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伊祈

“唤我出来何事,人类?”

无形的威压,这一整片空气都仿佛被那强烈的气场揉成了一团,夜雨一时之间竟是开不了口,深灯显然也意识到了此,沉默不言。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即算是被魔族人所轻视所鄙弃的半魔,对于人类而言,依旧足够强大到让人喘不过气、说不了话、又动不了。

那不是他们该小瞧的东西。

静默半分,打破这种凝固气氛的,是一条绚烂如魔法般呼呼而来的火焰,它从外方冲来,一分为三,直缠在场三人,而随它们后脚而来的,正是陈莫吾。

“幻影术。”她并拢手指,指向深灯,立刻,三条火焰再次融为一体,朝他窜去。她松开咬紧的下唇,已是没了血色,压低夹杂着怒气的声音,语气里透出的冰冷如飞雪二月,下了命令,“烧死他。”

话落,火在空中愈烧愈旺,渐渐聚集,浮现出了什么东西的隐约轮廓,最后竟是张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咬向深灯。

火化为蛇,火花跳跃,火光灼眼,炫目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此等幻术若也能具象化,那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夜雨咬牙,对上深灯那温柔得足以腻死她的眼神时,突然慌了。

“陈莫吾!”她大喊,“给我住手!”

“还轮不到何惟的任何人,来动他。”陈莫吾却回以一笑,笑容扭曲,阴沉的声音带着丝丝兴奋,如恶魔耳语,“受死。”

火蛇吞噬深灯,熊熊燃烧,看不清其中究竟是何样子,但此等烈火,人身只需片刻,便可被烧坏,乃至烧焦。

夜雨睁大了眼,泪水瞬间流出,呆立原地。

陈莫吾却扑向祁空,紧紧抱着他,埋在他怀里,哽咽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就如撒娇的小孩子一般。

祁空显然被这个动作吓到了。这意外地一扑,更是让他连连后退,手足无措。太过于深刻的印象中,那个冷艳高傲的女孩,完全不似这般会担心自己的哥哥。

而还待不到他再作何反应,于那片烈火中突发出的微微声响,让人立刻便看了过去。

火花不再放肆跳跃,消停了不小,开始渐渐散去。

而从火焰最中心浮现,浴火而生的,便是被那浅蓝色包裹着,毫发无损的深灯了。

“水……水诀?”夜雨眼泪生生止住,带着哭腔的声音依旧颤抖,“……真的吗?”

深灯合掌,法术散去,围绕着他的水花立刻应声落下,打在地面。

他看着刚刚还泪如雨下的夜雨,带着笑温和安慰道:“总不能白让你哭啊……我的大小姐。”

他竟……从鬼门关回来后就撩?夜雨想笑,却看着没个正经的搭档还在耍赖的样子,又笑不出来,脸色也实在难看。

见此,深灯立刻又道:“对不起,我不该一言不发的。”

确实,如果火焰缠身时,他说出自己学了新的法术,水诀,那夜雨也不会情绪如此失控,在敌人面前,因为害怕他的离去而哭出来,无论如何都是让他们得了志。

然而陈莫吾却并没有显得丝毫得意的样子,不仅如此,她甚至都没有看那一边,而是双手放在祁空肩上,正盯着他左眼,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一问,显然又惊动了其他人。

祁空是魔,并不是人类,那有血源的亲妹妹,肯定也不是人类了,现在却是不知情的样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你……不记得?”祁空皱眉,试探着问道。

“什么?”她也同样问道。

祁空的眉皱得更深了。妹妹确实有点变化,无论是外表,就连性格也都貌似变了不少,但不管何如,那从深处就系在一起,使他们密不可分的血源,让他不需辨认就能识得他的亲妹妹,哪怕化为枯骨,也将于他心间不朽。

“记住彼此”——那是血脉相承的,比誓言更深刻的盟约。

祁空咬牙,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抱她,现在也只是回过神来,冷冷开口:“别这样叫我。我不是你哥哥,何况,你也从没有承认过我是你哥哥。”

当女孩和男孩在走廊擦身而过时,他试图叫住她,打声招呼,而她却见所未见,直直走去。

这时,一旁有人笑了出声……任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笑话。

而似是有人想让这场笑话闹得更大,走了上来,拦住了他,开口时话虽恭敬,然语气却实属调笑。

“末忱大人,久别,太久没见到您了,想得很。”

男孩瞥眼,就便知道,那几人在这所学院中等同于是“占山为王”,权势登天。

他皱起眉头,最终选择息事宁人,视若无睹地径直离去。

当然,三人自是不会放过他,也跟了上去,有一人还故作熟悉地搭上他肩膀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所以末忱大人,要不要跟我等小辈交个朋友?”

“哈,别想了,末忱大人怎么会屑于跟我们来往——不过您可以考虑考虑,毕竟我们在这里,还是有点本事的。”

男孩眉头依旧紧锁,想让这人从他肩上离开,试图动肩膀时,有人微笑着开口,语气却尽显威胁道:“希望您别不识好歹哦。”

他堪堪放下手臂,露出一笑,语气也同样阴森逼人:“你们好烦啊。”

“……”

“……果真不识好歹!”

