常人吧?”

“路医生,路医生你来看……看……??——医生不见了!”

“医生早就出去了——伤者不是普通人吧?”

“……是路医生的实验品吗?”

“医生畏罪潜逃?”

“这是何等惊悚,这么严重的伤,刚刚甚至还有生命危险……现在却……!”

“不管如何,先准备缝合伤口!”

“通知伤者亲属,伤者已经脱离危险!”

——好吵。

琼宇拧紧眉头,眼皮颤动,似是挣扎,晌久才睁开眼,微动嘴唇道:“好吵。”

声音轻飘飘,虚弱无力,并没有被任何人听见。他扫了一眼视线可及内,还是这个抢救室,群人还是在自己背后作弄着什么,只是感觉上比之前好上了许多,卡在喉间的什么东西,也好像消失不见了,从而得以说话。

待到一行人忙完,琼宇又已经陷入了昏沉的睡眠中,良久被推出抢救室,一直守在外方的祁天立刻警觉地追上来,便听见医生们似是在小声争吵。

他们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话,但既然已经被告知脱离危险,应该也不会再坏到何种程度了。

直到被送进监护室,留于外头的两人还是在争吵着什么,祁天皱眉,装作无意中靠了过去,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才明白,中途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的,正是主刀医师。

……??

只听那女生道:“我们应该暂且隐瞒这件事,老师有他的意思,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伤者情况,或许那样做只是为了让阿离完全主刀呢……”

“你究竟是在袒护陆俨还是在抬举他离子烨?”头发凌乱的年轻人尽显怒意,却不想让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外科手术陆俨主刀无数,都到此地步了,他心理承受能力可不至于这样,按照他那时糊里糊涂说的话,显然他与伤者认识!”

“那我们不是更应该,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不说出去吗?”女生得了希望一般,话音都有了一点激动,“这样会害了老师……”

“林筱!”他压低的怒吼喊道少女的名字,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那可是一条人命!若不是离子烨,他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主刀医师中途停止手术,从抢救室里面跑了出来,这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荒唐事。少女一愣,显然被这一句话唤醒了什么,回归神来,偏头不言。

至此,祁天已经大概明白在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她走前几步,皱眉冷声开口:“你们可知,他是何人?”

——刚得知三千木在追杀他,下一刻便出了这种事情。

二人立刻偏头,才发现自己身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人,顿时冷汗冒出,也没顾得上思考她的问话,而是在心底发问刚刚的对话她有没有听到。

祁天也不等他们回答,又接着道,“伤者是夏寥之宇的唯一继承人,这是一家外企,陇部有设立代表处……若是你们口中的医生跟他认识,会敢害他?”

——他是要救他。

听此言,两人俱是一怔,显然,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过那个翻译过来后的奇怪姓氏,不久前它还是这座城市的经济核心,可是经历了表面上的倒闭后,陇部也并没有如何受到冲击,可见金融公司能影响的,也不过在一时。

但是夏寥对这座城市,并不是在经济方面的影响力。

林筱偏头看着身旁之人,颤巍巍地开口道:“于宿,老师会认识那个夏寥家的大少爷吗……”

——而是政府。

“……那家伙比较孤僻,我基本没有在医院见过他跟其他人有来往。”他拧眉深思,欲言又止,似是觉得这样不礼貌,又补了句,“当然,他跟一个长发要及地的女孩关系还是比较好的,好像是他的病人。”

“喂,那个妹子可是有男朋友的,你可别误会人家。”林筱立刻提醒道,“说起来,她男朋友也是老师的病人来着,好像还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可惜了白长那么帅——”

祁天有点无奈,刚刚还似要争吵的气氛化为乌有,不禁想他们是不是还得感谢自己才好。她对医生的事本身也并不在意,好奇一路过来,他们除了此,还争吵了别的什么,便问道:“医生跑离倒不谈,伤者脱离危险就好……他大概多久会好起来?”

殊不知这一问,二人脸色煞白,似是见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欲言不言,最终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后,于宿呼出一口气,微笑道:“虽然看起来伤得严重,但只是外伤,伤口已经清洗缝合,而且他的愈合能力……有一点点强,大概一个星期就能拆线,完全康复也不需要多久……”

这么说的他,脑子里却全是那时惊悚的那一幕……骨骼合起,血液倒流,被切开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不管何如,那大少爷绝不可能是正常人。

听到后面,祁天已经止不住笑意了,几乎都要克制不住冲上去抱住这两人的冲动了,连忙谢道:“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这一话问出,又像打开了他们心中什么开关一样,各自对视一眼,又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祁天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他们并没有骗她,所以进去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伸手准备开门时,就被二人拔高的一声“不行”,吓得整个人身体一抖,差点都要站不稳。

她楞楞问道:“为什么?”

