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厌你。』

『你的所有。』

『我讨厌一样东西不会需要理由,不会需要任何理由。』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毁掉你。』

『但是在父亲大人对你抱予深重厚望之前,我也绝不会容许你过度的活跃。』

『……不,对你抱予“厚望”的人……应该说是我才对吗……?』

『无所谓。』

『那么现在,我要开始对“讨厌你”这件事,兑现实际的行动了。』

『但是我不会亲自出手。』

『……不颜。』

2.

祁空本可以有借口重新回去学校的,奈何一通电话过去后,妹妹把整件事都简单说清楚了,总结起来就是——反正跟自己没任何关系。

于是瞬间学校也不想回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远离正街的体育馆。

没关系就没关系吧,眼下就有一件跟自己有关的大事。

——何惟还活着,并且醒了。

他几乎还差一下,就能把整件事情就此从记忆里抹去,并不为任何人所知,可姓叶的一来,自然就必定意味着带来了这个消息……或者说,正因为此才会重新找上自己。

这让他装傻充愣也不是,不闻不问也不是。

而且光是想一想或许等下就会发生一些麻烦事,祁空就不由地紧紧皱起眉头,而一抬眼,只见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排球馆,到处空旷的场地让他心里也有点空。

犹豫再三,他轻呼一口气,舒展开眉心,像是做足了准备,这才回头转身,压低声音幽幽开口:“会是谁呢……在跟着我。”

——确实早就感觉到了,来人不止叶辰逸。

“怎么能说是跟着呢。”

来人顺手抓起球框中的一颗排球,一手取下戴于鼻梁上的眼镜,挂在身前的口袋上,同样幽幽地打着招呼,一字一顿唤着他的名字,“别来无恙,祁空。”

祁空抬起右手,接住了他扔来的排球,又顾自将球扔回了装球框中,这才语气坦诚道:“确实久违。”

“是啊,究竟有多久了呢?我只记得……”少年走到祁空面前,死死盯着他,语气中夹杂着极其不寻常的愤怒,“那个时候你还不是这个名字。”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更姓,你记错了吧?”短暂严肃过后,祁空一如往常玩笑般的语气让人皱眉紧锁,看着对方心情愈发烦闷,他却是心情更好了,“你看连这都忘记了,你们还能记得什么呢?”

还不待少年开口,祁空又拍了拍他肩膀,接着手也搭了上去,对着他身后提高声音道,“连我都知道深灯从不单独行动,所以出来吧,召唤夜雨。”

3.

少女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跟这个被称为“魔物”的少年再有任何交集,所以怎么也不肯与搭档一起行动,可听到他玩笑般地叫着自己时,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见夜雨一脸不情愿,祁空笑问。

“如果单纯只是见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毕竟你的颜很够看。”只听她冷冷说道,“但若是个‘杀手’,那确实不愿。”

祁空冷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搭在深灯肩上的手,正色道:“凭什么说我杀了谁,一个躺了一年现在睡醒之人的胡言,可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出示什么,让我们相信?”

“他又有何……”

祁空的话断在了夜雨腾空拔出的剑下,劈空后的她顺手将剑背扛在了肩上,慵懒看着那显然有点惊慌的少年,微笑道:“他可值得我们无条件相信,但你不一样。告诉我,”

她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话锋一转,拐了个弯的笑容也变得恶狠起来,“你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要对他下手?”

祁空从没想过她还真能说砍就砍,丝毫不念及旧情,但也不想回答问题,于是转眼看向相对于她来说要冷静些许的深灯,还是想着或许可以再糊弄糊弄。

“你的名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夜雨也一样。”可承接到祁空眼神的深灯却挑了挑眉,眼中盛满笑意,调戏般地看着他,悠悠唤道,“陈兄?”

4.

