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与这里其他人的不同,相反,也正是因为比谁都更清楚的知道,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不与任何人有联系,甚至封闭从前的自己。

他明白,从被双亲接回于此开始,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之前的地方了。

纵使那里日升月落,夏去秋来,晨曦破晓,有着所有能被称之为“风景”的空前万象,或许花一百年都看不完。

正是因为这里不存在,所以他才清楚地明白,在这里最需要的是什么。

2.

祁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看了看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作息已经完全混乱后,他索性翻身起床,去了浴室。

在把自己从里到外都收拾了一遍后,他来到了八百年没踏进过的三楼书房,准备整理出等会早课要用的书。

又似乎觉得太久没去上课了,或许会听不懂,于是拿起纸笔,摊开书做起了预习。

就这么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直到日上三更——

当把这一本也实在不能说厚的课本翻了一大半后,祁空才回过神来,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立刻便被刺目的光亮刺激得闭紧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这种程度的光线后,他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关掉台灯朝着外方走去。

“啊,真的有起来诶!”陈莫吾在一楼的起居室抬头,望着刚下到二楼的兄长,不经惊奇询问,“你真的要去学院吗?”

祁空被问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学院了,只记得自己要去签个早到,不然是会被注意到,然后演变为一堆麻烦的。

——可是看了好几个小时的书算什么?

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这么爱学习,实在是太不符合一直以来的自我形象了,简直就像是别的什么人一样。

所以当坐进车内,告知司机是去学院后,祁空蓦地偏过头,即刻就对着身旁的妹妹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夺舍’的可能?”

陈莫吾眼神一变,嘴角倒是扬起一个故意调笑他的角度,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语气回答道:“你现在不就是么。”

“……我觉得你说得也对。”

思索了一会后,祁空竟表示赞同一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凑近驾驶座,对着司机道,“老先生,拜托等会市中心停一下。”

偏回头后,又对上妹妹那用以发问的眼神,他眨了眨一只眼,浅笑一声,“你说得很对,这确实不像我的所作所为,所以等会我去外面转转,学院就不去了。”

“哈?这算什么?”陈莫吾的反应过于平淡,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叛逆期’吗,还是对着自己叛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好似被什么戳中了一般,祁空眉头抽搐,“太奇怪了,我从下半夜开始就一直在看书,这本来也没什么,重点是在不知不觉中我就已经把那半个学期的内容都学完了,就算现在去学院,也没什么意义了。”

“……”

陈莫吾眉头疯狂跳动,瞬间而来的反应比兄长的还夸张。

“这算什么?炫耀吗?”她控制住想揍人的冲动,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控制不住语气中的酸劲,“可恶,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技能超多人想要的?”

祁空却是揉了揉头,一脸的困扰模样,诉道:“我发誓有时候思考过多了真的是百害而无一利。”

——比如现在。

他突然改变主意不去学院,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自我意识”。

那种让人不安的多疑感宣告了他若是去往学院一定不会得以完善解决,而若是在家的话,又只会变得束手束脚,毕竟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畏手畏脚的人。

就像陈莫吾说他有着如同会“读心”一般的情商,其实也并非如此,因为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有动用所有感官去知道“想知道的事”这个程度,所以这绝不是“读心”。

可就算是这种程度,也足够颠覆他目前为止的所有行动了。

——要过去。

独立的“自我意识”在告诉他,这或许不会是正确的,但却是迟早要面对的。

“总之我没有理由去那里了。”祁空突然坐直了身,义正言辞地又补了一句,“毕竟我可是天才,教室是困不住我的。”

“哈?”陈莫吾眉眼一沉,满头黑线,尽显满脸的不可置信,愣愣道,“你原来是这种会自我称赞的人吗,不是总喜欢自黑的么?”

“没办法,我自我或是自负,跟我不喜欢自己并不矛盾嘛。”他双手抱臂,看向外方,“不管怎样,我还是挺相信自己的。”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吗?”陈莫吾顺手便拽住兄长了手臂,强行把他的视线纠了回来,“或者说你一直都以为我会看不懂你的一些奇怪举止?”

