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朝花

  

短发齐肩的少女在陇部上空飞檐走壁,夜色完美地掩盖了她的身影。城市上空,谁也不知道有人正在他们头顶行走跳跃,最后她停于一座大厦,破窗户而入。

“??”但看着室内一片狼藉,她拧紧眉头,怒极反笑,一声厉吼,“浊歌你大爷!!”

浊歌扎扎实实打了个喷嚏,吓着了一旁的祁空和坐在前方正驾驶座上开车的叶辰逸。他们俱是一脸茫然,视线也看了过来,而像读懂了他们眼神一样,浊歌看着他们,冷冷清清道:“清酒可能在骂我。”

“????”

“何惟昨天给了她一个任务,去盗取一样东西,但我已经提前把那个东西转移了。”顿了顿,他又道,“那东西绝对不能落入何惟手中。”

祁空不由地好奇,于是问道:“能让你主动去执行任务……我实在好奇,那是何物?”

“……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是一颗琥珀。”

叶辰逸也好奇问道:“我居然不知道……不过那玩意有什么重要的?”

“你们不懂。”他冷漠地一瞥这两人,“那东西罪孽很大的。”

“好吧。”祁空耸肩,懒洋洋地靠上车上的垫子,再问,“那你把它转移去哪了,你怎么就知道那里一定安全?”

“古董店。贼贵。”浊歌坚定语气不容置疑,“至少在这座城市中,除了陈家和夏寥之宇家,没人愿意花巨款买那又不是很新奇的玩意。”

“喂你什么意思?我们陈家很败家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家很有钱。”

“有钱是真的。”祁空悻悻道,“我不会买……夏寥那家伙应该也没兴趣去古董店,应该没事。”

“先别说这个……”叶辰逸突然道,“你们看前面。”

“火……?”顺着他的话望过去的浊歌睁大眼睛,语气震惊,“还是人……?”

只见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似有巨人在火光中动作,但是火势太旺,让人迷了眼,也完全瞧不清火中物,而即使没有可燃物,那火焰也还是放肆燃烧着。

这里是郊区,基本没有城市中心那高大的建筑,视野极其广,导致那火极其引人注目。

叶辰逸一踩油门,皱眉对后方问:“这是你使过的那一招?”

虽然看不清烈火里面是如何样子,也不及祁空放出的高,但他基本还是可以肯定,妹妹能驱火,是因为哥哥给了她部分能力,而且此刻,很有可能放出了业火。

而祁空却是盯着那一处,不移开眼,也不答话。

良久,他才轻声喃喃:“她打不过何惟的。”又立刻提高了声音对前方道,“那家伙用了红莲!唯有慧火才可破红莲!”

而能驱使慧火的人,自末忱后再无人,但偏偏末忱自己,都已经无法再驱火了。

感受过祁空记忆的叶辰逸自是明白这话的意思,拍了拍方向盘,咂舌道:“或许能拼一拼,但你既然说唯慧火破红莲,我可我不会使火。”

浊歌虽有迷茫,但使冰的他还是知道“红莲”的,那是极寒,能让肉身冰冻得呈八瓣绽开,普通的火都拿不化冰无可奈何,别说极寒的红莲了。而从他们寥寥几句中,他也明白了主要问题——唯一会火的已经在交战中了,且还可能打不过。

偏头一看祁空,他已有了某些变化,那被血液滋养的左眼火红,右眼隐于黑暗中。浊歌不太懂魔物,但知道伊祈,那个传说中的“红瞳魔鬼”,此刻就在他们身旁。

“没关系。”那个有一双异色瞳的少年沉声,冷静开口,“交给我。”

得了此话,叶辰逸再踩油门,车子直直冲破铁门,极速开往火焰那处,而正是此刻,那燃烧得极其旺盛的火焰,竟是突然消散了。

叶辰逸打开远光灯,车已经开到这幢别墅的院子里,绕过那因闲情逸致打造的假山,便是已经被烧得焦黑的一片草地了。

驶过这荒芜,前方房屋坍塌成废墟,层层障碍过,被车灯照亮的,是两个人的缠斗。

陈莫吾打碎那浮于空中,冻住了她火焰的蛇形血色寒冰,也不管接触那血冰后,战戟如何被血色寒气侵蚀,逐渐开始由矛和戈那处向她紧握的柄这头蔓延的,她直直刺向何惟,狠命一击被他的巨镰割出破开,接着又是一记横击。