自从男孩被双亲安排进了这所学院后,便开始了很多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不仅如此,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处在了一场漩涡中心。

总会有同伴或轻或重,或当面或背对地议论着自己,无论在哪,都被那嘲弄的目光注视着,避而不及。

跟在学院里深受欢迎的妹妹不同,男孩是没有任何朋友的。

她是那么地骄横,如此地引人瞩目,却又没有任何一个人挤兑。

如果说她是被全世界围绕着,那么他,便是完全相反,被全世界厌恶了。

5.

陈莫吾突然有一丝心慌,在确定来源是那让人爱恨两难的哥哥后,她才终于想起来,祁空打过来的那通电话,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没理姓叶的。

除了那人,再没有哪个他认识的姓叶的,且还需要“不理”了。

想到这,陈莫吾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夏寥身边毫无形象地拽着他就往外走去。

夏寥起初还有点略显惊讶,而看到这大小姐那实属难看的脸色时,立刻双手合掌,弯腰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我对天发誓绝不喜欢你哥……”

话音止于此,陈莫吾满头黑线,迅速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刚弯下的腰愣是这样拽直后,她的脸色也更难看了,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更何况对象还是我哥……所以你现在可以跟我出去找他吗?”

确定了双方言语上没有更深层次的误会,陈莫吾这才松开了手,夏寥也点了点头,问道:“但他不是说了他在体育馆么,为什么现在要去?”

“之前与我电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叶辰逸……叶辰逸你还记得吧?”

一听到这个名字,红发的少年突然扬起嘴角,手靠上身后护栏,微微歪头问道:“来杀他的?”

“……为什么我会从你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兴奋?”

“没有没有。所以说他回来了?”夏寥丝毫不见收敛的语气继续问道,“何惟呢?”

“他没有提到何惟,但联想起来不难。”陈莫吾说着,同样靠上护栏,轻叹一声后接着道,“……何惟醒来后,指认企图杀他的人是我哥,或是有他们坚信不疑的人认为是我哥,总而言之,不管哪一个,都是叶辰逸来此的理由。”

她偏头看向夏寥,视线对接那刻,她却是有了点心慌,突然就有点不那么确定了——不确定这个红发如恶魔的少年会帮她。

“他们发过誓,不踏入陇部。”夏寥却只是轻声接过话来,“除了那家伙……”

6.

“我说啊……你们对那个名字的执念,真的是比我本人都要大。”

祁空发誓他真的讨厌以前那个名字,并不仅仅因为它老是会被自己的亲妹妹嘲讽,还有就是此刻,被死敌的友人这一喊,唤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跟我们走吧,”深灯那恶劣的笑容不减反增,“没准你主动认错,磕几个头,何惟老大能饶了你呢。”

听到这话,祁空整个左边脸都是抽搐着的,右边眉头高挑,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晌久才憋出话来:“得了吧……就像他想除去我一般,我即算要杀他,需要理由?”

“你这算是承认了?”听闻此,夜雨攥紧了手中的剑,竟是使出不小力气,以至于整个剑身都在微微颤动,她冷笑一声道,“何惟对你尽仁尽义,大家都有目共睹,怎么到你这就是想除去你了?”

“你非要这样说的话,我也冤枉……”

祁空欲言不言,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

而夜雨却并不怎么冷静了。

一个杀手说自己冤枉,还一副不想再多解释的样子,怎么说也荒唐。

愈这样想,那便是愈发地生气了,她将剑从肩上移开,往前方站着的那个少年那一挥,立刻,一道凛冽的剑风从剑刃上脱出,直直朝着他砍去。

祁空微微偏身,及时躲了开来,轻叹一声,而不等他再安稳落脚,又是一道接着一道的锋利剑风连连扑来。

深知自己反应跟得上,动作上却是来不及躲,他不由得一声咂舌,右手举起,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似是无奈之举。

他五指伸直,还不待挥下,随着这一动作出现的,是那从地上影子里出现并挡在他身前的剑刃。

一把同夜雨手中紧握的一模一样的细剑,竟从它自己的影子里,化出形体,接二连三地一一挡下了它。

见此,深灯似是夸赞:“不错,有长进。”

