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纵然为已死之躯

天际昏暝,大地塌陷,方圆数公里之内已无完好无损之楼宇,城市的残骸燃起通天的火光,如海潮般铺天而来的热浪几近将空间扭曲,宛如阿鼻地狱一般。

“第二回合!”

水树话音未落,瞬息之间,黑色的镰刃一挥而下,阿加雷斯那被特制合金包覆着的右手便应声断裂,肉眼可见的黑色气刃切出一道足足百米之长的沟壑。

“之前就有所耳闻了,南条小姐你的‘绝对预读’。明明是想将你的躯体拦腰斩断,却还是被你躲开了。”水树的声音是那么的清亮,以至于回荡在这空间之中久久不肯散去,“我从未想到,你我的再次的相会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但是,没有留给水树继续叙旧的时间,像是被眼前这个渺小的生物激怒了一般,巨大的机甲将自己的左臂赫然击出。

“只是,你在着急吗?”刺耳的金属碰触声像是要将耳膜震裂一般,“预读开始渐渐失效了。第一次的你,可不会留给我反应的机会。”

用镰刀招架住攻击的女子露出了充满狂气的笑容,暗金色的双瞳中倒映着眼前巨大机甲的身影。

“我说过了……我会救你的。”

所以,别担心,这次——我一定赶得上!

“净罪·永眠。”黑色的镰刀轻而易举地跨过了时间的缝隙,改变了的物理规则使得违反常理的事情也能够在这个空间复现。比任何事物都要迅速,不存在丝毫的时间差,连一普朗克的时间都不需要花费,夺命的死神于黑色机甲的胸膛前现出原貌。

只是,即便是这等不合常理之事也被阿加雷斯的精神体轻易预读到了,不知何时再生了的由不知名漆黑合金构成的右臂已经护住了自己的胸膛。

“不愧是……”

水树惊叹着那份无与伦比的应变力而赞叹出声。

但是,即便预读到也毫无意义,通过可怕的数据收集分析与计算而达成的短暂预读,终归会有其破绽。

水树清楚地知道,那破绽的变数就在寄存于自己的名号“AI杀手”之上——

那足以改变虚拟空间中一切固有规则的论外能力。

——定规破契。

瞬间,宛如电流一般巨大的痛楚从水树的右眼的神经一直延伸至脑髓后蔓延至全身的每个角落。

能力的负荷到达了极限。

“呲。”好似体内的细胞被硬生生涨破开来,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痛觉令水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还不够,不能在这里止步,无论如何……

水树手中的黑色镰刀在与阿加雷斯右臂相撞的那一刻,世界的规则再度发生了变更,镰刀像是化作没有实体的物质,从阿加雷斯的右臂上一穿而过。

随后,劈下!

漆黑的刃光携起足以将虚拟网络空间中所有的数据集合一击溃散的权限,向着阿加雷斯胸口处的核心中枢袭去。刃光一闪而逝,大气被硬生生割裂开来,因为巨大的风压而形成的恐怖乱流将百米之内的巨型建筑残骸一同化为齑粉。大地张开一道好似通往深渊的不可见底的巨大裂痕,因为地势的改变,无数宏伟的建筑因失衡而倾倒。

只是……

阿加雷斯的胸部护甲被硬生生切裂出一道能够目视到其中精密器械的狰狞伤口。其中的机齿与电力运输线路还因局部故障而发出滋滋作响的躁人声响。

就好似发生了什么令水树不愿见到的状况,她的面庞好似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糟糕!

出力……不足。

水树黑色的双翼猛地一振,整个身体都向后倒飞而去,试图拉开自己与阿加雷斯的距离。但是阿加雷斯却没有如水树所想的追袭上来,而是驻留在原地,像是陷入了短暂的休眠一般。

水树丝毫不敢大意,目不转睛地留意着着阿加雷斯的动向,大脑中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刚刚的一击,并没有能够对阿加雷斯造成重创,甚至,连其中枢的核心驱动室都未能触及。那紧密编排的数据好似巨大的机壳一般将内部的核心数据环环扣死。

因为超负荷而无法全力所施的一击只是堪堪打破了阿加雷斯的表皮。

不,即便是出力不足也不会仅仅如此……

此刻水树已经好像随时要炸开的脑海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堪称毁灭性的设想——

宛如令自己置身极寒冰窖,水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难道说……阿加雷斯的核心构造本身是和‘定规破契’同样的高等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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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

好似于昏睡之中被什么人悄然唤醒一般。一股小小的意识于巨大的机甲之中复苏。

时间好似静止一般——

随即,身体忽然变得冰冷,好似血液凝结成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不停地死去,庞大到超级计算机也无法承载的数字信息一股脑地涌入脑海。

【你可算是醒了……还真是多亏了外边那个多管闲事的佣兵,那么事不宜迟,快点进行意识交替,否则你的精神会在你完成心愿之前先一步支撑不住的。】

伴随着脑海中浮现的熟悉音色,南条司夜好似猛地回想起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情,“散布病毒的那家伙……死了,不是吗?”