血冰即将蔓延到手,戟被弃,陈莫吾从空气中拔出一柄长枪,再次跟巨镰碰撞在了一起。

何惟不耐烦地一声咂舌,转守为攻,他重重划出巨镰,后退一步后微微弯腰,又将巨镰对着眼前人下方挥去,被她跃起躲过,枪尖直直又从上方刺来,立刻也被何惟后跳躲过。

那枪尖狠狠插入地面,陈莫吾落地立刻将它抬起,半蹲着竖在了身前,又挡下了何惟划出来的一刀,血冰再次从刀刃相连那处蔓延。

见此,她又是一次毫不犹豫地弃器,偏头躲过他横着削来的一刀,就在此刻,恰好二人距离较近,那贴着少女手背的一柄臂刃生出,她立马伸手,朝着身前人一挥一划。

何惟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那动作快狠,直接让他腹部上方被割伤,鲜血流出,但立刻又被寒气冻起止住。

陈莫吾趁此机会起身,臂刃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细剑,对着何惟一指,下一秒,一道剑风劈出,何惟根本也没有管那不足成事的伤,一挥巨镰,便挡下了那道剑风的扑面而来。

他将巨镰握在了左手,抬起右手活动了下肩膀。似是不打算再多玩,冷笑一声,一挥右手,这一下,血色寒气在他周身散发得更烈了,隔着数米距离,陈莫吾都能感觉到那入骨的寒冷。

寒气终是被聚集,竟是冻结了空气,朝着陈莫吾这方快速延伸过来。

也就在此刻,一道明灯照来,呜呜声响如在耳旁,一辆汽车直直向他撞去。

何惟偏头,直视那刺目的强烈光线,却只是微微皱眉,接着沉着地偏身后退,便躲了那如风而来的汽车。

突然,寒冰从地上生出,直直抓住了那正在飞速奔跑的汽车,竟生生将它刹住,冻在了寒冰中。

而血冰也在空气中拐了个弯,冲向刚刚它驶过来的方向。

“还好中途跳车了。”叶辰逸玩笑般的语气声传来,“不然老大你这一下我们可绝对受不了。”

话落,那冻住汽车的寒冰发出一声巨响,碎裂成无数冰块,散落一地,若是有人在其中,怕也是跟这一堆碎冰一样的下场。

“老叶你不厚道啊。”何惟眯起眼,笑道,“怎么能跟你身边的那家伙一起,商量着来撞我呢?”

叶辰逸抬手,血冰立刻停止了蔓延。而身为他口中“身边的那家伙”的祁空听此,扬起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语气不善:“久违了,老朋友。”

听得那熟悉的声音,陈莫吾立刻望了过去,睁大了眼。她虽然无法确认,但她就是知道,且能肯定的是,兄长想起来所有了。

何惟盯着那突然出现的二人看了半晌,仿佛在确认什么,而确认过后,才撤手,故作一声叹息,无奈道:“好吧,你们联手了。”

这时,叶辰逸才敛去所有表情,直直瞪着他,冷冷开口:“你是魔族人,何惟。”

叶辰逸是真的不习惯叫何惟的时候不加个老大做后缀,而更不习惯的,那便是,在何惟本人面前不叫老大,反而还直呼其名了。

他似是内心挣扎了半晌,才带有敌意开口:“你并不是人类,魔物。”

何惟略显吃惊,但这副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带着恶意的微笑取代。他无所谓的语气轻声道:“跟你身边的魔物比,我觉得我还是要比他纯正一点的,至少叫我‘人’,嗯?”

听此,陈莫吾立刻偏头看着他,怒目而视。

捕捉到妹妹这一动作的祁空走上前一步,同样也是带着那让人觉得恶寒的微笑:“托你的福?”