本陷入愤怒中的夜雨见此番场景,也是冷静了些许,又将长剑收了回去,似是认同道:“确实有进步。”

“……”

祁空竟被这般赞叹的话怼得又沉默了下去,顾自伸出手拿住了那把剑,这才调整好心态,轻笑一声,颇有无赖道:“刀枪不入。”

深灯扬起嘴角,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同样挑眉笑看祁空,也同样地无赖道:“效仿你妹妹的‘幻影术’,自己却没有丝毫拿得出手的招术,某方面来说,确实是刀枪不入。”

——确实不要脸的程度也是刀枪不入。

他说着还一边啧啧赞叹,“上次见你的幻影术还只是幻象,看来今天终于是成真了,不错不错。”

“毕竟我只是个半吊子嘛。”祁空倒是无所谓接话道,“还有幻影术就一定要化虚为实不成?你哪这么苛刻,明明我妹妹都没说什么。”

夜雨拍拍身边搭档的肩膀,用二人清晰可听的声音道:“放弃吧,论口舌之战,目前为止,我们没人打得过他。”

深灯点点头,表示有耳共闻。

既然不打算再多言,那么就只剩暴力说话了。

夜雨没有再出剑,竟是一伸手,从空气中抽出一柄板斧来,到手一刻又即刻掷出,直直劈向祁空,立刻也被另一柄一模一样的斧子挡下。

只是他本握于手中的长剑,不见了。

注意到此的深灯憋住笑,实在不忍心再亮出什么去打他,退后一步,一瞥身旁的装球框,一手捞出一颗排球,似是同情般地投向他。

然后,他还是笑出了声。

在那个少女手中翻云覆雨如此强大的幻影术,到了哥哥这里,却只能操作一种复刻的别人的东西……怎么想,也太让人取笑了吧。

而随着那颗排球一同掷出的,还有夜雨腾空取出来的两把臂刃。

那颗球本身已经很留情了,但那两把弯曲的利器,却根本不会留丝毫情面,不管是划向祁空身上哪一处,他不及时挡下的话,怕是都不会好受。

要么被板斧砍,要么被臂刃削。

深灯抱臂,好整以暇,笑着打量起接下来的一幕。

当然,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个印象中毫无实力,却总是引起风浪,且还有恃无恐的少年,似是终于显出了他的真实水平。

他的动作极其干脆,手指划过斧头的锋利处后,他毫不犹豫地下蹲,手指按在自己影子上,又将双手在自己身前展了开来。

下一秒,只见那被映在地面的影子躁动,一张巨大的黑影在他展开的双手前成形,化为盾挡下了朝他飞来的物体,随着它们撞上这堵黑墙那一刻,一并融入,竟是消失了。

少年收回双手站起身来,也不笑了,更没有再一脸无赖,严肃的样子让人深觉几分阴森。

深灯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夜雨却一副如意料之中般的样子,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突然,黑色的影墙散去,祁空莞尔一笑,语气平和:“比起妹妹的化虚为实,我觉得还是化实为虚管用。”

深灯欲言又止,化为一声惊叹。

“魔物。”夜雨却是面无表情,冷冷地开口,突兀地吐出这两个字。

8.

“伊祈家……的私生子?”

“才不是啦,是初芜大人的,亲。哥。哥。哦!”

“……所以说你干嘛要这么强调?”

“哈哈,他只是伊祈家的一个败类啦!”

“喂,你都说了吧,那是初芜大人的兄长,还这么说的话,不怕她生气吗?”

“怕什么,明明初芜大人自己都讨厌他,我们干嘛要献殷勤?你看,真不知道他怎么驾驭得起那么强大的血统,给我多好。”

“噫……你还是闭嘴吧!都要被听见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不颜大人还压我们一头,他好像对初芜大人的兄长很感兴趣哦。”

“……?”

“啊哈哈哈,谁知道呢。”

9.

“魔物。”夜雨语气冰冷,又是吐出这二字,似是在强调。

“……又来?”祁空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你们称我这个外号……我长得很可怕吗?可是你那会才说了我的颜好看的啊,那究竟是为什么?嗯?”

