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种族并不能怎么见阳光,就连天空中悬挂着的那个“太阳”都是昏暗冰冷的,不见丝毫暖意。

女孩清楚地知道,除了双亲的怀抱,在这个世界里,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冰凉的,族人是没有丝毫血性的,万物也是无法伸出手掌去贴切的。

正因为此,她也将那血脉相承的高傲强大,发挥得淋漓尽致。

2.

“对了,我等会要去机场接琼宇。”

安静的餐桌上,祁天突然就说出了这句能把哥哥气得当场吐血原地升天的话。

还并不是征求意见的语气,而是简简单单且平淡无常的通告。

陈莫吾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热鲜奶,正好将视线瞥在了坐在身边的兄长身上。

只见他笑得好不灿烂,然后顶着这样一副表情,冷声问道:“那可真是不错……但请问你们两个是在交往吗?”

接着还不待祁天做出反应,陈莫吾就先反应了过来,刚入口的鲜奶便是这样在听了这话后又给吐了回去,咳个不停。

吓得祁空立刻放下手中的刀叉,拍着她背部帮她顺气。

可即算是这种情况,他也还不忘看着坐在对面正逐渐变得呆滞的祁天,又换了个深沉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诫道,“虽说你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爱情观与价值观也在逐渐成形……但再怎么说,那家伙还是……总之,我是为了你好。”

听得这把关键句全部都略过的话,陈莫吾感觉一阵阵头疼,更是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没有交往。”

然后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祁天便又是这样一口决然地给否认了。

祁空抬眼,看她确实没有丝毫的慌乱,完全没有隐瞒了什么的意思来,不由地在心里直舒一口气,并且感天谢地。

嘴上却是沉静道:“是吗、不愧是我妹妹,能明确分清好坏就好,别的也不重要。”

——至于这么说都只是走个形式。

现在的他巴不得立刻让妹妹远离那个红发魔鬼。

对,没错,那个从性格上而言简直比自己还恶劣百倍,完全不可以与之正常聊天的琼宇。

一想到那家伙或许会成为自己妹妹的恋爱对象,祁空就禁不住一身寒毛直耸——简直是太可怕了,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在你眼里他究竟是有多不堪才会让你也露出这种表情来?”陈莫吾看着兄长那一脸的嫌弃,不由地感叹出口,“再怎么说,他也还是比你要好的吧,所以我想知道哥哥你到底哪里来的立场说这话的。”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如垂死挣扎般突然站起身的祁空震惊到说不好话,“在你眼中我竟然比那家伙都差劲吗?”

“这是当然的吧?”她仿佛在说着最平常无奇的一件事那般的理所当然,“他可比你要好相处多了,至少大家都觉得是。”

还补刀了一句“大家”,这二字直接把祁空所有试图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口边。

——没错,现在的他已经并不存在“大家”这种代表着数量的朋友或是身边人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甚至就连唯一能被“身边人”的祁天和陈莫吾,都默认地表示喜欢跟那家伙打交道。

……所以说这算什么事?

祁空突然深吸一口气,敛好心情,也不再去对这件事进行过多的纠结了,说到底只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没必要有其他什么别的情绪。

“那好吧,我还是很相信你看人的眼光的。”他竟是丝毫没有原则般地当场妥协道,“既然你觉得那家伙没问题,我当然相信你。”

“哦——?”陈莫吾故意拉长了这声疑问词的尾音,手撑下颚,托腮而偏头看着他,“不得不说,哥哥你还真的是太会‘说话’了。”

——并不是认同夏寥,反而只是说的相信自己。

虽说表面听来真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实际要透露出的意思完全不同。

表示无条件地会信任自己的直觉,但其实他根本的立场也还是没有改变,还让这个无头无尾的话题,就这样有头有尾的结束了。

——不得不说,真的是太会“说话”了。

“你怎么能这样猜测哥哥的心思呢?”祁空故作悲痛,语气却是懒洋洋的,没有丝毫起伏,“啊,真是太痛心了。”

“所以我才说你比起夏寥来绝对难相处啊……”陈莫吾突然拧起眉头,严肃了表情,“我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就能准确读出我对你想要表述的真正意思来,这已经不是单单的情商高了,已经完全可以说你会‘读心’了好吗。”

既然这么擅长这种事的话,就没有一点起码的自知之明吗、真是的。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啦,话说回来,小天已经不见了哦。”祁空又是一言略过一个话题,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在我们两说话的时候,她好像就已经开溜了,啊真是的,果然夏寥当定我妹夫了吗……”

“看来你对夏寥当你妹夫这件事很不满的样子。”陈莫吾眯了眯眼,语气微妙,“那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也让我们表达一下不满呢?”

——话落,气氛,瞬间危险了起来。

3.