【真是无聊的家伙,明明都到这关头了。】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忽然好似有些不耐烦。

【……啊啊,我亲眼看着那个人被你捏成碎末,病毒的数据信息也成功散布出去了,所以,安心去睡吧,我会完成你最后的心愿的,见证这一切的终末。】

南条司夜闻言后愣了两秒,随后一股温热的触感自脸庞之上滑落,不由得扯了下嘴角:“那还真是……感恩戴德了。”

【说什么傻话,我就是你。即便堕入无边地狱,我也将与你同往。】

南条司夜的意识在短暂的复苏之后,再一次地陷入沉眠。只留下那另一部分的精神体于虚无之中喁喁私语。

【那么,接下来便是戏剧的终幕了,至今还立于此地不愿退却的勇者,来试着打败我吧,作为灾厄的终局,令一切画上句点……这是你应获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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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树麻衣的构想破灭了,剧烈动摇着的内心甚至令她无法继续握紧手中的镰刀。

更改虚拟网络空间中固有规则的能力,即便是消弭AI暴乱,让数据序列紊乱复原如初也在其能力的范围之内,刚刚一击,本可以让南条司夜的意识与其AI成功脱离开来……但是,她失败了。

同为高等权限的阿加雷斯的核心中枢,拒绝了数据序列的复原。

“回天乏术……吗?”

沙哑的而苍白的字句于水树的喉头倾吐,好似在询问着自己。

事情已然到了最坏的地步,已经没有留下多少给水树犹疑的地步,她自己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要将阿加雷斯……连同南条她一起彻底地解决掉。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为了地区的安危,也为了自己最初的夙愿,趁现在它休眠的时刻……

水树高高举起黑色的镰刀,宛如狂风一般,欺身而上。

“抱歉……”口中低吟着忏悔的话语。

我已经死了……现在的肉体不过是一副尚未入土的已死之躯。

“定规破契!”黑色的血泪自水树的右眸中缓缓滑落,黑色镰刀的表面覆上了一层晶莹而耀目的光泽。

对于已死之人,一切都没什么所谓,所谓的执念,愿望,诺言,一切歌颂人生美好的词汇,到头来都是显得如此的苍白而可笑。

黑色的镰刀于阿加雷斯那暴露出来,一动不动的核心上方,滑过一道精美的圆弧,那刃光,切断万物,好似要与什么做最后的诀别。

没错,我已身死。

……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绝不能再死一次!

即便是这已经满目疮痍的躯体和残破不堪的灵魂,我也不能让它们二度夭亡,不能让它们因对我绝望而死。

“纵然为已死之躯……”黑发女子的高傲令她即便剧痛缠身也一步未退,“我也说过了,我会救你的。即便现在,依旧如此。所以……别担心。”

只是……

那刃光却被猛然间再度启动的阿加雷斯的左臂轻而易举地封挡下来。

“人类当真是不会吸取教训的生物,这可怜的出力连虫子都捏不死。你在害怕吗?为有人因你之手而死这无聊的事情,这无谓的悲悯之心能为你带来什么?”

完全陌生的冰冷声音自水树的脑海中响起。

脑内通话?

“你是……南条司夜?”但是自水树脑海中响起的冷彻音色却与她印象中的那声音不甚匹配。

“谁知道呢。”像是不愿继续这无聊的对话一般,“你既然不愿动手的话,那就只有死在这里!”

阿加雷斯的左臂以先前数倍的速度向水树轰来,水树在一瞬间向右移动了足足五个身位才堪堪躲过。

肆虐的狂风好似尖刀一般在水树那吹弹可破的面庞上割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绯红而温热的血滴宛如一只只折翼的蝴蝶于狂风之中溯流而上,继而肆意飘洒。

如纸片般单薄瘦弱的女子,好似只是抵挡住那可怖的风压便已竭尽全力,自右眸滑落的血痕此刻竟是显得如此妖艳而凄美,就好似,即将凋零的彼岸之花。

只是,阿加雷斯与先前那狂乱而对周遭进行无差别破坏的癫狂姿态不同,巨大的AI构造体好似顺应着某人的意志一般,丝毫没有就此放过水树的想法,乘胜追击,化拳为掌,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堪堪躲开一击的水树猛然袭去。

由于距离过近,根本没有给水树留下再次进行躲闪的余地。

“轰!”宛如一声惊雷于平地炸响。

在仓促之间只得举起净罪进行封挡的水树再一次的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水树的躯体宛如一颗被火药推出枪膛的弹丸,足足贯穿了身后的三栋参天建筑才勉强将那冲击力完全抵消。

即便是全身由精密的纳米装甲包覆的反攻网络特战兵器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完好无损。

宛如被合金制成的重锤直击脑部,水树的神智瞬间变得模糊而涣散,自喉头涌起的那股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倾洒在地面之上。

倘若不是用净罪及时进行了封挡,或许自己会当场毙命吧。

直至此刻,水树的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这些怎么样都好的事情。

“软弱的人类,软弱的人性,结果即便是这无聊戏剧的终幕,却还是要以悲剧收场。作为勇者的你明明拥有着终结一切的能力,却输给了自己的器量……何等可悲。”

水树的脑海中再度回响起了那冰寒彻骨而又嘲讽的可憎口吻。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已经痛得什么都听不清了。”

视线……开始模糊了。

能力过渡使用的后遗症吗?这还真是符合已死之人的末路……

在女子意识即将消弭的最后时刻,她费力地抬起布满血污的单薄右臂,凝望着着空无一物,甚至已经使不上力气握紧的掌心,释然而满足地露出一抹浅笑:

“呐,狮子堂,即便是这样的我,临死之前,也还算是做了些好事吧。”

伴随着女子那轻微而虚幻的字句悄然坠地,阿加雷斯核心中枢的晶莹球体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痕。

“你这家伙,是什么时……”连同水树脑海中的字句都开始渐渐失真,“……不好……这样下去……阿加……彻底……失控。”

散发着墨绿色光芒的晶莹球体上的裂痕不断扩散,随后破碎。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响——南条司夜,精神意识彻底从阿加雷斯中剥离出来。

纵然为已死之躯,即便是这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无谓人生……

……我也说过了——我会救你的。

直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依旧牢牢守住承诺的黑发女子保持着幸福而祥和的笑靥陷入沉眠。

接下来……就拜托了。