“少爷,逃课可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哦?”偏偏坐在前方的司机这时也插话道,“还是不要让大小姐为难好呢,不然我也难以向您双亲汇报您的举动,要造假也真是太为难我了呀。”

两人的话一前一后,祁空一个语塞,倒是没能瞬间反驳什么来。

“……怎么搞得我翘课的理由是要去给自己挖坟一样……?”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无奈吐槽道,“有这么夸张吗?”

话音刚落,陈莫吾一瞪眼,凑到兄长耳边,刻意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仇家可不少。”

“我知道。”祁空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是非是我选的,后果也该自己尝,你应该明白,这都是迟早的。”

“嘁,你总是说着这种话。”陈莫吾一声极其不屑一顾地咂舌,狠狠皱眉,偏过了头去,“懒得管你。”

说着便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一个抱臂靠上椅背,眼不见为净,还刻意闭了眼。

“停车吧。”随即,她抬高声音,对着司机道,“这个混蛋哥哥要怎样都随他好了,反正他不需要我们来理解。”

得了这句话,司机也没什么立场再来阻拦,只好点了点头。

祁空倒是轻笑一声,小声对她道:“你的担心用错地方了。”

如同没听到似的,陈莫吾闭口不言,而直到兄长下车为止,也没有再睁开眼。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似是过于无奈而显得沉重,微不可闻地喃喃轻语:“什么啊,至少我不会分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3.

“哟,能在这外面碰到还真是巧啊,看来都不用刻意去学院或是别墅那边找你了。”

头发偏长且略显凌乱的少年歪了歪头,挑眉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祁空,如看到了什么极其讽刺的事一般冷笑着,语气却是轻松得很,惬意宣告,“那么就请务必,让我抓你去给何惟老大问罪吧。”

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走在大街上,也会有猎物送上门,还真的是过于诡异。

“……我也没想到是你先来。”祁空笑得牵强,“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像你这样实力不知深浅的人了么?”

“这话我就先原话奉还了。”少年走前一步,靠近他道,“那么你到底走不走呢?”

实打实收到了对方地威胁,临时改变主意的祁空突然后退一步,换了个语气:“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要回去。”

“啥?”他眉眼一沉,“我这边的事也很急诶,就拜托稍微体谅一下我们这些替大哥跑腿的小角色行么,老实走一趟你我都少了很多麻烦的。”

“喂喂喂就你还小角色,除非何惟他聚集了多少人才才把你晾一边,还有我到你们地盘不就等于是去找死么,所以麻烦叶大人高抬贵手饶了……”

还不待说完,祁空突然转身,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极速跑去,瞬间便与他保持了一段很长的距离。

留在原地的叶辰逸尚且还未反应过来,而眼前本来还好好跟自己说话的人就这样不见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他的背影,又揉了揉自己头发,这才一声咂舌。

“来的可不止我一人啊,你这家伙真的是……”

4.

祁空现在感觉头非常疼。

不得不说,他虽做好了准备,但还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

太糟糕了,偏偏是这伙人。

深知跑肯定是没用的,但回头至少没有见到对方追过来后,他也在一个报刊亭处停住了脚,手撑墙面喘了几声气,便开始观察四周起来。

反复确认也没别的什么视线,更没有不对劲盯着自己的人,他这才放松了身心。

而这一放松,他又看到了让自己震惊的一幕——

那被放在亭子外方的报纸上,一如往常的无聊事件被偏暗的纸印着,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新奇事反反复复地上演,同样的,这个国家也如此。

可是此刻那占据他眼球的超大字体,用着清晰异常的文字内容告诉他,至少现在有。

『Shannon金融机构一夜之间倒闭,经营夫妇失踪,下落不明。』

祁空睁大双眼,甚至走到了前面拿起了报纸,再三翻看着这则新闻,呼吸声沉重。

过了好一会,他才拿出手机,拨给了自己妹妹。

5.

“喂……老哥?”陈莫吾几乎是没有任何间隙地就接通了电话,透着满满疑惑问道,“原来还是需要打电话给我的么,怎么了吗?”

“夏寥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边的兄长话音不定,解释着,“我不知道那个报亭新闻的速度,但是纸上确实明明白白地写着Shannon公司的倒闭,那家伙不久前不是回过国一趟么,昨天早上才回来,是不是因为此?”

“啊?”陈莫吾几乎是喊出这声惊呼,又立刻咳嗽掩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形象,极力平静下来接着开口却是咬牙作响,“你现在才知道夏寥的事是吧?亏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知道而不道破,原来你压根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啊是吧?”