何惟笑出一声,不在多言。于是祁空又接着道,“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这叫自作自受,被自己的梦魔刺中,然后睡了一年。”

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惟却是强撑笑容,语气冰冷也接道:“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这叫自掘坟墓,带着梦魔送上门来。”

“何——惟啊,”祁空加重语气,同样也是强撑和善表情,却是被气出笑来,“你确定你还能完全控制梦魔吗。”

“我不能,难道你能吗,不是反过来你被它控制吗。”

二人俱不是问话。

叶辰逸和陈莫吾就这样看着这两人互相客套再到互相揶揄,气得要死还是在互相假笑,冷汗冒出,也插不进话,于是他们也不知道事情究竟要如何发展的时候,这两就冲上前去,打在了一起。

此刻天空已经隐约泛白,许是再过不久,朝阳就要升起,宣告这一夜的结束了。

“跟我妹妹打都能使出红莲,你还真是不留情啊。”祁空说着,握紧右拳,偏头躲过扫来的手时,同样也挥出拳头,左手准确抓住了何惟刚刚扫过来的右手,往上一抬,而再一看,自己右手此刻也是同样被抓住了。

何惟一脸不快,却还是开口接道:“虽然比起你还是好打一点,但若不这样,我不然等着被那兄控杀死么。”

虽然这话没什么毛病,但从他口中出来,祁空就实在被说得整个心情更加烦闷。便扭转手腕,左手立刻松开,一个向右偏身,又将手抓向其肩膀,左腿曲膝向着他狠狠顶去。

何惟自是清楚推不开,于是借着祁空攀着自己右肩时,右手同样也抓上他肩,却是比他更往下攀,一个使力,竟是将他翻身甩向了身后。

祁空再次扭动手腕,立刻松开手,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稳稳落地,半蹲着左手撑地,借着地面弹跳,一个起身冲向前,右手握拳,朝着何惟正脸揍去,又被他左手手掌挡在了脸部前方,接下了那一拳,微一偏头,躲过那只手掌被打得向后的余力。

何惟曲指,握紧那只拳头,还不待开口,便听眼前人道:“你咋就是不去死?”

“那还是真是抱歉,”他冷哼一声,右手一掌拍向他胸前,终是将这擅长近战的人打出,扬起音调,“死了怕是会便宜了你,我可不想,死心吧。”

这一击虽不轻,但打在魔族人身上还是不痛不痒的,祁空抬起右肩,似是活动筋骨,悠悠道:“没一点长进,你这一年难道做的都是春梦么?”

料也想不到这家伙来了这么一句嘲讽,何惟皱起眉头,狠狠回道:“是啊,每一个梦对象都是你。”

而更是想不到会接到这么一句回话的祁空差点没站稳,一个咧踞摔在地上。

而显然,一旁两人也听不得这话,几乎是全程面瘫地看着这二人又开始了缠斗,良久,才浮现出“两个都死了才好”的表情。

他们也不亮出武器,就这么拳打脚踢,似是要实打实地打在对方身上才解气,武器都已成为多余。

这确实始料未及,叶辰逸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了,看都不想再看,拉着陈莫吾就转过身去,带着无奈问道:“他们不该……恶斗一场吗??”

陈莫吾跟他的反应差不了多少,但还是重拾理性,不禁庆幸,没有用其他方式打,不然怕是就轮到哥哥占据下风了,但近战不一样,兄长是很擅长的,且较比何惟,那是绝对要厉害得多的。

“他们恶斗的话,我们就该退避三舍了。”她轻叹一声,“早在百年前,他们就已经斗过了……也许我才是做了多余之事的人。”

她也许倾尽一生,都还是无法看透自己兄长。

他藏匿着所有,实力也好,情感也好,她永远都猜不透他会做什么,就像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何他能毅然决然选择伊祈,选择站在自己这一方一样,他也许真的可以跟黑羽一拼,但是他放弃了……末忱放弃了。

彼时的自己不知道这个交易,也不知道不颜究竟有多暴怒,于是将兄长送去了王城,君王亲自断其右臂,后送入水牢……而自己,苏醒于一间昏暗的古院里,从不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无力回天。

那时的自己醒来第一眼便看到那狠戾的家伙对着自己微笑,指尖滋滋作响,断然将闪电放出,却被他伸出两指做剪刀状拦下来了。

“不要学你哥哥,知道吗。”轻佻的语气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着,不颜勾了勾手指,接着一个响指便将那电光掐灭在了手中,接道,“你哥那时下手也不知轻重,你睡了十日,若不是我想起来这回事,将你唤醒,你可能还得昏迷数日。”

“他去哪了?”初芜立刻问道,“为何是你唤醒我?”