凭借自己活到现在为止的或许只能被称为半吊子的人生经验,祁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话绝不能瞎答。

虽说被这丫头还抬了一把自己的情商,但至少没有对不起她前言就已经说出来的这句话,自己确确实实也猜到了个大概——那便是这丫头或多或少对自己抱有着好感。

也并不是不愿意去正式这种感情,只是不管是基于伦理,还是基于道德,这好像都并不能被这两者称作是完全的“正确”。

哪怕自己并不怎么认同这个所谓的“正确”,但至少大众的意志是如此的。

不过说到底,这种他人的意见哪会跟自己有关。

所以——

4.

“饶了我吧,这还真是跟我绝缘。”

——不管是哪方面来说,都是绝源了的。

“哈、绝缘?”陈莫吾嘲笑般地念着这二字,又一脸复杂地盯向兄长,“你都大二了,还没有女朋友,这也未免太惨了点吧?”

“不过也确实。”她即刻自问自答,“毕竟你连课也不去,哪认识得到同级的女生,就更别说活泼可爱的学妹了。”

听着这确实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有某种实在性的话,祁空也并没被戳到痛处,不仅毫无反应,甚至还若无其事般地喝了一杯水。

“如果这能让你觉得有点安全感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他轻扬嘴角,看着身旁的妹妹,悠悠告知道,“我倒是巴不得成为这样的人哦?”

话音才刚落下,少女的脸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直延伸到了耳根处。

她蓦地站起身,一言不发,但却是目标明确地拿起了盘子里的一块面包,然后准确无误地塞进了身旁兄长的口中,接着以光速逃跑似的进了房间。

在关上门之前,还不忘了冷冷发出一声带着微颤的音调,尽显着她已经满格的怒气槽——

“闭嘴,变态。”

而将此一系列反应全都看在眼里的祁空像是早有料到一般,不由地笑了笑,然后叼着口中已经存在的面包,开始了收起桌子上剩下的盘子来。

——其实就目前而言,能收拾残局的人,也的的确确只有他一个人了。

5.

至于此刻的陈莫吾,正靠着房门蹲坐在地,脸上的潮红依旧没褪去,两手抱腿,整个头部都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间。

她刚刚突然之间就将话题转换到兄长女朋友上,只不过是基于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毕竟在今天截止到刚刚为止,他已经是第二次无形中转移走关键的话题了,还并没有让自己觉得有丝毫的违和感,导致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才会想着也就势换走话题,将话锋指向他自己。

却不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兄长的“道行”,实在是太深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发觉到自己心思的,简直不敢做多想象。

而且说到底,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智商这么高,情商更是达到了堪比“读心”的地步,却是一天又一天颓废地待在家里啊,去多见见外面的景象不好吗,这样自己也不用因为整天都能见到他,导致一旦没见到就心烦意乱了吧?

一想到此,陈莫吾只觉得更烦闷了。

——何况自己跟他还是亲兄妹。

接着随着心底某个声音告知这句话,下一秒,她突然就收回了所有表情,后脑枕上房门,平视着前方,眼神暗沉了下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也不再烦恼,倒是豁然开朗了起来。

是啊,是不是亲兄妹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喜欢了,并且很不巧,自己不喜欢放弃,也不打算放弃。

——谁不喜欢情商高还无条件更无原则地爱着自己的人呢。

少女突然露出微微一笑,眼神更加暗了下来,用气音微乎其微地喃喃自语道:“我可绝不会放人,你既然不明确拒绝,那我也绝不会轻易撒手哦?”

——无论会因此造成多大的困扰,也无所谓。

6.

至于外方,当祁空收拾好了桌子与厨房,瘫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时,上午已经过去一大半了,更恐怖的是,那熬了一个夜晚的自己,到现在为止还不困。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了些许危机感,还是在意其他什么事,不过那封信,确实是让自己如被泼凉水一般清醒了不少。

毫无疑问,那是来自百然……现在或许是他友人的邀请。

温和的行动,谦逊有礼,就连面对已经明确是仇敌的人,也只是恰当地提个醒,让其没有丝毫压力的赴约——虽然更多的只会起到反效果。

但这些都确实是只有他包括他身边的人在内,才会有的原则性的行为。

可一旦赴约,那需要面对的,也绝不是像信件上所写的那么温文尔雅了。

想到此,祁空抬起手臂盖在了自己已经略感干涩的眼睛上,不由得一声咂舌,开始有了些微的动摇。

若是能再多顾虑一下……

——不。

不尽然。

这个观念刚一生出,就被掐灭在了根源处。

“以绝后患”,这便是所有顾虑的最顶点了,先不说自己并不是这类人,就连络绎那家伙,也不是。

即便如此,也可以有假设,可以试探性地说出“早知道”这种话的话,他对天发誓,是绝不会还去那样做的,而是不管怎样,都先去跟百然汇合。

然而他也明白,自己并不是像会去做如此假想的人。

如彼时没有丝毫犹豫一般,现在他也还是会断然背下这一结果,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没有哪里得到了改变。