“你等着吧,看是你傲,还是我们方法多整死你!”

“喂祁空,”夏寥倚着门,偏头唤道室内之人,开口道,“你这可没一点哥哥的样子。”

“……君主?”祁空怔怔望着外方,“你为何……?”

话音止于此,他似是这才看清门边人的样子,闭口不再言,而后脱离怀中人,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旁观者清,跟祁空相隔时,陈莫吾才看清此刻他的样子。

不仅左眼红瞳,还有他苍白得如病态般的肤色,面部较比他哥哥也略显英气,棱角分明。

这么仔细一打量,那便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的脑中浮现一个形容他的词,突然想了起来祁空曾有过的一个称号……。

“魔物。”她唤道眼前人。

深灯夜雨也没有再缠在一起,一人看着外方,一人留意那对兄妹,而当听到那个少女冷冷喊出那二字时,俱是一惊。

“魔物,”她再次喊道,手握成拳,骨节吱吱作响,“快从那个身体里滚出去。”

听闻这话,祁空却是笑得更诡异了。

他也觉得甚有意思,明明同为魔种,却在此刻叫嚣着让他从她哥哥的身体里出去……虽然略显荒唐,但这种情况下,有什么荒唐事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何况他与祁空,的确是一体的,是同一个“人”。

夏寥从门口走了进来,当走至装球框旁边时,顺手抓起了一个排球,放在手中转了起来。他看向那对甜如蜜的搭档,微笑道:“好久不见,你们还是如漆似胶,难舍难分,我好生羡慕。”

“……琼宇,我们可一点也不觉得你这是羡慕的样子?”夜雨低声嘀咕。

深灯却是一脸严峻,看向祁空,喝问:“魔物,你可知何惟?你可是杀了何惟?”

他身体中存在魔物,那么若是魔物觉醒后动的手,也确实有可能被何惟认做是祁空。

谁料他们口中的“魔物”只是冷静地抱臂笑道:“我不知他,但你若问我谁杀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不是我,是陈瑾瑜。”

除去了被封闭的他的意识,这副身体的一举一动可都不由他做主了。祁空问,“所以你唤我出来,是为了问此事?”

深灯不语,于是他又道,“人类深感我等凶残嗜血,杀性难摒,戾气难除——但我没有,伊祈家的人……是不一样的。”

也正因为此,这一家族,才会跌落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听之,夜雨色变,深灯也皱起眉来。

几十年前,曾有一群有着非凡之力的人类到达过他们的居所——“魔界”,但那里早已是一片死域,别说高级的魔族人,就连低等魔种,都无法再深居,纷纷逃至天边。那里本繁荣似锦,若较比人间的皇城,都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那处却不再存在一丝生命力,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再愿意生于其中。

没有谁会知道魔族去了何处,也没有谁会清楚魔界是何时沦落成这样,更没有谁再去查明为何会变成这样。

关于那里,一切都是谜……然而,除了伊祈。

这一姓氏被人类所知,是因为一个被收养进孤儿院的男孩,他有着一双不太寻常的红瞳,肤白若雪。即使是在教堂,也并不如何受待见,用他们的话来说,那便是,“厄运伴随恶魔之眼而至,必将降下灾害,施于惩罚”。

降灾施罚的对象是谁?

就是接触那个男孩的所有人了。

“你姓……伊祈?”深灯愕然,吞吞吐吐问道,“那祁空是……什、什么?”

话落,答案其实也早已浮出水面了。

那个姓氏为伊祈的男孩,也正是祁空,更是魔族人。

他们,都只是同一个人。

得了答案的二人怔在原地,尽数细想真相,推测过往。

而听闻“伊祈”二字时的陈莫吾,也并不比他们冷静。

她似是要想起来什么,又似是想不起来。

伴随那一姓氏接踵而来的,是一些凌乱破碎的记忆,不知怎的,她就是偏偏在此刻记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她几乎不记得任何除这件事外,其他所有的事。

包括自己那时,对哥哥深入骨髓的恨,甚至想雇谁杀了那个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不是一类的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因与自身不一样会是死罪?

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有着可谓通天的权利,从双亲那继承的纯正的血统让自己从根源上就凌驾于大多同族……可是大家,不都是“人”吗?

不,不是。潜意识的深处,有东西在告诉着她,你不是,不可能是,而是比人类更高层次的一种生命,挥手可翻云,覆手可遮雨,强大如斯,凶狠残暴也如此。

她突然就想起来了!

她怎么可能会是人类呢?怎么可能会是像哥哥一样,曾被弱小所同化的人类呢?

“末忱……”她咬着这个名字,阴沉的声音唤着眼前人,似是恨其不争,咬牙切齿,“你根本,情感难舍!”

抬眼,同祁空一模一样的异色瞳映在她的眼中,红瞳深邃,杀意难掩,只是跟他不一样的是,她那右眼中尽数温柔,如同看着心中人。

见此一幕,本还算冷静,手指转球的夏寥,也并不如何冷静了,停了动作后,球也从他手中掉了下来,楞楞地看着瞬间有了变化的少女。

深灯搂紧了夜雨,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似是准备看一场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