林筱一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边答道:“呃……你知道的,就是那个……麻醉效果还没过去,还是需要……静一静睡一觉的……”

绕是祁天也明白她的意思,前言不搭后语,但总之就是不希望有人进去。她便微笑着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便见于宿拉开门,走进后立刻就把门给关上了。

祁天:“……???”

林筱脸色一沉,但还是复杂着表情,强笑着解释道:“呃这是……啊!就是他需要有人时时观察体征……”

“????”

“就是这样!我……我去给他换点滴!”

话音未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拉住她的手,拿出门卡一扫,立刻走进,又立刻将门从里面合上。

“……”

于是刚关门准备转身的林筱便见此一幕——

于宿右手被人反剪在后,左手被举起制在墙,整个人都紧贴着被压在墙上……琼宇这身病号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似是再多动作一下就会掉下来,因出手的动作,也跟于宿亲密无间,看得林筱霎时就红了脸不知所措,直到抬眼对上他那万分凶恶警惕的眼神,当场莫名怒火,却是颤颤巍巍道:“干、干干什么!”

于宿显然也还不明白状况,但经历了一场各种层面意义上惊心动魄的手术后,还莫名其妙一进病房就被伤者压在墙,顿时就是一阵怒火冒出,咂舌道:“医患关系还没个完了是吧,大少爷?”

他一开口就把前面几字咬得极重,话末的那声呼唤也是。于宿此刻也只有发发火,也只能发发火,自然是不能打回去的,一来这人身份不简单,保不准他出了什么岔子这整个医院都能闭门,再者,那一瞬间没看错的话,他腰侧缠着的一圈圈绷带,已经隐隐透出一丝鲜红来。

得以全面观察他的林筱自是看见了这一幕,所以根本就没有上去拉开二人,倒是看着于宿,疯狂用眼神暗示了什么。

于宿即刻明白了意思,眉头更加皱起,用眼神回话道:我要是打回去,他现在已经半死了。

琼宇恰好此刻松了手,后退几步,冷声道:“你们隐瞒了什么?为何不让她进来?”

二人俱是一愣,竟花了良久才明白他说的是外方那个银发少女。于宿揉了揉被压疼了的手腕,同样冷声回道:“先问问你自己吧,虽然你愈合能力有点变态,但现在,伤裂开了哦。”

琼宇看都没有看向自己腰侧,径直坐回了床上,手肘撑腿,十指交叉,沉闷道:“说吧,关于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情况有变,这里的主人不见……了……??”

尹伊默一回来便见此一幕,本只是告知的话语,到了最后字音都透露着疑问,眉头一皱,脸色一沉,声音也沉沉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么问着,其实情况已经摆在眼前了——须肆放出的一排排锁链横竖交错,将几人困于一方空间里,甚至有几条链子在听闻有声音时便倾斜过来,恐怕来者不是自己,那人就已经被勒断喉咙了。

陈莫吾持巨斧刚好砍向一方长链,却被收束躲过,还不待到它再缠,巨斧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长链识相连忙退过。继而又见祁空手一抬,地面影子浮出,直直让锁链消失在了空气中。

尹伊默摩挲着下颚,眨眼缓缓道:“不错。”

“殿下赎罪。”须肆一挥衣袖,锁链尽数缩回在内,转身微微弯腰对少女道,“伊祈大人仍对我们抱有猜忌。”

闻言,尹伊默点点头,再次看过去时,眼前是空无一人。而须肆却是突然睁大双眼,视线直直落于她身后。

“得罪……”

尹伊默只听得少女轻轻的字音在耳边,下一秒锁链缠上自己,再一抬眼,须肆也是立刻一挥袖,长链袖中出,避过她向后方延伸,却被几条一模一样的锁链挡下了。

“这不是猜忌了吧?”尹伊默眯了眯眼,瞳孔微显血色,笑道,“可是要我的命?”

陈莫吾左手持匕首从背后拥住她,刀尖抵在她左胸处,右手手臂圈住她的脖子,一副完全要杀死手下人的姿态。而黑影化成的长链,刚好挡下了须肆的救驾,见擒人成功,祁空撤去影子,走上前回答道:“不敢。臣下只是想知道真正的全部真相,而不是被殿下过滤了的。”

陈莫吾也点点头:“殿下既然愿意告知,带我们来此是何意倒可先不谈,何必用一套说不通的措辞?”

“你们真是……”须肆咬牙,怒极反笑,“好大胆子!”

“这样啊……”尹伊默微微皱眉,晌久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们能识好歹的。”

话落,微风轻起,沙土轻扬。祁空拧眉,觉察到事情不对劲,脸色一沉,细细盯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大喊道:“离她远点,初芜!”

这声无意识地呼唤就像开关,打开了陈莫吾心里什么东西,蓦然回头,只见哥哥冲了过来,展开了什么,一瞬间眼前漆黑,身前以做威胁的少女没了踪影,手中匕首落地,自己却在下一刻,被人从后面环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