听闻此,祁空是更加茫然了。

两个妹妹好像确实有几天心情压抑过,身为哥哥,自是早将让她们开心这一点当成了自己的一种责任与义务,但他不知道的便是,她们之后情绪上的舒畅,是夏寥的回国。

也就是说……。

祁空轻呼一口气,轻声问道:“他已经没事了,是吗?”

“他回来后,我们就知道了这一切都会是迟早发生以及必然会发生的,所以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至于回去只是赴会双亲的宴会,身为继承人的到场而已。”道明一切后,只听电话里妹妹一声咂舌,接着用极度嫌弃的口吻道,“他也是你的朋友,对待朋友,你就这种意思?甚至都不亲口问候一下?”

听之,祁空敛去了之前的严肃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开口时语气轻佻:“我要是不把他当朋友,会不理姓叶的而是先来找你说这事?不过这倒也可不提,只是——他把我当朋友了么。”

却并不是问话。

6.

“嗯?”陈莫吾皱起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只是那家伙太冷淡,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说这番话的时候祁空语气极其平常自然,甚至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深知自己哥哥是何类人的陈莫吾并没有再追问什么,也舒展开眉心,轻叹道:“你以为他跟你一样随随便便不成,我越来越觉得了,他的存在简直就是你的镜面。”

“得了吧,我倒是打心底里觉得,他跟我们,都是同一类。”

“打住,我跟你可不是一类——诶夏寥,老哥他刚刚跟我说你的坏话,要骂他么?”

在转角处突然便见到了少年惹眼的红发,陈莫吾直接叫住了他,问话着却是说给电话另一头的人听。

就是祁空没错了,除了他,陈莫吾再没有哪个哥哥了。夏寥这么想着,冷笑一声后接过来手机,道:“就你这大少爷,居然也会骂人的吗?”

料也想不到那家伙真的会接电话,更别提还挖苦嘲讽人,这一句话直接让他在祁空心里的人设崩塌,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于是夏寥扬起嘴角,又开口了,“那么我是为什么要被大少爷背后骂呢?”

“你家有大少爷会被人冤枉的?”祁空这才反应过来,咬牙反驳,“你见过有大少爷每天被妹妹欺负,现在还要被被美色迷惑的朋友挖苦的?”

夏寥竟一下笑出了声:“那还真是有点惨。上课不见人影,你现在在哪里?”

“翘课,刚到了体育馆门口。”

“咦?那里应该跟死宅是最没关系的吧?”他眯了眯眼,挑衅般的笑意更浓,“最搭不上关系。”

听此,祁空几乎暴跳起来,立刻挂断了电话,似是还气不过,手机也被他摔出去老远,甚至都没打算去捡了。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欠打?”

他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平息怒火半晌,抬头却正见体育馆闭馆。

这倒是少有的事,他走到另一头,从窗户处翻了进去。

7.

“嗯?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原来是这样的吗?”陈莫吾楞楞地看着眼前笑得开心的少年问,“我一直以为你们相敬如宾?”

只见夏寥表情逐渐无奈,扶额道:“我说啊,即使是我,都知道相敬如宾是什么形容,以及该用于谁和谁之间的。”

陈莫吾歪了歪头,看向他时狡黠的笑容瞬间消失,又口不择言假作无辜地说出另一个词语:“举案齐眉?”

“……你还没完了是吧?”

“玩笑啦玩笑。”陈莫吾终于憋不住了笑声,“不过我老哥目前单身哦。”

“我并不关心他单身不单身。”少年无奈叹气冷漠地丢出一句,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一旁笑得喘不上气的少女,扬起嘴角有意无意道,“而且妹控即算单身,我就是想下手也是无能为力啊。”

这回轮到陈莫吾被咽住了,霎时笑容就这样在脸上硬生生止住,立刻收敛所有表情后脸色依旧有点难看,俨然一副被吓着的样子。

看到少女的反应,夏寥心满意足地哼着不着调的曲走开了,徒留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只不过是他试探的简单玩笑,并不是真想对自己哥哥下手,而自己却因为此弄错了重点——

被发觉心思的少女腾地一下红了脸。

居然被反推一把,也是够了。

“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只听她微乎其微地咬牙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