想到这,他突然就放下了手臂,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然后发出一声极其诡异且似笑非笑的感叹。

或许包含了自嘲,或许也有对自己的唾弃,但不管是何,他都不会陷入迷茫,更不会因此消沉,但也绝非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而习以为常。

关于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真正的答案,他也还尚未了解到底,不明白,至少此刻还不明白。

——果然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多出了什么东西吧。

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空白。

所有的真相总会慢慢浮出水面的,时间还很长,他觉得,自己是绝对等得起的。

“他们”,也绝对等得起。

7.

“哥哥,到晚饭时间了哦。”

银发的少女站在卧室的房门前,右手抬起,正是准备敲门的姿势,声音也是不大不小,至少是正好能让一个清醒的人听到的程度。

但是房内并没有人回应。

感觉不太可能会出门,于是祁天咳了两声,边低声说着“失礼了”,边缓缓推开了门。

意料中的,兄长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睡得很沉。

见此,银发的少女不由地轻轻一笑,然后以最轻的动作从房间里退出,更是贴心地为其关上了房门。

“他睡着了。”

看向正坐在餐桌前一脸不悦的姐姐,祁天只好如实告知,但其实她也根本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不高兴,于是索性问了出来。

“你有心事这四个字已经写在脸上了哦?”她坐回了餐桌,直视对面正托腮盯着自己的姐姐,也直言不讳,“哥哥又惹你生气了嘛?”

陈莫吾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刚刚紧绷着看起来实在是阴沉的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化为了实打实疑问:“……我刚刚、怎么了吗?”

“你刚刚的表情不怎么友好,我还以为你们闹矛盾了呢。”祁天松下了一口气,“没什么事就好。”

这么一点醒,又联想到上午的事,陈莫吾立刻揉了揉太阳穴,尽显一副伤脑筋的样子,无奈叹气。

但其实源头也并不在这。

她清楚明白自己绝不是那种无法控制住情绪的人,相反,一直以来的自己都很擅长控制情绪才对。

——就是感觉很烦闷。

莫名其妙地便突然生出了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太奇怪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从房间里出来后,发现兄长已经收拾好厨房回到卧室的时候吗?

……不,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庆幸他不在,因为这样的话,就不用再烧脑地去应付他那堪比“读心”一般的情商了。

——那是下午感到有点饿,打开冰箱后发现有兄长留下来只需要热一下的速食的时候吗?

也不对,感觉到他对自己的足够上心,不可能会烦闷。

——应该是将近傍晚的时候,就在不久前……从小天回来!

陈莫吾眼神一暗,转头看向玄关处,回忆着小天是在玄关处摘下帽子后,就去了厨房说要准备晚餐的,就算再怎么心情不好,自己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对着这么一个天使般的妹妹有脾性。

所以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小天,你有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除了此外,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果不其然,自己刚问完这一句话后,坐在对面的妹妹立刻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朝着厨房走去,边道:“差点忘了那个,我看到它发着浅蓝色的微光,多看了几眼,琼宇就直接送给我了,回来的时候顺手把它放在了厨房。”

当她将所描述的东西递到眼前来的时候,陈莫吾才看清楚,这是何物。

——一颗石子。

不过是一颗区区的石子而已。

可接过手的一刻,她却突然感觉到了空前绝后的怒气,杀伐之音从最深的脑内渐渐传来,愤怒在那无人所知的远方化为利刃与谁厮缠着,再也传达不到的呐喊,再也无法改写的结局。

——这是一颗几乎随处可见的石头,但它带来给人的负面情绪,证明了它的极度不寻常。

松手后,陈莫吾突然隐隐约约感知到,在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或者说她本就知道,只是暂且想不起来。

太奇怪了。

“姐姐?姐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见姐姐又如同失了神一般,祁天忍不住摇了摇她肩膀,提醒回神,“没什么精神呢,真的没事吗?”

陈莫吾的眼前这才重新清明了起来,立刻晃了晃头,似是在把什么东西从脑内甩脱出去,接着将那颗石子还给了她,恢复了一如往常平和的表情。

“没事,我们用餐吧,别管那个笨蛋了。”

既然小天在情绪上感觉不到有波动,那这颗石子放在她那里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只是关于它的来历,也必须要向夏寥问清楚。

以及还有的,就是一直以来都模模糊糊感觉到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到底有什么重要之事被自己与兄长遗忘了?

到底……跟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