“君王那里,”不颜却是老老实实答话,语气释然,“反派罪名,我也受牵连,因你在我这,所以准备将你交给曲黎家。”

她立刻梳理起了事情经过,怕是哥哥打退下曲黎姓少爷派来的人后,故被扣上罪名,于是也拉上不颜担起同罪了。而因自己在他的这处无恙,所以他打算通过将自己交给曲黎,来洗脱罪名。

只需稍稍推测,也来不及细想至于自己为何会在他这处,初芜抬手,使出全力,雷霆一击直直砸向不颜。

他周身寒气逼人,甚至没有动丝毫,就这样将自己并无形体的光电,冻在了冰里,直叫她睁大双眼,双腿发颤。

“玩笑啦玩笑。”他突然笑道,又是打了个响指,寒冰便应声碎裂,消失在了尘埃里,“你可是很重要的一个筹码,当然不能给那少爷,要留着备我不时之需。”

后便听闻双亲无恙,虽远不及之前的大而辉煌,但属于伊祈的古堡得以重筑……兄长却是于水牢受间断性的窒息之刑,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于是不颜合掌,心情大好:“不如我带你去见见他?”

听此,初芜慌了。

“我不去!”她突然一声大喊。不想看,不想看到他难受的样子,不想看到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有别的表情,她使劲摇头,大声道,“我要回去!放我回去!父亲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救他!”

“话可不能这样说,伊祈家主怎么可能不救自己亲儿子,他是救不了……对了,他正在全世界找你,两个孩子若都失去了,对于有感情的双亲来说,这胜过任何一种酷刑吧。”

只需这一句,初芜便明白了。

归根结底,还是情感难舍,双亲也好,兄长也好,自己更加。

若非双亲久呆人界,理解了那复杂至深的情感,后也将那种感受教给了两个孩子,就永不会有这种情况。

兄长也如此,他不该为了谁,从而使自己于不利,哪怕是亲人。而他本可以有更大的作为,不管是成为新的灼热地狱之主也好,还是接手久远的尊贵姓氏,伊祈也好,或披荆斩棘,去往深渊也好,不管选择那一条路,他都前程万里,而不是受牢狱之灾。

而自己,想杀去兄长在先,却没能下手到底……从厌恶他,到关注他,再到无可救药地想接近他,因他开心而笑,因他沉默而失落,他仿佛成为了自己,无时无刻没能影响自己。

她早已不在乎自己如何,且世事瞬息万变,在那时,答应那曲黎少爷无妨,何必抗拒。

所以,若非多余的情感,又怎会有这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初芜突然抱头失声痛哭,她只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得都太快了,快到来不及深思熟虑再行,便一错到了底。

还来不及跟兄长说,我虽开心你如此护我,但我却不想你这么为了至亲舍弃自我,我只想你无恙,雁过留声,安立伊祈。

可是——

“末忱,你根本,情感难舍。”

陈莫吾抬眼,左眼的血色褪去,此刻,眼中便只剩无尽的温柔。

彼时的自己有多后悔,那么知晓一切后的自己,就有多无悔。

而爱上他这一点,就从不曾后悔。

兄长用舍弃自己换来的,不该是她的后悔,也不该是她的愧疚,而该是她与之相等的爱意,那无关血脉,也无关向往的风花雪月,那是还尚且年幼的自己,对一个人深深的关注,以及渴望。

所以在黑羽重出深渊翻倒整个魔界,君王消去所有魔族人的记忆,撕裂界限,将魔族送入人界定居后,她还是对兄长有强烈的爱意,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那是扎根于她内心的,再也掩盖不了的最原始的强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