深灯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搭档被这个欠揍的人气得脸色越来越黑,许是护她心切,他开口就道:“我也想不明白,但至少清楚知道的有,这不是外号。所以以真面目出来见人吧……”

他缓缓才幽幽吐出两个字来,“半魔。”

10.

这对兄妹,一直都是两个极端,可也有一点不一样,那便是双亲平分下来的爱。

他们是那么的温柔,让他们骄傲也好,蒙羞也罢,都从来不会停止表扬与鼓励——于是,那一系列的事情,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过于强大且残暴的血统容忍不了那么温柔的溺爱,更无法接受过度软弱的情感,顺理成章的,那尊贵的血源也抛弃了他们。

一夜之间,末客中的一支纯种血脉,失了纯净,有了杂物,沦落成了等阶最低的半种。

那姓氏为伊祈的家族,就这样从神坛上摔落,仅仅因为有了末客本不该有的,情感。

11.

深灯与夜雨对视一眼,太过于默契从而让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各放各招,一个出剑结阵,一个凝神念咒。

祁空看着他们,竟当场就是这样迅速画出了一个略显杂乱,却错落有致的阵法。

在听到他们唤自己“魔物”时,他是抗拒的,也许是打心底里觉得,没有理由要被人这么叫,但立刻又被告知,这并不是外号,这一下他更是懵了,最后,在听到深灯叫自己“半魔”时,顿时只觉得情绪暴动得厉害,血液开始沸腾……他似是有点生气。

不,是非常生气。

突然暴怒的情绪让他出手,抓住从影子里出来的刀,手起刀落砍向惹怒他的源头,血液里那从根源中便残暴嗜血的杀性让他渴求利器划开他们,狠狠蹂躏,狠狠挞伐。

“一句‘半魔’就能刺激到他……”深灯发出不屑一声,躲开那粗暴又简单的攻击后,又补了一句道,“果然有杂质。”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夜雨望着逐渐失控的祁空,跟搭档对话,语气里也夹杂了那么一丝容易被捕捉的兴奋,“可以试试擒魔。”

视线对上那刻,两人又默契地开始了动作。

夜雨从空气中拔出刀来,毫无压力地接下了祁空最原始的暴力挥刀,游刃有余得如同在戏耍他。

而深灯却是安静地立于一旁,若非他此刻正喃喃着什么,否则怎么看他都只是单纯的一位旁观者。

——夜雨战斗,深灯施法,这对搭档,是一个战士,一个术师。

随着咒术的完成,阵法中腾出浅浅云雾,随后风起,趋之若鹜,层层缠向祁空,云雾缭绕,从浅到深,最终竟看不见除了一片白色之外的任何东西,这云雾无形,虽无形却更是挣不脱。

他只觉得在这一片白茫茫里头,突然就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仿佛绳子,又更似毒蛇环着自己,难以动作。

见“缚”的法术完成得甚为完美,深灯不由得扬起嘴角,也没有停止施法,又喃喃了什么,只见阵中再无动静,一抬眼,祁空那边的动静,却是更大了。

“缚”施展后,自然是“显”了。

层层云雾尽数散去,丝毫不见突兀地融入空气中,最终消失殆尽。

那被它们缠绕了半晌终于得以解脱的少年,此刻正冷冷地看着这二人,一言未发。

他左眼红瞳深邃,杀意难掩,另一只眼却毫无变化。

苍白如纸的肤色衬得那只红瞳中更是穷凶极恶,仿若厉鬼——但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的知道,那不可能是厉鬼,而是更高层次的东西。

那是“魔物”,他们深居“魔界”。

本厌恶强光,可赖以呼吸,植被生长需要光明,于是他们的君王摧毁了那个世界里温暖的太阳,做出了一个昏暗的替代品,改变成了一个阴冷的魔族人可以居住的世界。

与人界不同,那里,是魔鬼的老巢。

12.

“人类,唤我出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